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從書本躍上螢幕的創造力: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前會,三種立場談創作、媒合到改編

➤要名?要利?還是愛?

一向快人快語的沈育如,以深耕二十多年的編輯經驗,對有志出版創作的新手提出最實際的建議。近年來,蓋亞出版社擴增出版路線,在幻想與超現實的文學作品以外,開闢出新的寫實風格,並透過「青年創作媒合平台」,找到諸如《藍之夢》、《揚子堂糕餅鋪》等精彩作品。

為使大家更快瞭解出版社的立場與目的,沈育如提出「名、利、愛」理論:創作者想要出名,出版社希望獲利,而愛,則端看雙方電波頻率的契合。三者之間的平衡與拿捏,是彼此該有的認知。不過,沈育如也強調,這些並非通則,還是得依照不同個案的條件,而有不同的考慮。

此外沈育如也提及:創意、劇情、文筆、內容等四要素,是能否出版的關鍵因素。對蓋亞出版社而言,更重要的是從這些因素中找到創作者的「未來性」。


蓋亞總編輯沈育如

沈育如表示,作品的未來性在於有沒有改編的機會,而作家的未來性,一方面得看「電波」的契合度,另方面則是從這四大要素去評估:「所以說,蓋亞大概有80%的作家,都是從第一本書開始合作,我們看未來性,也願意陪伴作者成長。」

最後沈育如也提醒,投稿信就像是求職信,必須呈現清晰的創作動機與主題,「你能不能用一句話來告訴編輯,你的故事是什麼?你又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作品?要給出關鍵字,編輯們才能有所想像。」

創作的出版,不是出版社與創作者的對弈,更像是一種合作關係。選擇信任的出版社並且坦誠相待,才能減少誤會:「畢竟出版社得靠創作者賺錢,所以大部分的狀況下,出版社不會虧待創作者。」沈育如說。

➤不同媒介特性,改編特點要注意

專職編劇的鄭心媚,編有《燦爛時光》、《奇蹟的女兒》等電視影集,在這次的分享裡,她帶來《手路菜》、《查無犯罪事實》兩部與蓋亞合作的原創漫畫,示範故事改編的另一種可能。


編劇鄭心媚

談及改編,鄭心媚表示,她最在意重現原著的核心精神。以《奇蹟的女兒》為例,改編自楊青矗三十

多年前的小說《工廠的女兒圈》,講述加工出口區的女工故事。在鄭心媚改編的當下,恰好發生「華航空姐罷工」與「基本工資調整」的爭議:「低薪、超時、女性工作天花板等幾個現代人關注的議題,我會特別放到劇本裡呈現。為什麼要在這個時代說這個故事,是很重要的自我提醒。」

而主題關乎臺灣家庭飲食的《手路菜》,故事的創作動機來自鄭心媚一次意外發現:「每個人的家裡都會有一道特別的菜,不一定是山珍海味,可能只是普通的粥湯,但這些菜餚扣連家族故事,甚至看到臺灣的移民史。」在經過田調與材料的整理,鄭心媚選擇先將手上的故事寫成專欄文章,繼而調整成電視劇本。

不過,因為版權保護的考量,鄭心媚決定先以漫畫的形式出版:「編劇與漫畫有相像的地方,都是從角色建立開始;而不同之處則在於,寫劇本要避免刻板印象,但漫畫則是要凸顯這樣的特點。」

另一部創作《查無犯罪事實》,則是改編自陳文成命案。鄭心媚坦言,在臺灣推動涉及政治、歷史的議題非常困難,再加上電視劇的資金籌措不易,倒不如先以漫畫的形式出版,讀者更能有所想像:「不同於電視劇本,漫畫在改編過程中必須讓故事線單純,引導讀者將注意力集中在某個角色上。所以不同媒介便有不同的展現,這也是做改編有趣之處。」她說。

➤以你的熱忱說服評審吧


小說家與導演唐福睿

身為執業律師、電影導演及小說家的唐福睿,其獲得青創補助的作品《八尺門的辯護人》不但榮獲「鏡文學百萬影視小說大獎」首獎,更已著手改編成影集。撰寫補助企畫書的重點是什麼?唐福睿表示:「最重要的,是讓評審感覺到你對這東西的狂熱!」

《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講述阿美族的公設辯護人,必須為一件喋血命案的主嫌印尼漁工做辯護,過程當中,他遭遇到傳統漁業的壓力、司法體系的腐敗,以及來自部落的敵意。敘明故事,唐福睿SHOW出當初的企畫書目錄,從計畫摘要、故事提問、人物簡介、人物大綱、故事亮點、田野調查、預算規畫、試寫篇章等方面,提醒現場觀眾撰寫的眉角。

其中,唐福睿認為,如果要讓評審印象深刻,那麼在「故事亮點」與「試寫篇章」當中,得花費更多的功夫。「故事亮點」是作品脫穎而出的重要關鍵,他以《八尺門的辯護人》為例,在企畫書的撰寫中,他會特別詳細說明故事的四大亮點:基隆城市地景的描寫、法庭職人戲的呈現、死刑議題的探討,以及影視化改編的潛力。

而在「試寫篇章」中,唐福睿選擇呈現故事中的「觸發事件」與「特色場景」,目的在於讓評審快速理解角色的動機,同時呈現整部作品的懸念與賣點:「像我就寫了法庭辯論的戲,因為這是我擅長而別人沒有的優勢。」他說。

最後,唐福睿分享《八尺門的辯護人》由小說到劇本的改編經驗。由於劇本是分場藝術,作為編劇,必須小心翼翼地控制登場順序,包含資訊的揭露、掌控好結構,才能維持住故事的懸念:「因為載體的不同,小說裡可以有滿載的細節,但劇本必須經過刪減、轉化,於此同時還得兼顧節奏、傳達資訊、做出轉折。這都是劇本與小說非常大的差別。」

編輯、編劇與創作者,其實都是故事的生產者與催生者,透過沈育如、鄭心媚與唐福睿的現身說法,一個靈光的發想、一顆故事IP之蛋,必須經手多人的呵護,方能孵育、茁壯成羽翼豐滿、姿態各異的故事。


【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一)】

➤主持人|瀟湘神(奇幻推理小說家、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共同創辦人)
➤時 間|10/1(六) 14:30-17:30
➤地 點|臺灣文學基地 悅讀館(臺北市中正區濟南路二段27號)
報名連結

【青年創作出版媒合會(二)】

➤主持人|李金蓮(作家)
➤時 間|10/15(六) 14:30-17:30
➤地 點|臺灣文學基地 悅讀館(臺北市中正區濟南路二段27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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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9 11:00
對談》鄉野和民俗裡的溫柔:張嘉祥、謝宜安談《夜官巡場》

➤主流的民雄鬼屋,和不那麼主流的鬼屋「原貌」

張嘉祥
在我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其實比較少會和家人、朋友聊到民雄鬼屋。對我們來說,民雄鬼屋比較像一處什麼都沒有的廢墟,反而是透過電視節目才知道民雄鬼屋的故事。記得有一次,國中的時候,才從老師口中聽見比較多民雄鬼屋的故事。

老師口中的版本主要圍繞在民雄鬼屋中的荷蘭井。在鬼屋還不是鬼屋之前,劉容如的洋樓是民雄地區數一數二的豪宅,大戶人家都會請女傭人,其中一位女傭年輕貌美,和有家室的某房主人發生關係,被忌妒的女主人設計,投入井中。據說女傭當時已懷有身孕,怨氣很重,但井中的屍體一直沒被找到,下去井中也沒發現屍體。從此之後,到了深夜,就會有人看見井邊有女傭人的身影,洋樓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意外事故,最後劉姓家族全部都搬離洋樓,洋樓廢棄。


民雄劉家古樓水井(圖片來源:wikipedia

另外還有日本軍人在宅內發瘋開槍射殺整個部隊,或者置換成國民黨軍隊的傳說。我自己也是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的潛水讀者,想問宜安有沒有碰過比較超自然或難以解釋的經驗?

謝宜安
我很早就聽說過民雄鬼屋——我也是部分的嘉義人,不過純度只有50%。以前回外婆家的時候都會經過民雄,只知道民雄的肉包跟鬼屋很有名。但小時候怕死了,只覺得民雄是個很陰的地方,讀完《夜官巡場》後,這樣的感覺更強烈了(笑)。

民雄鬼屋主流的故事,就是嘉祥講的那樣,有婢女投井跟日軍駐紮的傳說。但這兩個傳說我覺得都有可疑的部分,想像都太過理所當然了。婢女投井是很典型的舊時代有錢人家想像,但其實洋樓興建於1929年,婢女沒有以前普遍了。而且台灣應該叫「查某嫺」(tsa-bóo-kán),而不是「婢女」,用婢女這詞,就表示它可能是國語文化下的某種想像。

至於日軍,劉家洋樓又不是什麼軍事基地,沒必要駐紮在這裡,日軍一說跟台灣各地的「日軍刑場」的故事一樣,都是外省記憶下影響的產物。很多鬼故事沒什麼在地脈絡,只是反映了大眾對於恐怖的需求跟無根想像,作為娛樂材料在一些靈異節目、電影裡被消費。

嘉祥作為本地人而感覺民雄鬼屋「什麼都沒有」,應該是比較接近「鬼屋」原本的面貌。


民雄劉家古樓,常被稱民雄鬼屋(圖片來源:wikipedia

➤重返童年的靈異現場

謝宜安
我自己沒什麼靈異體驗,可能就是因為不信,研究起來比較沒有負擔。不過小時候曾經很怕,讀《夜官巡場》,很有回到小時候那種,覺得漆黑的夜裡充滿了不可見的東西的感覺。我想可能在那樣民俗的環境裡生長過的人們,都很難徹底的不信。《夜官巡場》裡的孤魂存在都十分自然,讓那些虛空裡的可能性成真,彷彿祂們與草木鳥獸同等。

嘉祥覺得自己是「迷信」的人嗎?又或是你覺得,迷信是某種童年的特權?在你的故事裡,童年與咒語、神性是相連的。你會覺得,現在感受已經沒有以往強烈了嗎?你是否在成長後,感受到某個失去靈性的瞬間?

張嘉祥
我是不相信的人,不相信有所謂的鬼或靈異,但我小時候也是超害怕,比如在專輯或小說中的一些靈異描述,像是在浴室中的玉女、草叢裡面懸在半空中的腳,是真的到現在還很深刻的留在記憶中,我可能沒辦法騙讀者說:那些看見的全部都是我虛構的。但我相信那可能是大腦在欺騙自己的記憶或認知,可能是人生面臨的壓力或困境,大腦把那些困難和恐懼具象化。

6、7歲的時候我常常做一個夢,有關謀殺的噩夢,連續好幾次。夢中有一位穿白衣的女人,帶我坐在花圃的邊緣,像是在某一座社區公寓的中庭,一邊哭一邊很仔細的跟我說她被殺害、藏屍的過程和地點。醒來之後就都忘記,只記得她哭泣和仔細說明要我記得的感覺,還有我很害怕。

高中畢業,離開嘉義到台南唸書,我以為我的大腦早就不會再這樣處理壓力和困境,但我租的那棟三層樓透天厝,我住在房東過世父親的主臥房,入住半年後,好幾個晚上的凌晨三點,床對面的大頭電視會準時自己打開,前幾次我還會害怕,久了之後,我就會摸索床邊桌子上放的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甚至到了今年,我也以為我的大腦不會再這樣處理,但前幾天我去彰化的廟宇演出,當天唱完林秀媚這首歌,整個人一直起雞母皮(khí-ke-bó-phuê,雞皮疙瘩),回到臺北租屋處後,洗完澡躺在床上,突然就聞到香的味道,一起身味道就消失,躺下來味道就浮現。

我不覺得是靈性?或是連結到民俗或宗教那樣的面向,我可能不會這樣去理解,而是我大腦習慣這樣處理潛藏的情緒?

➤鄉土的召喚和民俗的體感

謝宜安
就如同推薦文裡(邱)常婷講的,看嘉祥的《夜官巡場》真的會勾起濃烈鄉愁。我原本還不信,結果完全是這樣。鄉間小廟、野狼125、龍眼樹、地基主、椅仔姑、傳統喪禮⋯⋯好多讓我感到很熟悉的元素。而且不是只有我這樣,序言裡推薦人們也忍不住分享自己的兒時民俗經驗……好像《夜官巡場》具有某種魔力,可以勾起人們鮮活的民俗感受。


(圖片來源:數位島嶼

嘉祥出身豐收村,作為一個有水流媽陰廟的小村,民俗感似乎保存得相當完整。我在鹿港長大,也擁有很多民俗體驗,我以前都以為是因為鹿港的緣故——看來民雄也不遑多讓。作為豐收村的孩子,你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跟其他人的不同?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到,自己成長於一個十分獨特的民俗環境?

張嘉祥
關於民俗感,在火燒庄的時候,我其實沒有感覺到民俗,有點是阿媽或阿母帶頭,我們攑香綴拜。有點歹勢的說,雖然小說和專輯裡面使用了不少民俗的元素,但我都是帶著想要質疑或是探問邊界的想法初衷去使用,但就是常常寫一寫就會發現民俗的溫柔面,就順著寫下去,燒金紙戰士或是供品利益交換戰士就戰不起來了。

比如水流媽廟夜晚中的求明牌儀式,說是民俗儀式,但在場景中生活,我覺得是難得火燒庄會有自己的夜市。但夜市裡聚集很多隨時會倒人家會的賭徒(其實不是啦),媽媽叫我不要待太久的那種分離感,我都還記得。靠近橋的那一側,會有一攤小貨車的燒土豆(熱花生),悶煮得綿綿爛爛,我沒有吃過比它好吃的燒土豆。

唯一比較有民俗儀式感的,是每年農曆4月26,火燒庄主神五穀王誕辰,是那種全村同樂,有野台戲、放電影、電子花車鋼管舞,每家每戶辦桌,互相串門拜訪的快樂。白天家家戶戶的拜拜,我反而常常躲到合作社,不參與這個環節。


嘉義縣民雄鄉豐收村(舊稱火燒庄)的五穀王廟(圖片來源:數位島嶼

我必須老實承認,我對於宗教或民俗儀式,其實並不熟悉,在阿媽過世之後,家裡只有阿母還熱衷拜拜,就算過去她抱怨都是阿媽要求她要拜拜。我阿爸是個無神論或不可知的實用主義者,我們這些小孩對於拜拜也是排斥、抗拒,覺得煩、責任中立的態度。我可能是從小被阿母逼煩了吧,所以才反過頭來看火燒庄過去的民俗儀式,回過頭來看才發現它們有自己溫柔的部分。

也想問宜安,在你經驗的童年或民俗經驗中,有沒有讓你覺得魔幻的經驗?比如柯智豪在《夜官巡場》推薦文中寫到,記憶裡拿菜刀砍鬼的儀式,我自己則是在葬禮上聽見電三弦的音色覺得很動人魔幻。

謝宜安
我覺得民俗感的體會都是相對的,小的時候真的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庄裡大家都經歷一樣的事,一樣的廟會、一樣的露天電影,一樣拜拜。但是長大了進到都市,才發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理所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經歷過這些。意識到這點後,習以為常的事物,也就變得珍貴特別了起來。但這時候總有點太遲了,好像再也回不去當時那些令人懷念的現場了。

說到廟會,真的勾起我好多印象。我們家旁邊就有一間中型的廟,我固定初一十五都會帶菜餚去「犒將」(犒賞天將神兵的儀式)。印象中有幾次比較盛大的廟會,還有攤販來。每天都經過的熟悉廟埕一翻而為慶典現場,在那裡吃的棉花糖,真的好難忘。

民俗儀式真的帶來好多魔幻的場景。記得還很小的時候,就在那間廟的對面,乩童拿著法器從巷口走出來,一邊敲著自己的背。背都已經流血了,起乩中的乩童卻顯然沒感覺到痛。第一次看到真的很震撼,想了好幾天還是想不通,而且那種痛感彷彿殘留在觀看的人身上,想起總覺得好痛。

其實我們那邊的廟多半不大,酬神通常是布袋戲跟露天電影。但一次,為了酬謝一間路邊的小土地公廟,居然請來了歌仔戲團——土地公廟位置不好,歌仔戲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在黑夜裡,搭起的歌仔戲棚閃著珠光,他們就這樣唱了一齣,真正獻給神明的戲。我有幸目睹到了這一幕,只覺得非常非常浪漫。而且當下有一種祕密的感覺,這份莊嚴與浪漫,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酬神戲(圖片來源:wikipedia

那個土地公廟的路口我其實不常經過,但後來阿嬤過世後,我跟夢中的阿嬤對話,就是在那個路口。夢裡的阿嬤跟我說她過得很好。

小時候除了這些原生的民俗以外,我也接觸過一些童謠,一些被整理過的民俗。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知道了「籃仔姑」,並且知道「關籃仔姑」的儀式,但我只知道有這件事,還是很難相信以前真的有人會玩。

你小說的〈矮凳與洗手台〉也寫到了相近的「椅仔姑」,並且在小說裡的註腳有提到你童年聽過。像我這種做民俗的,這時候就忍不住要田野了。幸好有這個對談機會,讓我可以問你:你小時候有聽說過椅仔姑的童謠嗎?有聽說過以前的人會玩嗎?

張嘉祥
我也想起一則有關酬神歌仔戲的記持(kì-tî,記憶)。火燒庄除了五穀王廟、土地公廟、水流媽廟之外,還有一間五府千歲廟。我記持有一年鬼門開,阿媽特別交代:「暗時王爺廟有演戲,毋通走去看,毋是予你看的知無!」我表面上點點頭,到了晚上還是偷偷跑去王爺廟,我人小小一隻,也沒有伴,到了附近的巷子有點害怕,遠遠的站在那邊看廟前的戲台,台下一個人都沒有,但演員還是很認真的演戲,看了一陣子,回到家裡,一切平安無事。

在我有記持的時候,已經沒聽過有人玩椅仔姑了,但我總是對這個儀式很有印象,有可能是電視或是某本故事書讓我有童年陰影。我記不起那些旋律,但讀到東石鄉記錄的版本的時候,心裡就覺得,欸,就是這個!或許那可能是完全由記持虛構的回憶,但也可能是被我遺忘的記持,跳出來講話。

➤戒嚴體制下,斷裂的白色恐怖靈異敘事

謝宜安
小說裡〈周美惠說〉提到了二二八受難者,盧鈵欽醫生。透過一場想像中的還魂,企圖彌補歷史中的遺憾與創傷。這是一個關於二二八的鬼故事。我自己很關注這個主題,因此覺得有這樣的二二八鬼故事敘述很好。


盧鈵欽醫生(圖片來源:wikipedia

我之前在看「日據刑場」之類的靈異故事時,就覺得很奇怪,台灣的鬼故事很大部分受到戒嚴史觀的影響(因此才那麼仇視「日軍」),但是相較之下,我幾乎鮮少看到二二八、白色恐怖的靈異敘述出現在大眾鬼故事當中。明明二二八時死了那麼多人,聽說淡水河邊滿滿的屍體⋯⋯對於白色恐怖受難者家屬來說,他們也害怕屍體不完整,死者不能上路⋯⋯明明有這麼多恐懼的機會,卻沒有催生什麼鬼故事。要是真的有鬼神存在,那段時間遭遇屠殺的亡魂怎麼會安息?怎麼不會催生鬧鬼傳聞?

這種不平衡,因為《返校》的出現才有一點改變。我覺得,是我們的鬼故事缺乏轉型正義。嘉祥的二二八鬼故事,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平衡的可能性。想問問嘉祥,為什麼會想寫一個二二八鬼故事?

張嘉祥
我最早也是被二二八受難家屬的口述資料吸引,裡面有不少關於家屬口述的靈異現象。會寫林秀媚跟盧鈵欽的故事,我一開始是看到李禎祥在民報上寫的〈陰陽同悲、人鬼共愁:二二八靈異物語〉這篇整理關於二二八靈異現象的文章,回過頭再去找林秀媚的口述資料,發現果然林秀媚真的親口說過。

我覺得比較讓我好奇的是,這些靈異現象或鬼故事,在我讀來其實非常「真實」,尤其是透過家屬的口述。如果站在讀者的立場,我覺得這些會是很好閱讀和共鳴的文本,但這些故事沒有出現在大眾面前。我只能猜想,所有關於二二八的紀錄、故事都因為戒嚴,讓我們沉默後產生斷裂。

這些二二八的靈異故事,在我讀來就是聊齋等級的文本,一點都不遜色經典名著,因為它們不只文本敘述上動人,而且還跟現實有緊密的連結。想偷偷推坑一下美劇《鬼入侵》,把鬼的概念重新詮釋,而且是從一個很溫柔照護的角度(但還是很可怕)。對我來說這些二二八的鬼故事,就像是這些家屬溫柔照護的角度,他們口中敘述的思念構成的鬼魂。

➤《夜官巡場》後的創作計畫

謝宜安
你在後記提到,用5年多時間,寫了《夜官巡場》。這本書的出版,對你來說應該有完成一個階段的感覺吧?想問問嘉祥下一步的計畫是什麼?除了音樂以外,也會繼續寫嗎?還會繼續這樣專輯與小說並行的模式嗎?

張嘉祥
越是書寫家族、庄頭、鄉鎮,越發現對於它們並不瞭解。下一本書或專輯的方向,一樣會銜接夜官宇宙,但是把時間線拉到我阿公出生的日本時代,在《夜官巡場》裡面已經有埋下一些索引或線索,可能從阿公的視角有點跨維度的來到現世。一樣是音樂和小說同步創作的方式,時間我想沒有個兩三年應該是很難完成。

最後,也這邊揮手呼喚,我還有一個Podcast節目「台灣熱炒店」,接下來預計策畫一期有關鬼仔古或都市傳說、靈異現象的節目,希望有機會邀請宜安來到節目。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夜官巡場(精裝小說專輯版)
Iā-Kuan Sûn-Tiûnn
作者:張嘉祥
出版:九歌出版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張嘉祥

1993年出生。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畢業,目前就讀台灣師範大學台文所。嘉義民雄人,火燒庄張炳鴻之孫。從事音樂製作及創作、文學創作、Podcast主持等。現為「庄尾文化聲音工作室」負責人、台語獨立樂團「裝咖人Tsng-kha-lâng」團長、Podcast《台灣熱炒店》節目主持人。2021年出版《夜官巡場Iā-Kuan Sûn-Tiûnn》專輯,入圍第33屆金曲獎最佳新人。曾獲文化部110年度青年創作獎勵、文化部110年度扶植青年藝術發展補助計畫補助、文化部110年度語言友善環境及創作應用補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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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導讀》疑是夢中遊:中唐傳奇的幻夢之旅

➤我們與「夢」的距離

人們述夢的歷史相當悠長,不只記錄夢境,也嘗試為「夢」找尋意義。在追蹤與辨識的過程中,人們逐漸形構出一篇篇與「夢」相關的經典篇章。

比如我們從小就熟知「莊周夢蝶」典故,也都曾聽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奇幻故事。再大一點,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夏目漱石《夢十夜》,或者曹雪芹《紅樓夢》,也許會成為我們放在心上的案頭書。時序更近當代,白先勇的〈遊園驚夢〉,羅智成的《夢中書房》,駱以軍的《妻夢狗》,乃至於今敏導演的《盜夢偵探》,可能也曾深深打動我們。

「夢」創造出現實以外的空間,卻也同時通過曲折而隱晦的方式,為我們揭露習焉未察的世界。那是我們與「夢」的距離:無比靠近,卻又無比遙遠。「夢」帶著人們越過現實的邊界,觸碰心靈內部無從辨認,不敢明言的聲音。

➤造夢與入夢

關於「夢」,可以談的很多,且讓我們回到唐代,從一個唐人的夢談起。

在一則名為〈張生〉的故事中,由於窮苦,張生決定離鄉背井,前往河朔地區謀生。轉眼之間,張生已和妻子分離5年了。小說的轉折就從張生即將到家的前一天說起:張生連夜趕路,初出城門,就見到草莽間有一群賓客正在聚會,非常歡快的樣子。他難掩好奇,不禁躲在白楊樹後窺探,發現其中一位女性賓客,竟然就是自己的妻子。

酒酣耳熱的賓客,紛紛要求張生的妻子助興吟詩,若無法讓他們滿意,就必須罰酒。張生的妻子勉為其難的吟唱,字裡行間盡是良人離家多時的苦楚。張生眼見妻子受辱,憤怒不已。他再也忍受不住,便抓起腳邊的一塊瓦片,朝人群之中丟去。其中一塊瓦片砸中了長鬚老者,而另一片則直接命中妻子的頭部。

張生眼前的盛大宴會,應聲煙消雲散。

張生以為妻子已經死去了,或許剛剛的宴會,只是自己因思念而浮現的幻覺。他痛哭失聲,返回旅店。隔日,張生哀傷的回到家中,奴婢家人們卻都歡喜相迎,唯有妻子頭痛臥床。張生詢問妻子的病由,妻子悠悠說起昨晚的夢:她被帶到一處草莽,與人飲宴,一連唱了六七首曲子。忽然外頭飛來瓦片,其中一片擊中自己的頭部,醒來後頭痛不已。張生這才驚覺,原來昨日所見到的,乃是妻子之夢——他闖入了妻子的夢中。

在唐代,像張生這樣遊歷他方,多年未歸的旅人並不少見。由於科舉和銓選制度的發展,諸多唐代士人為了求取功名,必須離鄉赴京趕考。而在8世紀中葉安史之亂爆發以後,由於關中地區凋敝,更多士人流轉各地,於節度使幕下任職。故事中描寫張生「以饑寒」、「遊河朔」,即暗示張生很有可能是一名為餬口而遊歷的貧寒士人。

我們都知道,自古以來就存在「遊子」、「思婦」這樣的母題,比如著名的〈古詩十九首〉第一首〈行行重行行〉,就是重要的代表作。類似的情感和主題,亦可以推溯到《詩經》、《楚辭》的部分篇章。不過,中晚唐的李玫,卻透過傳奇小說精巧的虛構手法,以「夢」為情節,來表述貧苦旅人近鄉情怯的感受。

張生一方面渴望與妻子相見,另一方面又害怕熟悉的一切早已人事全非。這裡面存在濃烈的相思與愛情,卻又隱伏著偷情的恐懼張力,這種複雜的情感,完全藉由一場夢境,虛虛實實的表現出來。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故事裡,小說家並不是以丈夫和妻子「異床同夢」或「同床異夢」,來表現二人之間的關係,而是讓丈夫透過「窺探」的姿態,潛入妻子的夢境。更甚者,丈夫乃是以現實的磚瓦,擊中了深陷噩夢的妻。而在張生妻子的夢中,早已通過兩位賓客的唱詞來暗示讀者,張生所見的一切,都只是一場盛大的夢:

(綠衣少年)又唱云:「螢火穿白楊,悲風入荒草。疑是夢中遊,愁迷故園道。」酒至張妻,長鬚歌以送之曰:「花前始相見,花下又相送。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

無論是「疑是夢中遊,愁迷故園道」,或者「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這兩聯詩作,都道出了一種「在夢中談夢」的辯證意涵。那不只提點了「人生如夢」的啟示,更暗示「夢」與「現實」的相互侵擾。我們會開始思考:這場聚會,會不會其實是一群人共作的夢?甚至會懷疑,闖入妻子夢中的張生,會不會也是妻子所作的一場夢呢?

如果從後世讀者的角度來看,〈張生〉的故事,並不只寫了一個習見的「入夢」故事。作為小說的創作者,李玫更透過「小說」這個虛設的幻術,造出一場虛實交錯的大夢。而李玫也藉由張生與妻子的「夢」,寄託自己「苦心文華,厄於一第」的身世,隱晦傳達了一則動盪時代,傷心士人的遊歷故事。

➤前往夢土的路上

提及唐代文學,多數人首先想起的應是琅琅上口的盛唐詩。事實上,唐傳奇和唐詩一樣,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輝煌燦爛的珍貴資產。就文學高度而言,將唐小說和唐詩併稱為中國文學的雙璧,應不為過。甚至有不少學者認為,唐代傳奇的出現,意味著「小說」脫離了史傳的附庸,成為獨立自主的文體。

趨勢教育基金會2022年10月推出「趨勢文學劇.拾.夢中唐」,劇中安排穿插5篇唐代傳奇故事,包括陳玄佑〈離魂記〉、沈既濟〈枕中記〉、李復言〈杜子春〉、〈定婚店〉和李公佐〈謝小娥傳〉,正是唐傳奇裡面,最具代表性且最優異的篇章。

這些小說的共通之處,乃在於不約而同地運用「夢境」元素,構設小說。讀者就像是李玫《纂異記》中那個誤闖「妻子之夢」的張生,潛入5篇傳奇作者精心造築的夢境。這幾位作者,都生活在中唐時期,而中唐正是唐傳奇最為蓬勃發展的歷史時段。這批傳奇作品的共時出現,並不是簡單的巧合。

中唐文人生活的時代,已經歷過「安史之亂」的重大戰事,不只國家政治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動,在文化與思想上,也出現關鍵性的轉向。這樣的轉變,開啟了近代學者對於中唐文化的重要論述。

漢學家包弼德(Peter Bol)在《斯文:唐宋思想的轉型》一書中,指出中唐「開啟了一個自覺探索和對觀念進行爭論的時代」;宇文所安(Stephen Owen)則在《中國「中世紀」的終結:中唐文學文化論集》中,認為這個時期的文化現象,顯現出智識與人性的騷動。

叛逆,自覺,騷動,這幾個關鍵詞,已然精準勾勒中唐文人的心靈圖像。他們逐漸不安於傳統權威,並有意識的展開思想和文學上的變化與創新。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結合了史才、詩筆和議論特質的新興文體「傳奇」,就成為文人之間最好的實驗場域。誠如明人胡應麟在《少室山房筆叢》指出的,唐人開始「作意好奇,假小說以寄筆端」,透過有意識的創作,以虛構的情節寄託自己的內心世界。

「夢」在這些作者的筆下,並不只是虛假的幻覺,而具有相當積極的現實意義。

在〈離魂記〉中,被父親剝奪愛情的倩娘,道出了「君厚意如此,寢夢相感」的濃烈情感。「夢」實現了她逃出閨閣的願望,讓她得以離魂追上愛人的船。而在沈既濟的〈枕中記〉中,呂翁帶來一顆奇幻的枕頭,讓盧生在「夢」中娶到良妻,經歷了波折卻終究美好的完足人生。但當盧生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哪裡都沒有去,甚至連黍都還沒有蒸熟呢。

李公佐的〈謝小娥傳〉,死於江上的父親與丈夫在小娥的「夢」裡出現,帶來了兇手的消息,也成為謝小娥隱匿於江湖,靜待復仇的契機。李復言〈杜子春〉則構涉了一場如夢似幻的考驗。浪蕩子杜子春在求道的路上,見到了魔鬼和地獄都沒有叫出聲音,卻是在人間的母子感情之中,敗下陣來。

這一個又一個的「夢」故事,都是小說家巧妙的匠心獨運,也是他們最為真摯的人生觀察。中唐文人見證過盛極而衰的大唐,難免會對現實世界,產生「如夢」的感慨,但他們仍未放棄對於生命的關注。這些華麗的大夢就像是一面面的鏡子,照映出一張張唐人的臉,以及他們對於整個時代的憂憤,寄託,與感慨。

台灣重要詩人鄭愁予的第一本詩集《夢土上》,也用了「夢」的意象。同名詩作這樣寫道:「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高處沒有鳥喉 沒有花靨/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夢」是人類的生理機制,卻進入到潛意識的精神層次。因而,「夢」是隱匿的,存在著諸多「不可知」的部分。可以這麼說:我們都知道「夢」是什麼,也都不知道「夢」是什麼。所幸,有一群人把珍貴的「夢」記錄下來。那讓我們可以回到夢土,去探勘那個滋養大夢的國度。

張惠妹的〈聽海〉唱道:「寫信告訴我今夜/你想要夢什麼?」或許,我們無法控制「夢」些什麼,但我們可以試著從自己的「夢」、他人的「夢」,去理解那些難以言說的心事。

昨夜作夢了嗎?你心裡是否也曾有過一個,讓自己始終耿耿於懷的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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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專題|趨勢文學劇場10周年.《夢中唐》帶你追尋自由


好戲登場》趨勢文學劇場.拾.夢中唐
【臺北場】

日期:10月1日(六)
時間:日光場14:30、星光場19:30
地點:臺北市政大樓親子劇場
(台北市信義區市府路1號)
【高雄場】
日期:10月15日(六)
時間:日光場14:00、星光場19:00
地點:高雄市立社會教育館演藝廳
(高雄市小港區學府路11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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