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書展》語言美麗而複雜,這些小說有臺灣的風景:翻譯家金泰成對臺灣文學的深情表白

一談到臺灣便雙眼發光的韓國翻譯家金泰成,至今翻譯過150多本中文書籍,與臺灣的緣分可溯自30多年前。

金泰成不僅喜愛臺灣文學,也樂於與臺灣文人交遊。他笑說自己曾經在臺北的餐會上和侯孝賢喝掉一瓶高粱,當天同桌的還有朱天文、朱天心、唐諾等人,當夜,他醉倒在與初安民同車的計程車上。

➤訪臺百次之後,決定移居臺灣

今年66歲的金泰成畢業於韓國外語大學中文系、中文所博士班。他回憶大四那年才認真讀起臺灣文學,一讀便大為驚艷。1983年他首度踏上寶島,至今已來臺逾百次,2025年2月更決定移居臺灣,落腳在新北蘆洲。戴著黑框眼鏡略顯嚴肅的他,突然開懷大笑:「因爲我不滿韓國的政治亂象,要到臺灣投奔自由!」

今年臺灣擔綱首爾國際書展主題國,臺灣出版界大陣仗參展,熟悉臺灣的韓國學者和譯者們也熱絡迎賓,主持、翻譯工作奔忙不斷。譬如金泰成在書展便出席了與作家夏曼.藍波安(本場由學者董恕明代夏曼出席)、張嘉祥、陳思宏、平路等4場座談,以及展場外共8場活動採訪。

若說近年韓國書市初現臺灣熱潮,金泰成則是最早推廣譯介臺灣小說的開路先鋒。

1992年臺韓斷交、韓國與中共建交後,大學內紛紛設立中文系,書市逐漸引進中國文學作品,其中不少就由金泰成翻譯。他表示,相較於中國,當時韓國對臺灣文學的認識尚屬荒蕪,僅有比如盜版的瓊瑤大為流行。他因緣際會翻譯了分析胡雪巖經營之道的商管書,意外暢銷,並在1999年譯介高陽的《胡雪巖》系列,2006年修潤重新出版。

金泰成頻繁來訪臺灣期間,從大小書店逛到臺北書展,笑稱「常買書買到行李超重被罰款。」但過去韓國對臺灣文學接受度不高,而他堪比「孤勇者」,不斷拿著心中的愛書四處遊說出版社。從2004年翻譯出版李昂《看得見的鬼》、2013年朱天文《荒人手記》、2015年唐諾《文字的故事》,直到近年的吳明益、陳雪等,即使不是每本皆由他翻譯,但他幾乎都是最早的引薦者。

➤韓國老牌文學出版社民音社委託翻譯,陳思宏《鬼地方》在韓國現象級爆紅

臺灣文學的能量在韓國書市默默蓄積,至2024年初陳思宏《鬼地方》爆紅成「現象級」代表作,金泰成亦是幕後的推手之一。

金泰成透露,當時民音社送來《鬼地方》書稿請他審閱,他一讀為之心蕩神馳,「小說語言、故事主題、虛構技術,這三項都達到很高水平。」於是回以4字:「一定要出!」前提是譯者必須熟悉臺灣文學。出版社順水推舟,那麼,自然是金泰成本人了。

隨著《鬼地方》銷量節節攀升,金泰成又託人從臺帶回陳思宏熱騰騰的新書《第六十七隻穿山甲》,民音社也火速簽下請他翻譯。雖然他原已安排好一趟臺北小旅行,但仍不敵出版社催稿,最後只花了短短55天就譯完,其中5天就窩在臺北飯店裡。「我每天吃完早餐就埋頭翻譯,一直到天黑了我也餓了,才起身走出大門,到對面的八方雲集買餃子填肚子。」


臺灣小說家陳思宏(左2)與金泰成(左1)(文化內容策進院提供)

➤張嘉祥《夜官巡場》,高難度的臺語翻譯:書中鬼魂亦是臺灣風景

今年初,民音社又請金泰成翻譯張嘉祥的《夜官巡場》,希望在首爾書展前交稿付梓。此時金泰成已移居臺灣,但手上同時還有陳雪的《惡女書》。結果是他在70天內同時完成兩書的譯稿。


陳雪《惡女書》在首爾書展臺灣館的特陳(攝影:林欣誼)

《夜官巡場》是金泰成首度挑戰臺語文的高難度翻譯。他在6月21日首爾國際書展與張嘉祥對談的講座中笑稱,翻譯本書時印象深刻的一是臺語,二是鬼故事,「我在蘆洲的房子沒有窗,廁所只要從書桌走5步就到了,但我還是每次上廁所都覺得很害怕。」

書中的臺語文則有賴請教作者張嘉祥、鏡文學文學開發部執行總監張惠菁,協助他理解內文。金泰成表示,韓國人普遍以為臺灣的臺語就是福建傳來的閩南話,但他翻譯時發現兩者有銜接不上的地方。

因為臺灣在原住民、日本殖民、外省人等多元背景下形成的「臺灣話」,肯定與中國福建的閩南話有所不同,「所以我想努力推動讓韓國人認知到,應該用『臺灣的臺語』來標示這個語言。」

「翻譯是一件孤獨寂寞的工作,而我們為何讀小說?是因為我們的人生能用理性去總結嗎?並不,我們的人生可能是用一幅風景去象徵。」金泰成在講座中感性說道:「我之所以推薦張嘉祥的《夜官巡場》,正因為這本小說有臺灣的風景。大家可以透過他在書中所寫的鬼魂,去感覺臺灣是什麼樣的地方。」這番細膩理解與動人的表述,令臺上的張嘉祥感動萬分。


《夜官巡場》作者張嘉祥(左)與金泰成(攝影:林欣誼)

金泰成也興奮地表示,陳雪在韓國已有《同婚十年》、《摩天大樓》等4部譯著,首爾書展期間,又有出版社準備或已經簽下她的《橋上的孩子》、《當我成為我們》。而他自己也剛剛接下陳思宏新作《社頭三姊妹》的翻譯任務。

「翻譯是一種寫作,而寫作的基礎是閱讀。」金泰成的閱讀量驚人,讀書快、翻譯也快,一年可譯4到5本小說,自詡比「中文好但書讀不多的人」更能掌握翻譯精髓。他認為譯文的「節奏」最重要,必須把原文轉換成韓文的節奏。他遇過最困難的翻譯,一是唐諾《文字的故事》、二是張嘉祥的《夜官巡場》,其三則是:「翻到一半覺得這本書太無聊,很不值得!」

➤以赤誠推廣臺灣文學

除了將近20部臺灣文學譯著,金泰成也翻譯過大量中國當代小說名家,包括閻連科、遲子建、畢飛宇、莫言、余華、王安憶、劉震雲、虹影、金仁順等。他與中國文學圈熟識,2016年獲中國官方頒發「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

金泰成同時熱衷文學交流活動,2011年邀請閻連科、朱天文到韓國浦港參與《亞細亞季刊》創刊5週年活動。由韓國官方與地方文化機構在仁川舉辦的「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文學論壇」(AALA),2013年大會原本邀請的中文作家僅王安憶、遲子建,在金泰成「抗議爭取」之下,才又加上臺灣的朱天文。

由於對臺灣文學的深刻認識,他2011年的博士論文就以臺灣文學為題,批評以「後殖民」或「後現代」來評價臺灣文學的學術論調,「理論應該是根據現象來分析,而非用來決定現象。臺灣文學早就長出自己的樣子,絕非這種西方理論可以概括。」


金泰成出席首爾書展中臺灣小說家平路(中)的專場活動(攝影:林欣誼)

在他眼中,兩岸文壇的氣氛與作品表現都大不相同,他直言中國小說的強項在「講故事」,其中第一流為畢飛宇,遲子建次之,但整體批判性不足、語言詞彙不夠講究。相對地,臺灣文學的觀念宏大、思考深刻、語言美麗而深邃,不過較缺乏說故事的能力,而陳思宏是最會說故事的佼佼者。中國的劉再復、臺灣的唐諾,則是他在華文知識圈中最折服的文人。

此外,金泰成認為臺灣作家普遍擁有「應該在社會上勇於發聲」的知識分子自覺。但在大陸,有些人寫作是為了成功、賺大錢,那類作家的形象包裝更像是藝人,若是受政府支持的中國作家協會成員,就更說不了真話了。他笑說,所以他很喜歡和臺灣作家來往,惦念著那些與他共桌同飲的老友們。

近年來,他強烈感到臺韓的年輕世代作家百花齊放,風格也不同,如陳思宏和過去他讀的朱天文那種極為纖細的修辭很不一樣,韓國讀者亦有年輕化傾向,因此兩地互動共鳴多。他認為臺灣小說登韓並無特別的市場取向,「不論題材,只要寫得好、讓人享受到閱讀的樂趣,就能受歡迎。」

臺灣文學繁星點點,金泰成驕傲地說,他擁有的8000本藏書中,臺灣書籍就占了2000本,「我肯定是全韓國擁有最多臺灣書的人了!」抱著赤誠的熱愛,他心目中尚未在韓出版的作家名單還很長,包括小說家駱以軍、陳玉慧、蔡素芬、蘇偉貞、朱和之,詩人陳育虹、陳義芝等。

「我會繼續推廣臺灣文學,臺北見!」從透過文學的神遊、翻譯交流到實地居住,這是直率的金泰成,對臺灣最深情的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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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3 17:22
漫射計畫》專訪川勝德重:雖然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做的事就要盡力做好

川勝德重,1992年生於東京。2016年,他在日本LEED社網路漫畫平台「to-ti web」上發表短篇〈電話.睡眠.音樂〉,迅速在年輕人中獲得關注,成為日本漫畫新浪潮的代表之一。川勝的創作不僅限於漫畫,他也參與漫畫雜誌《架空》的編輯工作,並在多個平臺發表作品。作品集《電話.睡眠.音樂》收錄了多篇短篇漫畫,包括改編自小說家藤枝靜男與梅崎春生的作品,以及描寫東京都市生活的實驗性作品。川勝德重代表了新一代日本漫畫家的文化養成,展現出對情感與都市生活的深刻理解與表達。

以下透過10個提問,讓漫畫家與讀者分享近期在創作上的心得,以及作為現代創作者的日常點滴。

Q1:您的漫畫風格常被歸類為「劇畫」,「劇畫」一詞在日本大致是用以描述有別於「給兒童看」的漫畫,臺灣讀者對這個詞語比較不熟悉,您可以和我們稍微解釋嗎?

川勝:「劇畫」是1950年代末期從租書店誕生的。當時的主要讀者是一群非學生的青少年(換句話說,就是那些國中畢業後就被期待成為勞動力、獨自前往東京打拚的年輕人),而創作者也大多是20歲出頭的青年。他們多數生活窮困、頹廢又有些自暴自棄,這種心境不僅反映在劇畫粗獷的筆觸和陰鬱畫面上,也是當時社會、劇畫家和讀者本身的真實寫照。

到了1960年代中期,劇畫家開始在大型出版社(如講談社等)的雜誌上創作,從這時起許多人逐漸失去往日的陰鬱和某種執念(雖然也是有少數例外)。總而言之,年齡相近的讀者與劇畫家之間以某種「陰鬱感」為媒介,在租書店這個特殊的「場域」(Asyl)建立起的情感連結,也隨之消失了。

話雖如此,「劇畫」這個詞仍以不同含義繼續保留了下來。大致上,它代表的是「充滿暴力、線條繁複、黑暗又寫實風格的漫畫」。儘管難以斷定確切的時間點(大約是80年代後期吧),但後來「青年漫畫」這個詞取而代之,「劇畫」的稱呼本身也成為了過去式。

因此,當我使用「劇畫」這個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時代錯誤的表現。


《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書封。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5 KAWAKATSU TOKUSHIGE

Q2:作為新生代漫畫家,您卻說過「想畫新浪潮漫畫」及「要畫出更新的寫實主義」,這樣的想法是怎麼來的?

川勝:我並沒有刻意想要畫「新浪潮漫畫」,不過,我確實從以前就對那個時代以及當時極具突破性的漫畫表現非常感興趣。

至於「新的寫實主義」,是因為我希望找出一套方法來完整地傳達我此刻活著的感受。我認為這是不論哪個時代的創作者都在摸索的課題。

Q3:請和我們談談曾經孕育出許多漫畫人才的日本另類漫畫雜誌《GARO》(ガロ,1964年創辦),它是否為您帶來了什麼影響呢?

川勝:《GARO》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一直很喜歡古典音樂,對日本作曲家在古典音樂領域的歷史也非常感興趣,只不過這個領域的價值評斷基準,始終是交由西方國家來決定的,我相信在當代藝術領域也是如此。但當我讀過《GARO》之後,深深覺得這是戰後日本人親手創造出來的文化。當然它還是有受到歐美影響,然而其價值不需要交由歐美評斷,而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

還有就是《GARO》當時的二手書價格非常便宜,大約200到400日圓就能買到。加上連載篇幅不多,且幾乎全是短篇作品,這點深得我心。丸尾末廣、菅野修等人都是我很喜歡的作者。
《GARO》這本雜誌刊登了很多新人作品,雖然他們稱不上技巧高超或才華出眾,但可以感受到每個人都全力以赴,這份熱情讓我深受鼓舞。

這讓我想到在1970年代後期,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有一支熱愛「Sugar Babe」(山下達郎參與的搖滾樂團)的業餘樂團,叫做「so nice」。他們在1979年畢業時推出自製專輯,發行了200張。(Youtube搜尋:「so nice 光速道路」)

這張專輯讓我感受到年輕人「雖然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做的事就要盡力做好」的熱情,每次聽都會感動落淚。我想,國中時期《GARO》也帶給我類似的感受。直到今天,我依然期許自己保有這種熱情。


《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內頁,〈薄雪之一〉。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5 KAWAKATSU TOKUSHIGE

Q4:您著迷於小說家藤枝靜男作品中,以「角色化的作者」展開故事,「私」和「奇想」結合的創作手法。這種手法為什麼會吸引您呢?

川勝:對我來說,刊載在《GARO》或北冬書房的漫畫雜誌《幻燈》、《夜行》上,以描寫個人生活為主、類似「私漫畫」的作品之所以吸引人,也是源自漫畫原本的魅力就在於它荒唐無稽的一面。因此,我想真正吸引我的是在私漫畫的框架之下,盡可能闡釋更多事物與世界觀的手法本身,也就是「私」與「奇想」的融合。

後來我接觸到美國動畫工作室Fleischer Studios和美國漫畫家Winsor McCay的動畫作品,了解他們如何將實景與繪畫結合,也因此意識到在一種類型發展的初期,往往容易出現強調媒體特性、跳脫劇中視角的表現方式。

1930年代的漫畫,同樣能找到不少作者本人在作品裡登場的例子,我在《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中提到的大城登(大城の ぼる)也是其中之一。他融入自身視角的漫畫經典傑作《快樂的鐵工廠》(愉快な鉄工場,1941年)有出版過復刻版,我想自己之所以深受影響,可能是因為在了解發展脈絡之前,就已經先實際接觸過這部作品。


《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內頁,〈前路茫茫〉。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5 KAWAKATSU TOKUSHIGE

Q5:有時您的作品會採取不同於日本漫畫常見版型的「橫式排版」。您認為「橫式排版」和「直式排版」的漫畫有沒有意義上的不同呢?您會因為題材的關係而刻意選擇某一種排版方式嗎?

川勝:日本漫畫的排版方式基本上是直向,因此對話框的形狀就必須有一定的高度,才能容納得了文字。至於歐美漫畫的對話框,則通常是橫向比較長。對話框的大小自然也會影響分格的大小。再加上要用對話框以外的空間來安排畫面,因此也會影響到構圖。

〈電話・睡眠・音樂〉這一篇之所以採用歐美的排版方式,可能是因為我深受法國漫畫家Pascal Rabaté和義大利漫畫家Manuele Fior等影響,因此想用自己的方式嘗試看看歐漫(Bandes dessinées)的風格吧。
不過,無論是日本還是歐美的排版方式,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困難,兩種我都滿得心應手的。


《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同名短篇漫畫內頁,〈電話.睡眠.音樂〉。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5 KAWAKATSU TOKUSHIGE

Q6:您提到欣賞Pascal Rabaté、David Prudhomme的作品,想請問歐漫給您哪些不同於日本漫畫的視野呢?

川勝:畫風截然不同呢。而且故事情節也非常有深度,令人驚艷。話雖如此,Rabaté和Prudhomme應該也只能算是特例。

如果你造訪巴黎的漫畫專賣店,會發現店裡充斥著以第一次世界大戰飛行員為主角的漫畫,或者十字軍東征的無聊奇幻漫畫,而我喜歡的Rabaté等人的作品卻在角落裡乏人問津。

有鑑於日本的漫畫讀者通常只閱讀自己國家的作品,我反倒努力試著關注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漫畫。說穿了,我就是個怪咖。


(左) Cinema Vera(シネマヴェーラ)是一間二輪戲院,我想臺灣應該也有類似的地方?會以便宜的價格上映老電影,特別是昭和30年代的日本本土電影以及1920~1950年代的好萊塢片。我還在念書的時候,是池袋「新文藝座」以及澀谷「Cinema Vera」的常客。後來雖然搬到這間戲院附近,卻因為工作太忙,很久沒去了。真想早點退休,整天看老電影看到爽。(右)我是個復古迷,非常喜歡昭和時代。位於代代木上原的理髮店「東洋理髮店」的店主阿部先生(IG號:@0391orihakat)也是我的同好,他對戰前的服裝很有研究。我總是在這裡剪頭髮!聽說理髮店的內部裝潢也是他親自設計的。圖片提供及說明/川勝德重

Q7:「to-ti web」平臺上作品,展現了日本漫畫多樣化的一面。您認為網路時代來臨有助於創作者較不受市場喜好束縛,勇於發揮獨特性嗎?

川勝:比起網路,倒不如說隨著社群媒體普及,當創作者能立即接收到外界的評價和回饋,反而更難放手一搏,創作出像是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風格極端的作品。不過,想這麼做的人還是會做。在網路時代來臨之前,例如青林堂、北冬書房,或是在Comic Market(同人誌販售會)上販售的同人誌,早已不乏各種充滿獨創性的漫畫,可見不論是怎樣的時代,都有這種人存在。

至於「to-ti web」,這就很難說了(笑)。雖然不清楚其他創作者的情況,不過或許它已經建立起一個只要喜歡獨創(?)風格漫畫的讀者願意買單,就不至於虧本的運作模式。我希望是如此啦。也期待臺灣讀者能有所回響。


日本網路漫畫平臺「to-ti web」,許多日本新銳漫畫家都曾在這裡發表連載。圖片截取自網路

Q8:您認為曾經擔任編輯工作,在您的創作上,有任何影響嗎?

川勝:我認為是有影響的,但很難具體說明……我在「Magazine House」出版社工作的時候曾讀過大量關於如何寫腳本和創作的書籍,我想這部分確實幫助很大。

Q9:理想的一日,會是怎麼樣的呢?

川勝:早上7點起床,倒杯咖啡。向太陽和街上的人們、貓狗、植物、老鼠與蟲子道聲早安,聽他/她們也回我一聲早安。如果能像這樣開始一天,那肯定很棒。雖然這從沒發生過……

Q10:請您分享對臺灣的印象。

川勝:臺灣真的很棒,尤其食物非常好吃。高妍小姐帶我去通化街吃的小籠包,美味得令人難以置信。
沒有花粉這點也讓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在日本,名為花粉症的過敏性公害已經持續了半世紀以上,會讓人鼻水跟眼淚流個不停。此時的我也一邊瘋狂吃藥,一邊流著眼淚寫稿。)


我的漫畫收藏


這些是一部分我陸續蒐集的B6尺寸「赤本漫畫」(譯註:日本二戰後至昭和30年左右流通的少年通俗漫畫,因封面常用紅色而得名)。出版時間大約落在1946年到1954、1955年。種類相當豐富,有的是在百貨公司買的,也有的來自夜市攤位。這類漫畫即使在日本也很少人研究,充滿了各種謎團。我自己也把賺到的稿費都花在這些收藏上了。最上層是1953年之後出版的精裝書,也就是當年所謂的「出租漫畫」。到了1958、1959年左右,則變成以A5尺寸的平裝書為主。圖片提供及說明/川勝德重


我從收藏中挑了幾本來介紹。《南極的小企鵝》(南極のペンちゃん)、《學生漫畫爸爸!!!》(学生漫画お父さん!!!)是戰前的作品。《惡魔的P小子》(悪魔のPタン)出自日之丸文庫的主力作家久呂田まさみ之手。《挑戰泰山科學》(ターザン科学に挑む)是非常罕見、在愛知縣名古屋出版的赤本漫畫。《美麗的犧牲》(美しき犠牲)屬於繪本小說,是有很多插圖、充滿小說氛圍的作品。《吹笛童子》(笛吹童子)是以分鏡方式呈現的繪本小說。《恐怖的原始怪獸》(恐怖の原始怪獣)是受到當時華納兄弟製作大量特攝電影(如《放射能X》、《原始怪獸現身》(原始怪獣あらわる)等)的影響,所創作出來的漫畫。每一本都很有趣喔!雖然也很想介紹其他書櫃的收藏(如戰前漫畫、60年代出租漫畫、《GARO》相關作品),但就期待下次機會吧!圖片提供及說明/川勝德重


《漫射報+》
國家漫畫博物館自籌備期起,過去以《漫射報》為名出版主題刊物,共發刊6期,編輯視角各有不同。國家漫畫博物館於2023年底正式落腳臺中,收穫著珍貴的回饋與善意,現在《漫射報+》重回舞臺.ᐟ .ᐟ 記錄籌備過程的多彩回憶,並將研究調查成果與圖像視野,持續與大家共享。


本文轉載自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同意刊登,原標題與連結為「焦點人物》專訪川勝德重:雖然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做的事就要盡力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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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3 09:00
漫射計畫》專訪高妍:從「因為喜歡所以畫畫的我」到「以畫畫為職業的我」

高妍,1996年生,旅日臺灣漫畫家。作品《綠之歌》於2022年出版,2023年入選日本漫畫排行榜「這本漫畫真厲害!」男性篇第九名。高妍與許多1990年代後出生的臺灣孩子一樣,自幼大量接觸日本動畫與漫畫。大學時期,她遇見另類漫畫與Zine文化,逐漸養出個人語彙,也深受日本流行音樂吸引,尤其喜愛搖滾巨匠細野晴臣的作品。2018年,她將自己愛上細野晴臣音樂的心路歷程化為短篇漫畫《綠之歌》,作品輾轉傳至音樂家手中,促成兩人會面。隔年,高妍受村上春樹邀請,為新作《棄貓》繪製插圖。2021年於《Comic Beam》連載長篇漫畫,25歲在日本出道,將臺灣視覺語言注入日漫體制,也映照新世代臺灣漫畫家多元混融、跨界自主的文化養成樣貌。

以下透過10個提問,讓漫畫家與讀者分享近期在創作上的心得,以及作為現代創作者的日常點滴。

Q1:《綠之歌》描述臺灣少女受到日本樂團HAPPY END 歌曲〈收集群風〉啟迪後的成長、戀愛故事,故事中有許多您個人經歷的影子。想請教您從開始創作到現在,對音樂類型或曲風等的喜愛有什麼樣的變化呢?最近最常聽的專輯有哪些?

高妍:高中時期,我聽的音樂大多是主流音樂市場中較廣為人知的作品,例如五月天、陳綺貞、張懸、陳珊妮等。2000年後臺灣曾興起一波後搖滾熱潮,當時我年紀還小,未能同步接觸,然而進入大學後(約2014年),我開始聽臺灣獨立樂團與後搖滾音樂。最初聽的「來吧!焙焙!」至今仍是我最喜愛、也影響最為深遠的樂團。 

我也特別傾心於「8mm sky 八釐米天空」、「甜梅號」等樂團的作品。 此外,隨著開始學習日文,我也逐漸接觸到日本1970年代的音樂,例如HAPPY END、岡林信康、森田童子等人,以及深受該時代音樂影響的年輕樂團與歌手,如never young beach、カネコアヤノ、青葉市子等,這些音樂持續拓展我的視野,並成為我創作的養分。


《綠之歌 -收集群風-》(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2 Gao Yan)以及芥川獎得獎作《彼岸花盛開之島》(圖片提供/聯合文學),兩本書的書封皆為高妍繪圖、設計。

Q2:您對日本音樂家細野晴臣的作品特別有共鳴,可以談談為什麼嗎?

高妍:細野晴臣的音樂之所以迷人,是他在不同年齡與人生階段所創作的作品間,總是能像魔術師般變出不同的花樣。他樂於嘗試各式各樣的樂風──從早期融入異國文化元素的民謠調性、中期結合電子聲響的實驗性音樂,到晚期回歸藍調、布基烏基的曲風……無論是哪一階段的創作,都是當世的人們不曾聽過、耳目一新的旋律,且在經歷了20年、30年後再回過頭去聽,這些旋律仍是如此新穎、毫不褪色。

細野晴臣可說是日本音樂史的引路人。20歲的他、30歲的他,甚至如今已70歲的他,始終熱愛音樂,始終以一顆幽默、純真的赤子之心看待世界,毫無保留地創作音樂。這樣充滿魅力的人,怎能不令人著迷呢?

Q3:《綠之歌》不只是您的漫畫作品,從封面設計到裝幀也是您一手包辦。在這個漫畫以電子閱讀為大宗的時代,能不能分享您對紙本書的想法?

高妍:我大學就讀視覺傳達設計系,每年會以書籍的形式整理與呈現自己一整年的創作與思考。一方面是因為我從小就熱愛書籍,另一方面,也希望透過「書」這個載體,記錄下當時的自己(與作品)。在創作初期,我多以自費出版的形式製作、販售自己的書籍。從設計、挑選紙張到內容編輯等,都包含在我的創作當中。進入商業出版後,反而不再堅持事事親自處理,主要是因為我自認在某些專業領域還不夠成熟,想將工作交給更專業的人。不過有趣的是,我的責任編輯卻希望書籍設計由我親自操刀。於是,我開始嘗試為自己的書去做設計(一切都是巧合與意外)。

我認為,全世界最了解一本書的人,就是那本書的作者。因此,作者對這本書該有怎樣的形象或樣態,或多或少都有些「想法」。對我而言,「靈感」並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一直存在」的。


《綠之歌 -收集群風-》(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2 Gao Yan)以及芥川獎得獎作《彼岸花盛開之島》(圖片提供/聯合文學),兩本書的書封皆為高妍繪圖、設計。

Q4:除了漫畫,您也是一位插畫家。從為村上春樹的作品繪製插圖、為國語課本畫封面,到Adobe的banner等等,您做過這麼多截然不同的委託,在工作時的思維模式有什麼差別嗎?

高妍:基本上,無論是什麼樣的工作,我都會以同樣的心情投入創作。因為對我來說,作品無論是為了誰而畫,我都會把它當作「自己的作品」,也就是以「共同創作者」的心情去完成。從「因為喜歡所以畫畫的我」,到「以畫畫為職業的我」之間的差異,在於我不再是「一個人」,而是「與一群夥伴一起努力的人」。能夠與志同道合、願意一同前進的人們共事,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村上春樹散文集《棄貓:關於父親,我想說的事》。圖片提供/時報出版

Q5:無論是插畫還是漫畫,您的作品中總有許多迷人的物件,例如人、植物、動物、建築……風格都很有您個人的韻味。想請問您對於畫不同的物件,是否會有不一樣的思考方式?

高妍:畫畫對我來說,就像跳舞、彈奏樂器一樣,是一種來自身體的記憶(肌肉記憶)。也就是說,在畫的那一刻,其實腦袋是一片空白的。

我在創作時,大多時候並不會去思考:「該怎麼畫?」「該用什麼顏色?」「筆要怎麼下?」因為在我動筆之前,腦中早已浮現出完整的畫面。接下來要做的,只是把那個畫面一筆一筆地描繪出來,如此而已。


房間裡用心呵護的植物,是高妍的「室友」。圖片提供/高妍

Q6:續上題,您總在畫面中畫入大量的植物,是選擇、偏好,或是不知不覺的呢?

高妍:每個畫畫的人一定都會有自己的偏好,以及喜愛描繪的事物,而我確實特別喜愛繪製動、植物。描繪這些自然的風景、植被,能讓我感到放鬆與自在,因此只要能夠,我都會盡量在畫面中加入我喜愛的元素。

Q7:漫畫和插畫,這兩種工作,您在進行的時候,是否有不同的工作模式,或是心情上的差異?

高妍:插畫與漫畫,基本上是兩個完完全全不同的工作。雖然看似都是在畫畫,但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專業。若要簡單分析的話,在畫插畫時的我,是完全不能思考漫畫的事的,同樣的,在畫漫畫時的我,也不能思考插畫的事(無論心情上,還是物理上)。基本上,現在的我一個月的工作中,有半個月會集中處理漫畫的工作,而剩下半個月則是插畫,不然會很難調適與負荷。


高妍日本家中休息、放空的角落,以及「工作夥伴們」。圖片提供/高妍

Q8:當在工作上求好心切而讓自己太過勞累時,您有沒有什麼轉換的儀式或方法,讓自己能夠放心地休息一下呢?例如躲到家中最喜歡的角落聽音樂,或是出去走走?

高妍:這點我還做得不是很好,所以近期若在工作上有遇到新的插畫家或漫畫家的前輩,總是會問他們這個問題(笑)。基本上,我現在的生活就是埋頭苦幹,沒有放鬆的儀式也沒有休息,每天都被工作追著跑,非常不浪漫!
我喜歡看書,喜歡旅行,喜歡看電影、聽音樂與演唱會。但隨著工作越來越忙碌,這些嗜好也漸漸不得不割捨。這也是我必須學習的課題:該如何好好放過自己、好好學會休息。


《綠之歌 -收集群風-》(上)內頁,描述女主角到「海邊的卡夫卡」咖啡廳吃到檸檬塔的場景。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2 Gao Yan

Q9:您的作品中也經常有對料理和甜點(尤其是檸檬塔)的描述,是因為一個人旅居日本,才開始做料理的嗎?

高妍:我留學之後第一次一個人生活居住,因此才學會料理。自此以後,我愛上了獨居生活,也愛上了做料理。料理對我而言,是每天唯一可以放鬆的時間。什麼都不需要想,就好好做頓飯、好好吃飯,非常開心。

我喜歡任何與檸檬相關的料理,鹹的甜的都愛。我喜歡酸的東西。有件有趣的事,是我發現檸檬塔(或檸檬類的點心)是臺灣咖啡廳常出現的定番(ていばん,必備款),但在日本卻是很少見的菜單,因此,只要在日本的咖啡廳看到有賣檸檬類的小點心,我總是會忍不住點來嚐嚐看。


一個人生活,想吃的東西,就動手做出來:檸檬塔、明太子奶油義大利麵+燻鮭魚。圖片提供/高妍


《綠之歌 -收集群風-》(下)內頁,描述女主角為自己做一盤義大利麵之後,獲得療癒。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 2022 Gao Yan

Q10:您心目中,理想的一天,會是怎麼樣的行程安排?

高妍:一整天什麼都不做,抱著貓貓狗狗,睡醒了再跟愛人去兜風。


《漫射報+》
國家漫畫博物館自籌備期起,過去以《漫射報》為名出版主題刊物,共發刊6期,編輯視角各有不同。國家漫畫博物館於2023年底正式落腳臺中,收穫著珍貴的回饋與善意,現在《漫射報+》重回舞臺.ᐟ .ᐟ 記錄籌備過程的多彩回憶,並將研究調查成果與圖像視野,持續與大家共享。

 


本文轉載自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同意刊登,原標題與連結為「焦點人物》專訪高妍:從『因為喜歡所以畫畫的我』到『以畫畫為職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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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華(自由接案編輯)
2025-06-23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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