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附神者與瓦斯工的女兒:林徹俐與郝妮爾訪談
■當女兒長大以後:父親與家
作父親的女兒,有從小備受寵愛,以《父親的帽子》寫滿與歐多桑森鷗外甜蜜時刻的森茉莉;亦有面對父親太宰治多次攜手他人共赴黃泉,認為自己要為父親贖罪的津島佑子。此外,也有敬愛、尊崇父親朱西甯,進而親手執導紀錄片《願未央》刻畫家族記事的朱天文。父親與女兒,始終是文學家的生命母題。
今年林徹俐出版第一本散文集《附神:我那借身給神明的父親》,以女兒視角追問、回望父親附神以來的生命歷程;郝妮爾則推出小說《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透過三間瓦斯店的不同角色,勾勒出家鄉宜蘭的生活地景。在虛構與真實之間,女兒們都是睜著眼望向父親的記述者,以不同的形式呈現家族的流轉與興衰。
同為七年級後段班的林徹俐與郝妮爾,成長過程有些相似。兩人在散文中不約而同提到,父親在她們出生的那一年,買下了自小長大的家。但成家不表示就有著光明似錦的未來,「對我來說,家好像不只是空間,而是跟人有關,是跟誰在一起的問題。」儘管秉持這樣的家庭觀念,林徹俐坦言:「可是小時候總覺得父親把『外人』看得更重要,他好像可以為了照顧別人,選擇犧牲我們。」
父親同樣重外人甚於家人的郝妮爾也回應,這或許正是世代之間的不同。談及家族與家庭,她認為應屬不同的定義與想像:「在我們看來,家族就像包粽子一樣,一串接著一串。但我認為家是空間的歸屬,窗外望出去的街景,一起擁有的記憶……我更在乎的是小小的生活,那才給我家人的感覺。」
女兒多年以來被父親注視,也注視著父親。林徹俐說:「因為父親能夠附神,客人總會到家裡問事。我從小被訓練做家事,要懂得招待客人。」然而殷切迎來的,卻是父母被旁人話語中傷。客人總要反客為主,對家庭指指點點。林徹俐難過地說:「長大後就想跟父親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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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作家交換意見,咸認這或許因為上一輩的父親,多是「家族長式」的存在,自認帶有照顧他人的責任。郝妮爾也回顧自己的原生家庭:「他(父親)當然可以對他人釋出善意,但為什麼總是要搞得自己好像沒有選擇的權利?」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故事中,妻子葉淑靜催促丈夫王子健收款,但面對弱勢家庭,王子健又再次心軟。林徹俐稱許小說將掙扎處理得動人,郝妮爾回應,上一輩那種照顧弱者的使命感,「反而讓在乎蠅頭小利的女性,好像理所當然變成壞人——但說到底,女人也是為了持家,如此而已。」林徹俐心有戚戚,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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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永恆難解的難題,當女兒長大以後,才逐漸靠近父親的背影。「好像接近了父親當時的年紀,才慢慢懂得父親的決定。」為了抒發從小累積的內心情感,林徹俐開始寫下有關家族的文字,從女兒角度記述所見所聞。附神的父親從來不說自己的想法,「他只擔心我會不會得罪親友、傷害他人的感情。」林徹俐說,父親表達情感的方式很內斂:「他從不說愛,但有次他終於說:『妳做得很好。』我覺得那就是他的極限了。」
《附神》書中有一句:「有種相信,是女兒對父親的相信。」林徹俐說,自己被問過很多次:相信乩身與附神嗎?她總是毫不遲疑地點頭。女兒們的確相信著父親,譬如郝妮爾說自己的政治意識從小複製原生家庭,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深信不疑。畢竟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是紀念已消失的祖輩原鄉「察哈爾」(現屬內蒙古自治區)。一直要到2014年太陽花學運,她才重新展開自己的追尋:「我爸從不會說自己是宜蘭人,但他根本沒去過察哈爾。有次我先生出差去了北京,他問冷不冷,先生說當然冷啊,父親只回說:『冷才好啊。』」但其實他根本未曾體驗過那樣的天寒地凍。
郝妮爾因此意識到創作者與土地之間的關係,《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描寫的宜蘭,有豐富的人情與地方發展脈絡,或許就是這樣意外孕育出來的。而隻身在外的林徹俐,《附神》中也把視線投注在台南原鄉,寫下家與鄉之間多年變化,例如往年鬧熱的酬神已經簡化。兩者之間或有異曲同工之處:女兒們決定寫出自己的家。
■職業是有分貴賤的:藍領父親的女兒
真正讓她受傷的不是謠言本身,而是她們左一句『送瓦斯這麼辛苦』、右一句『瓦斯工的女兒還這樣』,好像真正的問題不是女兒做了什麼,而是爸爸的職業。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
父親雖然做為附神的乩身,「但這只是做志工的。」林徹俐說,小時候家裡曾經開過鐵工廠,母親總要她在職業欄上填「商人」,後來工廠應友人邀請轉往泰國,又因投資失敗而倒閉。父母工作繁忙,林徹俐從小是工人阿桑餵養長大的孩子,但她一直看在眼裡:「父親有個心結,覺得自己是賺辛苦錢的,所以被其他人說教,也從不反擊。」
多年以來,林徹俐看著父親在言語、生活上被低視對待,但女兒始終仰望著父親:「我時常不明白,為什麼父母要乖乖地『被建議』。」漸漸長大,進入學校、社會後,才慢慢意識到各個行業鑲嵌於社會的地位,原來領子有藍有白。她說:「小時候在鄉下還好,到市區唸高中之後,就開始看到跟別人的父母有些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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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妮爾的父親是開瓦斯店的,她在《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寫道:「如果是公務員養的女兒還會有人說這種話嗎?如果是銀行員的孩子呢?送瓦斯的就怎麼了?」她把自己的感受與觀察化作虛構,「寫成散文太赤裸了,所以我選擇把自己拆成碎片,塞進小說裡。」
小說後記裡,郝妮爾寫下:「我從小就不相信『職業無分貴賤』。」她說自己寫下這句話,是不想喪失警覺:「我認為以勞力付出賺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意識到自己與中產階級的差距,但他們值得更多尊敬。」從小注視父親,理解各種職業傷害與辛酸,「我必須用一部小說來向人訴說:我是瓦斯店養大的孩子。」
小說出版後,許多人告訴郝妮爾自己也是瓦斯店長大的,她才驚覺台灣的瓦斯店密度有多高。「平常沒人會主動去提啊,對很多人來說,這就是日常風景。」多數的藍領們穿梭在生活裡,默不作聲,用自己的溫度建構出平凡景色。他人的言語如一把利刃,而女兒已不想再看見父母憂傷的神情。
林徹俐也時常開導父母:「不用每次都聽別人說的。」在年歲過去,逐漸有能力支撐父母的時候,女兒們紛紛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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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與不說的父親:女兒們的故事網
要寫下父親的故事,就得先層層掀開家族這襲華美的袍子。女兒們如何詢問與聆聽,在時光的洪流中,淘出回憶與故事?林徹俐稱父親寡言但記性很好,「我錄了一次對話就結束了,但總共說了3、4個小時。」父親娓娓道來,從被命理師指稱非凡人的三叔之死,後來名為遊海的年輕城隍附身,到最後開展家族枝葉,「我覺得這也是理解父親的過程,聽了之後才比較明白,他常常說的『沒辦法』是怎麼回事。」
寡言、傳統的父親逐漸有了模糊的線際。例如林徹俐的姊姊與姊夫曾因故暫時搬回娘家同住──這可是會被鄰人多嘴的,而父親又格外在意外界眼光。林徹俐說:「本來以為我爸會反對,但他卻簡簡單單說了一聲好。那個傳統被打破了,有什麼在鬆動,父親不說,但我們也知道,那是因為他對女兒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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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妮爾本來也想從父親下手,但他卻搖搖手說:「瓦斯店的故事沒人想看。」在修讀范銘如教授開設的女性文學專題課程後,「我才想通,發現可以用女性的敘述角度書寫。」於是訪問對象改為父親的得力助手——母親。母親的話頭逐漸成為小說的點,父親在旁聆聽還要跳出來指正:「不對啦,這裡說錯了。」瓦斯店的日常遂慢慢長出來,故事自此有了織網。
郝妮爾一直很嚮往寫出《強風吹拂》、《沒有愛的世界》等小說的三浦紫苑,能把職人書寫發揮到極致。於是在幾部散文集之後,第一本小說便圍繞著家族記憶中的瓦斯店開展。「我希望說到鄉土或本土,不要再是悲情了。我想讓大家知道,雖然有些東西衰敗了,但仍然很有力氣。」這或許也是她理解父親的過程,儘管艱難,仍然充滿生機。
做為讀者,我們看見的兩本精彩書寫,是兩個女兒面對同樣寡言的父親,在溝通、訴說之間相互理解,終於用自己的角度,說出了他們家、也是你們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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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郝妮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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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徹俐 |
11月繪本大師》自然、藝術和愛的救贖力量:帶來希望的魔法師威廉.史塔克(William Steig)
《小藍和小黃》是20世紀的兒童圖畫書經典之作,略帶戲劇性的出版身世,已成為圖畫書的傳奇,它開啟了1960年代之後,結合設計和新媒材的運用手法,讓圖畫書展現出更多元的風貌,被譽為「現代圖畫書的出發點」。這本書作者李歐.李奧尼(Leo Lionni)在半百之年創作的首部童書,後來他謙稱這是個「小奇蹟」,並由這個契機出發,決定放下當時在紐約的功名和要職,遠走義大利托斯卡尼,邁向下半生的圖畫書創作之路。
這個看似偶然,其實是冥冥之中必然的事蹟,鼓舞了許多有志之士,相信只要有心,任何年紀都可以加入童書創作的行列。和李奧尼同時代、同在紐約生活的威廉.史塔克(William Steig),長期為《紐約客》(The New Yorker)雜誌繪製漫畫,被譽為「漫畫之王」。他也在一般視為退休年紀的61歲時,蘊積一生功力,轉身投入童書創作,展開精采豐沛的第二人生。
1907年11月14日史塔克出生於美國紐約布魯克林,後來在布朗克斯成長。他的父母都是來自奧地利的波蘭猶太裔移民,父親Joseph Steig是一名木匠和油漆工,母親Laura Ebel Steig是位裁縫。他們都未受過高等教育,卻非常熱愛藝術。史塔克在四個兄弟中排行第三,家境雖然不富裕,但家人的情感親愛深摯,全家人經常圍繞著窄小的餐桌一起畫畫。
史塔克的父親時常臨摹明信片上的名畫,更熱愛聆聽義大利歌王卡羅素(Enrico Caruso)的歌聲。他信仰社會主義,在老家時曾因成立工會而被判入獄,因此他常常對兒子們說:「如果你是個工人,你會被剝削;如果你是老闆,那你就會剝削別人,不如當一個可以自立自主的藝術家。」日後史塔克家的兄弟們果真紛紛成為作家、畫家或音樂家。
史塔克小時候其實從來沒想過要成為藝術家,他最想當水手或者流浪漢,可以到未知的遠方去探險。當時的布朗克斯還是個安全純樸的社區,孩子們可以自由的在街道上玩耍。喜歡《亞瑟王》故事的史塔克,總把自己和玩伴們幻想成圓桌武士,他們撿拾木棍鬥劍,在街角的垃圾堆中尋找寶物。
個性害羞的史塔克是個狂熱的閱讀愛好者,沉溺在《格林童話》、《魯賓遜漂流記》等故事中,還有胡伯定克(Engelbert Humperdinck)的歌劇《糖果屋》、卓別林的電影,尤其是《小木偶皮諾丘》讓他特別著迷。從5歲開始,他就嘗試寫下「自己的故事」,他特別喜歡筆在紙上工作的感覺,尤其是筆尖劃過紙張唰唰的磨擦聲,像極了畢卡索說的:「要畫畫,你必須閉上眼睛唱歌。」
在母親的鼓勵和大哥的啟蒙下,史塔克在高中時期嶄露繪畫的天賦,他為校刊繪製了許多漫畫,同時在田徑和游泳各項運動,也有傑出的表現。天資聰穎的史塔克,年僅15歲就進入紐約市立學院(CCNY)就讀,當時還曾經入選全美青年水球隊成員。兩年之後,他繼續在國家設計學院研修3年,期間一度曾在耶魯藝術學院短暫待過5天,可是他對學校失望透頂,就悄悄的輟學回家了。
由學院畢業後,史塔克興起了壯遊世界的想法,但是隔年美國面臨了史上最嚴重的經濟大蕭條,父親不幸破產。當時哥哥已成家,有自己的家計要負擔,而弟弟的學業仍待完成,於是史塔克放下他對成為運動員、園藝師、小說家、鋼琴師的種種嚮往,擔負起養家的責任。
當時《紐約客》雜誌匯聚了一群漫畫高手,不僅改變了當代漫畫的面貌,更提升了漫畫的文化內涵。《紐約客》給予的稿酬為每幅漫畫40美元,遠勝於其他雜誌。1930年,23歲的史塔克向《紐約客》叩門,直到2003年去世,他共為這個雜誌畫了1676幅風格各異的圖畫,以及117個封面。普立茲獎獲獎小說家厄普代克(John Updik)曾說:「史塔克的漫畫不僅講笑話,而且讓我們反思現實的本質。」
史塔克在他的漫畫中,以各種形式處理了「自我孤立」這個主題。他畫的孩子往往脾氣暴躁,他的成人世界則充斥著罪犯和情人、醉漢和漂泊者、哲學家和荒謬的富人,或者試圖相互理解而始終困惑的夫婦。史塔克用流利的線條和幽默的觀點,呈現出敏銳的機智、獨特的感性,化解這個現實世界所帶來的沮喪不安。
從1930年代末到50年代,史塔克創作了眾多令人難忘的作品。這些他稱之為「象徵性的繪畫」,後來收錄於《About People》、《The Lonely Ones》等書中,以一系列簡明的圖像,概括人類的原型為特色,畫風則明顯受到畢卡索、克利和威廉.布雷克的影響。《紐約時報》指稱它們是「紙上的潛意識旅行」,這些深層的探索,引起了精神病學界的注意。
隨著二戰爆發,史塔克的作品更深入靈魂深處。1946年,當這位藝術家面臨離婚和健康問題時,他向猶太精神病學家威廉.賴希(Wilhelm Reich)尋求諮商。賴希是知名心理學家佛洛伊德的弟子,也是備受爭議的人物,但是史塔克從這位精神導師處,找到了生存困境的答案。《Small Fry》、《The Agony in the Kindergarten》等書,是他對美國兒童遭受虐待和壓迫提出的警鐘,透過這些開創性的作品,史塔克找到了一條通往自由的道路,成為他藝術臻於成熟的標誌。
除了漫畫,史塔克也曾為廣告設計創作。這項工作雖然可以獲得優渥的收入,但受到父親對社會公義主張的影響,他認為利用藝術來鼓勵人們消費是可恥的,因此非常討厭廣告。
1940年代,史塔克找到另一個藝術創作的方向,開始從事木雕創作,作品也廣被各博物館收藏。此外他還一掃傳統賀卡甜美可愛的風格,創作了意趣完全相反的「當代風格」賀卡,開創了卡片藝術的新潮流。
到了60年代,史塔克在兒子的建議下,放棄用鉛筆打草稿的作畫習慣,直接以墨水揮灑勾勒線條,再施色敷彩,他的作品因此煥發出新的活力。就在這個畫技轉變的關鍵期,另一位《紐約客》的作者鮑伯.克勞斯(Bob Kraus),計畫成立新的童書出版公司Windmill Books。由於他的邀約,激勵了史塔克在人生還曆之年,以童書創作再攀高峰。
1968年他首先出版了《CDB!》這本趣味盎然的字謎書,前所未見的手法,令人耳目一新。後來在1982年,他依同樣的構想又創作了《CDC!》,但加入更多數字和聲韻的變化,提高解謎的難度,也表現出史塔克玩耍語言的能力非常老練。
史塔克創作的故事中,常出現複雜的句子和具有挑戰性的詞彙,甚至自創新字詞。有些成人會擔心這對孩子太難,但孩子們卻愛極了大聲朗讀這些豐富飽滿的語言。
同樣在1968年,他還發表了《Roland the Minstrel Pig》。天性純真的小豬羅蘭是才華洋溢的吟遊詩人,朋友們都鼓勵她要和更多聽眾分享音樂天賦,於是她踏上了追尋自我的驚險旅程。這是史塔克自寫自畫的第一本圖畫故事書,發想自11世紀的古法語史詩《羅蘭之歌》。這時期,他善於轉化民間故事和童話的說故事風格已明顯可見,初試啼聲即獲得讀者的喜愛,而這只是他往後三十年童書生涯的先探之作。
這位靈感飛躍的大師,下筆猶如被神聖的風驅使,彷彿看得到筆下正在發生的事情。長久以來蓄積的沛然能量,使他迅速的在童書創作上取得佳績。隔年發表的《驢小弟變石頭》(Sylvester and the Magic Pebble),為他贏得凱迪克金獎,問世五十餘年以來,已成為當代美國最傑出的圖畫書之一。
史塔克認為好作品是不需要太多解釋的,因此不喜歡談論創作理念,但他曾說:「事實上,我只寫過一本書,然後不停的換花樣出版。」追溯他的童書創作軌跡,《驢小弟變石頭》的確蘊含了各種變化的原型:擬人化的動物、變身和重生的能力、微物中的巨大力量、神奇的好魔法、日常中幸運的奇蹟、療癒人心的音樂,以及堅定不移的親情之愛。
「驢小弟」是小木偶皮諾丘的變形及延伸,就像皮諾丘想成為真正有生命的人一般,驢小弟也想從石頭再變回真正的驢子。這本書常被解讀為關於死亡和童年無助的隱喻,展現了孩子們害怕與父母分離的恐懼,以及他們既害怕又渴望變身的心理。從在家/離家/回家的歷程中,唯有父母真愛不移的召喚,才能指引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驢小弟變石頭》書中,史塔克把警察畫成肥豬,曾引起一場風波。國際警察聯合協會認為這已構成毀謗罪,要求把豬的圖像從書中拿掉。史塔克氣憤的回應:「我不是那種用政治宣傳來打擾孩子的人。」他的故事情節,有時率性得似乎沒有太多邏輯和必須遵守的原則,甚至美麗與恐懼並存,令人不安。但他絕對不預設主題,拐彎抹角來教誨小孩。
創作一本能同時讓孩子和成人都讀得開心的童書,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但史塔克的作品不斷超越兒童閱讀既定的疆界。譬如《永遠的朋友》(Amos & Boris)中,小老鼠和大鯨魚是極端不同的物種,卻跨越了生物性的限制,建立了不可思議的友誼。史塔克看似簡單平凡的故事,經常闡明了生命中至關重要的議題,在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共同點和同理心。
1977年,高齡70的史塔克以《亞伯的小島》(Abel’s Island)和《魔法骨頭》(The Amazing Bone),分別獲得紐伯瑞獎銀獎、凱迪克銀獎的殊榮,圖文皆出手不凡。1982年,他代表美國被選為安徒生大獎的插圖類候選人,又於1988年被選為同獎項寫作類候選人。他優游於圖文敘事間出入無礙,是童書界少見的全才創作人。
小老鼠亞伯意外流落荒島,唯有靠著想像力、知識和藝術創作才能絕境求生。但是在孤島待得越久,對自我的疑問也隨之日益增生: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樣的考驗是有意義的嗎?有人說《亞伯的小島》是老鼠版的《魯賓遜漂流記》,其實它更接近史塔克個人的自傳,蘊含了他的生命歷程和深刻的哲理思考。
史塔克將人類亙古普世的提問,藉小老鼠的際遇向孩子傳遞珍貴的經驗。雖然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會讓我們感到困惑和沮喪,但是自然、藝術和真愛,永遠會帶來救贖的力量,即使世界充滿了嚴酷的考驗,還是值得樂觀以對。
在他的故事中,動物變成了人的形象,和人一樣生活、工作、休閒,也像人一樣會搶奪、詐欺。在動物們喜感的外表下,揭示了人類共有的善惡美醜。
《魔法骨頭》是史塔克第一本以女生當主角的童書,小珍珠(豬)化身為現代版小紅帽,她帶著純真無邪的眼光,觀察美好的世界,也走進充滿未知危險的森林。最後,她的生命和青春是透過一個具有魔法的骨頭挽回。
史塔克的童書充滿了各種看起來微小,卻擁有強大力量的物件:驢小弟撿到的石頭、《Tiffky Doofky》在垃圾場找到的項鍊、《Solomon The Rusty Nail》裡幫助兔子變身的釘子,還有《Zeke Pippin》能催眠的口琴。史塔克不按牌理出牌,他發揮奇思妙想,賦予日常魔幻神聖的光彩,總能讓讀者讀得心滿意足。
史塔克最喜歡以老鼠為主角,因為他覺得孩子們也很小,容易產生共鳴。1982年出版的《老鼠牙醫地嗖頭》(Doctor De Soto),是一本帶有卡通趣味的圖畫書,但卻以輕鬆詼諧、寓意深刻的敘事手法,得到紐伯瑞銀獎和美國國家書卷獎的肯定,誠屬跨越界線的圖文書先鋒。後來於1992年,他又接續完成了《老鼠牙醫去非洲》(Doctor De Soto Goes To Africa)。
老鼠牙醫有自己的原則,也擁有醫者的仁心,而狐狸生物的本能,則讓他們在救人和反噬之間猶疑矛盾。史塔克的故事經常呈現情感和道德的兩難,《真正的小偷》突顯出表象與真相之間的落差,《Caleb & Kate》這對明明恩愛的夫妻,卻在爭吵裡無限輪迴。史塔克將情節處理得戲劇張力十足,但最後總會用善感的目光洞悉人情世事,提出讓人歡樂幸福的結局。
史塔克的小女兒Maggie回憶童年時曾說:「他不只是個父親,他是我最好的玩伴,可以隨時進入遊戲的情境,和我同享一個孩子的驚喜和熱情。」《派弟是個大披薩》正是父女倆人百玩不厭的親子活動。
或許就是因為對孩子的理解和尊重,史塔克筆下的兒童一直都兼具敏感和堅強的特質。《勇敢的小伶》即使面對致命的暴風雪,仍堅毅的完成使命;《The Zabajaba Jungle》中,小男孩隻身勇闖叢林,搭救父母;就算《史賓奇生悶氣》,面臨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史塔克始終相信孩子有自我療癒的能力。
《The Rotten Island》可說是他的集大成之作,一面用老練世故的語言敘述世界的崩壞,畫面卻絢麗斑斕,充滿了虛構的生物,達到既緊張又和諧的風格。
畢卡索曾說:「所有的孩子都是藝術家,問題是如何在長大之後,保持藝術家的身分。」史塔克跟隨內心的小孩,依本能開心作畫,允許自己做各種瘋狂的實驗,當別人稱他是「出眾但沒道理的隨意畫家」,他真心覺得這是對他的至高恭維。
在漫長的創作生涯中,史塔克不僅自寫自畫的作品數量豐碩,他也曾和不少作家和繪者合作。由昆汀.布雷克負責插畫的《巫婆薇吉兒》、Jon Agee繪圖的《Potch & Polly》,以及他為同為藝術家的第四任妻子Jeanne改寫的童話故事《A Handful of Beans》配上彩圖,都得到許多好評。
對史塔克而言,生命就是創造,編織宇宙的創造性能量不斷運動,成為他的青春泉源。2003年,在他過世的前幾個月,還出版了《那時候,大家都戴帽子》。他回到1916年的童稚時光,整本書就像是他8歲時自寫自畫的生活筆記。
最終,他並沒有成為夢想中的船員,在命運的道路上,他享受每一次的相遇,也銘記每一次的經歷,成為既浪漫、誇張、夢幻又寫實的藝術家。他以大師之筆和孩子之眼,來刻畫這個可愛多彩的世界。這位永無島上的魔法師,深入探索生命本身的奧祕,為世世代代的讀者,帶來永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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