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如星系縱橫交錯,折人心神魂魄:謝佩霓談朵卡萩《怪誕故事集》

( 人物圖像來源: 謝佩霓、大塊文化提供;底圖來源:Grisha Bruev/canva)

編按:2018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朵卡萩(Olga Tokarcuk)作品常融入傳說、史詩、神話與心理學理論等元素,模糊現實與超現實的邊界,形成風味獨具的文學敘事,字裡行間充滿奇想哲思。

策展人及藝評人謝佩霓是朵卡萩的忠實讀者,因長期熱情推介而被視為「朵卡萩代言人」。今(2022)年秋季朵卡萩短篇小說集《怪誕故事集》繁中版面市,謝佩霓應邀在新書分享會上,為讀者爬梳朵卡萩的創作脈絡與作品特色。Openbook彙整謝佩霓講座前發表於社群媒體的文字及活動現場紀錄,邀請讀者一同察覺日常中的怪誕和超現實縫隙,徜徉於朵卡萩的文字宇宙。

活動:日常即怪誕,怪誕即日常
主講:謝佩霓(策展人、藝評人)
整理:林立文、邱郁凱、趙俐雯

➤寫在講座之前:朵卡萩作品永續的感染力

這回要分享的是2018年曼布克獎與諾貝爾文學獎雙料得主,波蘭作家朵卡萩(Olga Tokarcuk)的最新中譯作品《怪誕故事集》。如果您已經被朵卡萩及其大作圈為「朵粉」,這本自然不能錯過;若仍覺未得其門而入,這本有很大的機會成為入門和破門的一本。

儘管有布克獎和諾獎加持,朵卡萩的得獎作品《雲遊者》還是讓許多讀者燒腦傷神不已。個人研判,假使要以朵氏大部頭小說進入她「百科般」的藝術世界,一般人肯定窮於應付。有此認知是誤解,因此卻步更是大可不必。

朵卡萩下筆,時而恢宏時而精巧,兼寫巨觀和微觀。無論篇幅長短,都是叩問,而非究責。她堅持以文字為工具,邀請時人齊心協力,抽絲剝繭進行文化考古。畢竟,朵卡萩的作品雖然佈局雄心勃勃且人物極其複雜,可是營造得最成功處,也在於寫人寫情寫景的敘事生意盎然又平易近人。朵卡萩取材自稗官野史,以現代知識體系剖析後,訴諸以魔幻寫實的手法進行闡釋,驗證官方正史所載,擴充也重建了我們繼承的歷史。

90年代的創作在寓言式思考的鋪陳架構下,再訪過去的時空人事,即使有旁徵博引,不免為曾經的拭去、失去與逝去,暈染上童話色彩。然而,朵卡萩之所以在呈現重返之旅時,加濾鏡凝聚高光,斷不是為粉飾太平。她並未美化過去,但也無意創造歷史野蠻粗暴已逝的錯覺。她的努力,促使作為後人、而非當事者的我們,得能產生共情情牽,與彼時急轉直下的斷裂謀合,在歷史丕變中婉轉過場,從而能讓種種的不可逆,上心但能過心。

➤從提筆寫作到創造歷史:朵卡萩30年筆耕路

在過去120年間,波蘭已產生6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這個國家從1905年就開始得獎,平均每20年誕生一位諾貝爾獎得主,而波蘭語甚至不算主流語言。就諾貝爾得獎人平均年齡來看,朵卡萩算是年輕,卻也非常厲害。2018年得諾獎時她才56歲,似乎代表著這是21世紀這個時代做出的選擇。波蘭多難興邦,很多人甚至質疑它走不到21世紀。但波蘭內部力量強大,打從1989年脫離前蘇聯至今,這樣內爆的衝擊仍推著他們繼續前進。

朵卡萩發表第一本詩集那年,正是1989年,與六四事件同年。當年有許多事件同步發生。有趣的地方在於,作家、異議分子在有限的資源下,往往選擇詩來表達己見,因為寫詩即是用最精簡的語言,或最少的時間來抒發,甚至可以藏在最小的空間裡。

我們會說,專業工作者要想達到巔峰,不管是從事繪畫、音樂或是寫作,至少需要30年來養成。第一個10年,讓同領域者認同她屬於這個專業場域;第二個10年階段,開始進行理論化、受到討論,或是公開展示作品、取得獎項肯定;第三個10年,就開始醞釀走進名留歷史之路。以朵卡萩來講,從第一本作品在1989年出版,到2018年得獎,恰巧30年,正是典型的例子。此時的她,正在創造歷史。


波蘭作家朵卡萩(Olga Tokarcuk ©Jacek Kolodziejski)

➤欣賞作品的前置鋪陳:了解朵卡萩的獨特性

每個創作者都是獨一無二的,透過這個獨一無二的角度和眼界,或是說單點的貫穿,包括過去的過去、現在的現在,都可以幫助我們更理解藝術家或文學家的作品。

朵卡萩出生在波蘭的蘇萊胡夫(Sulechów),這個地方早在11世紀波蘭王國建立時就已發展為大城鎮。她與烏克蘭有密切關係,她的祖母是烏克蘭人。朵卡萩是一位專業且熱血的心理治療師,她自詡是榮格的信徒,也曾擔任公設心理治療師,免費為有需求的人服務。另外,朵卡萩從第一部作品至今都是獨立出版,因為她意識到,像她這麼小眾的作品,很難有被出版社青睞成書的機會。

先了解以上要素,閱讀《怪誕故事集》就會有更深的理解。


(大塊文化提供)

➤如同星系,縱橫交錯的寫作方法 

朵卡萩認為自己的寫作風格就像天空中的星系。自古以來,人類都會仰望星空,聯想到許多事物,接著編造出故事、彼此分享。到底這些星座為我們做了什麼?一開始是定位,為我們指示方向;再來,就是讓我們有故事;接著,人類創造神話,讓我們能夠共享這一切。這樣一步一步交織起來,就如星象、星雲一般彼此相繫。例如《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就是朵卡萩以84則短篇,組成一個精密的故事。

閱讀她的作品時,不用急著確認線性順序。因為她的故事是化整為零的,是多線發展的。她會在不同的交會點上等你。未來可能是過去,現在可能是未來。當你單獨看一顆星星時,可能體會不深,但是隨著篇幅越讀越多,猶如看著一片星群,再加上個人生活經驗或是記憶中的氛圍,會有更多體悟。

➤作家就是治療師,剖開自己,創造共感

朵卡萩認為,我們做任何事情、任何有創意的行為,都是自我治療,差別只在你會不會和他人分享。

許多文學家用集體心智創造出神話,或比較通俗的故事,但最重要的是,他們願意剖析與揭露心裡的事情。也許眾人會覺得他們狂妄或荒誕,他依舊要把這些東西寫出來。唯有創造出一個讓大家能共感、共振的角色,否則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是否有可能一起抵達什麼地方。

在《怪誕故事集》這10個故事中,包含了至少200個角色。而這些都是朵卡萩身為心理治療師的職涯經驗積累的。她很清楚,讀者可以藉由這些角色的遭遇來獲得體悟,不用真的去經歷他們的生活,而是將情感投射其中,藉由共鳴來超越當下的限制,這也同時是心理治療中,一種自我治療的方式。 

➤在父權文化下,捏塑豐富角色向女性致敬

此外,朵卡萩的所有作品中,或多或少都摻雜了4種角色設定:神女、聖女、烈女、貞女。讀者可以發現,這些角色看似不同,在某個角度上卻是連貫的,也像是對於勇敢、溫柔、做自己的各種女性致敬。有個有趣的比喻:「男人是事業家,女人是預言家,最具備這般天賦的預言家,就是家庭主婦。她的日常就是面對日常,挑戰如何將日常過得不同,因為日常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若讀過朵卡萩的作品就會發現,這句話也體現、貫穿到她所有作品之中:從《太古和其他的時間》、《收集夢的剪貼簿》、《雲遊者》到《怪誕故事集》,都是如此。


藝評人謝佩霓(大塊文化提供)

如果要我用幾個關鍵字來描述朵卡萩,會是:左派、素食主義者、女性主義者。此外,她是個積極的行動派。但打破許多歷史紀錄的她,功成名就了嗎?並非如此。至今仍有波蘭人稱她為叛徒,她的行為被眾人認為是恐怖分子。波蘭在共產箝制下生活太久,想法、心智都被扭曲。像朵卡萩這樣的關鍵少數、了不起的文學家,其實老早就注定了悲劇。

我們常講,歷史上被記載的第一位女詩人莎芙,至今留下的只有隻字片語。但柏拉圖讚她可謂第10個不世出的繆思。可是,這麼厲害的人為何連明確的生平資料都沒有留下?我們不得不說,這個世界一直以男性為尊,特別是在西歐的傳統,父權是絕對的。這樣就可明白,為什麼都到了21世紀,朵卡萩依舊要強調她是女性主義者。難道我們從60年代談到現在還不夠嗎?經過了3個世代仍不夠?因為真的還是有困境。但我們不是非成為極端分子不可,最後一切仍需要好好地融合,讓世界可以順利運轉。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怪誕故事集
Opowiadania bizarne
作者: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
譯者:鄭凱庭
出版:大塊文化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nczuk)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波蘭當代最受歡迎女作家。善於在作品中融合民間傳說、史詩、神話與心理學理論,融合真實與魔幻,遊走現實主義與超現實主義之間。她就讀於華沙大學,主修心理學,畢業後曾擔任臨床醫師,後來轉而從事寫作。自認是榮格的信徒,常以這位心理學大師的理論來激發自己文學創作的靈感。1989年出版第一本作品詩集《鏡中城市》,4年後首部小說《書人的旅程》問世,博得廣泛好評。而最讓她聲名大噪的是1996年出版的《太古和其他的時間》,與《收集夢的剪貼簿》,先後獲得波蘭權威文學大獎「尼刻獎」(Nike)。後以小說《雲遊者》獲得曼布克國際文學獎肯定,並以《太古和其他的時間》奪得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

在諾貝爾獎的得獎致詞中,她對文學做了以下定義:「文學以『為什麼』為起手式,即便我們僅能一次又一次以『我不知道』來回答這個問題。」她闡述文字對於世界的重要性,認為人類怎麼「敘述」世界,會為世界帶來重大意義。那是歷史之不可或缺之原因,文學亦同。

譯者簡介:鄭凱庭
政大斯拉夫語文學系學士,波蘭華沙經濟大學國際貿易管理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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