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審推薦語

洪廣冀（決選評審，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五感之外的世界》是科學記者艾德・楊（Ed Yong）的新作。第一章極具巧思地帶入本書的主題：透過動物如何感知世界，可以讓人類更能體會這個世界的複雜與多元，進而讓人類對其他的生命，乃至於整個世界更懷敬意與體會。作者要讀者想像房間裡有隻大象，且不是隱喻的大象，而是一隻「實際存在、體型龐大的哺乳動物」。

接下來，他要讀者想像這隻大象座落的龐大空間，有著各式各樣的生物，基於各式各樣的理由，與這隻大象共處一室。先是老鼠，接著是歐亞鴝，第三是貓頭鷹，第四是蝙蝠，第五是響尾蛇，第六是蜘蛛，第七是蚊子，第八是雄蜂。艾德．楊說：「現在你腦海想像出的空間越來越擁擠了，最後再加上一個叫做瑞貝卡的人類……她看得見眼前的一切，也有旺盛的好奇心，而且她還很喜歡動物。」他希望讀者思考：「瑞貝卡以及這堆想像出來的野生動物，會怎麼感覺周遭其他生物的存在？」

讀到這樣的開頭，各位讀者應該馬上就會聯想到著名的「盲人摸象」。然而，「盲人摸象」的情節是在告誡人們不要以偏概全，艾德．楊則希望讀者不要以為自己是那位全知全能者，可站在高處對盲人指指點點。他希望讀者能夠窺探由觸覺、嗅覺、聽覺等視覺以外之感官所構築的世界。

之所以特別介紹這段開場，因為如此充滿巧思的行文風格，讓這本書在眾多關於動物行為與認知的科普著作中，鶴立雞群。在這本書中，作者關心的不僅是動物得以認知外在世界的生理機制，而是動物認知的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以他的話來說，「每一個生命都只能挖掘出這個世界千變萬化之中的一小塊真實；每一種動物都受其獨一獨二的感官範圍所侷限，只能感受到這大千世界一部分的美妙。」

他又說：「這本書並不打算像小朋友列清單一樣地羅列各種動物並為其排名，不會按每種動物的感官優劣為其排序，也不打算只關注感官能力優於人類的物種。我想要著重的並不是誰勝於誰，而是這萬千世界的多元性。」

對艾德．楊而言，這樣探索動物認知能力的取向並非前無古人，也希望不會是後無來者。他挖掘出一位科學史上一度默默無聞的學者：德國動物學者雅各布・馮・魏克斯庫爾（Jakob von Uexküll）。

20世紀初期，魏克斯庫爾提出環境界（Umwelt）的概念。值得一提的是，此「環境界」指涉的並非單純的「環境」（environment），或說「周遭」，反倒聚焦在「動物在周遭世界能夠感覺、體驗到的一切——也就是動物對世界的感知。」

作者告訴我們，在那個大象及其他生物共處的「實體空間」中，這些生物卻置身在截然不同的環境界。艾德引用魏克斯庫爾之語，表示動物的身體宛若房屋，而每個房屋裡有好幾扇窗戶，且每扇窗戶都對著花園：「光之窗、生之窗，嗅覺之窗、味覺之窗，以及數不勝數的觸覺之窗。」由於每一扇窗都有各自的特色，由裡頭看出去的景色也就形形色色。問題是，魏克斯庫爾指出：「對於生活在這房子裡的生物來說，窗外的景色並非只是這宏偉世界的其中一個切片而已，而是這座房間主人身屬的唯一世界——這就是環境界。」

在如此界定本書主題後，艾德．楊以13章的篇幅，帶領讀者走上一趟感官之旅。從嗅覺至味覺，再到光、顏色、疼痛、熱覺、接觸與流動、表面振動、電場、磁場等主題。在每一章中，作者維持一貫的風格，不是單純地告訴讀者事實，也非以淺顯易懂的筆觸傳播某些科學新知，他不停敦促讀者想像。

正如其他動物，人類也是身處在一個獨特的房間中，從特定的幾個窗子，感知外在的那片花園。但不同於其他動物，艾德．楊寫道：「能夠探究其他動物的環境界，就是人類最棒的感官能力。」

全書末尾，他又回到那個大象、響尾蛇、貓頭鷹、瑞貝卡共處的房間，指出人類「無法感知紫外光、磁場，也無法回音定位，更沒有紅外線感知能力」，但人類卻是「唯一能夠了解（或在乎）其他動物感覺的獨特存在。」

他引用著名環境史家克羅農（William Cronon）的見解，表示人們習慣把大自然與脫俗的壯麗景色畫上等號，「這種印象使世人與大自然產生距離，令我們忘記自己也是生活其中的一分子。」艾德．楊表示，「我百分之百同意克羅農的看法。大自然的壯麗，不該僅限於峽谷或山峰構築出的景觀。在對於大自然的各種感受中，也能找到這些美麗——也就是那些落在我們的環境界之外，卻有其他動物能夠感受到的一切事物。」

艾德．楊認為，若人類持續把大自然跟壯麗的景色劃上等號，且認為在那些由國家與技術官僚規劃成立的國家公園中，才能親炙「大自然」，人類就會忘記在「熟悉的事物裡看見燦爛，在日常瑣事中看見神性」，對於那些因人類活動而急劇消失的環境界，也就無動於衷。

你當然得仰賴視覺才能閱讀《五感之外的世界》。然而，當你的眼睛滑過每一個字句，你感到自己的想像力如脫韁野馬般地奔馳。在你身處的那個房屋中，有幾扇上頭已結了蜘蛛網的窗戶，緩緩地打開了。你往外頭望去，發現熟悉的世界，感覺起來竟是如此不同。你闔上書，開始想像自己如同大象、熊蜂與響尾蛇般地感知這個世界。你甚至開始以為，並沒有外在某處的一個世界等著你去探索。相反地，存在著好多個世界，你之所以對這些世界們視而不見，是因為你還沒學會如同大象、熊蜂與響尾蛇般地感知。●

▉獲獎作家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