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普及（popular science）書籍出版在台灣開始有「經濟規模」效應，應該是出自曾經是《科學月刊》中堅份子的林和、牟中原、李國偉及之周成功的策劃。1990年代，他們聯袂向天下文化出版社推薦，引進當時風行於英美出版界的科學人文書籍。這些以普及為目的出版品多半出自科學名家，其科學文化修辭不難擄獲一般知識分子的品味。

譬如說，戴森（Freeman Dyson）的《全方位的無限》（Infinite in All Directions，1991）就是一個絕佳範本。儘管它已絕版，不過，天下文化網頁還保存有關該書的推薦語：「普林斯頓高（級）研（究）院的戴森教授是科學界的通人，他以高超的智慧和過人的勇氣，跨越科學的門檻，思索宇宙與人類心智的緊密關連。」

這種訴諸科學博學通儒「究天人之際」的胸懷，對於科普書籍的印行與推廣，自然帶來莫大的助益。或許這也可以解釋何以這30年來，科普書籍在台灣出版界所占的比重，始終不容低估。

由於數學普及（popular mathematics）也在這個科學文化的推波助瀾之下受到矚目，因此，數學普及書籍的出版不僅連帶受惠，甚至有後來居上之勢。譬如，系出科幻小說的數學小說（mathematical fiction）顯然已經自成一個文類，吸引了許多傑出職業作家投入。他們的創作不僅怡情養性，同時也發揮不可思議的「認知」效果，是普及閱讀不可多得的選擇。

在本文中，我將以過去近卅年來國內出版的數學普及書籍為例，說明其書寫的面向或特色，聊供關心本土科普活動的有志之士參考借鏡。此外，也將略論數學普及作家的主張，以及數學普及作品的分類，作為相關作品特色刻畫的依據。

▉數學普及的主張

正如科學普及一樣，數學普及的訴求對象也是非科學專業的社會大眾。從務實的角度來看，這些大眾當然包括少數握有國家預算的決策菁英或其諮詢顧問——要是他們多少接受科學文化的薰陶，或許就會友善地對待科學研究預算。

這也是二戰之後，英國物理學家史諾（C. P. Snow）那麼憂心所謂的「兩種文化」鴻溝的主要原因之一，因為當時英國的內閣大臣及國會議員鮮少出身科學專業。因此，讓非科學專業人士分享科學文化的風雅，進而在國家預算分配上嘉惠科學研究，顯然是這些科學名家十分在意的目標之一。

其次，科學vs.迷信（或因為大眾媒體資訊操弄所造成的理盲）的鮮明對比，一直也是科學文化旗手的主要修辭策略。不過，在數學普及的文化訴求中，這個對比無法引發爭議，因為數學是非分明，「正信者」（true believer）的操作自然沒有什麼空間。

對於數學家兼數學普及作家來說，為了正當化國家社會資源的爭取，他們也必須採用普及手法，以說明數學作為一個學門的意義、價值及用途。然而，由於數學知識的專業（內容極端抽象艱澀）遠非一般人可以企及，因此，正如英國數學家史都華（Ian Stewart）指出，數學普及在詞義（一個形容詞，一個名詞）連結上自我矛盾。同時，數學不時被貶抑、被低估乃至被誤解，像極了一種他所比喻的「灰姑娘式的科學」。

為了改善這種處境，史都華認為「數學普及至少提供一種門徑，讓非專家無需跟艱難無比的數學專門技巧拼鬥，就得以體會數學從何而來？誰創造的？做什麼用的？它終將往何處去？這就像是聆聽音樂而無需學習作曲一樣。」（出處）

這種對於公民素養的數學博雅期許，並非全然出自數學家或科普作家的道德承擔或社會責任感，更多時候，也許是基於他們企圖分享的一種知識獵奇品味。這種書寫有時候甚至「超越」相關教科用書的品質，讓自學者可藉以掌握實質內容知識。

譬如說，日本科普作家結城浩（本業是程式設計師）的《數學女孩：伽羅瓦理論》或物理學家大栗博司的《用數學的語言看世界》中，有關伽羅瓦理論（Galois theory）的論述與敘事，就是此一理論的絕佳教材，甚至連高中程度的讀者，都可以找到恰當理解的切入點。

相形之下，史都華或李維歐（Mario Livio）的相關著作就多少顯得「語焉不詳」，無從對非專業者提供五次方程根式求解的實質內容知識。日本 vs. 英美作品這種「推進」數學普及的對比，非常值得我們參考與借鏡。

上述這個面向，看起來是數學普及書籍所獨有。此外，數學小說這個新文類，也在傳統科幻小說創作的「強敵環伺」中脫穎而出。這是我們推動數學普及時必須高度重視的議題，在下一節中，我將略事說明。

▉數學普及讀物分類：數學小說、趣味數學問題、知識的演化史

數學普及讀物大致可分為3類。第一類是數學小說（含電影、舞台劇、漫畫及繪本等），正如前述，它是一個新興的文類，既是一種文學範疇中的小說，也可歸屬於數學普及書寫。

過去，由於創作量有限，數學小說常被歸類為科幻小說，比如說，A. J. Deutsch的數學小說〈名為莫比烏斯環的地鐵〉（A Subway Named Mobius, 1950），就被艾西莫夫收入17篇傑出的科幻短篇小說選集Where Do We Go From Here? 之中。此外，數學詩（含散文）及數學繪本也被歸類為數學小說，儘管詩或散文有時純粹關乎想像而無涉敘事。

無論如何，數學小說成為一個全新的文類，是最近幾年才出現的一個文化現象。正如前述，數學小說不過是科幻小說的子類，直到過去二、三十年來，數學小說才發展成熟，而成為一個不可忽視的創作文類。

根據我的粗陋觀察，日本傑出作家小川洋子在2003年出版《博士熱愛的算式》（同名電影版2004年發行），應該可以視為數學小說獨立成為一個文類的忠實見證。2009年，加拿大作家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出版《太多幸福》（Too Much Happiness），對數學小說帶來了更多「加持」，那是根據俄羅斯女數學家索菲亞・柯巴列夫斯基（Sophia Kovalevsky, 1850-1891）的傳記創作而成的短篇小說。2013年孟若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桂冠，本短篇小說也成了她最得意的代表作品之一。

另一方面，數學普及讀物還有一大類與傳統的趣味數學問題有關，目前這個文類又向3個方面擴張，包括仿綜藝表演的「數學魔術」、與美術勞作相關的「摺紙玩數學」，以及以高等數學為張本的「藝術創作」，都讓數學知識活動有了全新的「遊戲」意義。

在可預見的未來，魔術師、摺紙達人或數學藝術家將會介入數學教育現場，也讓我們得以想像「制式教育」的教學評量在「獨斷的」紙筆測驗之外，還有極大的「另類」空間可以揮灑。在這個關聯中，或許我們也可以將親子教養主題的數學書籍歸入此類，因為這些著述意在「喚醒」為人父母的生活數學經驗，對於幼童的數學教育思考頗有啟發。

除了上述兩大類之外，數學普及讀物還有大量涉及數學知識或概念的演化史，乃至於數學與文化的互動關係。這是從數學的歷史與文化面向來書寫的普及作品，作者大都從數學史取經，在歷史文化脈絡中說明數學的價值及意義。

譬如，毛爾（Eli Maor）、史特格茲（Steven Strogatz）、史都華、艾倫伯格（Jordan Eilenberg）、洛克哈特（Paul Lockhart）、桑托伊（Marcus du Sautoy）、德福林（Keith Devlin）等英美數學家、小島寬之、岡部恆治等日本數學家，或如曹亮吉等本土數學家，乃至我自己帶領的團隊成員，無不嘗試在普及論述及敘事中，分享他們有關數學及歷史的雙重洞察力。事實上，這些作品的確都洋溢著數學的博雅素養，其中涉及數學史的基本功夫，則是不爭的事實。

▉數學普及的全新風貌

根據上文的簡要說明，以及我所撰寫的數十篇數學普及書籍深度評論，近卅年來，數學普及書籍的書寫與出版，的確呈現了如下特色：

• 比起一般科普，主題訴求更加多元。譬如，以普及書寫來論述教育改革議題，或者以更貼近讀者心靈的手法，詳述某一理論（如伽羅瓦理論）的內容全貌，對即使是專家的讀者而言，也裨益良多。
• 數學小說異軍突起，職業作家積極投入，在故事情節中融入數學知識活動，讓此一文類也發揮知識普及的功能。
• 數學家採取數學文化史進路書寫時，對於數學史文獻（無論是原始典籍或史家研究報告）都相當得心應手，總能分享他們豐富多元的數學經驗。
• 前述英美數學普及作者有多位是傑出數學家，而且，在他們生涯早期即已投入普及書寫，或許他們在數學家養成階段即已發為宏願。

由此可見，數學普及的書寫及出版，已經成為國際數學文化創新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環節。即使我們只是根據中譯本的少量資訊，已足以看出此一主流趨勢。國內的普及書籍大都仰賴英文或日文著作的中譯，顯然還不夠資格談論創新。不過，究竟該如何因應此一潮流，卻是我們的數學家社群及科學文化界必須共同面對的課題，我們責無旁貸。●

▇推薦書單

• 數學的浪漫：數學小說閱讀筆記
  洪萬生著，遠足文化，300。【內容簡介➤】
• 數學女孩：伽羅瓦理論
  数学ガールガロア理論
  結城浩著，洪萬生審訂，陳冠貴譯，世茂出版，399元。【內容簡介➤】
• 用數學的語言看世界：一位博士爸爸送給女兒的數學之書，發現數學真正的趣味、價值與美
  数学の言葉で世界を見たら：父から娘に贈る数学
  大栗博司著，許淑真譯，臉譜出版，350元。【內容簡介➤】
• 博士熱愛的算式（三版）
  博士の愛した数式
  小川洋子著，王蘊潔譯，麥田出版，240元。【內容簡介➤】
• 太多幸福：諾貝爾獎得主艾莉絲．孟若短篇小說集1
  Too Much Happiness
  艾莉絲．孟若（Alice Munro）著，張茂芸譯，木馬文化，340元。【內容簡介➤】
• 摺紙玩數學：日本摺紙大師的幾何學教育
  おりがみで楽しむ幾何図形
  芳賀和夫著，張萍譯，世茂出版，580元。【內容簡介➤】
• 用手指思考！幾何摺紙摺出數學力╳想像力╳記憶力
  考える力が育つ 魔法の折り紙あそび
  杉之原真貴著，亞緋瑠譯，三采文化，280元。【內容簡介➤】
• 阿草的圓錐曲線
  曹亮吉著，三民書局，150元。【內容簡介➤】
• 阿草的葫蘆：文化活動中的數學
  曹亮吉著，遠哲出版，560元。【內容簡介➤】
• 漫畫微積分入門：輕鬆學習、快樂理解微積分的第一本書
  マンガ・微積分入門：楽しく読めて、よくわかる
  文：岡部恒治，圖：藤岡文世，蔡青雯譯，臉譜出版，280元。【內容簡介➤】
• 圖解統計學入門
  完全独習　統計学入門
  小島寬之著，韓雅若譯，易博士出版，350元。【內容簡介➤】
• 數學教你不犯錯（上下）：搞定期望值、認清迴歸趨勢、弄懂存在性
  How Not to be Wrong:The Power of Mathematical Thinking
  艾倫伯格（Jordan Ellenberg）著，李國偉譯，天下文化，660元。【內容簡介➤】
• 毛起來說無限
  To Infinity and Beyond: A Cultural History of the Infinite
  毛爾（Eli Maor）著，曹亮吉譯，天下文化，330元。【內容簡介➤】
• 一個數學家的嘆息：如何讓孩子好奇、想學習，走進數學的美麗世界
  A Mathematician's Lament
  保羅．拉克哈特（Paul Lockhart）著，高翠霜譯，經濟新潮社，250元。【內容簡介➤】
• 這才是數學：從不知道到想知道的探索之旅
  Measurement
  保羅．拉克哈特（Paul Lockhart）著，畢馨云譯，經濟新潮社，400元。【內容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