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讀者》2023年我抽中全套年度好書——遷徙,移動,文字悄悄掉進了時間的裂縫

……我們來找你催稿啦!」看著Openbook編輯傳來的訊息,不禁心頭一顫。原來,一年又這樣逝去了。歲末年終追著我討的,不只編輯(?),還有工作上的業務、研究所的論文計畫,更別說大大小小的報告。對於我而言,如此動盪的這一年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或許,這40本書也成了支撐的力量吧!

依稀記得是2023年12月抽中這40本書的!在抽獎截止日前一晚,半夜睡不著覺,把去年看的書挑了10本列出來,然後,就……就中獎了。我想或許這就是我和這40本書的緣分吧!知道中獎的那一刻,人正在學校開會,手機跳出訊息,差點叫了出來,真是那陣子最開心的事了!

月底收到了書,和室友一起從1樓的管理室扛上8樓住處,那時警衛還問我們:「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重?」不好意思地對著警衛笑了笑:「書啦!」40本書的重量,真的很可觀。我想這輩子還沒有一次扛40本書過,這就是所謂甜蜜的負擔吧!抽到40本書這件事,著實讓朋友們都羨慕著呢!開箱時和室友一起快速翻閱每本書,我們像極了兩個拆禮物的小孩,又興奮又雀躍,身旁的友人也開始討論著要向我借哪本書。


在火車上閱讀詩集《噢!柯南》(林珮蓉提供)

第一本閱讀的是唐捐的《噢!柯南》,我帶著它一起去跨年旅行。在前往宜蘭的火車上讀著這本詩集,有幾首詩挺有趣的,仿古人的風格,令人莞爾一笑,看到喜歡的詩句便把它拍下來。最近重新翻看當時的照片,我拍了一頁「論文真歹夏,螢幕睏去幾若擺,請為伊蓋被。」一年過後,論文還是沒寫出來,感覺到教授發亮的眼睛,在後頭盯著我。論文怎麼這麼難寫啊!真正足歹夏!

除了在火車上,也在南方澳海邊讀它,在海邊讀詩何其浪漫!

〈我羨慕厭世者的眼睛〉

「今夜,我通讀了他
(厭世者)全部的詩
聽到他在認真訴說:
啊,愛是一場精心的騙局
花和樹,可能是車手」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

時間過得快速,2月開學後,因為種種因素被派去接後母班。抽到的40本書中也有一些繪本,就帶去和小孩們分享。看著二年級的孩子翻看著繪本,也覺得挺快樂的。小孩拿著《國界》問我,什麼是東德、西德,還有柏林圍牆?一個國小老師究竟要如何向二年級的孩子陳述這些歷史與複雜性?大略解釋一番後,也提及了烏俄戰爭。幾天之後,聯絡簿上的小週記上,孩子寫著:「我希望遠方可以不要有戰爭。」身處在平安的環境,卻也理解到不同的世界。或許難以解釋的、說不出口的,書都替我說了。


小孩閱讀我與他們分享的年度好書。(林珮蓉提供)

暑假前夕,趁著轉換行政職前,去了一趟韓國旅遊放鬆,索性帶著《海風酒店》陪我一起上飛機。

看見,凝視,與被凝視。雖身處異鄉,卻把自己丟回台灣的山裡,雲裡,夢裡,東海裡。現在想想,我最常閱讀的地點,經常是在各種交通工具上。平日庶務繁雜,只有在移動的過程中才有自己的時間。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珍惜屬於自我的時刻。閱讀,沉思,我貪戀著那樣的孤獨與自在。遷徙,移動,文字悄悄掉進了時間的裂縫。離開,抵達,拾起思緒的碎片,試圖拼湊穿梭在不同境域的靈光。


在韓國旅行途中閱讀《海風酒店》(林珮蓉提供)

《奶奶的夏威夷祭祀》裡,三代的人們和奶奶都有不同的記憶,然而一個歷經過戰爭,接著躋身藝術圈的亞裔女性,是如何傳奇的、自我的活著?書中的一段話觸動了我:

「我們都很像那個人,那個即使生活在醜陋的年代,還是能每天發現美好的人;即使自己的人生一塌糊塗,還是會在背後支撐別人的人:縱然那個人走了十年之久,但那些影響世界的碎片仍留在我們心中。」

而這三代的人們在面對自我的人生課題,或許正是和(故事中的奶奶)沈時善的連結,於是他們都有自我的一套解決方式。這些方式影響著讀者用相異的角度看待每個生命中的難題。

從《今夜來放送》看見台語流行歌和當代音樂人的璀璨時代,將美麗的歲月珍藏;或是,潛入《沒口之河》的那片濕地,聽聞微小細膩的故事。還沒讀完的世界,等著我去追尋。回頭看看自己的生活,也是這般漂蕩,像個漂游者。正如日常,不斷的移動與遷徙。

書寫這篇心得時,耳機裡播放著929樂團的〈渺小〉:「未來對我們太遙遠,宇宙太大看不到邊界,生命太小太脆弱,太無法掌握」。這一年來,走得何其辛苦。認知到人類的渺小,之所以活著,還有些未竟之事,還沒完成。像是40本書還沒看完,還沒親耳聽到喜歡的韓國團體現場演唱,還沒看完那些存在手機備忘錄裡的電影清單。太多還沒、還沒、還沒完成的事了。

所以啊!繼續的、渺小的活著。看著書,看著電影,聽著音樂。愛著這些滋養我,灌溉我的美好事物。2025的願望,就是繼續活在這些美好事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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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看見了「被手機支配」的災難,然後呢?讀《失控的焦慮世代》

➤必讀本書的原因:要先看見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誰能告訴我,有了智慧型手機之後,我的孩子為何就變了?」這是當今多數父母與師長內心最大的疑問。《失控的焦慮世代》試圖回應這個問題,聚焦於現今最大規模的心靈瘟疫,指出智慧型手機與社群媒體對Z世代(1995年後出生者)造成的巨大傷害,並剖析其成因。

作者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為美國知名學者,活躍於「正向心理學」領域,致力於「幸福學研究」。自2014年起,他與友人葛瑞格.路加諾夫(Greg Lukianoff)開始研究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兩人合著《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指出美國高等教育在有意無意間教導學生認知扭曲,從而導致學生焦慮與憂鬱大增。

《失控的焦慮世代》延續此一議題,並加入對家庭教育的觀察,認為Z世代的父母在實體世界保護過度,在虛擬世界卻又控管不足,兩者交互影響之下,使得Z世代心理健康急遽惡化,成為「失控的焦慮世代」。

作者在書中引用各種研究數據,論證智慧型手機對未成年者造成的根本性傷害:社交障礙、睡眠剝奪、注意力碎片化與上癮,並且從性別差異的角度說明女孩與男孩各自在哪方面最受影響。

其實,上述現象在前幾個世代身上也曾出現,但從未導致如此大規模的心理崩潰。可以說,以智慧型手機為核心的生活,使這些青少年問題「加速」、「擴大」並且「更肆無忌憚」,這就是最值得人擔憂之處。

海德特之所以反對「科技樂觀主義」,是立基於這樣的想法:未成年者的大腦未完全發育成熟,無法自我控制、延遲滿足與抵禦誘惑,若放任他們使用科技產品,帶來的傷害遠大於幫助。網路上充斥著大人也難以抵禦的誘惑與陷阱,而智慧型手機讓未成年者過早進入成人世界,這就是失控的元兇。

要解決問題,必須先看見問題,可以說,《失控的焦慮世代》精準地抓住現代父母的痛點,並試圖梳理問題的成因,海德特在其邏輯框架內,試圖給出一套可能的解方,這便是本書最值得一讀之處。

在本書第4部中,作者從政府、科技公司、學校、父母等4個方面提出「為了更健康童年的集體行動」,大抵而言可分為兩種做法——消極防堵層面,如:立法規範網路使用方式、實施無手機學校;積極引導層面:如:設計寓教於玩的學校、增加父母的陪伴時間等。

再簡而言之,我們幾乎可以使用「控制」(或者「保護」)兩個字概括作者的所有主張:為了對抗手機巨人,大人築起一道道高牆,想保護城內的下一代不被傷害。然而,這樣做真的能阻止巨人入侵嗎?若大人帶著失控的焦慮,想要控制青少年失控的焦慮,我們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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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線教師的觀察:問題出在手機,也不完全如此

《失控的焦慮世代》讓我們看見這群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經歷「童年大重塑」的青少年所面臨的困境。這個困境是時代演進下的不得不然,如果真的要落實作者的建議,那會是一場非常大型的社會實驗,成敗實難預估。在疫情停課的兩年期間,許多青少年由於各種原因獲得無限制上網的體驗,從而對智慧型手機、社群媒體上癮,頓時要他們戒斷,真的是難上加難。

此外,作者的主張也可能忽略了社會的複雜性。大人們團結一心,透過防堵與控制,導正目前已經歪斜的方向,協助青少年走回正軌,這是作者期待的場景。然而,如今萬物齊漲、貧富差距日益拉大,不少家長為了生計已疲於奔命,是否人人都有餘力成為「在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皆用心的園丁」?

文化多元、生活形態各有不同,科技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也因人而異,將手機災難化是否忽略了它可能帶來的正面幫助?民主為本,難以定於一尊,政府的控管如何才不會變身為監控?該如何要求科技公司在商業利益與道德間做出適當取捨?要如何才能做到作者建議的,對孩子進行全面性的監督、協助,甚至是資源供應?這些都是作者的主張被質疑之處。

再者,透過立法來規範網路使用狀況,也是有待斟酌。不僅因為可能招來政府侵害人權的惡果,也忽略了手機(包括社群媒體)與菸、酒等受管制品的最大不同之處——前者不僅僅是工具而已,它改變的是全人類的「生活模式」,未來更有可能成為「生活本身」,要未成年者自外於這個時代洪流來生活與學習,談何容易?

最後,正如作者在第3部最末提到的:「以手機為主的生活,不只在青少年身上,而是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製造了靈性退化的現象。」在現代社會這個龐大的系統中,被工具化的芸芸眾生都免不了面臨憂鬱與焦慮。這是整體社會的系統性問題,而不僅只是智慧型手機造成的,更不僅僅是青少年獨有的問題,談解方,還需要更宏觀的視野。

Z世代焦慮的成因,可能比作者認為的更加複雜,手機只是代罪羔羊而已。據筆者觀察,Z世代的焦慮可能來自以下幾個困境:

  • 困境一:社交圈狹窄

工業社會使鄉村日漸都市化,雙薪家庭、核心家庭增加,導致傳統農村相互支援的人際網絡瓦解,這就限縮了Z世代能自由探索的空間。Z世代社交圈狹窄不完全是父母過度保護所造成,而是客觀環境使然。在現代社會這樣疏離的關係中,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自然易導致青少年陷入焦慮與憂鬱。

  • 困境二:感覺無聊

科技發展帶來便利的生活,AI人工智慧誕生之後,更降低了不少領域的技術門檻,當生活不再被勞動填滿,面對無聊反而成了最大的課題。再加上目前的教育制度尚未轉型成功,仍然依照舊時代的邏輯與節奏提供學習經驗,便導致青少年花了大把時光在校園中,卻未能應付不穩定的未來。這種人生的無意義與不確定感,也容易導致不安的情緒。

  • 困境三:能力不足

這裡的能力不足,不僅僅指「生活能力」,也指「學習能力」。無論是社交圈狹窄或便利的科技生活,都導致青少年在生活中缺乏鍛鍊。而過早將科技融入學習過程中、過度強調快樂學習,都造成青少年基礎不穩、能力不足。帶著這樣不穩固的基礎前進,進入國中以上的學習階段,便會出現左支右絀的窘境,從而導致極大的自卑與挫敗感。

  • 困境四:不當的自我暗示

網路出現之後,社會朝著分眾的方向發展,各種邊緣者透過網路社群形成同溫層。但同溫層就像一把雙面刃,接住了極端孤獨的青少年,卻也可能增強他們的負面思考。心理學的興盛也造成類似的狀況,不少人從中找到人生問題的解答,卻也有人因此給予自己不當的自我暗示。而在急遽變動的社會中,許多人將未來災難化,也會導致能力尚未成熟的青少年更感到無望與無力。

以上現象,被海德特視為智慧型手機導致的「果」。但換個角度來看,這些現象或許才是「因」,從而讓Z世代逃到手機的世界中,以舒緩這個時代加諸其身又無法處理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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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做:用賦能取代控制,用陪伴給予力量

作者的主張或許無法馬上被落實,但誠如司馬光在〈訓儉示康〉中所說:「雖不能禁,忍助之乎?」時下青少年心理健康急遽惡化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已透過《失控的焦慮世代》看見問題,接下來,還可以怎麼做呢?

身為Z世代的家長與老師,筆者特別想針對海德特提出的「無手機學校」提出看法。

首先,從執行面來說,「無手機學校」確實在某種程度上能透過「他律」來協助學生專注於學習。但這個措施的前提是:我們要提供學生一個「有功能」的學習環境。當學生在學校真的能夠學到有意義的知識與能力,「是否有手機」就不是需要討論的問題了。否則,即使禁用手機,學生還是能用聊天、放空、睡覺等方式來抗拒學習,不是嗎?

什麼是有功能的學習環境?作者主張要「增加自由玩耍」的時間與空間。筆者想補充建議:學生更需要的是「有意義的學習過程」——能掌握學習方法,而非被灌輸知識。

要讓學生同時擁有手機並專心上課,可以透過一些教學設計來達成。具體做法是在教學場域創造更多「做中學」的機會——搭建更多鷹架,讓學生從小小成就感中找回學習的樂趣,保護青少年學習的火種,不使熄滅。

以國文課來說,「做中學」不能只是由學生上台講述所學到的「知識」,而是由教師指派適當的工具(如某種文學理論觀點),引導學生掌握工具分析本文,再上台報告,如此,才是真正的「學到」。當課堂中的學習任務明確,且能讓學生真的有所成長,手機就會成為學習的幫手而不是阻礙。

在校園內全面禁用手機恐有窒礙難行之處,但創造實體生活經驗絕對是可以做到的事。ChatGPT出現之後,很多人在討論學校與老師存在的意義,或許,未來的學校就是體驗真人互動的珍貴場域,是Z世代進入社會的先修場所。

其次,無論是否實施無手機學校,家長都不應該把手機災難化。即便孩子看似手機成癮,我們都要放下焦慮,先去理解他們真實的想法。孩子跟著家長一起生活,家長將手機視為洪水猛獸,孩子就會將自己對手機的沉迷視為一種罪惡,從而感到自責與焦慮,最後反而更沉迷於手機以取得暫時性的緩解,這就是一種惡性循環。

作者在書中主張,高中是可以擁有智慧型手機的年紀。然而,在教學現場,我們看到有不少在高中階段才擁有智慧型手機的學生,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沉迷於其中,過去被限制到多麼嚴格,擁有之後就會多麼不可自拔。許多學生告訴我,在苦悶的求學生涯中,是手機幫助他們撐過難熬的每一天。

由此可知,在手機成癮的背後,有一個更大的困境如影隨形,我們更應該瞭解的是孩子想逃離的究竟是什麼,而不是僅從表象來控管。若沒有做到這個前提,貿然實施「無手機學校」,在此政策下的學校會比現在更像監獄,最後只會增加更多拒學的學生,並加劇親子衝突。

人的成長過程不是一刀切,不會在滿18歲生日當天就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青春後期(高中)是探索自我、學習自律最重要的階段,是作者認為最適合擁有智慧型手機的階段,卻也是大人最難介入與控制的階段。一味禁止是沒有用的,每個時代都有被禁止的事物,卻反而更激起人們想一探究竟的慾望。

所謂「案主自覺」,就是助人者必須提供資訊與建議,協助當事人設定目標,為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如果我們認為青少年使用網路已經「成癮」,那麼,家長與老師的工作絕對不是「防堵」,而是要幫助他們看見自己的困境,並找到走出困境的動力。

最後,無論是學校、教師還是家長,都只能在力有所及的範疇內做到最好,改善大環境則是政府的責任,但這個責任不能只是立法禁止未成年人使用手機或是社群媒體。因為,大人要在謀生之外還有餘裕,才會有心力陪伴孩子成長,而整體社會經濟狀況、育兒方面的社會支援系統,都左右了大人是否有這個餘裕。這些,都有賴政府從制度面來解決,絕非靠學校與家長達成什麼共識就能做到。

這是個因科技而質變的時代,我們每個人都是時代的先行者,也是探索者。放下焦慮,用賦能取代控制,用陪伴給予力量,或許這是大人能給焦慮世代最好的禮物。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失控的焦慮世代:手機餵養的世代,如何面對心理疾病的瘟疫
The Anxious Generation: How the Great Rewiring of Childhood Is Causing an Epidemic of Mental Illness
作者: 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
譯者:鍾玉玨
出版:網路與書出版
定價:4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強納森‧海德特(Jonathan Haidt)

紐約大學史登商學院(Stern School of Business)湯瑪斯・庫利(Thomas Cooley)倫理領導學教授,一九九二年取得賓州大學社會心理學博士學位,曾在美國維吉尼亞大學任教十六年。道德與政治心理學是他的研究重點,詳見暢銷書《好人總是自以為是:政治與宗教如何將我們四分五裂》。他的最新著作《失控的焦慮世代》延續了《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與葛瑞格.路加諾夫合著)所探討的主題。他也在Substack平台建立部落格「巴別塔之後」(After Babel),發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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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5 11:30
話題》2024年法國文壇的關鍵字:阿爾及利亞

世局紛亂的2024年已來到尾聲,而此刻法國文壇的喜怒哀樂,都集中在一個關鍵字:阿爾及利亞。 一連串的事件接踵而來,有如在燦爛的煙花之後,地上冒出陣陣槍砲爆炸的火光,交織出的畫面裡,奪目的竟不知是榮耀還是禍難。那是因為文學撞擊了政治,僅有一桿禿筆的作家惹上手握軍警、傳媒及宗教暴力的威權專制,也因為個人的故事挑戰了官方一言堂的史觀與人生觀。此起彼落,引發無數的感嘆與思考。 這最先,是從卡梅.答悟得(Kamel Daoud)獲得法國文學的最高榮譽,2024年龔固爾獎(Prix Goncourt)開始。

➤2024年龔固爾獎得主:卡梅.答悟得

11月4日,龔固爾學院公布年度大獎得主。在評選過程中,10位院士有6票投給答悟得的《天女》(Houris,暫譯),讓他在第一輪就以絕對多數獲選為2024年龔固爾獎得主。現任龔固爾學院主席、作家菲立普.克婁代(Philippe Claudel)在記者會上說:「選擇《天女》,龔固爾學院榮耀的是一本交織著情理深遠的詩意與悲劇的書。這本小說讓阿爾及利亞黑暗時期的種種苦難,尤其是女性遭受的苦難發聲。我們因此看到,當文學能不受拘束地去檢視現實,經由其情感之濃密,將如何得以在民族歷史論述之外,勾畫出另一條記憶的道路。」[1]

龔固爾獎的獎金只有象徵性的一張10歐元支票,但獎項的影響力甚鉅,包括作品得獎的當年,僅在法國就可帶來平均40萬冊的銷售量,2019至23年間的得獎作品甚至高達近58萬冊[2],此外還有眾多外國版權合約。

然而,不像運動賽事可以精確測出快慢高低,以數字做為最後裁判,文學藝術的評比結果常常帶來見仁見智的分歧意見。每年龔固爾獎發布結果後,自然也會有許多不同意的看法,但長年以來,其重要性不容質疑。


卡梅.答悟得與其作《天女》(圖片來源:龔固爾獎官網

答悟得的《天女》獲獎,可稱得上是眾望所歸的結果。不僅因為2014年他以小說處女作《異鄉人:翻案調查》橫空出世震撼法國文壇,最後卻以一票之差與龔固爾獎失之交臂;更因為《天女》這部小說傑出精粹的書寫形式與情感內涵,以想像與共感構織的小說語言,讓文學成為被禁語者的聲帶。

《天女》的主人翁Aube是阿爾及利亞內戰(1992-2002)的倖存者。在一場屠村的殺戮中,近千人罹難,這個被割喉的5歲女童活了下來,卻從此在頸部留下一道看似詭異笑容的傷疤,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如今,20年後,Aube意外懷孕卻不想生下孩子,因為她無法不自問:在這個女性從一出生就被剝奪未來,根本不想要她們的社會,墮胎會不會是她可以為孩子做的最好的事?

Aube想像肚裡懷的是女孩,取名Houri,天女。內戰十年的種種殘酷,是國家頒布法律禁止談論的。Aube只能對著肚裡的孩子述說自己的經歷,她身上的傷疤,就是這段歷史抹不去的痕跡。在開齋節假日,她決定回一趟老家,那個殺戮之地,走一趟不幸與悲傷的尋根之旅,找回自己的聲音。

➤虛構小說刺痛現實的敏感神經

雖然是虛構的小說,《天女》卻直接刺痛現實的敏感神經。

首先,主人翁Aube不僅因為聲帶被破壞而失語,她與其他受害者的自身故事、記憶,更在國家法律的禁止下,如同在亂葬岡被粗暴掩埋,被逼著集體遺忘。而創作這部小說的答悟得,在現實中單單是以那段歷史為故事背景,就要面對最高10年徒刑的威脅。

發生在1992至2002年間的阿爾及利亞內戰,武裝極端伊斯蘭主義者以炸彈襲擊城市,以殺戮鄉村平民製造恐懼,造成至少20萬人死亡。這段「黑暗十年」最後能恢復和平,是以釋放欠滿血債的兇手,不追究各方責任為代價。因為部分武裝極端伊斯蘭主義者,殺戮同是伊斯蘭教信徒的平民,使得追隨者日減。而從1962年阿爾及利亞獨立以來就一直一黨獨大的執政黨,既無能真正消滅因民怨而茁壯的極端伊斯蘭主義組織,更期望盡快停戰來鞏固政權,享受阿爾及利亞豐富油礦蘊藏的巨大利益,於是無視受害者的冤屈,彼此達成停戰協議。

一夕之間,極端伊斯蘭主義者可以從躲藏的巢穴光明正大回家,軍警在內戰期間凌虐囚徒或誤殺無辜之罪也不用追究。無數受害家屬必須忍受這些兇手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他們身邊,不時發出不平之鳴。於是,在2005年,阿爾及利亞針對這「黑暗十年」通過《國家和解與和平法案》。其中第46條明文規定:「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主張或書寫關於國家悲劇帶來的創傷,挑戰阿爾及利亞人民民主共和國之機構、危害國家、損及公職人員名譽或阿爾及利亞國際形象者,處以3年以上5年以下監禁及罰金。刑事處分由公共事務部起訴。再犯者可加倍刑罰。」


⟪天女⟫一書的扉頁,「國家和解與和平法案」第46條條文(吳坤墉提供)

小說裡Aube寧可墮胎也不想生下孩子,是對阿爾及利亞女性一直以來受到的壓迫最沉重的抗議。現實中,縱使1962年的獨立讓阿爾及利亞脫離法國殖民,女性地位卻從未真正獲得提升。1984年通過的《家庭法》,更是直接以違憲的法律將女性界定為次等的性別,明定女人的一生都需要有男人的監護,好比現代加強版的中國傳統「三從」。

尤有甚者,因為內戰結束後極端伊斯蘭主義組織化暗為明,從貧困救助、教育、輿論等各層面逐漸深入社會,政治影響力隨之壯大,這種對女性的歧視與壓迫亦日益嚴峻。《天女》書中有個重要場景是美容院,便是藉由這個女性的專屬園地裡諸多讓讀者捧腹的對話,巧妙的描繪今日阿爾及利亞女性面對的殘酷現實。

這部小說於2024年8月中由法國知名的伽里瑪(Gallimard)出版社出版,在9月法國傳統的「文學開學季」(la rentrée littéraire)大放異彩。所謂「文學開學季」,是指法國各出版社在8月夏季假期後推出年度重點文學作品的盛況,是法國出版產業最重要的時令。以今年來說,總計有459本小說在此期間出版。

文學開學季之前的夏季假期,是法國的獨特風景:多數法國人選擇這個氣候最宜人的時間休假,除了學校之外,政界、商界也像是放暑假,主要城市的居民擠到山上海邊,連首都巴黎也空空蕩蕩。這段期間媒體只出刊預先做好的假期版,出版與文學相關的記者與書評人,有充分的時間瀏覽閱讀各家即將推出的書籍,入得法眼的作品在收假後的9月開始介紹,帶來話題買氣。

而文學開學季之後,緊接著是諸多文學獎公布入圍的長名單、短名單、決選名單……這些書籍也成為全法近4000家書店的櫥窗選書。到了11月,陸續公布的大獎加持,讓受歡迎的作品成為年底耶誕等節日送禮最佳選擇。

➤從記者到小說家答悟得:透過虛構更能揭露現實


卡梅.答悟得(2015年)(圖片來源:Claude Truong-Ngoc / Wiki

透過「文學開學季」的諸多採訪,讀者瞭解到更多《天女》的寫作背景,其中答悟得的記者經歷尤其重要。1994年至2015年間,答悟得在阿爾及利亞法語報紙《瓦赫蘭日報》(Le Quotidien d'Oran)任職。先是擔任記者,後來成為專欄作家、總編輯。

初出茅廬的答悟得,面對的就是「黑暗十年」的血腥殘酷。那些年,他採訪了無數受害者與目擊者,親身走訪屠殺現場,包括小說中Aube的故鄉,發生千人屠村的Had Chekala。答悟得說,事發當日他在報社值班,接到電話通報立刻驅車前往。到了現場,一天的採訪下來,估計有千人遇害。回到報社發稿後,他返家補眠。隔天看到出刊,編輯將死亡數目改為「數十人遇害」。

因為,就算他報導裡描繪的殘酷現象,不及他所目擊的十分之一,但在沒有即時影像的時代,人們無法理解千人遇害是什麼景象。再加上,總編輯擔心如實報導散佈了恐懼,正讓武裝極端伊斯蘭主義者如願以償![3]

報導內戰帶給答悟得另一個深刻感觸,那就是縱然兵戎已止,男人解甲還鄉,戰爭對女人卻不會過去。尤其是對喪失丈夫兒子的女人,或是被強暴,被擄去當性奴,甚至因此懷孕生產的女人。她們餘生得要面對的悲傷、羞辱是不會消失的,而因為禁止談論,更加無法被理解。

對1970年出生的答悟得來說,阿爾及利亞政府一直不斷宣傳1962年建國前獨立戰爭的偉大與神聖,另一方面卻立法禁止談論不久前才發生的「黑暗十年」。前者是不斷製造崇拜死者的集體記憶來強化一黨專政的合法性,後者則是以集體遺忘來迴避一黨專政的失敗責任。

答悟得於France Inter電台提及戰爭對女性的傷害

答悟得甚至認為,近年阿爾及利亞急速高漲的仇恨法國情緒,是專制政黨刻意挑起,藉此強化對獨立戰爭之崇拜的手段。而最終目的還是,以獨立戰爭來掩蓋「黑暗十年」內戰。

但是,既然期望與讀者對話,答悟得為什麼不比照多數記者作家,以非虛構書寫出版一本報導文學?為什麼選擇創作一本小說呢?他的回答可以借用小說家駱以軍的散文集書名來歸納,就是為了「如何抵達人心,如何為愛畫刻度」。

尤其,當人們已經對於世上此起彼落的天災人禍報導覺得疲憊,或是像「上千人被屠殺」這種殘酷真相反倒令人匪夷所思時,文學、虛構的小說,也許是進入為自保而屏蔽的人心,將讀者的情感拉回到人性度向,從而去正視現實的最好方法。也正因為是小說,讀者的共感可以跨越現實中國族、地域、時間的限制,而對其他時空有相類處境的人抱以同情。

這是答悟得對文學創作的追求。2019年他來訪台灣,在與房慧真的對談中,兩位作家對這點多有闡釋。答悟得以虛構小說《異鄉人:翻案調查》反寫卡繆的虛構小說《異鄉人》,真正處理的,是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間糾纏的歷史,進而批判將殖民歷史當政治提款機的阿爾及利亞政府。


延伸閱讀:現場》文學作為一種抵抗:房慧真與答悟得談《異鄉人:翻案調查》


《天女》一書的原文書名,Houris,更是虛構交錯現實的殘酷安排。主人翁Aube將肚裡胎兒取名Houri,意為「大眼白膚的美麗女孩」。但字尾加上s,成為複數的Houris,指的是極端伊斯蘭主義者被許諾在殉教後供其役使的「一群天堂美女」。

答悟得在採訪中指出,選擇此書名,是要大家想到極端伊斯蘭主義者為了虛無飄渺的天堂,將人間變成地獄也在所不惜。而嘗試以女性的角度書寫,不只因為他認為如此最能讓人理解戰爭的殘酷,更在於他認為對抗女性受到的壓迫應該是每一個人的事。

答悟得強調,他不是因為理論而成為女性主義者,而是在他追求自由的道路上發現,只要女性不受壓迫的地方,他必能感到自由。他在2018年底出版的散文集《吞吃女人的畫家》,內容就深入討論了阿拉伯世界、西方世界以及其他文明對於「慾望」、「身體」、「女性」因恐懼而產生的壓迫。

【信鴿講座】20191109 面對慾望、身體與女性:卡梅答悟得談《吞吃女人的畫家》

➤阿爾及利亞專制政府的反擊

《天女》是答悟得構思了20年的小說,2019年他訪台時,就聊到這部重量級著作已接近完成,預計在隔年出版。但為何遲至今(2024)年才出版?可以想像的原因之一,必定是安全問題。因為答悟得下筆的中肯與鋒利,早已成為保守政治勢力、極端伊斯蘭主義組織……的眼中釘。除了日常騷擾之外,2014年甚至有個極端伊斯蘭主義組織的宗教首領對他發出「制裁令」,威脅他的生命。

2019年在台灣時,答悟得跟筆者提到,這些情況越來越不可忍受,甚至他的妻女受到的威脅都越來越大,讓他在留下或是出走間,難以決定。


延伸閱讀:訪台幕後》卡梅.答悟得Kamel Daoud的燦爛笑容


從2020至2024年,答悟得有一段漫長的沉寂。事實上,他於2020年取得法國國籍,並終於在2023年與妻子女兒一起離開阿爾及利亞,舉家搬到巴黎。此後,他才能出版《天女》,準備好面對來自阿爾及利亞的攻擊。

書一出版,果然詆毀就陸續在社群媒體出現。理所當然,《天女》在阿爾及利亞成為禁書。而因為是禁書,這些來自阿國的網友也不好說自己已經讀過,卻很可笑地以「這本書我是沒看過啦,但是……」為發語詞,內容無非是污衊答悟得為討好法國人賣國求榮之類的。

第一個正式的報復,針對的是伽里瑪出版社。10月10日法國媒體報導,伽里瑪出版社突然接到阿爾及利亞官方通知,禁止他們參加11月初舉辦的阿爾及爾國際書展。沒有任何解釋,但顯然是因為他們出版了《天女》。

而當《天女》獲得2024年龔固爾獎,答悟得成為第一位獲得此項大獎的阿爾及利亞作家,在前述類似中國小粉紅的網路叫囂之外,又加上離奇的陰謀論:宣稱是法國的猶太勢力對龔固爾獎10位評審施壓,要求將獎項頒給答悟得,以酬謝他對阿爾及利亞跟伊斯蘭教的詆毀……

但這些都只是戰鼓,真正的攻擊不只針對答悟得,也同時指向他的精神科醫師妻子。一名在內戰被割喉而倖存的女子,到阿爾及利亞法院提告,控訴答悟得未經她同意將其人生故事寫成書,同時控告他的妻子違反醫病保密原則,將她在醫院的陳述提供給答悟得當寫作材料。

11月15日阿爾及利亞電視台播出這名女子的專訪,在理應沒人看過這本禁書的前提下,一連串阿爾及利亞媒體、網紅接手抨擊,同時以作家與醫師的職業倫理作為攻擊目標,進行一石二鳥的人格謀殺。

當這個消息登上法國媒體,伽里瑪出版社的負責人Antoine Gallimard隨即於18日發出新聞稿回應,指出「自從這部小說出版,答悟得就被某些與政權親近的媒體針對性地毀謗,其目的眾人皆知……如果說《天女》源自1990年代阿爾及利亞內戰留下的悲劇記憶,故事情節、書中人物、主人翁通通是完全的虛構。」[4]

12月3日,答悟得也在《Le Point》週刊的專欄中反駁指控:「這位不幸的年輕女性宣稱那是她的故事。縱使我同情她的悲劇遭遇,我的回答很清楚:這完全不是事實……除了傷疤,這位女性慘絕人寰的遭遇與Aube這個人物毫無相似之處。這個傷疤也不是她獨有。很不幸,其他倖存者也有這樣的傷疤。這樣的傷疤很明顯,數百人有這樣的傷疤。」

答悟得在《Le Point》週刊反駁指控

答悟得強調,他們夫妻相互尊重對方的工作,嚴守專業倫理。他也為妻子不平:「這個被操弄的提告者只有一個目的:殺死一個作家跟毀謗他的家人……《天女》是部虛構小說,不是傳記。講述的是人民的悲劇……《天女》沒有揭露任何醫療隱私,氣切管、傷痕刀疤不是醫療隱私,甚至這位女性的故事也不是祕密,她自己過往多次的現身說法就是明證。只要看過小說就會知道,除了都是一個國家的悲劇,兩者毫無關聯。」[5]

出版社與作者的嚴正聲明,甚至加上專家比對分析內容認為指控不能成立[6],到底能捍衛多少清白?對原本就無意看書卻勇於表達意見的人,最好也就是帶來「信者恆信」的分裂結果。而對於網紅生態圈裡的粉絲受眾,效果更是有限。無奈,這樣的例子在台灣文壇也不陌生:網紅操弄的惡意攻擊,手段卑劣,但是有效。

➤布瓦連.桑薩在阿爾及利亞機場被逮捕入獄

這波爭議還在燃燒時,另一個更嚴重的事件又炸了開來。

11月21日,法國媒體報導,另一位在法國擁有高知名度,比答悟得更為資深的阿爾及利亞作家布瓦連.桑薩(Boualem Sansal,《德國人的村莊》作者)於11月16日在阿爾及爾機場被捕,原因與下落都不明。

曾經獲得法蘭西文學院小說大獎(Grand prix du roman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等諸多文學獎項的桑薩,現年80歲。由於長年批評阿爾及利亞政府,早成為其眼中釘。同樣因為近年阿爾及利亞的極端伊斯蘭主義橫行,人身安全更受威脅,桑薩才在今年選擇取得法國國籍。

經過媒體與外交管道的多方探詢,世人才得知桑薩搭乘從巴黎飛往阿爾及爾的班機,一下機就被逮捕。主要原因可能是在一篇採訪中,他對於西撒哈拉地區的看法,涉嫌觸犯阿國刑法中「危害國家安全,國土完整,政府機構之穩定與運作的恐怖攻擊或顛覆行為」之罪。最高可以處以極刑。


布瓦連.桑薩及其作《德國人的村莊》(左圖來源:ActuaLitté/wiki

同樣在11月21日,答悟得發表一封公開信[7],呼籲眾人一起救援桑薩。答悟得寫道:今日阿爾及利亞對自由的箝制,已經到了他與親友必須以WhatsApp視訊拍攝在紙上的書寫來筆談,以避免被監聽迫害的地步。而知道桑薩被捕,他心裡不由得埋怨好友為何那麼不小心,在這樣的情勢下還飛去阿爾及利亞。但這不是指責老哥哥的時候,重要的是桑薩要能夠立即重獲自由。

接下來幾天,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勒.克萊喬(J.M.G. Le Clezio)、安妮・艾諾(Annie Ernaux)、帕慕克(Ferit Orhan Pamuk)、渥雷.索因卡(Wole Soyinka)以及各國知名作家如魯西迪(Salman Rushdie)等紛紛加入聲援。而政界人物,包括法國總統馬克宏亦表示關切。

但許多分析指出[8]:答悟得與桑薩此番受到的迫害,導火線正是來自馬克宏7月關於西撒哈拉地區的主張。馬克宏認為摩洛哥的自治計畫才能政治解決衝突。此舉讓宣稱擁有該地方主權的阿爾及利亞極為憤慨,與法國的關係緊繃。在升級到難下台階的外交報復手段之前,對一直是眼中釘,在法國又特別知名的兩名作家施以重擊,可謂一舉數得。

12月16日於巴黎自由劇院(Le Théâtre Libre )舉行的一場近千名文化界、政界人士參與的大型聲援晚會中,桑薩的法國律師陳述,他的簽證被阿爾及利亞拒絕,至今無法去會見桑薩。而從其他管道得知,桑薩已經兩度從看守所被送醫,健康狀況堪憂。隔日法國內政部長接受採訪時表示,他主張應該對阿爾及利亞抱持強硬態度,並表示相信法國總統馬克宏正全力從各個管道營救,讓桑薩可以盡快自由回到法國。

➤專制政權為什麼如此憎恨文學而迫害作家?

作家受到迫害,文學被禁止,古往今來,屢見不鮮。這些事,不一定是在專制政權下發生,但在專制政權下卻一定會發生。答悟得感性地分析:[9]

書寫,是一種獨特、孤獨的行為,是個一步不讓的「我」的行為,在一個「只有大我」、以「人民是唯一的英雄」為口號的國家是不被容忍的。過往有些人以為「為了自由可以先犧牲言論自由」,但他們錯了,因為是言論自由保障了自由,是先決條件。這是何以專制政權絕不容許作家與文學去追求真正的言論自由,因為,僅僅是這個企圖,就足以讓專制政權寢食難安。

更何況,有時專制政權刻意選定迫害目標,只是為了對他國展現張牙舞爪的姿態。就如同答悟得與桑薩此番的遭遇!

僅以此文呼籲各界關注聲援台灣八旗文化總編輯富察。他在中國上海失蹤被無限期關押、不起訴、不審判,卻也不放人,不公布關押地點已經21個月了。


同為阿爾及利亞裔的兩名法籍作家答悟得(左)及布瓦連.桑薩(圖片來源:Le Fig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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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吳坤墉(無境文化「人文批判系列」總策劃)
2024-12-24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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