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放開來，40種形貌不一的書封像臉一樣閱讀著我，我忽而有一種經不起推敲的感覺——一夜暴富。一夜白髮。總覺得，在那樣的凡常夜晚獲得40本書，似乎是介於兩者之間的事。
 
收到書約莫一個月以後恰逢開學，大一下學期，我幾乎用「我最近抽到40本書……」當作每堂課上自我介紹的發語詞，這替我省去許多敘述自我的尷尬。然而我也帶著炫耀的心情告訴身旁每位朋友。
 
「哇，真假，都是你自己選的？」不是欸——是一個叫 Openbook 的書獎決定的。
「會不會大部分的書你都沒興趣啊？」很難講，搞不好我會看出興趣啊。
「你都要自己留著嗎？（可以賣掉一些啊）。」我當然會留著……
 「啊——有《敞墳之地》，這本，這本我超想看。」社團活動中，兩位人類學系的社員不約而同喊出聲來。
「你手上有《走進布農的山》……借我好不好？」電話裡，熱衷原住民族文化的朋友說他上禮拜在書店裡猶豫許久，最後決定下次再買的，就是這本書。
 
如果暫時擱置害怕無法承擔的念頭，不同人所給予我的回饋，或許是最為有趣的地方——當然，走進誠品書店發現「2022 Openbook 好書獎專區」一整櫃的書自己都擁有，是最令我感到虛榮的時刻。書中自有黃金屋，而我，可是擁有一整座社區呢。
 
一日，許久不見的阿檸與我相約吃午餐。當我告訴他抽中書獎的事後，他就像沒聽到我說話那樣，微微晃了晃頭，低頭繼續滑手機。
 
沒有任何追問，沒有一絲雀躍。彷彿40本書就只是裝訂在一起的樹屍。
 
不知為什麼，阿檸的反應於我而言，近乎挑釁。但我沒有出聲質問他，而是迫使自己理解，或者，保持我的不解。也許他同我有藏存在心底的疑懼：我們還經不起被它們閱讀。
 
日子匆促過去，暑日來臨，我趁著暑假到往臺東展開為期三個禮拜的打工換宿，想要體驗不同於以往的居住。行李箱內放進《沒有信箱的男人》、《偽魚販指南》、《煙街》、《女兒》，有些重。然而尷尬的是，工作、出門玩外的空暇時間，我幾乎都在閱讀從臺東晃晃書店買的《海風酒店》（這本書也是 2023 年的年度中文創作）。
 
閱讀原來是一件如此殘忍的事，雙手佔有某本書時，被排除的那些，就好像荒野中一棵又一棵傾倒卻無人聽見的樹屍。
 
大二上學期，一切事務開始令我備感壓力，我繼續做著「殘忍」的事，選修課指定閱讀、讀書會讀本、法律系必修課本減低許多閱讀的可能。期末前夕，當Openbook小編提醒繳交心得時，我才再次意識到我所擁有的「殘忍」。
 
而今，宿舍書櫃不同格間各自擺放著「我想讀的書」與「我不想讀的書」。很明確的，「我不想讀的書」專區放著擁有嚴肅名字的書（例如：《○法總則》），數量並不太多。而「我想讀的書」專區則幾乎要放不下了。現實是，我必須時常將手指伸進書櫃取出令人難受的書，閱讀、佔有，同時也排除。
 
當暫停手邊事務，翻看屬於我的40本書時，總有正在被它們閱讀的感覺，它們在辨識我是什麼樣的讀者——這或也是一年來我不停叩問自己的。
 
雀躍，易受挑釁，卻也寧願抱持不解。我便是這樣的讀者，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