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評》從時間調度科幻世界觀:讀常勝《閻鐵花2》

2000年上映的《驚心動魄》(Unbreakable)是導演奈特.沙馬蘭(M. Night Shyamalan)拍攝的超級英雄電影,前一年才推出影史經典《靈異第六感》(The Sixth Sense)一炮而紅的這位印度裔美籍導演,以本片乘勝追擊,果然也好評如潮。後來,當沙馬蘭陷入創作低潮,在評論和市場都備受打擊時,他以《驚心動魄》打造出的世界觀,於2016、19兩年接連推出《分裂》(Split)、《異裂》(Glass)兩片,「東鐵177班次三部曲」重新受到世人的矚目。

雖說是「超級英雄」(Superhero)電影,但《驚心動魄》一片的成功,在於扭轉了一般超級英雄的敘事格套——談的雖是超級英雄的崛起,但藉由層層的析理,以及沙馬蘭早期註冊商標的劇情反轉,直指真正促成超級英雄誕生的,竟是身處英雄對立面的「超級惡棍」(Supervillain)。

超級反派的誕生

或許更確切的說,《驚心動魄》以隱喻的方式,道出傳統超級英雄片中不曾直言的邏輯:英雄和惡棍就像太極的陰陽,兩者因為彼此而存在,沒有邪惡就無法彰顯甚或界定良善,反之亦然。同樣戴著奇怪面具、有著一樣「中二」代稱的英雄與惡棍,本是一體的兩面,是天秤兩端缺一不可的平衡。

所有的超級英雄故事都圍繞在英雄和惡棍的誕生經過,試圖解釋擁有強大力量的英雄為何選擇隱姓埋名,行使私刑般的正義?擁有對等能力的惡棍又為何大費周章謀畫著末日規模的殺戮?這些深藏大量動作場面的複雜情結,是超級英雄故事的吸引力所在。也只有在感官刺激之外,能提供更深層的思考,才能在同類型作品中出類拔萃。


《閻鐵花2》內頁圖(大辣文化提供)

如果說《閻鐵花》第一集是在引介女主角閰鐵花及其夥伴的出場,那麼第二集就是將焦點放在超級反派的誕生。這樣一前一後的安排,如同沙馬蘭在《驚心動魄》的顛覆,顯示作者熟諳超級英雄故事的箇中三昧。

常勝一向專注於廣義的科幻題材,以臺灣漫畫少有的穩定性,在科幻漫畫已經開墾了十多年的時間,以每年至少一冊的速度持續產出。在臺漫主客觀環境的條件下,如是不間斷的延續,幾乎可以視為奇蹟,是對創作者個人意志和決心的莫大考驗。

因為有長期的鑽研與積累,常勝不只在畫技上不斷成熟,更對科幻作品的內在理路具有深刻的探索和理解,不僅掌握了類型創作的特色,又能在既有的框架上另闢蹊徑,開出新意,實可稱為臺灣漫畫(甚或不只是漫畫)SF的巨匠之一。


《閻鐵花2》內頁圖(大辣文化提供)

➤對公司的控訴

2019年開始連載的《閻鐵花》,可以看出常勝在科幻文類的老練。他深知如何運用不同元素吸引市場的目光,並賦與更深一層的思考。

第一集在描述閻鐵花的誕生時,以京劇臉譜作為象徵,呼應超級英雄無法以真面目示人的悔恨情結。開場的滅門殺戮,承繼著超人、蝙蝠俠、蜘蛛人……等超級英雄失去至親的傳統,痛失親人的傷痛成為他們走不出的心結,將強大的力量埋藏於劇服般的造型中,隱去真實面目和姓名,用贖罪的心情實踐對親人的承諾,甚或某種極為扭曲的,以處決惡人為獻祭的贖罪。

第一集的敘述中也留下未解的伏筆,既承繼又另開新局。諸如不曾交代滅門血案的原因,閻鐵花為何被體制荒謬地視為兇手,為何歷時30年之後仍以不老少女之姿出現在世人面前,並擁有超乎常人的特異能力?

同樣既承繼又創新的手法,也出現在反派角色的現身。在第一集留下的劇情線索中,故事的反派似乎是某種類似「公司」的存在,這種安排本身也是科幻內行人常見的門道。綜觀1980年代科幻電影的開拓時期,「公司」總是最終極的邪惡,一方面反映80年代人們對經濟巨頭的恐懼,另一方面則顯示科技發展和財團之間千絲萬縷的糾纏。

經典的《異形》可說是對公司控訴的代表,比起那完美殺戮的外星生物,公司或許才是女主角雷普利擺脫不了的死敵。但在《閻鐵花》第二集中,對主角的死敵有了更進一步的刻畫,在常見的托拉斯惡形惡狀之外,加入了個人層次的情感,也加深了集中於閻鐵花身上的謎團。

然而,第二集對於反派最大的反轉是,人工智慧在進化之後逆襲,產生了和主角一行人平起平坐,甚至更為強大的超級惡棍。如前述,唯有惡棍存在,英雄才算真正誕生。常勝在超級惡棍生成的過程中又再度埋下意外的轉折,也是伴隨《閻鐵花》劇情不斷開展的劇情主軸:複雜的時間軸。

從「時間」調度科幻推理

從閻鐵花的夥伴能看見未來5分鐘、穿戴著能進行時空跳躍裝備的「兔子」何洛克,皆隱隱暗示環繞著女主角的種種未解之謎,必然與這紊亂的時空序列有所關聯。這項既龐大又精巧的謎團設置,以及解謎過程中劇情的推進,彰顯了《閰鐵花》在各式各樣宏偉的動作分鏡下,作為一部科幻推理劇的本質。


《閻鐵花2》內頁圖(大辣文化提供)

以時間軸的交叉錯雜進行敘事,讓人忍不住聯想起常勝的前作《時之輪迴》,這部以阿推經典《九命人》為發想的故事裡,打造了一個類似「銜尾蛇」(Ouroboros)的時間線,一個接著一個故事,不只用全新的角度看待「輪迴」,更暗藏著對宿命論的抵抗。雖然精彩,但以一冊單行本即告完結,難免有些意猶未盡。

《閰鐵花》目前的規模,可說進一步試圖駕馭更為繁複的時間軸,這也說明了積累對於創作者的重要。不只是時空跳躍的設定,無論具象者如女性主角的運用、巨大機器人的對決、中年男子的懊悔,或者抽象如謎題劇情的舖陳……零零總總不同的元素,都曾出現在常勝過去的作品中。也唯有一次又一次的深化和演練,才能積存對類型的嫻熟,乃至對類型的突破。

在《閻鐵花》第一集的〈後記〉裡,常勝寫道:「我一直很相信,一部作品,通常源自於一個簡單到不行卻強而有力的核心概念(點子)。」這當然是他的肺腑之言,和國劇女伶結合的超級英雄,也確實在一開始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在在都證實了「點子」的重要。

然而,好的點子不等於好的作品,要如何將「點子」置放適當的創作文類,給予應有的結構和意外的轉折,讓點子最精彩的一面得以綻放,是創作者最大的考驗。要能達到這點,除了本身的才氣,更需要的長期磨練產生的經驗。

我們相信常勝十數年練功的苦心和毅力,有機會讓《閻鐵花》的點子發光發熱,也只有在厚實的基礎下,才能吸引來自影集等不同媒介的跨界合作。期待《閻鐵花》未來劇情的發展,也期待漫畫家精心設計的世界能不斷向外擴張,不只打造一部臺漫的經典,更開拓出一個全新的宇宙。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閻鐵花 YAN 2
作者:常勝(Chang Sheng)
出版:大辣出版
定價:4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常勝(Chang Sheng)

1968年生於台灣台北,復興商工西畫組畢業,曾任職於廣告公司15年,2002年離開廣告公司,開始漫畫創作至今。漫畫作品《夢境大飯店》、《BABY.》、《OLDMAN奧德曼》、《隱藏關卡》、《九命人》等;參與羅浮宮漫畫計畫,創作合輯《羅浮7夢:台灣漫畫家的奇幻之旅》。作品海外授權有日文版、法文版、韓文版、英文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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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翁稷安(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2021-12-14 11:30
話題》傳奇按怎說不盡:《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與台灣文史出版轉譯的新里程

在新媒介上締造新傳說

如果問起:「你知不知道廖添丁」,我想多數人或許不會有太多反應,也許有人隱約能回想起在民間故事集看過這個名字,或許更明確地想到幾齣廖添丁的電影或電視劇──例如我腦海中的廖添丁和紅龜,完全是演員翁家明跟周明增的樣子,那是1999年由台視製播的《台灣廖添丁》,開場大有模仿《蒙面俠蘇洛》電影海報的感覺,同樣蒙面的廖添丁拿著刀,帥氣地在畫面上砍出三筆帶火的「丁」字。

繼續問下去,我們一定會問到那些從小聽一代廣播人吳樂天講廖添丁長大的粉絲,連帶重溫吳樂天風靡一時的地下電台興盛史。然而又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現在,我們將會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廖添丁?是那個Flash神作嗎?」

「小學電腦課都上史萊姆遊戲區偷玩!」

2004年,時為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研究生的林秉舒,製作出Flash遊戲《神影無蹤廖添丁》作為畢業論文的一部分,後來因畢業時程縮減內容,第二章之後的章節沒有完成,因而成為許多玩家童年未完的經典回憶。

作為一款橫向捲軸動作遊戲,《神影無蹤廖添丁》在當時的軟硬體條件下,成功創造出流暢優異的遊戲體驗,並衍繹出台灣鄉野傳奇的氛圍,以及義賊廖添丁的英雄氣質,令許多玩家印象深刻,就連新聞媒體也爭相報導。


Flash遊戲《神影無蹤廖添丁》遊戲畫面

但是對這群玩家而言,歷史上的「廖添丁」是誰?是殺人犯還是義賊?抗不抗日?這些或許都不是很重要的問題──因為更重要的是,它首先必須是一款好玩的闖關遊戲,主角的動作身姿、跳躍的殘影和打擊的爽快感,配合簡單的故事脈絡,才有建構玩家認識這位「俠盜」,從而貼近台灣「真史」的機會。

退一步說,廖添丁的傳奇透過遊戲再度流傳轉生,或許只是作者生命與歷史的某種偶然。但回顧近20年來是否有其他廖添丁傳奇的改編作品,我們似乎不得不承認:風靡一時的廖添丁故事(以現代術語來說,一個超級重要又雄厚的本土IP),竟然出現一道很深的斷層與失落(當然,這可能也與歷史研究的推展與不同時期的題材流行有關),而《神影無蹤廖添丁》與近期完全重製的《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以下簡稱《稀代兇賊》),則是透過遊戲的媒介,巧妙補上了這十多年的廖添丁空白,重新提醒我們曾經有位快意俠盜,在人們的口傳與改編中翱翔於市。

或許在那個時候,《神影無蹤廖添丁》所預示的,其實更是某種本土經驗和語言斷層的危機,而在它被製作出來的瞬間,也已經註定這不只是一份畢業論文而已。隨著時間醞釀,隨著台灣社會對歷史記憶與認同的追求,它在新一代(解嚴前後世代)的台灣人心中悄悄萌芽,偶然地讓「廖添丁」這個本土IP,成為如今台灣文史出版轉譯的「必然」。

▇重啟廖添丁傳說的鎖匙:「台語」之需要與必要

在《稀代兇賊》的消息釋出之後,許多七、八年級玩家引頸期盼這款新瓶裝舊酒的本土作品,要如何在劇烈又艱難的本土遊戲市場中,重新攫住自己的回憶與目光。另一方面,對台灣文史以及台語推廣有興趣的玩家或路人,也很難不來跟跟這波熱潮,因為遊戲中大量的文史彩蛋,以及製作團隊宣告推出「全台文」的遊戲界面及對話,成為第一款使用台語文呈現遊戲界面、對白和語音的遊戲,這不但是台灣遊戲產業的一大創舉,更是以往推廣台語難以想像的新局。(

但如果從《稀代兇賊》回顧《神影無蹤廖添丁》的原點,我反而對遊戲的「全台文」並不是很意外,因為在那個台語尚未完全標準化、本土語文意識不如今日的時代,製作人林秉舒為了還原時代語境和氛圍,就用上目前俗稱的「台語火星文」來表現台語了。

長期以來,民間使用「台語火星文」固然有長期積習、教育不全等不得不的理由,但時間來到2021年的今日,《稀代兇賊》以教育部規範用字呈現全台文界面,甚至粉專編輯能以台文回台文,從這些細節都可以感受到,「台語」作為遊戲底蘊和實踐精神的重大意義。


遊戲《稀代兇賊》使用台語文呈現遊戲界面、對白和語音

事實上,要談廖添丁傳奇,本來就不能不討論「台語」在這個故事形成的過程中所發揮的關鍵作用。因為從歷史觀之,廖添丁死後至今的百年之間,其生平、靈異或各種傳說事蹟,迅速且不斷地被各種媒體改編、衍生,在戰前到戰後的社會變遷及語言環境中,大量地透過台語被表現、流傳下來。

也因此,遊戲中也非常精巧地設計了一些道具、人物和體驗,把廖添丁文本的時代軌跡勾勒出來,從日本時代的文本,到戰後1955年廖漢臣(毓文)《台北城下的義賊》、梁松林《台灣義賊──新歌廖添丁》等文本,《台日大辭典》、《廈門音新字典》等台語辭書,一路到遊戲一開始作為玩家引路人與回顧關卡入口的講古大師吳祿天(吳樂天),在遊戲中為玩家獻唱一段的國寶藝師楊秀卿,以及關卡串場時由吳樂天入門弟子(也是唯一弟子)、現為台語歌謠工作者吳國禎的旁白。


遊戲《稀代兇賊》邀請台語歌謠工作者吳國禎為遊戲角色配音,更加立體化角色形象。

國寶藝師楊秀卿為《廖添丁—稀代兇賊の最期》遊戲獻唱,亦收錄於遊戲原聲帶中。

每一個角色,每一個聲音,都是廖添丁在台語文化脈絡當中飛天遁地、仗義濟貧的證據跟姿態。甚至於在遊戲中,讓吳樂天能與他口中生龍活虎的俠盜面對面相識相逢,在後設樂趣和功能性的設計之餘,不無一種安慰或感嘆的情緒油然而生。

遊戲中另一位趣味的角色「阿牛」在他撐船時喃喃自語的台詞,「台北發的早幫車」、「天字第一號」、「地獄新娘」、「悲情城市」,每一個都是源自經典台語電影的台詞哏。他於遊戲末段挺身而出,對抗日警大喊「我是大俠梅花鹿」被殺之後,接替的新船夫啞口無聲。我們彷彿失去真的一個會說台語、理解台語文化的人,也失去了一段歷史記憶。

或許可以說,廖添丁不但是台語文學和講古藝術的重要文本,跟台語文化之間,更完全是互相依存的關係──沒有台語,我們無法召喚廖添丁,沒有廖添丁,台語也會失去一部極度重要的百年文本。

▇讓俠盜翱翔虛實之間:文史出版與轉譯的累積和能量

無論是史料的收集、故事的改編、遊戲場景的細節刻劃、美術風格的設定、NPC和關卡情節設計所參照的真人實事,或是地圖、建築、畫作、廣告,乃至於遊戲當中各種增強角色能力的各類古早味收集品和文獻,每一個細節,都可以看出《稀代兇賊》為了還原時代感,針對文學、語言、美術、音樂、建築、庶民史等方方面面進行的深入考察,宛如博物館的「廖添丁與他的時代」特展,充滿太多讓對台灣文史有興趣的玩家感到無比親切的「哏」。在網路上,也不乏熱心玩家陸續把相關資料或典故逐步整理出來。

然而,這些成果的展示和資料的運用,絕非一蹴可幾、專案專結的成果。在製作團隊如此細心的工程背後,絕對需要國家乃至民間社會對於本土文史的重視與投資才有可能做到。甚至隨著網路社群、自媒體的發展,我們也看得出「知識轉譯」出現更細緻、專業化的分工趨勢。

例如遊戲中的主要舞台「大稻埕」,不但是歷史上廖添丁曾經活躍出沒的區域,在現實中也本就是一塊相當完整的老街區,為《稀代兇賊》搭建遊戲舞台提供直接而完整的實體細節。如果我們留下更多重要古蹟,必定能孕育更多時代劇或歷史創作,減少各種還原時代和場景的成本與門檻,轉化為文化觀光財。


遊戲開場即可見大稻埕三大廟宇之一的「霞海城隍廟」。相傳當年廖添丁竊取錢財後,都會先將錢藏在城隍廟神桌底下,原因是日本警察不會搜查寺廟。


遊戲中的臺北北警察署,至今修復作為「臺灣新文化運動紀念館」使用,佇立於大同區寧夏路錦西街口處。

至於還原時代感所必須的大量參考資料和文本,也勢必經過「保存、研究、轉譯、推廣」的程序,亦即必須有學術或研究典藏單位保存相關史料文物,經過縝密的考證研究,再將相關內容整理、轉化成能被其他領域理解進而應用的觀點或素材,才有可能產生出更多有血有肉的本土時代作品。

這個轉譯的循環,在遊戲推出之後表現得非常明顯:製作團隊透過臉書粉專,不斷幫玩家解開遊戲中的各種文史彩蛋,補充各類資料來源、近期相關展覽消息,其中也包括知識型Youtuber、Podcaster的介紹或解說。各種不同層次知識的輸入打造了遊戲,再經由遊戲的擴散輸出相關知識,《稀代兇賊》確實以電玩遊戲的形式和效益,達到社群運作和寓教於樂的目標。

從出版的角度來看,我最具體有感的,除了遊戲標題介面以懷舊復古風格的「尪仔冊」(ang-á-tsheh,漫畫書)來呈現,讓「紙本」作為時代重要的歷史見證以外,就是收集品當中的《台灣文化志》、《台灣風俗志》,這兩部分別由日人學者伊能嘉矩與片岡巖完成的重要經典。


遊戲透過日本時代的文本,勾勒出廖添丁生存的時代軌跡。圖為收集品當中的《台灣文化志》。

《臺灣文化志》曾由大家出版與國史館臺灣文獻館攜手重出全新審定版,《台灣風俗志》則曾出過內容不全的中譯版,後來有南天書局於1994年照本復刻,目前尚未有全譯審定本。當然前文提到的部份文獻,除了電子資料庫外,如《廈門音新字典》也仍持續出版中。

作為遊戲中的道具,它們不只是增強廖添丁的技能和攻擊力,作為文獻,它們經過學術單位與博物館的努力被保留、研究,猶待更多審定和重出,進而成為每個新時代對過去歷史的理解基礎,一次又一次連結並深化不同世代的台灣讀者。

這個過程,除了再次突顯或提醒我們學術研究與出版的社會位置與功能以外,實質上也是1980年代解嚴前後,伴隨台灣民主化而啟動的「本土化運動」、「台灣學」進入體制,以及相關的博物館成立以來,累積約三、四十年基礎之延續。這時間雖然不算短,但和許多國家相比,台灣仍有一大段路要走。而這樣實際的差距和欠缺,作為台灣歷史發展的特殊背景和作用,則具體表現在台灣社會對文化歷史乃至於認同的焦慮當中。

也正因如此,《稀代兇賊》目前極高的水準和口碑,更顯得堅強而珍貴。在台灣本土創作進入嶄新蓬勃的新時代當中,製作團隊不但找到一條表現台灣本土遊戲底氣的堅韌之路,也為學術研究、人文出版、轉譯近用或本土知識的未來注入一記強心針。

放下手扞仔,心肝頭萬千感慨。相信台語不死,文史不絕,聽倌,咱繼續耍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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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3 11:30
童書評》留白的藝術:柯倩華評湯姆牛《畫家馬一邊》

有些圖畫書看起來很簡單,沒有太繁複的工藝技巧,但做起來其實頗複雜困難,要將抽象觀念轉化成精確具體又合情合理的故事情節,需要深刻細密的思考和想像力。創作者要完成這種無形而艱鉅的創意工程,需要成熟的技巧和清楚的信念。

湯姆牛的新作《畫家馬一邊》,即是令人欣喜的實證。這本圖畫書以深入淺出的手法闡釋「留白」的概念,讓兒童能輕鬆理解並啟發思考與想像,實屬難得。這個表面單純輕巧的圖畫故事蘊含了豐富的涵意,包括繪畫的留白、文學的留白與人生哲學的留白。

南宋時期有兩位重要的畫家馬遠和夏圭,兩人都擅於畫山水,也都常取景的半邊或一角,以留白的構圖方式引導觀賞方向,而被人戲稱為「馬一角、夏半邊」。

清代有一群生活簡樸、清高脫俗的畫家(被稱為揚州八怪),其中的核心人物是號稱冬心先生的金農。金農喜歡畫芭蕉,他曾寫道:「芭蕉葉,大禪機。緘藏中,生活水。冬溫夏涼。」意喻對生命的感悟。他的弟子羅聘(也是八怪之一)曾為他畫了一幅〈冬心先生蕉蔭午睡圖〉。金農見這圖設色高雅、風格超脫,十分喜愛,便在畫上題了四言詩:「先生瞌睡,睡著何妨。長安卿相,不來此鄉。綠天如幕,舉體清涼。世間同夢,唯有蒙莊。」圖與文都表達不隨從權貴與世俗的羈絆,崇尚閒適超凡並寬廣自由的精神世界。

《畫家馬一邊》故事中的角色馬一邊、夏冬心和關鍵的蕉林午睡圖,即皆出自上述典故。這部作品幽默而有深意,幽默來自湯姆牛的創作風格,而深意則是他取材古典繪畫傳統,再融合個人創意的結果。

繪畫的留白是以空白渲染出美的意境,類似文學的暗喻或襯托,指向對空間的聯想,以達到無聲勝有聲,無物勝有物,無盡處盡成妙境的效果。中國繪畫寫意不寫形,講究畫面的氣韻生動。適當的留白,使畫面彷彿有呼吸與流動的空間。


《畫家馬一邊》內頁(小天下出版提供)

有人以圍棋來比喻,若沒有預留氣眼空位,棋子再多也是一盤死棋。這種盡在不言中的意境,也是一種人生觀點,甚至被許多哲學家認為是人生最好的狀態,如寧靜致遠,在方寸間天地寬廣。而待人處事的「留餘地」或人際交往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則是留白藝術在生活裡的實踐。

這個圖畫故事運用留白塑造角色和鋪陳情節,邀請讀者進入故事裡,在空白處稍停,思索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感受和想像沒有明白說出來的心思意念和情感。描繪馬一邊睡覺習慣時,左頁畫面完全空白,在前後脈絡的搭配下自然而強烈的彰顯主題與角色特質。馬一邊吃過早飯後出門苦思作畫題材,一直走到見友人午睡,簡約的敘述透露出時間漫長而路途遙遠,暗示其對作畫的認真和對友情的重視。馬一邊靜靜站在一邊,過了一會兒,他高高興興的回家了。


《畫家馬一邊》內頁(小天下出版提供)

這一幕彷彿電影畫面,角色活生生演出而不多加解釋,讓讀者根據閱讀到的線索而能自行理解:他想些什麼?他如何從煩惱轉為快樂?冬心先生的行為反應,表示對圖畫很滿意,但賓客們有不同的意見,他們甚至想「幫忙」修改圖畫。「好看、熱鬧、活潑、豐富」這些形容詞是評語也是審美觀點,可鼓勵兒童思索它們的含意及對畫的意義和影響,這種美學討論對培養藝術欣賞能力是很好的練習。

故事最後,在紛鬧中藉小孩的話將焦點拉回畫作的主題和主人,暗喻作者對留白的看法:空白並不是空無,而有積極的存在意義,無(空白)與有(午睡的冬心先生)兩者之間其實有深切的依存關係。令人驚喜的結局深化了整個故事的主題涵意,高明而巧妙。


《畫家馬一邊》內頁(小天下出版提供)

眼光清澈的小孩對比自作聰明的成人,是幽默的提醒,也點出許多小孩的真實處境。許多喜歡畫圖的小孩,不願意依照既定的規律或旁人的指點意見,更在意的是表達自己的感受。有些小孩就像馬一邊,有自己獨特的習性或習慣,可能難以解釋或不被理解,而思索故事角色其實可能幫助我們更認識自己。

與眾不同的人如何生存並與其他人和諧相處?我們如何理解人的可能性?這些對「個體性」的思考一直是湯姆牛的創作主題。美國圖畫書大師湯米.狄波拉(Tomie de Paola)曾說:「風格是內心信念的外在表現,在不斷創作的歷程中自然形成。」《畫家馬一邊》讓人讀完後感覺餘味無窮,不僅因為故事內涵及帶有水墨畫韻味的表現形式,恐怕也因為創作者多年深耕圖畫書藝術的信念與關懷都蘊藏其中了。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畫家馬一邊
作者:湯姆牛
出版:小天下出版
定價:3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湯姆牛
1966 年生於臺北,過著秩序井然的簡單生活,並對單純的形體構成特別感興趣。主要作品有《像不像沒關係》、《下雨了!》、《最可怕的一天》、《我願意!》、《林桃奶奶的桃子樹》、《藝術家阿德》、《青蛙大俠江河湖》、《青蛙阿啾的叫聲》、《跳吧!青蛙小畢》等。曾獲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德國國際兒童青少年圖書館白烏鴉獎、金鼎獎最佳插畫獎、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少年兒童讀物獎、信誼幼兒文學獎等,並曾入選義大利波隆那插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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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12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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