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不怕從零開始，KadoKado百萬小說得主官雨青與台灣IP生態圈
週間白天的台北市敦化北路，照例車水馬龍，高居15樓的某知名律師事務所裡，也和往常一樣繁忙。不過，這間跟著商務節奏運轉的辦公室，如今隱隱有了一絲不同的氣息，因為這裡，剛誕生了一位百萬小說大獎得主。
專長金融科技、私人銀行財富管理的邱佩冠，人稱Peggy律師，去年底以筆名官雨青創作長篇小說《失控的AI：我在元宇宙被判死刑》，獲得台灣角川出版社的「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得獎作於今年7月出版。
書中角色用AI虛擬亡者，戴上智慧眼鏡便可進入元宇宙與亡者互動、生活，甚至購物旅遊，劇情呼應當前的AI話題，並描繪科技與人性倫理間的衝突，加上愛情與法律元素，筆法流暢明快，引人入勝。
身為執業律師、三個孩子的媽，43歲的官雨青用超強的時間管理術斜槓寫作。參賽前半年，她開始在KadoKado平台連載這部小說，維持每日更新，半年內寫完十萬字。她笑說：「坐下來才開始想靈感，太浪費時間了！」她平時走路、洗澡都在構思，隨時記下關鍵字，週末一有空伏案桌前，就能產出兩、三萬字。
有個週末她甚至手邊正在處理台灣最大的銀行併購案，坐在電腦前等雙方核對合約條文的空檔，她就開另個視窗一邊寫小說，「一心多用」的能力驚人。她描述自己平常邊踩健身腳踏車時會一邊追劇，空出的雙手就舉啞鈴，「後來我改用1.5倍速看劇，但通常看出劇情差不多的走向後，就會換下一部，腦子裡同時想著我小說的靈感。」
眼前的官雨青，話聲溫和從容，但她的世界正以倍數快轉。畢竟她曾在四年內拿到台大會計、法律系雙修學位，順利考上研究所、會計師、律師，這位拼命三郎一旦下了決心，就很難被動搖。
《失控的AI》獲獎後，她繼續延伸這系列故事，還自己用AI繪圖軟體推出類漫畫連載；為促成授權，也親自試寫一集劇本，與影視製作公司接洽。她以本書為起點，發下豪語：「我希望能把IP延展這條路打通，協助建立台灣的IP生態圈。」目前《失控的AI》剛售出電視劇改編版權，漫畫改編版權也正在洽談中。
➤放眼台灣原創IP發展的創作者
官雨青年輕時便熱愛寫作，中學年代常投稿徵文賺零用錢，升大學的暑假出版了第一部言情小說。但後來卻在某次文學營，被作家過於實際的「出書教戰」講課內容，澆熄浪漫熱情，加上忙於讀書、工作、家庭，直到近年因頻繁追劇，才重燃創作魂，對劇本躍躍欲試。
兩年前，她曾投稿兩項劇本獎失利，這次獲獎後重拾信心，也認同台灣角川經營原創IP的理念。她坦言：「劇本曝光的機會不多，投給製作公司又容易在業界被盜用，相較之下，原創小說有出版機會、被讀者看見，作者又可保有自己的IP，發展性更大。」
近年台劇大爆發，其中不少話題之作即改編自台灣原創文本，如《俗女養成記》和《做工的人》為散文、《天橋上的魔術師》與《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為小說、《用九柑仔店》為漫畫改編等。
回溯自2012年，文化部首創「華文出版與影視媒合平台」，於每年台北書展期間舉辦提案徵選、雙方面談與工作坊等，媒合兩端；2019年文策院成立，更進一步從推動投資的角度，挹注IP內容產業發展。
2018年鏡文學開辦影視小說大獎，徵獎便以「影視化」為目標，加上鏡文學本身跨足出版與影視投資，縮短了這兩端的距離。2021年台灣角川成立「KadoKado小說連載平台」、隔年也設立獎項，除了獎金高達120萬的創作大賞，另有戀愛、BL小說等類別徵獎，同樣把「IP延展性：小說系列化，以及未來改編為其他衍生作的可能性」列為評選標準之一。
台灣角川董事長岩崎剛人近年宣示：「從台灣出發，改變IP的世界」，第一屆得獎作《失控的AI》順利授權，不僅日本角川專責影視的人員親自來台，台灣角川也將首度投資這部改編電視劇，顯具指標性意義。而作者本人官雨青的強烈企圖，也是促成授權的助力之一。
官雨青不諱言，律師的身分人脈與機緣運氣，無形中都有所助益。例如她得獎不久，剛好台北律師公會舉辦文策院參訪，她便藉機深入了解官方協助IP影視化的相關機制與辦法；期間只要有任何授權相關的訊息或可能，她便積極轉給台灣角川，自嘲：「他們應該沒遇過這麼囉唆的作者。」
➤無形作品也能是護國神山
官雨青認定「今年是台灣IP元年」，並指近期夯劇《八尺門的辯護人》為第一道「曙光」。不過，本劇由唐福睿身兼原著作者、編劇、導演，為少見特例，她更希望能以自身經驗，為年輕寫作者找出共通可行的獲利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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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觀察指出，這三年將是台灣IP發展的「關鍵期」，原因有四：一是具龐大資源的日本角川集團，選在台灣而非中國或其他國家，作為日本以外經營原創IP的地方，顯見我們的潛力；二是國際名導接連來台拍片，除了馬丁˙史柯西斯，盧貝松今年更將二度來台取景，引起國際關注；三為近期美國編劇和演員工會大罷工，美國另尋技術、人力的需求，或許讓台灣有機會成為選項；四是中國影視製作雖有龐大資金，但官方管制多，且內需市場夠大，並無向外拓展市場的強大動力。
她強調：「台灣已經輸給日韓，現在競爭對手是同樣崛起中的泰國，所以我們在三年內一定要贏得先機！」
她認為台灣不論故事原創、影視製作能力與技術都不輸人，但本身市場不夠大，為擴大收益，勢必走出去，放眼海外市場，題材更不設限。
她也提到台灣IP供應鏈尚未形成完整的「生態圈」，最大問題是原創作者和出版方、影視製作方、投資方等，「每個角色的定位不清楚」，前端和後端間的分工、分潤模式，都不明確。她期許一個「大IP」的發展，應該有個投資的「莊家」當主導，控管發展的節奏、方向與不同合約間的談判，串起影視方、漫畫方等「節點」，而不是彼此間衝突。
從律師專業角度，她則提醒目前市場不夠重視法律契約談判，影視相關合約的重點大多只在播映權的細節，較少觸及IP延展後，從授權開發、投資、平台授權和委製到製作合約等，每個合約間如何調和各方權利，而她很樂意藉這次經驗，建立一套「公版」合約架構給業界參考。
另一方面，由於工作上接觸許多「有錢人」，她苦笑說：「台灣富豪很多，他們錢多到可以花錢聘請專人，只負責尋找適合捐錢的對象。」因此她期待台灣社會能形塑「投資影視是政治正確而且高尚」的氛圍，吸引更多人願意投資影視產業。「當我們說台積電是護國神山，原創IP何嘗不是？萬一有天台灣真的被軍事封鎖了，只有無形的作品能夠持續輸出，賺得收益。」
➤獲得肯定卻仍未停止前進
多了作家身分，官雨青笑說自己很幸運，沒有被老闆質疑「上班太閒」，而是得到祝福，還被交付事務所50週年專書的編撰任務。
她表示，台灣律師圈其實很有寫作風氣，律師出書所在多有，而她因為非訴訟律師，工作內容也不如外界想像的，成天與冷硬法條為伍。「當一個八十歲的董事長來找我處理遺產分配，他真正想聊的，不是錢怎麼分，而是他小時候如何赤腳上學、白手起家的創業故事。有時候我要做的，其實是幫他們把家訓寫進家族憲章裡。」
因此，官雨青懂得傾聽，也聽得了很多故事，「我的工作其實很感性，也很需要寫作能力。」她露出會心一笑。
律師與寫作的技能共通，她創作《失控的AI》時，也很自然把家族企業內的利益與親情糾葛，或金融科技業務接觸到的AI應用，寫進筆下。沒想到後來發現，真的有一款韓國Deep Brain公司開發的，可與已逝親人對話的Re; memory AI軟體，讓小說更具現實感。
此外，或許因女性身分，她創造了性愛觀自由的女主角，以及會吃醋的機器人等情節，「我就是想顛覆傳統言情小說的霸總（霸道總裁）格局，開女性的後宮（註）！」
抱著凡事使命必達的意志力，官雨青說自己「永遠不怕從零開始」。確實，不論是寫小說、編劇，或貢獻自己延展IP的經驗，她都已經準備好，全力衝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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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官雨青 人稱Peggy律師，目前是知名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擅長人工智慧領域，在2022年以第一部網路小說奪下第一屆KadoKado百萬小說創作大賞的百萬大賞，並將得獎作品改編為劇本。繁忙的律師工作從未阻止她創作，以人物幽默犀利的對話為其作品特色，有詩人般的簡潔筆觸，擅用讓人會心一笑的比喻。 FB粉絲團：@NovelMeetLaw |
失控的AI：我在元宇宙被判死刑
編劇書簡EP9》細緻高級的小說與劇集，《八尺門的辯護人》
先讀原著小說還是先追改編影劇？
在改編蔚為風潮、全民追劇的此時，這是常被問到的問題。因曾有多次先讀小說、再看影視作品的慘痛經驗（當然，很多情況是小說比影視早問世了數年甚至數十年，例如張愛玲與村上春樹），如果兩者推出的時間相差不遠，我會盡量先追劇再讀書。因為一旦先將文字植入腦內，便與故事及角色之間產生了一種如昔時筆友的情誼，距離最美，想像無限，無論編劇怎麼改、導演怎麼拍、演員怎麼演，都會破壞掉純潔美好的第一印象。
但是近日討論度最高的《八尺門的辯護人》，卻讓我在欲罷不能一口氣追完劇之後，卻反倒扼腕，應該先讀小說的呀！因為若是如此，便能跟著編導的創作順序走一趟完整旅程。我想這一案例從小說到劇本、再到攝製完成上架的過程，對台灣當下的影視改編，絕對是珍貴且重要的經驗。
➤易於改編的「影視小說」？
《八尺門的辯護人》於2021年公佈的第二屆鏡文學百萬影視小說大獎中脫穎而出，以素人海選之姿，成為黑馬。原著作者、編導唐福睿表示，花了10個月的時間寫成小說，而將400頁小說變成8集劇集只花了3年，且獲得廣大肯定與迴響。不管對編導同業、對製作團隊或對平台來說，都是完美典範的天花板。為什麼《八尺門》能一步到位？我想從當年的決審紀錄便可看出這部小說的命格飽滿，幾乎每位評審皆盛讚它的「完整度」。
故事完整：一件命案判決的起承轉合；角色完整：三個主角的旅程皆有始有終，角色弧線有起有落；議題完整：移工、原住民、廢死，直球對決，拳拳到肉。此外，在小說技術與文字功力上，亦平穩扎實。
《八尺門》的成功，對文學獎更是一記強心針。主辦單位祭出高額獎金、期待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期待神選之作從天而降，以「影視改編為前提」的小說獎，鏡文學非第一個，但卻是第一個真誠踏實的「一條龍」成功案例。
「BenQ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為「設獎找IP」之先驅，成立於2011年，舉辦了7屆，徵稿辦法開宗明義：「為求周延包容、多元廣納、擴大參與，舉凡寫實的愛情、動作、推理，乃至奇幻的驚悚、科幻、寓言……皆在歡迎之列。小說內容的元素要件，包涵人物角色、背景場景、故事情節，無論類型如何，均須具備相當的清晰度、深刻度，描寫設定有利於且有易於電影攝製者，為評審給獎的重要準據。」
此獎由《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承辦，在徵稿期間邀請作家撰寫文學與影視相關文章以炒熱氛圍，得獎作品在報上連載後再集結出版，氣勢強大，也吸引了無數健筆勇夫。7屆以來，共選出30多部具改編潛力的中篇小說，影視界亦關注此獎，據聞有多部進入洽談合作階段，但似乎並未媒合成功。最知名的得獎者是以《大象席地而坐》留世的已故導演胡波，他以〈大裂〉獲得了第6屆首獎，〈大象席地而坐〉則是改編自他另外一篇小說。
時報文學獎2016年停辦兩年、於2018年復歸續辦時，將短篇小說改成了「影視小說」，徵獎辦法言簡意賅：「多元廣納各類型小說，舉凡愛情、推理，奇幻、驚悚、科幻、寓言皆可。」即使改朝換代，名在，燈就在，既是孕育無數各代作家的老字號文學獎，由這幾屆得獎作品看來，評審們對小說的「純」度仍擺在「影視」之前。
我想，去年鍾文音在時報文學獎決審會議上的發言，或可作為影視小說的提醒：「小說並不等於編劇。不知道是否被影視小說這個名字所影響，有幾篇會突然掉到這樣的框架中，很多人都試圖把他編得完整，卻忘了小說最原萃的部分，並不是去服務影視。影視只是一個被附加而擴增的，甚至是不同的媒材。」
時報徵選的是1萬5000字以下的短篇，差不多是一部電影劇本故事大綱的長度，的確作者若未仔細琢磨小說質地，便會往後者寫去。但既已不是好的小說，就不會是好的影視小說。
回頭看鏡文學的徵獎辦法：「類型舉凡愛情、動作、推理、奇幻、驚悚、科幻、寓言皆可，以易於改編成影視作品，例如角色及場景設定、故事情節等主軸明確清晰者，為評分的重要依據。」
微妙在於「易於改編」四字。我想不管如何得天獨厚，每個案子從開發、集資、籌備、拍攝、後製，必定都有死去活來的歷程，必定要匯聚方方面面的天時地利人和，絕對都沒有容易的。但《八尺門》在小說階段，即能看出極高的議題性與可拍性，我想引另一位評審委員嘉世強的評語：「議題打理細緻，連對白都處理得很高級。」
從小說到劇集，從文字到影像，我認為它仍緊緊抓牢了「細緻高級」四字，未因媒介改變、或因應影視特性而有所減損。
➤《八尺門》劇本的細緻與高級
《八尺門》原著小說中兩位男主角經常出現你來我往的逗趣對白，由此凸顯主角佟寶駒（李銘順飾）玩世不恭的性格，也將作者欲探討的議題巧妙穿插至對話。
這段對話在原著小說是發生在車上，劇集保留主要對話，但場景與情境移至辦公室，也將小說中原本緊繃嚴肅的氣氛轉為較輕鬆詼諧，李銘順更一邊擠眉弄眼，一邊加入「愚公移山」、「你外公好嗎」等中二諧音梗，當然有可能是導演與演員的即興增刪修改。但若再往下讀小說：
若一字不差地呈現，可能會過於嚴肅（提及莫那魯道也可能有爭議），因此，確實是聰明且精準的改編。我認為即使是這麼小的地方，導演都做了全盤考慮，並使戲劇渾然天成呈現，此為「細緻」之一例。
另一例是女主角Leena的頭巾。印尼幫傭Leena是穆斯林，頭巾是身分與信仰的表徵，但在一老一少的男主角眼中，戴頭巾與不戴頭巾的Leena產生了另一層情感。
原著小說設計兩段對比的情節，讓兩位男性分別瞥見Leena在對手面前卸去頭巾，露出少見的清秀動人模樣。佟寶駒為答謝Leena買了頭巾給她當禮物，卻在送去時撞見Leena與連晉平獨處。小說如此描述：
手足無措、躲樹後偷看，這都是明確清晰的戲劇動作，但是「大叔獨有的不堪」，則是難以形於色的內心戲了。
而這條頭巾被大叔裝在紙袋中，帶進帶出許多次都錯失送禮良機。若我沒有漏看的話，小說最後也把它錯失了（笑），可憐的頭巾沒有交代去向。而在劇集版，台北車站大廳的送別一場戲，佟寶駒終於送出，天真的Leena卻反將粉紅愛心紙袋還他：「你好像很喜歡這個，我看你常常帶。」不堪的大叔，也只好接過了。
而原著中的「深深地擁抱」，則改成了珍重的握手，兩人各自以對方的母語互相說：謝謝。此為「高級」之一例。
如果時間與篇幅允許，我想我還可以再舉出更多更多例子。但我更想留至課堂上，將《八尺門》作為教材與範本，讓學生提出發現與討論。而我也可想見，眼尖的年輕人必定都會提出來吧：小說裡面寫佟寶駒去八斗子吃的是「春興水餃」！但影集裡是「排骨炸蝦飯」！
沒錯，我兩家都想吃。●
作者：唐福睿
出版：鏡文學
定價：43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唐福睿
在臺灣取得法律碩士學位，並以律師為業五年後，獲得教育部公費獎學金，赴美國加州藝術學院（CalArts）攻讀藝術創作碩士，主修電影導演。以成為編導並重的創作者為目標，得益於法學訓練及訴訟經驗，擅長以寫實手法描繪法律制度下的人性困境。劇本創作《童話世界》榮獲多個獎項，隨後順利執導筒開拍，於2022年上映。
小說作品《八尺門的辯護人》獲第二屆鏡文學百萬影視小說大獎百萬首獎，成書後陸續斬獲2022年台灣文學獎蓓蕾獎、2022年金鼎獎文學圖書獎、2023年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首獎等三項文學大獎，隨後親自編導同名影集，於2023年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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