▉《恐怖寵物店》帶來的現代版異色童話

秋乃茉莉的經典作品《恐怖寵物店》（Petshop of Horrors）不是所謂人盡皆知的曠世鉅作，卻稱得上是小眾漫畫的大熱門。1994年它在《Apple Mystery》靈異怪談月刊誌上連載，憑著獨特的華麗筆觸，奇詭的故事走向，更以各種傳說異獸為材料，變造為現代版異色童話。這童話並非腳不點地，而是彷彿從大霧中伸出一隻手來扼住讀者胸口。這種挑動人心的迷魅感，奠定了秋乃式的奇幻美學，在漫畫迷心中有其不可動搖之地位，完全是指標性的代表作。

當然，所謂的「現代」也已經是距今約二十多年的事了，如今看來，畫風或劇情什麼的不免有種老派復古感，但經典之所以經典，便是除去懷舊濾鏡之外，仍然有值得品味之處。

《恐怖寵物店》的主角D伯爵，在洛杉磯的中華街開了一家寵物店，號稱能為上門來的顧客挑選最適合的寵物，並與來客訂下契約。「⋯⋯請遵守諾言，並請永遠好好愛護他」，以此為軸心展開每個短篇故事。這樣的設計並不罕見，同時期川原由美子的《觀用少女》便是一例。

▉人心的貪嗔痴念

D伯爵不是人類，也對人類毫無善意（這是意外的萌點），從不介入每段故事，而是以一種「引路人」的姿態照看一切。最明確的核心，便是藉人類與動物之間的互動，反映出人心的貪嗔痴念，如〈Daughter〉裡因寵溺女兒導致死亡的父母，領養了和女兒相似的兔子愛莉斯，卻又重蹈覆徹，讓溺愛再次成為毒藥。〈Delicious〉裡對未婚妻有愧的男子，轉而痴迷擁有同樣歌喉的深海巨魚，無意間成為牠的餌食。

有這樣較黑暗獵奇的情節，也有像〈Distance〉裡咬傷主人手指的拉薩犬，看似恩將仇報，卻是暗助她脫離被控制人生的劇情。或者〈Dice〉裡落魄賭徒遇見幸運貓咪，一同闖蕩賭場的歡樂故事，此外也有不少與生態議題相關的反思。《恐怖寵物店》藉著各種擬人化動物，強調兩者間的平等，無論生死，都一視同仁。慾望並非人類獨有，動物也會有讓主人幸福快樂或被愛的渴求，D伯爵的D，是萬物皆有的慾望（Desire）。

▉將神怪傳說、中國情調發揮極致的豐富性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特色，是秋乃大量將日本傳說和中國神怪挪入情節，巧妙的增添了豐富性。如在〈Duel〉裡，據稱得到「西虎」的人就能成為天下王者，黑社會老大命令小妹去向D伯爵索討，藏身古畫中的「西虎」卻選了小妹為牠的主人。老大在盛怒之下殺了小妹，奪走畫卷，展開卻只看見一片竹林——「虎」在哪裡？能被虎認證的人，才能真正捉住虎，這顯然是日本室町時代「一休捉虎」的傳奇變形。

而漫畫裡除了一般貓、狗等寵物，有另一類是如饕餮、貔貅、麒麟、龍或鳳凰等家喻戶曉的神獸妖怪，多出自中國古神話。饕餮喜食人肉，麒麟象徵皇權，鳳凰死而轉生，以此特質衍生劇情。

而最具東方古典元素的，當屬D伯爵與寵物店本身，在80、90年代的日本漫畫裡，常見以中國題材為主或配角的設定，自然是為了營造異國浪漫情懷，也成為某種時代潮流。「中國」本身就具備了某種奇幻與時尚感，《恐怖寵物店》成功營造了這種神祕的魅力，也予人視覺衝擊。寵物店內四處繚繞薰香氣味，彷彿盒中之盒般永遠走不盡的謎之空間，以及不斷變換花紋樣式的唐裝，黑髮異瞳，優雅美型，叫人雌雄莫辨的D伯爵，在秋乃細緻華麗的工筆下，可說是將中國情調發揮到極致。

▉短暫的樂園

裡頭一個相當動人的情節，是警官哥哥雷歐為求方便「托育」給D伯爵的正太萌弟克利斯，封閉內心暫時無法說話的他，卻能和店裡的各種動物們愉快溝通，也交付出真心。

但在最後，與家人和解，要回到正常世界的克利斯，那瞬間再也無法看見寵物店裡的「人們」了。終究是不同世界的物種，「他必須長大，總有一天要回去的。」在漫畫中，秋乃雖以「諾亞方舟」來定義這間寵物店（突然非常基督教），但或許更接近海底龍宮或永無島的概念，一離去便滄海桑田，是短暫的樂園。

儘管只是這樣一小段的時光，但讓我們陪伴你。這是動物們給人類的最大善意。在《恐怖寵物店》裡，人心、生態和神話交相輝映，有自私的人性糾葛，亦有對愛的無盡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