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說要有光 II 》什麼走火入魔?這叫全心奉獻!
Openbook邀訪茶敘當日,恰好白沙屯媽祖(與好姊妹山邊媽祖)也已登轎,正在前往北港的進香旅程。有人架設GPS的App,提供媽祖即時定位,有人利用網路直播現況,將媽祖極富個性的行動片段,不斷轉傳於各個社群媒體。
來自全國各地的信徒,一路跟隨媽祖的足跡,透過徒步的修練過程,芸芸眾生洗滌心靈,尋得內在力量,重新面對塵世挑戰,與西班牙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日本的四國遍路(お遍路)極為相似。白沙屯媽祖進香已於2010年,被指定為民俗類國家重要文化資產。
除了雙腳行走之外,信徒還會用什麼樣的行為,表達對信仰之虔誠、對神祇之嚮往呢?
➤三宮的療癒,純粹的情感與夥伴
「就跟談戀愛一樣嘛!」許俐葳覺得入坑之後心情變得比較平靜。有了喜歡的人,彷彿一顆固定焦距的鏡頭,除了掛在心頭的伊人,其餘皆可柔焦處理,「不重要的就會放掉,不去理會繁雜瑣事。」生活重心調整,放手似乎變得簡單,甚至可以為了愛而努力前進。
頻頻點頭呼應的柏森說,吉伊卡哇讓她感受到一種純粹的心情,煩惱越來越小,把時間花在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自然也減少了內在矛盾與耗損。
彷彿轉譯人們的內耗,吉伊卡哇裡的小可愛族,有著一旦壓力閥過高、負面情緒超標,便會變身為怪物奇美拉的設定。柏森講到在咖啡廳遇見奇美拉的獅薩,因為過於努力準備考試而發高燒,被小八和吉伊卡哇帶回家細心照顧,「那集我看到哭耶,超詭異的。」
無論遭遇什麼打擊,都不放棄彼此的夥伴關係。聲音隱約帶點哽咽的柏森笑說,很多事情沒那麼複雜,淹沒於日常的大人,很容易忘記一些單純的道理。信仰帶來的療癒,「與其說因為(對吉伊卡哇的)虔誠,其實是來自於他們之間,一種誠懇的互助感吧。」
➤三宮的推活,門外不出的迷惑行為
身為推廣閱讀的媒體編輯,O編好奇問起兩位創作者,追星的推活是否讓創作時間的安排有所變化?作家、編輯兩頭燒的許俐葳說,擠出時間也要追,所以變得更有效率了……
彷彿理解的O編:「尤其是還要看演唱會。」
「而且我還會看很多同人文……」許俐葳又補充。
默默化身偵探的O編:「你會寫同人文嗎?」
許俐葳驚呼:「我有!我現在有在寫!(尖叫)」
氣氛突然升溫,整個房間都是亢奮的對話泡泡:「所以下一本會出這個?!」「等一下,等一下!」「你有寫肉文嗎?(眼冒愛心)」「我覺得你可以出這個欸!」「我本來堅持我不可以寫!網路很多人寫得很好,讀了就想寫,寫這個超快的耶,一下子就兩三萬字!」有些現實背景的同人文風格比較OOC,許俐葳還是比較喜歡讓她的CP活在平行宇宙。

「太幸福了吧!是由妳寫文。」B編忍不住發自內心喟嘆,「……妳有看哨嚮嗎」「哨嚮實在太香了……」她們聊得忘我,整串旁人無法參與的巷仔內對話。
充滿愛情憧憬的夢女夢男 、CP同人文,成為心靈慰藉的顯化現象之一。虛虛實實,文字也許是創作,情感卻是真實的。
從偶像的視角,看見的示愛又是何種模樣?「因為我們沒辦法像人類一樣,隨意換衣服拍照片」,軍團長說,除了購買週邊,粉絲也會藉由不同方式傳達自己的喜愛⋯⋯譬如有些畫功了得的人,描繪了不同風貌的作品送給她,好像她擁有了全新造型;也有人會精心剪輯她的影片精華,從不缺席任何一場活動,「這是另一種奉獻,靈魂的奉獻。」
當然,也有些粉會蒐藏許多周邊,布置「祭壇」。從以小壓克力片呈現Q版形象的「飯友」,到招來幸運的傍身小卡,這些化身提供了陪伴感。
許俐葳聞言,立刻從包包掏出一張食品卡:「我也會放在包包裡,帶出去吃飯。」專心捕捉鏡頭的攝影師也忍不住加入話題:「吉伊卡哇運氣最好,他連房子都是抽獎抽到的。我聽朋友說有人吃尾牙會一起帶(吉伊卡哇)去。但小八不行,他太窮了。」「那小桃是什麼?」柏森笑回:「防小人!可是他就是小人啊!」又是一陣大笑。
➤快樂的彩虹泡泡,與隱身暗處的獸
周邊話題繼續延伸,變成「從能否果決拆除包裝標籤,看內在是否容易牽腸掛肚」的心理測驗。柏森說自己的第一隻吉伊卡哇,是地下街買來的二手貨;許俐葳則說自己都抱持著感恩的心收下二手周邊,萬一花太多缺錢了也會轉賣。雖說放手還是困難,「就像台積電的股票,賣掉就回不來了(´−`) ンー」
對她們而言,不存在「褻瀆」的問題。流動的周邊,也呼應著對於「信仰」的態度,與雙方的動態變化關係。
與台灣相同,韓國男星也有兵役義務,在自己的推入伍期間的「軍白期」兵變,亦非罕見的現象。「畢竟就是個資本主義式的出軌,」許俐葳笑說:「想要奪回你的心的偶像最好看了,這是他最性感的時刻。」
自由流動的反面,是相伴而生的競逐暗影,不只存在於偶像與粉絲之間,粉絲彼此的較勁與「爭寵」,某程度上也彷彿文學作品的「正典」化歷程,不時出現火花四射的征伐。
柏森講起曾經有段關於兔兔家在哪兒的爭論。有人誤以為兔兔跟吉伊卡哇住在一起,引來底下一團罵翻留言:「你這假粉!」「有沒有認真看故事?!」最後那人自責道歉。柏森十分不解:「為什麼要帶入那麼多現實生活罵人的心得?」就像圍繞著小桃的批評,有時甚至映射了厭女情結。羅姍姍附和:「大家不就是為了逃避現實才被吸引?」
「為了療癒自己而來,怎麼攻擊起其他也是來療癒自己的人?」柏森有點激動。
通過考驗才是真愛。但愛情的真假如何證明?是先來後到、還是愛的深淺?
面對粉絲對於示愛的競逐,軍團長也有她的觀察:「我們家的年紀比較大了,所以老粉頂多就是說,我看3年了。其他大概因為有抖內或參加活動,會在意有沒有被關注,或者是誰先被按讚。」許俐葳深有同感的回應:「沒有被飯撒到,會有點難過啊QQ」
提到粉絲的抖內,或說全心奉獻,軍團長解釋她的頻道「不是賺大錢的經營模式(笑)」,因為不是戀愛系Vtuber——「大家都願意為女朋友出比較多錢嘛!」她也聽說過一些Vtuber遊走在邊緣的獲利故事,對於另有真實生活的她而言,現在的路線雖然小眾,相對也比較安全。
「樂趣就在於不是真(人)的。變成真的有點可惜啦,就破壞了那種感覺。」軍團長感慨地說。●
「推」說要有光 III 》如果我推跌落神壇,如果熱愛消失那一天到來……
與白沙屯媽祖進香幾乎同時,日本偶像團體嵐(あらし、Arashi)宣布,將在明年春季巡迴演唱會之後停止團體活動。出道逾20年的嵐雖已停止活動數年,團員五人各自活躍,但官方宣布的消息,依然讓各國粉絲心碎不已。
培育了諸如SMAP、嵐、KinKi kids等眾多超人氣團體,創建日本偶像帝國的傑尼斯事務所。2023年在#MeToo運動持續延燒的時空背景下,因為一部外媒推出的紀錄片,點燃了創辦人的性虐待與性醜聞,默不作聲的日本輿論媒體形同共犯,引起社會騷動。
對於還愛著的粉絲/信徒來說,猝不及防的離別或背叛,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喪禮,情緒漲潮,翻騰不已。只是遺影中人是誰,虛實交錯的偶像實體與其人格面具,帶來了深刻的拉鋸:他傷害的不是我,我可以繼續愛他嗎?信仰的價值被他殲滅殆盡,我的愛要往何處去?
➤失格的九宮,良知與欲望的靈魂拷問
透過電腦遠端參與這場茶敘的軍團長,與現場周遭彷彿隔了層面紗。由台灣漫畫家凱子包繪製的V皮,風格介於日系與歐系之間。軍團長解釋,為了增加二次元的真實感,讓三次元的自己更能完美融合,範本是參考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軍團長會在頻道裡做推書單元,是因為一直很喜歡閱讀,也想與人一起分享。當O編問起她是否有粉的對象?軍團長說:「我曾經喜歡尼爾.蓋曼(Neil Gaiman),他的聲音好好聽喔~」
英國作家尼爾.蓋曼創作的奇幻文學作品不只暢銷,也是漫畫、影劇的熱門改編題材。然而在去(2024)年,蓋曼爆出多起性侵醜聞。擁有全套尼爾.蓋曼有聲書的軍團長回首往事,「真想全部燒掉……」(遠目)
軍團長看見有人留言說還是會聽蓋曼的作品,但不會再發表感想了。矛盾的心情也反映了界線的模糊不定,「我在想會不會類似在二次元的感覺,粉會覺得那是偶像在三次元的私人行為。」
如果我推跌落神壇,但因為多了一層膜,把事情切割到另一個世界,就能歲月靜好嗎?「那本《那一天,我追的歐巴成為了罪犯》就是這樣的狀況啊!」許俐葳說,「談戀愛跟結婚還會糾結一下,但這完全是犯罪。如果這是我的偶像,會很痛苦,也會完全沒辦法再愛這個人了。」
也是界線延伸而來的難題。台灣在地緣政治上的特殊性,影響方方面面,追星人自然也無法例外。因為Super Junior在中國的粉絲很多,「光是喊台灣還是台北,台灣E.L.F. (簡稱)一直是很在意的,也會很直接的在社群上反應出來,有時可能會被其他人覺得很激動。」
許俐葳認為這是身為台灣追星人永恆的擔憂。紛絲們會希望偶像分得清楚這是兩個國家,不然情感上的確會受傷:「不過以SJ來說,他們其實也都滿注意的。」
➤「樂為世界人,台灣名譽馨」
聊到身分認同,柏森想起櫃子裡珍藏著許多CD的那位歌手,一切在看見社群媒體上那句「新中國75週年生日快樂」後徹底改變。雖然不知動機為何,「我本來以為會經歷一段震動期,後來發現完全可以解離,因為她踩到了底線。」(也是遠目)
提到國界,O編提起書市的觀察:比起擁有一定內需保障的日韓市場,台灣讀者對於翻譯書的接受度似乎更高。不只讀書,也跑劇場看電影的軍團長分享了自己的觀察,她發現對於台灣作品,大家其實有一定程度的包容感。遇見沒有很喜歡的作品,她內心總不禁一陣尷尬,「但大家會說,台灣電影才剛發展啊、這作家是新生代的台灣作者啊。」
除了國境線,無法跨越的底線還有什麼?如果我推像溫室花朵一樣過度受到保護,無法推出具有競爭性的作品,我們卻還昧著良心稱讚,是否也是種鄉愿?軍團長說,建設性的批評才能讓大家一起進步,「我覺得作品好,還是最重要的。」
➤對話的空間與流動的情感,非典時代的信仰面貌
時代的進步與人們的幸福,從來都是兩回事。
倘若一切皆須存疑,信仰之於新時代的意義又是什麼?
「信仰像是枴杖,我們靠著這個輔具走到想去的地方,但那並不是終點。」不論創作或思考,許俐葳認為懷疑都是很重要的態度。像是加拿大作家孟若(Alice Ann Munro)日前被揭露,女兒遭受自己伴侶性侵,卻終生保持沉默。比起說服他人或選擇站隊,許俐葳覺得更重要的是保留討論空間,思考事件為自己帶來的衝擊是什麼,「很多時候,道德跟才華可能是兩件事情。 」
她兩手一攤,「後來我發現(面對爭議事件)大家都沒在聽,不太在乎別人。」社群熙熙攘攘,無論領域,人人各成一家之言,雙子式似真似假的論點遍地開花。
「有可能因為某種快速的焦慮心理,讓我們覺得需要不斷證明自己的在場。」柏森認為說話是人的慣性,很多時候人們並不想瞭解對方,而是想告訴對方「應該」怎麼想,「當說話的慾望大於傾聽,就是阻斷對話的開始。即便貌似對話,也只是虛假的現象。」
柏森接著分享了電影《塔爾》(TÁR)裡的一句話。面對堅決不願碰觸巴哈作品的學生,塔爾說:「如果世界上只有這些事情,你會活得非常無趣。」
無可否認,道德倫理依然是世事的關鍵判準。不過柏森認為,溢出常軌的那些樣態,同樣也能幫助我們探索:優美作品為何現實上並不全然與之畫上等號。什麼樣子的人,遇見了什麼遭遇,而產生這樣的作品,「人很需要對於灰色地帶的思考。」
想了想,柏森繼續說道:「我覺得大家太想說服彼此了,但是,信念的說服幾乎是不可能的。」或者再進一步說,比起說服,人需要的其實是個契機,契機來自於「感受到自己是被接納的。」
「關於這件事,我可以站在『神』的角度分享。」軍團長還沒說完,大家突然想起有位在場的「神」,一陣大笑。
愛是全然的信任。軍團長說,有大旗一揮,命令自己的粉出征的Vtuber,也有時時回憶複誦Vtuber話語的粉。「我很努力宣傳傾聽的重要,製造討論的空間。」
在軍團長的讀書會,閱讀心得甚至可能是在彼此交流之後才誕生的。直播是個奇妙的場域,交流的同時,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情緒。軍團長提起不久前的性騷時事,也在頻道引起熱議。面對檢討被害人的言論,同為粉的其他人即使憤慨,也願意多點耐心繼續溝通,「這會不會就是某種信仰創造的可能性?有時多那一點點是很重要的。可是就連這樣都很困難,現在的資訊太快太多了。」軍團長下了個結論。
不只創造了與他者對話的可能性,新時代的信仰態度,帶來了更多自由流動的情感,甚至在解構與建構的矛盾衝突之中,試著理解對方,自我覺察與接納,找到自己的信念,繼續走下去。
縱使遇見告別,縱使最終選擇放棄,走過的崎嶇痕跡自有意義,「重點是在那段歷程中,讓你覺得活下去是值得的。」許俐葳如此說道。
「信仰的體現很流動。擁有自己的信念,等於擁有了內在能量,足以抵擋生命旅程中遇見的恐懼。」至於這股關鍵的能量來自何方?在訪談的最後,柏森說:「對任何你有興趣的事物感覺到愛,如同楊牧的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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