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弄髒又如何,髒又不會殺了你:訪吳曉樂《那些少女沒有抵達》

在新作《那些少女沒有抵達》的寫作過程中,吳曉樂曾經擔心:會不會有人在讀了這本小說之後,跑出來質疑她厭女呢?

這樣的擔心,是基於她打造「母親」這個角色時的一個選擇。從小說的第三頁開始,讀者就能看到女主角承受著母親的高壓控管,之後更會發現主角因而深受創傷。但在此同時,吳曉樂卻選擇不將母親的作為歸因於任何「苦衷」──她選擇不讓母親出身貧窮,或者童年時曾被惡待,甚至還讓這個角色在事業上也相當成功。

這樣的設計,違背了近年來流行的某種套路:母親之所以會對自己的小孩殘忍,總是因為過去被壓迫的經驗,再不然也是因為某些長期以來的辛苦。更廣泛來說,造成傷害的女人,似乎總是要有自己的苦衷,即使她壓迫的是另一個女人。

依循這樣的套路也許是容易的事,但吳曉樂拒絕這麼做。

相反地,她批評這個套路:「這好像認為女人是完美的,總是只有被迫害之後才會迫害別人。」她認為,這樣的套路陷入了某種溫情主義,「而到了2023年,這種說法已經不再能說服我。」

​➤告別溫情主義,承認女性不同的樣貌

吳曉樂的批評,其實源於她在創作過程中的自我反省。5年前,她出版小說《上流兒童》,同樣關注強勢逼迫孩子前進的母親,但讀者不難看出,媽媽的執念源於她的家境、她的成長背景,而故事的結局則是母子之間的諒解與和解。

但後來,這本書被引進到法國,法方出版社卻表達無法認同這個結局,希望她能夠更改。吳曉樂回憶,當時聽到對方的說法,她非常震撼,也才突然意識到,她原以為合情合理的劇情設計,其實「也陷入亞洲的某種主義──我也不願意接受她是一個『人』」。

因為,如果我們接受媽媽們也都是人,就不再需要執著於一定要給她們好的、和解式的結局,彷彿女性總是苦情,而她們的苦衷又都終究要能夠被理解、被體諒。吳曉樂說,在讀了丹麥作家斯高烏( Leonora Christina Sko)的小說《有一種母愛不存在》之後,她的想法更為確定。

小說中的母親無法接受女兒是同志,甚至把自己罹癌怪罪到女兒頭上。女兒相當痛苦,而且,她最初的反應也是去尋找母親性格的成因,但找了許久,卻發現母親真的沒受過什麼創傷。說到這裡,吳曉樂語氣嚴肅:「當我們一直想證明某個人有創傷,這代表我們只願意看到一部分的人。」

換句話說,當我們安於「為母親找創傷」的套路,反而意味著我們還沒準備好看到女人的各種樣貌,只因為某些真實的樣貌將會讓我們感到不舒服。

唯有告別這種套路,我們才能好好體察社會上真實存在的性別不平等,以及性別的各種幽微影響力。就以《那些少女沒有抵達》為例子,吳曉樂說,與其認為主角吳依光的母親有任何創傷,更有力的觀察可能會注意到:身為事業有成的女性,母親在往上爬的過程中,很可能必須內化社會上「成功男性」的各種標準,因此「學會揚棄陰性的價值」。她甚至還要學會使用各種暴力──即使並非肢體的,是情感上、精神上的暴力。而在與女兒的關係中,母親正是不斷要求女兒壓抑感受,並且動用情感上的暴力強制執行。

不論如何,女人也可能施行暴力,也可能賤斥重要的陰性價值。這個念頭可能讓人不舒服,卻是現實。吳曉樂認為,書寫這個令人不舒服的現實並不是厭女──反而,各種套路對於母親、對於女性樣貌的扁平想像,「或許才是真正的厭女」。

「我認為這本小說,是我理解女性身分的莫大里程碑。」吳曉樂自信而且肯定。

➤接受那些不得而知,甚至享受沒有答案的狀態

是現實就應該當做現實處理,所以《那些少女沒有抵達》拒絕給出輕率的、斬釘截鐵的答案,即使那樣的答案可能看似合理,也令人感到安心──針對性別、針對母女關係如此,針對其他問題亦然。

小說裡許多地方沒有確切的答案。最明顯的莫過於,直到小說最後,吳依光還是無法清楚解釋母親為何那樣對待她。而在這個問題之外,故事中還有其他疑問,也是最終都沒有解答。

比如重要的支線劇情:發生在學校游泳池的不幸事件,只有兩位當事人在場,而這兩名少女各執一詞,講法並不一致。讀者或許會在情感上比較希望哪一方是對的,但文字本身確實無從推知孰是孰非。偏偏這個事件又後果嚴重,尤其對吳依光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談到這段情節,吳曉樂笑說:「身為作者我也不知道真相,而且是角色有意識地讓我不知道,他們把我這個作者也block(阻擋)在外面了。」不是作者偷懶不設計,而是作者筆下的角色自己就會去主動隱藏真相。畢竟,此事涉及兩個高中生心裡的祕密與糾結,不論哪個版本正確,都足以證實一名少女陰暗的念頭,而雙方又都有說謊的動機──角色自己不會讓旁人知道,於是作者和讀者就跟吳依光一樣,也不可能知道。面對這樣的不得而知,吳曉樂承認,「我如果是吳依光,也一定會陷入巨大的困惑」,但這也是必須接受的事。

而吳曉樂甚至不只接受而已。她說,面對不知道答案的事,她經常是享受的。「在小說裡,我們可以不要給出答案,這是我在寫作中最大的快樂。」

關於這點,吳曉樂分享了一個軼事。她的伴侶是律師,工作經常需要寫訴狀,而訴狀有制式的格式,寫作時又必須不時引用判例和法規,還得一字不漏、複製貼上。「寫1000個字,可能有600字在寫之前就已經決定好要長什麼樣子。」有一天吳曉樂在寫作時,伴侶經過她身旁,看了兩分鐘,問她怎麼知道等等要寫什麼,吳曉樂回答:「我不知道,而且你現在看我寫了這一頁500字,等等你一離開可能都會刪掉。」伴侶很驚訝地問:「這樣難道不恐怖嗎?」吳曉樂的回答是:「我覺得你們那樣才恐怖。」


Midjourney製圖

現實中本來就會有很多的不得而知,關於真相、關於原因、關於前進的目標與過程。既然如此,對吳曉樂而言,如果還被期待凡事要按照常軌、給出確切答案,反而才是真正的恐怖。

「我受夠了臺灣一定要有答案這件事情」,說到這裡,吳曉樂音量提高,語氣堅定。她說,大學就讀臺大法律系,最後卻拒絕從事法律工作,正是因為她對此感到厭倦。「法律系有個東西讓我很累,就是一定要有答案。畢竟花幾十萬塊、幾十個小時打了一場官司,法官不能說『我不知道』。」

「而我想要停留在那個『我不知道』的狀態久一點點。」吳曉樂這樣說。

➤一起練習,踩上佈滿灰塵的地板

發現自己不知道確切的答案,甚至可能永遠無法得到解答,是件令人感到困惑的事。但吳曉樂認為這並不恐怖,相反地,以為凡事必然能得到確切答案,對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恐怖。這就如同,描繪女性的可能樣貌之一,書寫其恐怖與難以索解,這些並不是厭女的舉動;相反地,以為凡事都可以依照套路理解,而拒絕看到人們真實的樣貌,才是真正帶有偏見。

不符合套路的女性樣貌,以及不得而知所帶來的困惑,這些都是會讓人感到「不舒服」的課題。而《那些少女沒有抵達》當中,吳曉樂正在陪伴讀者一起面對這樣的課題。

不舒服,但是沒有關係──對此,小說中的隱喻,是踩在佈滿灰塵的地板上。

這個隱喻出現在小說接近結尾的地方。吳曉樂說,她猜想多數讀者可能不覺得這個場景特別重要,但這是她身為作者非常重視的段落。在這個段落裡,吳依光回憶起她小時候趁暑假拜訪住在美國的阿姨。阿姨不像媽媽那麼要求整潔,家裡的地板上因此積了不少灰塵。有一天,吳依光臨時起意,踢掉拖鞋,光著腳踩在階梯上。一開始,吳依光覺得好髒,好不舒服,但多走幾步,髒還是髒的,但她意識到「原來弄髒,不過就是這樣」。

歷經了故事中的許多波折之後,女主角回想起這個童年記憶。吳曉樂說,這是吳依光的「練習」──她是個敏感的人,但一直以來,不是被母親強迫壓抑自己的感受,就是被自己敏感的感官控制。直到這個場景裡,她才有機會練習面對「灰塵」,練習怎麼回應踩上灰塵時感官給她的訊號。

對此,吳曉樂用了一個精準的詞:吳依光在試著「馴服」她自己的感官。「馴服」意味著違背母親的教導,不再壓抑自己的感受,但另一方面,「馴服」也意味著,即使在踏出第一步時,感官不斷傳來「不舒服」的訊號,她仍不容許自己被這樣的感受壓倒,仍然要求自己往下走。

去練習馴服自己的感受。去允許世界可以不完美。去練習理解「這些灰塵並不會殺掉你」。

世界並不完美,總有難以理解的人,還有難以回答的問題──思考這些並不舒服,但不會殺掉我們。世界是髒的,而在我們自己多走幾步之後,或許也將意識到,「原來弄髒,不過就是這樣。」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那些少女沒有抵達
作者:吳曉樂
出版:鏡文學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吳曉樂

居於臺中。喜歡鸚鵡。魂系遊戲玩家。
著有《致命登入》、《我們沒有祕密》、《上流兒童》、《可是我偏偏不喜歡》、《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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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4 18:30
繪本大師講座》聚焦動物繪本,好好相愛,坦然面對離去:作家莊世瑩 ft.無尾香蕉創辦人李瑾倫

延續去(2022)年大受好評的「繪本大師百年足跡」講座,Openbook閱讀誌於今年暑假期間再度推出系列活動,攜手全台六縣市的公共圖書館及繪本相關團體,展開「與繪本大師一起跨越時空」巡迴演講。

講座首發從桃園開跑,Openbook人氣專欄作家莊世瑩除了透過大師的經典作品介紹他們的創作精神,也帶領大小朋友運用紙材和蠟筆,一同繪製自己的動物朋友。孩子們的靈感如煙花迸發,或著色或拼貼,現場出現了色彩繽紛的海豚、立體又生動的黑貓,還有芭比亮粉色加上閃亮牙齒的恐龍……每一幅作品都讓人驚艷不已。


繪本大師桃園場講座,孩子們展示出畫畫、手作的成果。(攝影:Openbook閱讀誌)

與高雄「無尾香蕉動物學校」合作的特別場,正好在「國際流浪動物日」舉行。這一天兒童圖畫書作家李瑾倫也熱情上場,與大小朋友分享動物繪本的故事,以及如何將動物好朋友繪製成圖畫書。OB特派員為大家捕捉到現場精彩的演講與互動內容,為今年的系列講座留下熱鬧炫麗的風景。

➤創作力旺盛的五味太郎

今年是兔年,演講一開始,莊世瑩以日本知名圖畫書作家五味太郎的《兔子先生去散步》做為開場,和在座的大小朋友一起欣賞大師在圖像上的巧思。兔子先生從家門口開始一路往前走,遇見了各式各樣的標誌,「你們覺得這是什麼標誌呢?」,長得像三角形的溜滑梯,原來是小心斜坡;水珠的標誌好奇怪,原來是小心摔一跤會淚眼汪汪;而上面畫了小老鼠與小兔子的,原來是好朋友標誌喔!


《兔子先生去散步》內頁(信誼基金提供)

隨著繪本的導覽,現場氣氛開始活絡了起來,莊世瑩接著介紹,五味太郎數十年來出版400多本繪本,即便如今已經80多歲了,還是創作力旺盛。他的作品深受各地讀者喜愛,尤其台灣翻譯的最多,全球排名第一。

五味太郎因為熱愛動物,出版過很多與動物相關的繪本。除了動物繪本,莊世瑩也現場導讀五味太郎極受歡迎的《大家來大便》。這本書內容講述每一種動物都會大便,像大象的大便很大,小老鼠的大便就很小。書中五味太郎還幽了一默:「一個駝峰的駱駝,大出來是一個峰,那兩個駝峰的駱駝,大便會是兩個峰嗎?」然後哈哈笑說:「這當然不是真的!」

莊世瑩也分享自己被鳥大便轟炸的經驗,說通常人們會覺得很倒楣,但她會很正面地把這種巧合視為lucky。她還順勢向讀者科普了各種有趣的知識,比如蛇類退化的足、鯨魚便便如何促使生態循環、龍涎香怎麼來的等等。


「繪本大師」專欄作家莊世瑩

➤艾瑞.卡爾畫出各種繽紛想像

另一位同樣畫了許多動物的圖畫書大師:艾瑞.卡爾(Eric Carle),從小就非常喜歡畫畫,兩三歲時就開始到處找紙筆畫個不停。小朋友口中的「卡爾爺爺」跟動物非常親近,因為小時候爸爸常帶他到森林裡,教導他各種與自然相處的態度,比如看到鳥巢裡有顆蛋、或觀察昆蟲過後,要記得放回去,讓牠們在原來的生活環境裡好好長大。

卡爾爺爺最知名的創作是《好餓的毛毛蟲》,這是有一天他拿打洞機在書稿上打洞,玩啊玩的就玩出來的創舉。這是一本可以看的玩具,也是一本可以玩的書。這本書已經在全球譯成66種語言,銷售近6000萬冊,相當於平均每分鐘就有一個小朋友買了這本書。

莊世瑩說起,有次她在台中小大繪本館為0到3歲小朋友講這本書時,突然有個孩子非常激動的向她爬過來,然後一大坨口水滴在書上面。莊世瑩說:「可見小朋友有多喜歡這本書,並且用各種不同的方式,來表達對它的喜歡。」


《好餓的毛毛蟲》內頁(上誼文化提供)

不管是五味太郎或艾瑞.卡爾的繪本,都有各式各樣的動物在書頁中活躍的展開。隨著莊世瑩和孩子們一問一答,大小讀者不管看過或沒看過,都熱烈的與台上互動。

莊世瑩說,這些經典圖畫書「即使讀了上百遍也不膩,總是能在孩子閱讀的時候,不自覺勾起他們想手舞足蹈的心。」譬如《從頭動到腳》是一本適合共讀的互動書,莊世瑩藉著書中不同動物的肢體動作,引導大小孩子從頭到腳動一動!「我是大猩猩,我會搥胸,你會嗎?」、「我是大象,我會跺腳,你會嗎?」現場不時傳出孩子時而跺腳、時而拍手,還有伴隨扭屁股動作而發出的歡笑聲。


莊世瑩邊閱讀圖畫書,邊引導現場大小朋友從頭到腳動一動!

在各種繽紛熱鬧的動物圖畫書背後,有些則隱藏了很深刻的故事。比如卡爾爺爺除了《好忙的蜘蛛》、《好安靜的蟋蟀》、《好寂寞的螢火蟲》、《好慢好慢的樹懶》等等聚焦在各種動物的繪本之外,最特別的是,他還畫過一匹藍色的馬。

莊世瑩說,二戰爆發後,德國納粹有非常多規定,讓卡爾在學校很不自由。到了中學時,有位老師發現他的畫,就偷偷給他一本德國表現主義的畫冊(這在當時是被禁止的),然後告訴卡爾:「你就盡情畫吧!不見得要照規定的那樣做。」

成為繪本作家後的卡爾,後來在《畫了一匹藍馬的畫家》裡,畫了紅色的鱷魚、黃色的牛、桃紅色的兔子、綠色的獅子、橘色的大象、紫色的狐狸、黑色的北極熊、彩色點點的驢子,最後附上老師當時給他看的那位德國表現主義畫家所畫的馬。莊世瑩對小朋友說:「卡爾爺爺受老師鼓勵畫自己想畫的,我們也都可以像他一樣,勇敢拿起畫筆,畫自己想畫的。」

除了外國有很喜歡動物的圖畫書大師,台灣也有跟他們一樣很棒的繪本作家。講座下半場,就由我們自己的繪本大師李瑾倫,帶領大家體驗和想像如何創作動物的故事。

➤李瑾倫養狗狗貓貓,也喜歡創作

眾所周知,李瑾倫是個非常喜歡動物的創作者,2001年時,她以《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100隻狗》(The Very Kind Rich Lady And Her One Hundred Dogs),成為亞洲第一位與英國Walker公司合作的插畫家,進軍國際童書市場。

講座現場,李瑾倫攜手無尾香蕉動物學校的校長「造又停」先生,上台與讀者們相見。暱稱阿停的校長,是7、8年前流浪到駁二的貴賓狗,一路從駁二本東倉庫,來到了無尾香蕉。


圖畫書作家李瑾倫攜手無尾香蕉動物學校的校長「造又停」一起現身。

很多人以為無尾香蕉是收養流浪動物的地方,其實這是讓收容所裡的動物,來到這裡學習與人互動的一所學校。例如第一批住進來的是4隻狗跟6隻貓,牠們同時也是學伴、助教,讓人們可以從牠們身上學習。

這裡一樓是福利社,二樓有貓的房間,每天有固定時間可以免費預約家人時光,會有輔導員帶大家一起認識貓貓狗狗。李瑾倫說:「歡迎認養前先來體驗,感受牠們的毛髮在自己身上舒不舒服?被狗狗口水碰到的感覺如何?」


無尾香蕉學校每天有固定時間開放民眾免費預約「家人時光」,親近貓咪或狗狗。(圖片來源:facebook/無尾香蕉動物學校

➤動物友愛故事教育:從認識身邊動物開始

自我介紹完,李瑾倫為大家帶來「動物友愛故事教育」,希望透過各種不同的說故事方式,讓人跟動物互相認識,一起學習彼此療癒。

「說故事不只有作家、畫家可以做,每個人也可以做到。」她認為三句話就可以形成一個故事,重點是素材收集。「包括我自己,畫繪本的所有素材,也都是一個個收集來的。而名字,是開創一個故事很重要的開始。」她接著詢問有沒有人認識街上的動物,然後替牠取了名字呢?

有位讀者分享,她認識一隻浪貓,因為常常出現在一個叫溫莎堡的地方,而被取名叫「莎莎」。莎莎並不怕人,每次下午去7-11,牠會過來磨蹭,跟牠互動令人感覺很溫馨。還有位讀者分享,她的貓Luca會盡責的在她線上上課的時候,坐在螢幕前監督學生做作業。

李瑾倫說明,剛剛與讀者一來一回的問答,就屬於素材收集。「收集素材做什麼用呢?首先,我們要把遇到的故事講給別人聽。我認為世上如果有很多好故事,串聯起來,世界就會變得很美妙。」

將素材轉化成文字,文字再帶到圖像,一本書的誕生就這麼簡單。然而故事想傳達什麼,才是最主要的。李瑾倫也舉艾瑞.卡爾和五味太郎為例:「其實每本故事書,都有一個想告訴你的點。所以今天浪貓莎莎的溫馨故事如果變成一本書,就可能影響很多人。」

無尾香蕉想推廣的,正是這件事情,讓大家不只閱讀繪本裡的故事,而是在講述任何生活情境時,也能帶到故事。「但故事的條件是什麼呢?」李瑾倫表示,要有對象、時間、動作,甚至主角是有名字的。「因為我覺得有了名字之後,感覺這個生命才存在了下來。」

很多人身邊都有動物,李瑾倫接著問大家:「會怎麼描述跟身邊動物的關係呢?我們跟動物的關係是什麼?」有人說是家人、朋友或是室友。然而有些人對動物比較陌生,甚至有孩子很怕貓,說不知道貓的眼睛看向哪裡。也有孩子怕狗,因為有被咬過的經驗。

因此李瑾倫教大家「親近動物三步驟」:給牠一個圈起來的「饅頭手」,讓牠聞一聞你的味道,接著,用手背輕輕摸牠的下巴,最後,等牠接受你了,就可以用你的手掌(不是手指喔),輕輕摸牠的背。


李瑾倫現場教學親近動物的小技巧,首先是伸出自己的「饅頭手」供動物嗅聞。

➤來創造出1000個相遇、相愛、不相棄的故事吧

李瑾倫創作的每一本繪本,除了《子兒,吐吐》裡的小豬是她本人以外,其他都是她所認識的動物真實故事。為了引導讀者收集平常所看到的動物故事,無尾香蕉出版了第一本書《最喜歡被喜歡》。李瑾倫在前半部以阿停的故事做示範,後半則部留給讀者,可循著一步步的引導,收集素材、創作自己的故事。

「我長期觀察阿停的各種行為,發現牠很喜歡被人家抱,如果沒有被抱到,牠就會一直叫。我們看到一隻狗叫著要你抱的時候,可以有很多種解讀。有一種是『好煩喔!不要再叫了,閉嘴!』另一種是去研究牠為什麼要叫。」李瑾倫說:「我覺得阿停其實是很想讓我知道,牠很喜歡我。」

《最喜歡被喜歡》希望表達的是:「其實每個人活在世上,都希望被喜歡。還有一點很重要,我們不是只等著別人來喜歡,我們也要被自己喜歡。」


《最喜歡被喜歡》引導讀者蒐集自己與動物之間的友愛故事。

但即便有《最喜歡被喜歡》的示範與引導,很多人還是擔心自己不會畫圖。「沒有關係,你也可以貼上任何與牠相關的素材跟資料,文字、相片、圖片,牠啃過的東西也好,把它貼在裡面。」李瑾倫說:「這是一個讓你保存牠的故事的繪本,是個相愛的故事。」

李瑾倫希望藉此能陪伴大家創造出1000個相遇、相愛、不相棄的故事。而在無尾香蕉,除了知識性的學習(例如前面的饅頭手)之外,她更希望能帶給大家比較內在層面的、同理心的學習。

很多人養動物,會因害怕失去而卻步,李瑾倫分享,她第一次養動物時也一樣。「我們從相遇的那天開始,其實就註定有一天要與牠分離。」但是後來,她漸漸學會怎樣坦然面對生命的離去,並把曾經的害怕擔心,放進《好乖的Paw》一書裡。

李瑾倫最近出版的《一隻狗的遺囑》書中,也訴說「愛的傳承」是最大的力量:「我們把心裡所有的愛給了這隻動物、好好與牠共度之後,會有下一個生命來承接你曾經給過的所有的愛。」

李瑾倫希望大家收集素材創作故事、跟動物相愛、更理解動物,並且必須先認識動物才來認養,在在皆因為她想解決一個問題:流浪動物的棄養。「無尾香蕉希望透過故事來建構孩子愛動物的扎實基礎,並落實到生活裡,直到有一天可以養動物的時候,就不會有輕易棄養的念頭。」


【延伸閱讀】生命的離開與終結,不該是未來悲傷的理由:讀繪本《一隻狗的遺囑》(《一隻狗的遺囑》內頁,愛米粒出版提供)

➤用說故事來發揮影響的力量

回到鼓勵讀者收集素材,並賦予動物名字的初衷,李瑾倫提到《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100隻狗》,這本書是她出國念書前的所見所聞。「那時我跟著獸醫去一個別墅社區,幫一戶人家的狗狗打預防針。那位太太在住家後面山坡養了大概兩、三百隻狗,有老年的狗、殘缺的狗。那時我養狗經驗還很淺,看到非常驚訝。」後來這個故事在她心裡融合成一個畫面,成為她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畢業展品。被英國出版社發現後,再從一張圖發展成一本書。

繪本的頁數那麼少,可以傳達的卻很多,可以是動保議題或者救援故事等等。但李瑾倫覺得「給動物一個名字」是最棒的開始:「因為你給牠一個名字,表示你認識牠、知道牠了。好好去喊出這個名字,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100隻狗》這本書從頭到尾,就是一位溫柔善良的太太,喊著100隻狗出場的過程。」


「給動物一個名字、好好認識動物」的想法,充分應用在繪本《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100隻狗》故事中。

李瑾倫笑說,這本書剛出版的時候,很多媽媽非常開心,但為小朋友讀這本書像夢魘一樣,因為前後要唸兩次100隻狗狗的名字,感覺都快斷氣了。

李瑾倫在書中畫出她所認識的流浪狗的所有特徵,100隻狗各有角色對照。例如大饅頭毛太長很難整理,所以被丟了;瑪麗沒有結紮,被棄養後生了4隻小狗;老狗、長太大的狗,也很常被丟棄。書中也有三條腿的狗、一只耳朵的狗、坐輪椅的狗;還有朋友的狗、李瑾倫想紀念的狗等等。

有人疑惑,為何書名要放「有錢」兩個字?其實英文"rich"不光指金錢,還指「心靈很富足」。有更深的愛,才會樂於照顧100隻狗狗。「這位太太的錢剛好可以養100隻狗這麼多。我們有能力養一隻就養一隻,能養兩隻就養兩隻,量力而為。」

對李瑾倫來說,收集素材最後可以出版成繪本,呈現在讀者面前。但對一般人來說,也可以包含很多隱藏版的原因在裡面,例如紀念自己摯愛的動物家人。「我覺得在座的每一位,說不定在往後的某一天,突然就有了一本你們自己的故事書,這完全是有可能的。希望大家加入我們友愛動物的行列,用創作、用說故事、用你的行動,發揮影響的力量。」


【友愛動物精選書單】

  • 《兔子先生去散步》,五味太郎著,信誼基金出版
  • 《好餓的毛毛蟲》,艾瑞.卡爾著,上誼文化出版
  • 《從頭動到腳》,艾瑞.卡爾著,上誼文化出版
  • 《好乖的Paw》,李瑾倫著,和英出版社
  • 《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100隻狗》,李瑾倫著,和英出版社
  • 《子兒,吐吐》,李瑾倫著,信誼基金出版
  • 《最喜歡被喜歡》,李瑾倫著,無尾香蕉學校獨立出版
  • 《一隻狗的遺囑》,李瑾倫著,愛米粒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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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4 11:30
人物》悼念王文興:鎔鑄前衛詩化語言、集表現主義和戲劇美學於一身的文學大家

現代主義作家王文興於2023年9月27日辭世,享壽84歲。

王文興以《家變》、《背海的人》兩部長篇小說震撼台灣文壇,建立現代文學創作典範。亦發表短篇小說集《十五篇小說》,文集《新舊十二文》等著作。

2007年,王文興獲台灣大學名譽文學博士學位,2009年,獲得國家文藝獎。2011年獲第六屆花踪世界華文文學獎,同年上映目宿媒體的文學家紀錄片「 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一系列、以之為傳主拍攝《尋找背海的人》,由林靖傑執導。

2015年逢洪範書店創立40年,出版王文興耗時13年完成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剪翼史》,語言形式創新、抽象、匠心獨運。

前台大中文系教授柯慶明曾表示:「《家變》之所以會構成『家變』,這是一個文化轉型的過程。我們如何由一個傳統的、比較注重倫理關係、比較注重長幼有序的社會轉變。我覺得愈來愈個人主義的文化裏,每個人一方面承擔自己的孤獨、自己的責任,一方面也可以充分的做自己。可是在那強調太多關係的裏頭你就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王文興1939年出生於中國福州市,祖父為王壽昌為清朝官費留歐學童,與友人合譯過《茶花女》,是當時罕見的知識份子。王文興的童年時期因面臨二戰而顛沛流離,難以專注於學業:3歲隨父母遷居廈門,每日逃躲空襲炸彈,不得不輟學。6歲舉家遷回福州,7歲隨父母來台,先在東港遇二二八事件,後移往台北,住入當時為公務人員眷舍的紀州庵(今紀州庵文學森林)。代表作《家變》的部分場景便源於此地。

王文興從就讀師大附中高中起,便埋首英文及翻譯小說。大學考上台大外文系,鎮日泡在圖書館大量閱讀,19歲便文采熠熠,發表首篇小說〈守夜〉,更於大學三年級,偕同外文系同學白先勇、歐陽子、陳若曦、李歐梵、劉紹銘等人共同創辦《現代文學》雜誌,共同譯介西方文學、進行文學創作,進行文學評論,影響當代文學思潮甚深遠。

大學畢業後,王文興曾在宜蘭南方澳服兵役4個月。南方澳的地方色彩對他影響甚鉅,《背海的人》小說場景即設置於此。1963年,王文興前往美國,赴讀愛荷華大學英文系創作班,獲得藝術碩士學位。1965年返台,擔任《現代文學》主編近3年,並至母校台大外文系任教,直到2005年退休前,都在台大開課主講英美小說與小說創作課程,提倡精讀。

1966年,王文興開始著手寫作首部長篇小説《家變》,1972年完成後,在《中外文學》連載,翌年成冊出版,轟動台灣社會。在其學生、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康來新的策畫下,2007年展開連續6個周末的《家變》六講研讀班,逐頁慢讀,由王文興本人點評解說,諸多文壇師生慕名而來,親炙風采。(2009年整理成書,由麥田出版)

康來新描述其師王文興「就是一個典型慢工出細活的人。」他認為,王文興展現了「慢」工——「耐得住孤獨,選擇一種孤獨的路,長此這樣走下去,多年來都不變。」因為王文興除了提倡精讀、慢讀,本身也是寫作精細緩慢的創作者。他在研讀會提及,寫小說的進度每日不過50字:「有時快一點,40個字。最高興有時運氣好,到50的話,那是很少有的,就可以慶祝。」至於用手記記錄生活,則多字一些:「我大概任何手記不會超過一天350個字,也沒有比這個更多了。」

王文興曾表示:「小說是創作。手記是生活的紀錄,假如有什麼感覺我就寫下來,那是生活剛才的紀錄。如果我不寫下來那剛才就白活了。」此觀點近似美國作家海明威。

海明威是王文興欽慕的作家,其深刻影響尤其表現在語言形式上:「我年輕時只讀海明威,大概很早就把他從頭到尾都讀過,連散文也不放過。啟蒙的確是他,後來我也不好意思講,因為每一個作者都說:『我受海明威影響。』」

研讀會上,王文興曾透露為了全心投入文學,已戒除眾多享樂:「所有好習慣都戒掉了,從年輕聽很多音樂,二十年前我說我絕不再聽音樂,就沒聽過一天,一天都沒有。十年前說我絕不再看電影,我就沒再看過一次電影。我不知道接下來還要戒什麼。」原因只因這些習慣「占時間。你聽一章交響樂你就可以看兩三頁的書。」

王文興也在研讀會上不藏私分享創作觀。對於小說創作,他提到:「小說不光是寫人,很重要的小說裏頭應該也要寫到文化。小說裏邊能夠觸及到社會,這是很要緊的。」他也強調小說與其他藝術形式,結構的重要:「最難的是結構,這是一般作家不太去注意的問題,更是一般批評家或者讀者忽略的。我可以肯定地說,最好的批評家最後看到的都是藝術品的結構。嚴格來說,結構並不機械化,結構就是美學。」

師從王文興的學者張誦聖當年出席研讀會時曾分享:「一直記得王老師上課說的,文學其實就是藝術。換句話是,文學對於語言的運用,已經超越了它平常作為溝通媒介的範疇。」王文興的說法證實了張誦聖的觀察:「我對流利是非常恐懼的。我始終認為流利是最大的敵人。為什麼杜少陵的詩那麼好看,就是因為它不流利。它的節奏很好,但是它不流利。有那麼多的抑揚頓挫,有那麼多的上下起伏,絕不是像溜冰一樣,從第一句讀過去,像溜冰一樣溜到最後一句。」

王文興也極其在意選字與節奏:「選字就是注意整句話的節奏,如果節奏出不來的話,這句話絕對不能要,要一再地改寫要一再地改寫。」

哲人辭世消息傳出,文化界人士無不表達哀思。清大中文系副教授楊佳嫻發文表示:「喜歡《十五篇小說》和《家變》破裂與哀愁的氣息,也喜歡《星雨樓隨想》裡對於中外文學的武斷與洞見。《家變》尤其百讀不厭。」

作家阮慶岳亦悼念:「《家變》絕對是台灣現代文學的經典,王文興其人其風範,也已經是典範。我有幾次與他同台,感覺到他的謙遜及周到,甚至是他對建築的強烈好奇與興趣。」

聯合文學總編輯周昭翡回憶:「記得王文興老師曾說:『我每日和文字浴血奮戰,拚殺得你死我活。』寫作對王老師來講是一場戰爭,戰爭唯一的敵人是文字。王文興老師推敲式的創作,也發揮在他對文學作品的解讀,每一個階段帶給我不同且劇烈的衝撞。謝謝王老師為我帶來豐富深刻的閱讀視野。」

感謝王文興先生其人、其創作、其教育對台灣文壇的滋養與灌溉,願一路好走。


王文興老師的相關著作書影(Openbook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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