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書房》防鑽漏洞!Amazon電子書取消14天內退貨政策,及其他藝文短訊

【產業消息】

■Kindle使用者請注意!Amazon電子書退貨政策將大幅調整,讀者再也無法於購書後14天內無條件全額退貨退款。長久以來,Amazon的電子書退貨政策過於寬鬆,讀者就算讀完整本書,只要在購書後14天內申請退貨,都能申請全額退款。網路上也有TikTok使用者鼓吹鑽漏洞,拍攝如何退書的教學短片,觀看次數超過1,700萬次。

這類鑽漏洞的消費行徑,不只影響到作家的版稅收入,也害作家銷量被低估,進而影響出版社未來的出版及簽約意願,因此今年英國作家協會(Society of Authors ,簡稱SoA)及美國作家公會(Authors Guild)與Amazon高層多次對談,甚至公開呼籲將電子書退貨審閱期縮短為48小時,吸引超過7.8萬人連署響應。這兩個作家公會於9月21日收到Amazon高層來信,信中提及Amazon預計於今年年底前調整電子書退書機制:未來即使在退貨期限內,讀者只要閱讀超過10%篇幅,就無法直接使用自助退書功能,增加退貨難度。


為求書籍銷售及作家權益,Amazon電子書退貨政策將大幅調整。(圖片來源:Unsplash/Christian Wiediger

■明年將滿一甲子的義大利波隆那童書展,宣布將拓展版權交易業務,明年除了持續耕耘全球童書出版和插畫界的媒合之外,也將開放版權中心給成人大眾書籍的版權交易。書展主辦單位表示:「無論是兒童、成人或教育出版,全新的升級版波隆那體驗將包含完善的版權交易、訓練活動、展覽和交流。」波隆那童書展2023年將於3月6日至9日登場。

■烏克蘭出版界盛事「利維夫書展」(Lviv BookForum)攜手英國威爾斯的海伊文學節,將於10月6日至9日舉行書展和多場作家座談。會中烏克蘭作家、專家、記者將和國際作家對談,受邀者包括諾貝爾獎得主古納(Abdulrazak Gurnah)、作家瑪格麗特.愛特伍、艾莉芙.夏法克、尼爾.蓋曼、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等。每場對談的主題雖不離烏俄戰爭,但從多面向討論更普世的當代問題,如解殖民、藝術反抗、女性、歷史與記憶等。海伊文學節會將利維夫現場節目錄影放上利維夫書展聯名網頁,並加上英文和烏克蘭文字幕,供全球觀眾免費觀賞。

利維夫書展攜手海伊文學節,共同舉行書展和多場作家對談,關注主題聚焦於烏克蘭戰爭。

■超越航海王的「真.One Piece」誕生!法國藝術家伊恩.曼努許(Ilan Manouach)將數位版《ONE PIECE航海王》印出來,製作成一本總數21,450頁、書背厚達80公分的書籍,取名為《ONEPIECE》。這本書號稱世界上現存最長書籍(目前金氏紀錄最厚書籍的書背長49.6公分),由法國出版社JBE出版,定價1,900歐元,限量50本,在9月7日推出後搶購一空。

JBE出版社稱本書是「不可閱讀的雕塑」,作品理念是將人們對數位漫畫的理解,從內容的「質」轉向網路散布的「量」。JBE甚至認為本書不可能有侵權問題,因為實際上不可能有人讀這本書。《ONE PIECE航海王》原版權方日本集英社方面則僅表示JBE的書未獲許可,在法國他們僅將版權授與Glénat出版社。


由法國出版社JBE出版的《ONEPIECE》號稱世界上現存最厚書籍。(圖片來源:JBE BOOKS

【得獎消息】

■當世界停下,你將聽到鳥兒歌唱。為獎勵「歌頌自然世界之美、為我們的星球帶來希望」的著作,英國自然書寫文學獎「韋恩萊特獎」(James Cropper Wainwright Prize)在夏末初秋宣布3項大獎得主,得獎者均可獲得獎金和紙藝家海倫.穆索懷特(Helen Musselwhite)受獎項委託的原創作品。


韋恩萊特獎得獎者均可獲得獎金和紙藝家原創作品。圖為生態攝影師詹姆斯.埃德雷。(圖片來源:faceebook/The Wainwright Prize

這屆韋恩萊特獎首度頒發「自然與環保童書獎」,得主為《最大的腳印》(The Biggest Footprint: Eight Billion Humans. One Clumsy Giant)。在這本幽默又可愛的知識性繪本中,作者席爾斯兄弟(Rob and Tom Sears)想像地球80億人口是一個3公里高的巨人,這個巨人需要地方住、要吃東西、還製造出像山一樣的垃圾。相比起來,地球上所有老虎加起來只有一個巨人拇指大,所有長頸鹿加起來也只勉強到巨人腳踝,要是被踩到可不得了!

作者利用統計數據和簡單的公式,將人類耗用的資源量具體畫成插圖,透過和其他生物的比較,一眼就能了解人類擁有多大的破壞力。嘿,別喪氣,這個巨人同時也能輕鬆撿起所有海洋中的塑膠,或種下一棵棵新樹。評審稱讚本書「能幫助所有人、幫助任何年齡層的讀者了解我們此生最大的威脅,並負起責任」。


《最大的腳印》內頁(圖片來源:amazon

「自然書寫獎」得主為生態攝影師詹姆斯.埃德雷(James Aldred)的《蒼鷹之夏》(Goshawk Summer)。2020年初疫情之始,受託進入英格蘭南部新森林(New Forest)保留區的埃德雷獲准留下繼續拍攝工作,未料卻度過最不可思議的一個夏天——天空不再喧囂,空無一人的古老森林盈滿豐沛的新生命。在埃德雷筆下,蒼鷹有如大自然的具象化身,當森林外的世界陷入對未知病毒的恐懼,蒼鷹以食物鏈頂端的王者之姿穿梭林間、掠食、餵哺、生長,一如千百年來理所當然。


生態攝影師埃德雷的《蒼鷹之夏》獲韋恩萊特獎「自然書寫獎」(左圖來源:James Aldred官網

「環境保護獎」則頒給《吃到滅絕》(Eating to Extinction)。作者丹.薩拉迪諾(Dan Saladino)是英國BBC廣播電台Radio 4的飲食記者,15年來在世界各地研究即將或已經滅絕的可食植物,揭露飲食文化、農業史與現代食品產業千絲萬縷的關聯,呼籲人們重視物種多樣性。當大規模種植致使物種朝向單一化,不只原始飲食習慣會因此式微,各種食物的口味、香味、口感也可能永遠消失。更重要的是,單作種植將使環境變得脆弱,難以面對氣候變遷和蟲害,直接對人類的健康和地球環境造成威脅。本書既是自然書寫,也是了解飲食如何代表人和文化的人類學研究。


飲食記者薩拉迪諾的《吃到滅絕》獲韋恩萊特獎「環境保護獎」(右圖來源:modern farmer

【作家動態】

■布克獎得獎作家、《狼廳三部曲》作者希拉蕊.曼特爾(Hilary Mantel)於9月22日安詳辭世,享壽70歲。曼特爾被譽為本世紀最偉大的英文小說家之一,於1974年開始創作小說,作家生涯共出版17本著作,尤以歷史小說見長。其中以英國都鐸王朝亨利八世的宮廷為背景的《狼廳三部曲》不只改編成影集,更翻譯成41種語言,全球熱銷500萬冊,更獲布克獎殊榮。

與曼特爾長期合作的編輯皮爾森(Nicholas Pearson)表示,上個月他才和曼特爾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比肩談天,曼特爾興高采烈地與他聊起手邊剛起頭的新故事,可惜我們再也無緣拜讀。

成年後的曼特爾始終為慢性病所苦,更因為子宮內膜異位症的手術後遺症而無法生育。本月月初英國《金融時報》採訪曼特爾時曾詢問她「是否相信有死後世界?」,曼特爾回答她相信,只是無法想像會是怎樣的型態,「畢竟宇宙不會受制於我的想像」。


英國小說家希拉蕊.曼特爾逝世,享壽70歲。(圖片來源:The Booker Prizes ©Sarah Lee)

■美國記者兼社運人士、著作等身的社會學家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於9月1日逝世,享壽81歲。艾倫瑞克長年關注美國低薪勞工的處境和女性權益,2001年出版《我在底層的生活》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榜,在網際網路泡沫最盛之際打破經濟成長雨露均霑的假象,促成政府和社會正視貧窮族群的困境。她之後相繼出版《失控的正向思考》、《失業白領的職場漂流》等,戳破美國夢的虛幻,直指社會過度號召正向思考而忽略現實結構。


美國作家芭芭拉.艾倫瑞克逝世,享壽81歲。(取自官網

艾倫瑞克年輕時想成為科學家,還因此從物理、化學走到細胞免疫研究博士。在2000年發現罹患乳癌後,她開始思考醫療與控制、死亡與存活,於2018年將其生物、哲學和社會觀點集結成《老到可以死》。她兒子表示母親對死亡早有心理準備,也許她在寫下《老到可以死》時就已完成了自己的終極思辨:「這個世界充滿生機⋯⋯我們當中曾一瞥這個活力宇宙的人⋯⋯不會覺得死亡是可怕地躍向深淵,反而更像是擁抱持續進行的生命。」

【新書快報】

■首部獲頒普立茲小說獎的喜劇小說《分手去旅行》(Less)推出續集《Less is Lost》,主人翁亞瑟.勒思在美國境內再次展開一場逃避之旅。在前作中不想出席前男友婚禮又愛顧面子的50歲同志作家亞瑟,決定以出席全球各地的文學活動為藉口,逃往柏林、摩洛哥、印度、京都等地避風頭。到了續集,亞瑟的生活已經順利許多,不只在寫作上稍有成就,也有了穩交對象,但是舊情人的訃聞與財務危機促使亞瑟再度出逃,在善解人意的小巴哥犬的陪伴下,開著生鏽露營車展開一趟美國公路之旅。

就算這次沒有踏出國門,也少了語言隔閡,亞瑟的旅程依然荒謬精采;被誤認為荷蘭人的他,甚至還得絞盡腦汁將自己「扮成美國人」。然而,即使橫跨沙漠,駛過曲折海濱,亞瑟終將發現人無法逃避自我。

■恐怖大師史蒂芬.金出版新作《Fairy Tale》,故事宛如將洛夫克拉夫特式的惡夢加入《綠野仙蹤》的奇幻冒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普通的17歲少年查理,根據一捲錄音帶內的遺言指示,帶著一頭老牧羊犬從古宅上鎖的儲藏室通往恐怖駭人的異世界,扛起拯救世界的重責大任,與未知的邪惡勢力對抗。

疫情初期,史蒂芬.金捫心自問到底什麼題材能讓他感到快樂,於是一幅景象從他想像世界的深處浮起:空無一人的街道、鬧鬼的房子、從屋簷墜落地面的石像怪雕像、恢宏的宮殿以及高聳入雲的玻璃高塔,構成一座廢棄卻充滿活力的廣大城市,激發他寫出這個故事。史蒂芬.金在經典的童話結構上添加古怪又出人意表的轉折,究竟這個故事能否順利迎來「從此過著幸福快樂日子」的美好結局?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報導》從書本躍上螢幕的創造力: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前會,三種立場談創作、媒合到改編

➤要名?要利?還是愛?

一向快人快語的沈育如,以深耕二十多年的編輯經驗,對有志出版創作的新手提出最實際的建議。近年來,蓋亞出版社擴增出版路線,在幻想與超現實的文學作品以外,開闢出新的寫實風格,並透過「青年創作媒合平台」,找到諸如《藍之夢》、《揚子堂糕餅鋪》等精彩作品。

為使大家更快瞭解出版社的立場與目的,沈育如提出「名、利、愛」理論:創作者想要出名,出版社希望獲利,而愛,則端看雙方電波頻率的契合。三者之間的平衡與拿捏,是彼此該有的認知。不過,沈育如也強調,這些並非通則,還是得依照不同個案的條件,而有不同的考慮。

此外沈育如也提及:創意、劇情、文筆、內容等四要素,是能否出版的關鍵因素。對蓋亞出版社而言,更重要的是從這些因素中找到創作者的「未來性」。


蓋亞總編輯沈育如

沈育如表示,作品的未來性在於有沒有改編的機會,而作家的未來性,一方面得看「電波」的契合度,另方面則是從這四大要素去評估:「所以說,蓋亞大概有80%的作家,都是從第一本書開始合作,我們看未來性,也願意陪伴作者成長。」

最後沈育如也提醒,投稿信就像是求職信,必須呈現清晰的創作動機與主題,「你能不能用一句話來告訴編輯,你的故事是什麼?你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作品?要給出關鍵字,編輯們才能有所想像。」

創作的出版,不是出版社與創作者的對弈,更像是一種合作關係。選擇信任的出版社並且坦誠相待,才能減少誤會:「畢竟出版社得靠創作者賺錢,所以大部分的狀況下,出版社不會虧待創作者。」沈育如說。

➤不同媒介特性,改編特點要注意

專職編劇的鄭心媚,編有《燦爛時光》、《奇蹟的女兒》等電視影集,在這次的分享裡,她帶來《手路菜》、《查無犯罪事實》兩部與蓋亞合作的原創漫畫,示範故事改編的另一種可能。


編劇鄭心媚

談及改編,鄭心媚表示,她最在意重現原著的核心精神。以《奇蹟的女兒》為例,改編自楊青矗三十

多年前的小說《工廠的女兒圈》,講述加工出口區的女工故事。在鄭心媚改編的當下,恰好發生「華航空姐罷工」與「基本工資調整」的爭議:「低薪、超時、女性工作天花板等幾個現代人關注的議題,我會特別放到劇本裡呈現。為什麼要在這個時代說這個故事,是很重要的自我提醒。」

而主題關乎臺灣家庭飲食的《手路菜》,故事的創作動機來自鄭心媚一次意外發現:「每個人的家裡都會有一道特別的菜,不一定是山珍海味,可能只是普通的粥湯,但這些菜餚扣連家族故事,甚至看到臺灣的移民史。」在經過田調與材料的整理,鄭心媚選擇先將手上的故事寫成專欄文章,繼而調整成電視劇本。

不過,因為版權保護的考量,鄭心媚決定先以漫畫的形式出版:「編劇與漫畫有相像的地方,都是從角色建立開始;而不同之處則在於,寫劇本要避免刻板印象,但漫畫則是要凸顯這樣的特點。」

另一部創作《查無犯罪事實》,則是改編自陳文成命案。鄭心媚坦言,在臺灣推動涉及政治、歷史的議題非常困難,再加上電視劇的資金籌措不易,倒不如先以漫畫的形式出版,讀者更能有所想像:「不同於電視劇本,漫畫在改編過程中必須讓故事線單純,引導讀者將注意力集中在某個角色上。所以不同媒介便有不同的展現,這也是做改編有趣之處。」她說。

➤以你的熱忱說服評審吧


小說家與導演唐福睿

身為執業律師、電影導演及小說家的唐福睿,其獲得青創補助的作品《八尺門的辯護人》不但榮獲「鏡文學百萬影視小說大獎」首獎,更已著手改編成影集。撰寫補助企畫書的重點是什麼?唐福睿表示:「最重要的,是讓評審感覺到你對這東西的狂熱!」

《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講述阿美族的公設辯護人,必須為一件喋血命案的主嫌印尼漁工做辯護,過程當中,他遭遇到傳統漁業的壓力、司法體系的腐敗,以及來自部落的敵意。敘明故事,唐福睿SHOW出當初的企畫書目錄,從計畫摘要、故事提問、人物簡介、人物大綱、故事亮點、田野調查、預算規畫、試寫篇章等方面,提醒現場觀眾撰寫的眉角。

其中,唐福睿認為,如果要讓評審印象深刻,那麼在「故事亮點」與「試寫篇章」當中,得花費更多的功夫。「故事亮點」是作品脫穎而出的重要關鍵,他以《八尺門的辯護人》為例,在企畫書的撰寫中,他會特別詳細說明故事的四大亮點:基隆城市地景的描寫、法庭職人戲的呈現、死刑議題的探討,以及影視化改編的潛力。

而在「試寫篇章」中,唐福睿選擇呈現故事中的「觸發事件」與「特色場景」,目的在於讓評審快速理解角色的動機,同時呈現整部作品的懸念與賣點:「像我就寫了法庭辯論的戲,因為這是我擅長而別人沒有的優勢。」他說。

最後,唐福睿分享《八尺門的辯護人》由小說到劇本的改編經驗。由於劇本是分場藝術,作為編劇,必須小心翼翼地控制登場順序,包含資訊的揭露、掌控好結構,才能維持住故事的懸念:「因為載體的不同,小說裡可以有滿載的細節,但劇本必須經過刪減、轉化,於此同時還得兼顧節奏、傳達資訊、做出轉折。這都是劇本與小說非常大的差別。」

編輯、編劇與創作者,其實都是故事的生產者與催生者,透過沈育如、鄭心媚與唐福睿的現身說法,一個靈光的發想、一顆故事IP之蛋,必須經手多人的呵護,方能孵育、茁壯成羽翼豐滿、姿態各異的故事。


【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一)】

➤主持人|瀟湘神(奇幻推理小說家、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共同創辦人)
➤時 間|10/1(六) 14:30-17:30
➤地 點|臺灣文學基地 悅讀館(臺北市中正區濟南路二段27號)
報名連結

【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二)】

➤主持人|李金蓮(作家)
➤時 間|10/15(六) 14:30-17:30
➤地 點|臺灣文學基地 悅讀館(臺北市中正區濟南路二段27號)
報名連結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22-09-29 11:00
對談》鄉野和民俗裡的溫柔:張嘉祥、謝宜安談《夜官巡場》

➤主流的民雄鬼屋,和不那麼主流的鬼屋「原貌」

張嘉祥
在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其實比較少會和家人、朋友聊到民雄鬼屋。對我們來說,民雄鬼屋比較像一處什麼都沒有的廢墟,反而是透過電視節目才知道民雄鬼屋的故事。記得有一次,國中的時候,才從老師口中聽見比較多民雄鬼屋的故事。

老師口中的版本主要圍繞在民雄鬼屋中的荷蘭井。在鬼屋還不是鬼屋之前,劉容如的洋樓是民雄地區數一數二的豪宅,大戶人家都會請女傭人,其中一位女傭年輕貌美,和有家室的某房主人發生關係,被忌妒的女主人設計,投入井中。據說女傭當時已懷有身孕,怨氣很重,但井中的屍體一直沒被找到,下去井中也沒發現屍體。從此之後,到了深夜,就會有人看見井邊有女傭人的身影,洋樓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事故,最後劉姓家族全部都搬離洋樓,洋樓廢棄。


民雄劉家古樓水井(圖片來源:wikipedia

另外還有日本軍人在宅內發瘋開槍射殺整個部隊,或者置換成國民黨軍隊的傳說。我自己也是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的潛水讀者,想問宜安有沒有碰過比較超自然或難以解釋的經驗?

謝宜安
我很早就聽說過民雄鬼屋——我也是部分的嘉義人,不過純度只有50%。以前回外婆家的時候都會經過民雄,只知道民雄的肉包跟鬼屋很有名。但小時候怕死了,只覺得民雄是個很陰的地方,讀完《夜官巡場》後,這樣的感覺更強烈了(笑)。

民雄鬼屋主流的故事,就是嘉祥講的那樣,有婢女投井跟日軍駐紮的傳說。但這兩個傳說我覺得都有可疑的部分,想像都太過理所當然了。婢女投井是很典型的舊時代有錢人家想像,但其實洋樓興建於1929年,婢女沒有以前普遍了。而且台灣應該叫「查某嫺」(tsa-bóo-kán),而不是「婢女」,用婢女這詞,就表示它可能是國語文化下的某種想像。

至於日軍,劉家洋樓又不是什麼軍事基地,沒必要駐紮在這裡,日軍一說跟台灣各地的「日軍刑場」的故事一樣,都是外省記憶下影響的產物。很多鬼故事沒什麼在地脈絡,只是反映了大眾對於恐怖的需求跟無根想像,作為娛樂材料在一些靈異節目、電影裡被消費。

嘉祥作為本地人而感覺民雄鬼屋「什麼都沒有」,應該是比較接近「鬼屋」原本的面貌。


民雄劉家古樓,常被稱民雄鬼屋(圖片來源:wikipedia

➤重返童年的靈異現場

謝宜安
我自己沒什麼靈異體驗,可能就是因為不信,研究起來比較沒有負擔。不過小時候曾經很怕,讀《夜官巡場》,很有回到小時候那種,覺得漆黑的夜裡充滿了不可見的東西的感覺。我想可能在那樣民俗的環境裡生長過的人們,都很難徹底的不信。《夜官巡場》裡的孤魂存在都十分自然,讓那些虛空裡的可能性成真,彷彿祂們與草木鳥獸同等。

嘉祥覺得自己是「迷信」的人嗎?又或是你覺得,迷信是某種童年的特權?在你的故事裡,童年與咒語、神性是相連的。你會覺得,現在感受已經沒有以往強烈了嗎?你是否在成長後,感受到某個失去靈性的瞬間?

張嘉祥
我是不相信的人,不相信有所謂的鬼或靈異,但我小時候也是超害怕,比如在專輯或小說中的一些靈異描述,像是在浴室中的玉女、草叢裡面懸在半空中的腳,是真的到現在還很深刻的留在記憶中,我可能沒辦法騙讀者說:那些看見的全部都是我虛構的。但我相信那可能是大腦在欺騙自己的記憶或認知,可能是人生面臨的壓力或困境,大腦把那些困難和恐懼具象化。

6、7歲的時候我常常做一個夢,有關謀殺的噩夢,連續好幾次。夢中有一位穿白衣的女人,帶我坐在花圃的邊緣,像是在某一座社區公寓的中庭,一邊哭一邊很仔細的跟我說她被殺害、藏屍的過程和地點。醒來之後就都忘記,只記得她哭泣和仔細說明要我記得的感覺,還有我很害怕。

高中畢業,離開嘉義到台南唸書,我以為我的大腦早就不會再這樣處理壓力和困境,但我租的那棟三層樓透天厝,我住在房東過世父親的主臥房,入住半年後,好幾個晚上的凌晨三點,床對面的大頭電視會準時自己打開,前幾次我還會害怕,久了之後,我就會摸索床邊桌子上放的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甚至到了今年,我也以為我的大腦不會再這樣處理,但前幾天我去彰化的廟宇演出,當天唱完林秀媚這首歌,整個人一直起雞母皮(khí-ke-bó-phuê,雞皮疙瘩),回到臺北租屋處後,洗完澡躺在床上,突然就聞到香的味道,一起身味道就消失,躺下來味道就浮現。

我不覺得是靈性?或是連結到民俗或宗教那樣的面向,我可能不會這樣去理解,而是我大腦習慣這樣處理潛藏的情緒?

➤鄉土的召喚和民俗的體感

謝宜安
就如同推薦文裡(邱)常婷講的,看嘉祥的《夜官巡場》真的會勾起濃烈鄉愁。我原本還不信,結果完全是這樣。鄉間小廟、野狼125、龍眼樹、地基主、椅仔姑、傳統喪禮⋯⋯好多讓我感到很熟悉的元素。而且不是只有我這樣,序言裡推薦人們也忍不住分享自己的兒時民俗經驗……好像《夜官巡場》具有某種魔力,可以勾起人們鮮活的民俗感受。


(圖片來源:數位島嶼

嘉祥出身豐收村,作為一個有水流媽陰廟的小村,民俗感似乎保存得相當完整。我在鹿港長大,也擁有很多民俗體驗,我以前都以為是因為鹿港的緣故——看來民雄也不遑多讓。作為豐收村的孩子,你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跟其他人的不同?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自己成長於一個十分獨特的民俗環境?

張嘉祥
關於民俗感,在火燒庄的時候,我其實沒有感覺到民俗,有點是阿媽或阿母帶頭,我們攑香綴拜。有點歹勢的說,雖然小說和專輯裡面使用了不少民俗的元素,但我都是帶著想要質疑或是探問邊界的想法初衷去使用,但就是常常寫一寫就會發現民俗的溫柔面,就順著寫下去,燒金紙戰士或是供品利益交換戰士就戰不起來了。

比如水流媽廟夜晚中的求明牌儀式,說是民俗儀式,但在場景中生活,我覺得是難得火燒庄會有自己的夜市。但夜市裡聚集很多隨時會倒人家會的賭徒(其實不是啦),媽媽叫我不要待太久的那種分離感,我都還記得。靠近橋的那一側,會有一攤小貨車的燒土豆(熱花生),悶煮得綿綿爛爛,我沒有吃過比它好吃的燒土豆。

唯一比較有民俗儀式感的,是每年農曆4月26,火燒庄主神五穀王誕辰,是那種全村同樂,有野台戲、放電影、電子花車鋼管舞,每家每戶辦桌,互相串門拜訪的快樂。白天家家戶戶的拜拜,我反而常常躲到合作社,不參與這個環節。


嘉義縣民雄鄉豐收村(舊稱火燒庄)的五穀王廟(圖片來源:數位島嶼

我必須老實承認,我對於宗教或民俗儀式,其實並不熟悉,在阿媽過世之後,家裡只有阿母還熱衷拜拜,就算過去她抱怨都是阿媽要求她要拜拜。我阿爸是個無神論或不可知的實用主義者,我們這些小孩對於拜拜也是排斥、抗拒,覺得煩、責任中立的態度。我可能是從小被阿母逼煩了吧,所以才反過頭來看火燒庄過去的民俗儀式,回過頭來看才發現它們有自己溫柔的部分。

也想問宜安,在你經驗的童年或民俗經驗中,有沒有讓你覺得魔幻的經驗?比如柯智豪在《夜官巡場》推薦文中寫到,記憶裡拿菜刀砍鬼的儀式,我自己則是在葬禮上聽見電三弦的音色覺得很動人魔幻。

謝宜安
我覺得民俗感的體會都是相對的,小的時候真的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庄裡大家都經歷一樣的事,一樣的廟會、一樣的露天電影,一樣拜拜。但是長大了進到都市,才發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理所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經歷過這些。意識到這點後,習以為常的事物,也就變得珍貴特別了起來。但這時候總有點太遲了,好像再也回不去當時那些令人懷念的現場了。

說到廟會,真的勾起我好多印象。我們家旁邊就有一間中型的廟,我固定初一十五都會帶菜餚去「犒將」(犒賞天將神兵的儀式)。印象中有幾次比較盛大的廟會,還有攤販來。每天都經過的熟悉廟埕一翻而為慶典現場,在那裡吃的棉花糖,真的好難忘。

民俗儀式真的帶來好多魔幻的場景。記得還很小的時候,就在那間廟的對面,乩童拿著法器從巷口走出來,一邊敲著自己的背。背都已經流血了,起乩中的乩童卻顯然沒感覺到痛。第一次看到真的很震撼,想了好幾天還是想不通,而且那種痛感彷彿殘留在觀看的人身上,想起總覺得好痛。

其實我們那邊的廟多半不大,酬神通常是布袋戲跟露天電影。但一次,為了酬謝一間路邊的小土地公廟,居然請來了歌仔戲團——土地公廟位置不好,歌仔戲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在黑夜裡,搭起的歌仔戲棚閃著珠光,他們就這樣唱了一齣,真正獻給神明的戲。我有幸目睹到了這一幕,只覺得非常非常浪漫。而且當下有一種祕密的感覺,這份莊嚴與浪漫,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酬神戲(圖片來源:wikipedia

那個土地公廟的路口我其實不常經過,但後來阿嬤過世後,我跟夢中的阿嬤對話,就是在那個路口。夢裡的阿嬤跟我說她過得很好。

小時候除了這些原生的民俗以外,我也接觸過一些童謠,一些被整理過的民俗。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知道了「籃仔姑」,並且知道「關籃仔姑」的儀式,但我只知道有這件事,還是很難相信以前真的有人會玩。

你小說的〈矮凳與洗手台〉也寫到了相近的「椅仔姑」,並且在小說裡的註腳有提到你童年聽過。像我這種做民俗的,這時候就忍不住要田野了。幸好有這個對談機會,讓我可以問你:你小時候有聽說過椅仔姑的童謠嗎?有聽說過以前的人會玩嗎?

張嘉祥
我也想起一則有關酬神歌仔戲的記持(kì-tî,記憶)。火燒庄除了五穀王廟、土地公廟、水流媽廟之外,還有一間五府千歲廟。我記持有一年鬼門開,阿媽特別交代:「暗時王爺廟有演戲,毋通走去看,毋是予你看的知無!」我表面上點點頭,到了晚上還是偷偷跑去王爺廟,我人小小一隻,也沒有伴,到了附近的巷子有點害怕,遠遠的站在那邊看廟前的戲台,台下一個人都沒有,但演員還是很認真的演戲,看了一陣子,回到家裡,一切平安無事。

在我有記持的時候,已經沒聽過有人玩椅仔姑了,但我總是對這個儀式很有印象,有可能是電視或是某本故事書讓我有童年陰影。我記不起那些旋律,但讀到東石鄉記錄的版本的時候,心裡就覺得,欸,就是這個!或許那可能是完全由記持虛構的回憶,但也可能是被我遺忘的記持,跳出來講話。

➤戒嚴體制下,斷裂的白色恐怖靈異敘事

謝宜安
小說裡〈周美惠說〉提到了二二八受難者,盧鈵欽醫生。透過一場想像中的還魂,企圖彌補歷史中的遺憾與創傷。這是一個關於二二八的鬼故事。我自己很關注這個主題,因此覺得有這樣的二二八鬼故事敘述很好。


盧鈵欽醫生(圖片來源:wikipedia

我之前在看「日據刑場」之類的靈異故事時,就覺得很奇怪,台灣的鬼故事很大部分受到戒嚴史觀的影響(因此才那麼仇視「日軍」),但是相較之下,我幾乎鮮少看到二二八、白色恐怖的靈異敘述出現在大眾鬼故事當中。明明二二八時死了那麼多人,聽說淡水河邊滿滿的屍體⋯⋯對於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來說,他們也害怕屍體不完整,死者不能上路⋯⋯明明有這麼多恐懼的機會,卻沒有催生什麼鬼故事。要是真的有鬼神存在,那段時間遭遇屠殺的亡魂怎麼會安息?怎麼不會催生鬧鬼傳聞?

這種不平衡,因為《返校》的出現才有一點改變。我覺得,是我們的鬼故事缺乏轉型正義。嘉祥的二二八鬼故事,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平衡的可能性。想問問嘉祥,為什麼會想寫一個二二八鬼故事?

張嘉祥
我最早也是被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口述資料吸引,裡面有不少關於家屬口述的靈異現象。會寫林秀媚跟盧鈵欽的故事,我一開始是看到李禎祥在民報上寫的〈陰陽同悲、人鬼共愁:二二八靈異物語〉這篇整理關於二二八靈異現象的文章,回過頭再去找林秀媚的口述資料,發現果然林秀媚真的親口說過。

我覺得比較讓我好奇的是,這些靈異現象或鬼故事,在我讀來其實非常「真實」,尤其是透過家屬的口述。如果站在讀者的立場,我覺得這些會是很好閱讀和共鳴的文本,但這些故事沒有出現在大眾面前。我只能猜想,所有關於二二八的紀錄、故事都因為戒嚴,讓我們沉默後產生斷裂。

這些二二八的靈異故事,在我讀來就是聊齋等級的文本,一點都不遜色經典名著,因為它們不只文本敘述上動人,而且還跟現實有緊密的連結。想偷偷推坑一下美劇《鬼入侵》,把鬼的概念重新詮釋,而且是從一個很溫柔照護的角度(但還是很可怕)。對我來說這些二二八的鬼故事,就像是這些家屬溫柔照護的角度,他們口中敘述的思念構成的鬼魂。

➤《夜官巡場》後的創作計畫

謝宜安
你在後記提到,用5年多時間,寫了《夜官巡場》。這本書的出版,對你來說應該有完成一個階段的感覺吧?想問問嘉祥下一步的計畫是什麼?除了音樂以外,也會繼續寫嗎?還會繼續這樣專輯與小說並行的模式嗎?

張嘉祥
越是書寫家族、庄頭、鄉鎮,越發現對於它們並不瞭解。下一本書或專輯的方向,一樣會銜接夜官宇宙,但是把時間線拉到我阿公出生的日本時代,在《夜官巡場》裡面已經有埋下一些索引或線索,可能從阿公的視角有點跨維度的來到現世。一樣是音樂和小說同步創作的方式,時間我想沒有個兩三年應該是很難完成。

最後,也這邊揮手呼喚,我還有一個Podcast節目「台灣熱炒店」,接下來預計策畫一期有關鬼仔古或都市傳說、靈異現象的節目,希望有機會邀請宜安來到節目。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夜官巡場(精裝小說專輯版)
Iā-Kuan Sûn-Tiûnn
作者:張嘉祥
出版:九歌出版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嘉祥

1993年出生。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畢業,目前就讀台灣師範大學台文所。嘉義民雄人,火燒庄張炳鴻之孫。從事音樂製作及創作、文學創作、Podcast主持等。現為「庄尾文化聲音工作室」負責人、台語獨立樂團「裝咖人Tsng-kha-lâng」團長、Podcast《台灣熱炒店》節目主持人。2021年出版《夜官巡場Iā-Kuan Sûn-Tiûnn》專輯,入圍第33屆金曲獎最佳新人。曾獲文化部110年度青年創作獎勵、文化部110年度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補助計畫補助、文化部110年度語言友善環境及創作應用補助等。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