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書評》風靡全球的長襪皮皮,看似無禮,卻說出了「孩子的道理」
我想為讀者寫作,為讀者創造奇蹟。當孩子們閱讀,他們創造了奇蹟。
——阿思緹.林格倫
來自瑞典的兒童文學家阿思緹.林格倫(Astrid Lindgren)認為,「孩子們有聽好故事的權利」。她於1945年創造出《長襪皮皮》,皮皮性格活潑、慷慨大方、勇敢做自己、不畏懼權勢的形象,多年後依然留在每一位不放棄內在小孩的成人心中,蔚為童書界的經典角色。
《長襪皮皮》、《長襪皮皮出海去》、《長襪皮皮到南島》出版後被翻譯成多國語言,觀察各國的封面設計,英語版、日文版和西文版展現了皮皮俏皮、童真的美好;希臘文版呈現皮皮古靈精怪的多變樣貌;俄文版的皮皮才剛睡醒,她穿上長襪,準備開始一天的遊戲;簡體中文版則凸顯了皮皮的力大無窮。各國版本各有特色,顯見《長襪皮皮》系列跨越國界、跨越文化的活力及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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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新版封面使用最初版本的經典款插畫,由設計師重新選圖、配色,為皮皮和眾角色著新裝,整體風格典雅別緻,烘托出皮皮非凡的氣質。內頁插圖上色使用特別色,就連書背、封底、折口及套書書盒的設計都充滿細節巧思,為全書帶來俏皮、溫柔、清新的視覺感受,經典再現卻也饒富新意。新譯本譯文行雲流水,生動有趣,旋即帶領讀者進入皮皮的世界。
林格倫筆下的皮皮是一位擁有多重情感的角色:9歲的她相信,天上的媽媽會透過小洞往下看,關注在人間生活的自己,她會向天空揮手說「放心!我一個人沒問題!」;她深愛在南太平洋小島擔任國王的爸爸,玩摔角比賽時,她會騎在爸爸身上說「你認輸了嗎?」。
皮皮的鄰居兼好友湯米和安妮卡是一對有教養的兄妹,有空就會到亂糟糟別墅找皮皮玩。他們喜歡爬樹、騎馬、逛市集、郊遊、野餐,甚至坐船漂流到一座荒島。皮皮是他們最好的玩伴,同時也像母親般照顧他們,為他們烤鬆餅、煎火腿片,準備美味的早餐。
皮皮總是對弱小的動物和孩子抱持同理心,她為死去的鳥兒哭泣、為受欺負和嘲弄的孩子打抱不平,無法忍受動物遭人鞭打、流氓作惡……皮皮有孩子正直無邪的率真天性,並暗藏了林格倫磊落不羈的身影。
或許有家長和老師覺得皮皮太鬧、太頑皮,「學非所用、不務正業」。但正因為如此,皮皮才足以顛覆大人固著在孩子身上的附加價值和刻板印象。與其要求皮皮為了成為有教養的「淑女」而努力追逐大人的目光,不如透過皮皮的言行舉止,看見孩子真實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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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孩子們愛,更多的愛,還有更多的愛——然後,常識會自動出現。」林格倫的教育方式,即是讓看似無禮(無理)的長襪皮皮,坦蕩的說出「孩子的道理」。
面對孩子,僵化的說教早已不管用,但求閱讀的娛樂性和童真童趣沒有少掉一絲一毫。成人讀者如我,讀著讀著就變成皮皮、安妮卡和湯米一夥人,開心的在亂糟糟別墅和樹洞裡玩耍,思考皮皮會說的話,學皮皮幽默的說話。這套書完全展現了閱讀樂趣是吸引孩童注意力的不二法門,甚至連成人都深受吸引,長襪皮皮終究是無可取代的。
1978年,林格倫獲頒德國圖書和平獎,演講中,她分享了一個動人的真實故事:
「受到父母的親切對待,愛父母的孩子會與環境建立一種愛的關係,並在此生中保持這種基本態度。自由和非專制的教養不意味著讓孩子們自行其是、為所欲為。孩子從父母的榜樣中學到的東西,比從其他方法中學到的更多。孩子當然應該尊重他們的父母,但父母也應當尊重他們的孩子,不濫用父母的先天優勢。互相尊重,是人們希望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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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要求更嚴格的紀律和管教的人,一位老太太曾經告訴我,當她還是年輕的母親時,有一天,她的小兒子做了一件她覺得該打屁股的事,她讓孩子自己到花園裡去找一根棍子。小男孩離開了,離開了很久,最後他哭著回來說:『我找不到棍子,但這裡有一塊石頭,妳可以用它扔我。』隨後她哭了起來,突然間,她從孩子的眼睛看到一切。孩子一定會想:『如果媽媽真的想傷害我,她可以用石頭這麼做。』她把小兒子抱在懷裡,他們一起哭了一會兒。然後,她把石頭放在廚房的架子上,一直放在那兒,時時刻刻提醒著她在那一刻對自己許下的諾言:『永遠不對孩子使用暴力!』(Never Violence!)」
不施暴、不體罰,解放孩子的同時,也解放了父母。
我想起在故事裡,每當安妮卡和湯米感到害怕、感到無助的時刻,他們總是緊緊握住皮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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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阿思緹.林格倫(Astrid Lindgren) 林格倫一生獲獎無數,包括於1958年榮獲「國際安徒生獎」、德國書商和平獎、瑞典國家文學獎、德國青少年文學獎等。其他代表作品還有《強盜的女兒》、《獅心兄弟》、《小搗蛋艾米爾》等。 |
書評》在無盡的會議裡處理生離死別:沐羽讀薩拉馬戈《死神放長假》
如果你沒有在放長假回來上班後想要就地辭職,要麼是你非常幸運,要麼就是非常不幸。雖然這只歸納了其中一部分,不過葡萄牙諾貝爾文學獎作家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的長篇小說《死神放長假》(As Intermitências da Morte)描寫的就是這樣的故事。
話說在某個國度裡,由於死神做了個實驗,想讓深惡痛嫉死亡的人類試試看永生的滋味,決定毫無預警地在1月1日休假,於是這個國家的人就開始不死了。先不說一個國家的人全部沒死會引起甚麼麻煩,我們先想像一下死神就是坐你附近那個主管,放了7個月大假後回來上班第一天如果還能和顏悅色,不是瘋了就是心理變態。死神放完假還帶了伴手禮回來,那叫死亡。人類生死全都只繫在死神一念之間,不過這就正如那些老套的總裁語錄——死神,你永遠的總裁——所說:我殺了你,又關你什麼事呢。
《死神放長假》的簡中譯本名為《死亡間歇》,繁中導讀作者張淑英又異譯為《暫時停止死亡》,《死神放長假》是當中最歡樂的譯名,符合了小說嘮嘮叨叨的幽默感。無論是長假、間歇和暫時都不永久,代表死神只是離開一下。
陳奕迅有首歌的歌詞是「讓我有個永遠假期」,這句話是有問題的,因為永遠的就不是假期,那叫退休。如果死神退休,那就確實是相當恐怖了,只是單純沒死掉但完全失去意識的人體將會塞滿地球每一個角落變成活化石,而小說裡的角色不知道死神只是休假,確實是以這樣的未來作為前提來思考行動的。
小說裡,薩拉馬戈再次展示他老練的風格,讓囉嗦的日常對話構成繁複的段落。東拉西扯的對話無限擴充,省去引號,讓角色在段落中直接你一言我一語快速交談。明明是政府高官討論國民不死該如何對策,講到一半卻去分析自己所屬的部門本質為何;明明要跟主教討論國民不死後教會的去向,卻又討論到如果沒有死亡還有沒有宗教。
諸如此類,這就像開會一樣,如果你沒開過會就讀不懂這本小說。開會是個神聖體驗,沒有經驗過無法完全理解。在那裡,時間的流動極度緩慢,但一回過神來就幾個小時過去,剛剛講的話有一大半都是衝口而出和隨機應變的糊弄,但這些臨時的話語轉眼間就構成了日後的長期政策——就像生命,就像死亡。
於是,小說的精妙之處就是以上兩點:死神放假過後,一個國家的官僚系統如何反應,以及死神復工後如何改變工作心態。在故事裡,「由於死神和女人都是陰性名詞,死神的性別自然會是女性。」在她不見了的時候,可想而知有一堆行業馬上遭到滅頂之災,首先是殯葬業,薩拉馬戈寫他們失去了生產「原料」;然後是保險業,沒有人會死還哪有人投保;還有安老院,人類不會死但會老,現在安老院50個人可能加起來沒有50顆牙,但幾個月後牙還是那麼多,躺著的人已經急增十倍了,員工必須輪流鏟屎。當然還有宗教,沒有死亡就沒有來生,沒有來生宗教還憑什麼存在呢?
不過死神回來了也不是什麼好事,正如前文說的,普天下所有人放完長假回來上班都會想辭職,這是一種反射動作,一種敲膝蓋踢腳式的因果,去完旅行回來打開試算表,上面每個格子都自動填寫辭職信。至於死神,她放完假回來有了人性。
沒什麼比起職員有了人性更恐怖的事了,死神首先在某天晚上把所有從1月1日開始該死而沒死的人全部殺光(工作交接),其後新增了一個系統,讓人會在死期前7天收到一封提示信(更新系統)。有人呼天搶地,有人裝沒看到,有人甚至決定繼續如常生活上下班,以日常來對抗將死的命運。也有人舉辦狂歡會,縱欲吸毒酗酒,「幾次小小的狂歡能讓人更輕鬆地進入另一個世界,當然,這樣做也冒了一個風險。當你坐在天上王座時,這種越軌行為只會讓你更加懷念這個世界。」
當然,《死神放長假》是一部小說,它需要有起承轉合。但一個放假回來發現自己權力無限大的上班族能有什麼轉合?過往她日復一日地上班,管理了這個國家幾千年後,發現原來曠工7個月也完全不會被問責,就像如果我跑去日本過了幾個月只是單純因為沒錢而坐回去辦公室,但什麼事都沒發生,「那麼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薩拉馬戈寫道:「那個人最後會不知不覺在每件事上都表現得像個女王」,無論事情怎麼做、什麼時候做,都是自己說了算。
換言之,死神終於發現自己是老闆了。接下來故事就往不那麼有趣的方向發展了,因為這是根本沒有辦法寫的,誰不知道死亡是人類的老闆,至於老闆發現自己是老闆也不會有什麼變化。於是小說到了最後,死神發現了愛,讓故事在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中停止。薩拉馬戈選擇了以愛解決不能回答的問題,一如寫愛情的小說家習慣用死亡終止故事,一體兩面。
死亡與愛,人類必須讓日常退位的例外狀態,在這兩件對人類來說最大的事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那是人生最重要的斷裂以及最重要的相遇,哲學家巴迪歐(Alain Badiou)在一本小書《愛的多重奏》裡面寫道:「愛的可貴經驗就在於,從某一個瞬間的偶然出發,去嘗試一種永恆。」至於小說中的死神,也就是在某個瞬間裡領略到愛所帶來的永恆感,而薩拉馬戈也在此劃下故事的句點。老實說,這並不是一個令人滿意的小說結局,但無論是愛或是死亡都總是帶著遺憾的,那就這樣吧。
「一本書是逐漸形成的。」薩拉馬戈在1990年代接受《巴黎評論》訪問時,曾經這樣說:「我從一點到另一點的路線總是曲折的,因為它必須伴隨敘事的發展,不知哪兒就會需要一些原先不需要的東西。」在《死神放長假》裡,我們可以猜想那些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那些官僚、宗教、哲學爭論、閒聊,全部是蔓生出來的枝節,讓死神來臨前的生命閃現出光輝。
因為慣常是工作,慣常是死亡,而無盡的談話就像漫無目的的流水,用以接駁生命。在這個意義上,開會時那些微不足道的聊天打屁,那些從一點到另一點的曲折路線,才是生命真正側漏出來的地方。雖說是這樣,但我還是很想連放7個月假,直接面對毋須以開會當濾芯的真正生命。●
As Intermitências da Morte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
譯者:呂玉嬋
出版:時報出版
定價:3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喬賽.薩拉馬戈
1922年生於葡萄牙,曾經操持多種不同行業維持生計,包括技工、技術設計人員與編輯,從1980年起,全力投入創作。他的作品包含了戲劇、詩作、短篇故事、非小說與虛構小說,他的小說已經被翻譯為40餘種語言。
1988年出版的《修道院紀事》,讓他首度成為英語出版世界的焦點,《費城詢問報》讚美該部小說:「一部虛構而極富原創性的歷史小說,足以媲美馬奎斯顛峰時期作品」。以《詩人雷伊斯逝世的那一年》一書獲英國《獨立報》「國外小說創作獎」。1991年,出版《耶穌基督的福音》,因其大膽言論觸怒宗教世界而遭受葡萄牙官方干預,憤而自我放逐於西班牙,與妻子琵拉爾居住在蘭薩羅特島。1995年出版《盲目》,並於同年獲得葡萄牙文學最高獎項「卡蒙斯文學獎」;1998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為當今全球最知名的葡萄牙作家。另有代表作《所有的名字》、《里斯本圍城史》、《大象的旅程》、《葡萄牙之旅》、《謊言的年代》等著作。
2010年6月18日於西班牙蘭薩羅特島辭世,享壽8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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