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蔡穎卿》誰道人生無再少,書中自有不朽村

疫情期間,我的閱讀生活起了一個很大的改變;原本,每個月至少有好幾天可以跟小朋友或比我年輕的媽媽們一起從生活進入閲讀,又從文本探討生活的機會被迫取消了。

記得第三級警戒開始的那一天,我不免失落地把原本摩拳擦掌、興致勃勃準備好要跟孩子們一起實作的材料另做安排,分頭冰存。原本為端午而準備的操作與研讀計畫,不得不延後。當我把那二尺見方、完整未切的五花肉件凍進冰箱時,幾乎以為,自己得把一段想與學生共享的文化文字熱情,也一起冰封。

一週盼過一週,孩子們與我雖不得見;那一大塊原本打算在他們眼前才切開,讓他們自己滷煮入粽的五花肉,也原封不動地在冰櫃裡等待著。但各個家庭由媽媽們帶著孩子,把我交代的文本都讀過而且背誦,他們乘著音聲,載著思考,從唐朝文秀的七言絕句,從時間之河逆流而上,停流在戰國時期的汨羅江,背出屈原的「卜居」,讀了楚國文人合寫的「漁父」。 

音檔中傳來的琅琅讀書聲,照片傳來小朋友字句工整的默寫,使我放下心中的掛念;果然,讀書最能解憂。

除了繼續選文鼓勵讀書之外,我也叮嚀家長在孩子們停課這些天,要帶著他們,或指派一些地方讓他們徹底清潔、整理,把居家生活過得更好、更平衡。

我自己更是每天輪流整理衣櫥、鞋櫃、儲藏室、相片、書架,餐櫃。仔仔細細地擦拭,重置生活中的物品,似乎是如今工作腳步匆匆的我們所忽略的生活。尢其在爬梯上架,搬書拭塵時,那種屬於生活的單純興奮感,微微震動著自己的每一吋心田。

數十年來,雖不曾間斷閱讀,但因為工作忙碌,可以讀書的時間還是減了。中年過後,我改為清晨讀書。

每天四、五點之間起床梳洗之後,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總有固定路缐。先走到書房把書架的都燈打開,轉到玄關捻亮枱燈,再去廚房為咖啡機暖機。等接完咖啡之後,我就開始自己一天的晨讀或筆記。

即使算起來每一天都在書房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能像這一段被禁足在家的日子中,翻起每一本書照顧,還是不一樣。於是,我對自己的書房起了一種特別的情感,在熟悉中更顧念起它跟我的關係,它對我的意義。

我望著中置小平台鋼琴,長窗與書架頂天圍著四牆,兩個開放門洞連結走廊的書房,想不起自己生命六十年的悠悠歲月中,何時開始解音識字,與一本又一本的書相遇;又何以讓某些書成為我自己的一部份,從此不離不棄?

在拂撣和擦拭中,我看到有些書脫膠了。那紙頁吸了空間中的濕氣,斑駁所呈現的時間感和外表的老化,正和我一樣。我們彼此的狀態,説明了相伴為侶的生活開始得很早。而書中在各個當時所留下的符號、筆記都是證據。有的像重看情書一樣讓人怦然心動;有的帶來曾經用功的自許安慰;也有的像吸盤,立刻激起,放下一切,必須重讀的熱情。

費迪曼說得一點不錯:讀書像戀愛結婚,生兒育女,就職養家的經驗,是人生的大事。尤其在將滿六十歳的此時,我看到自己架上的每一本書都曾帶我突破人生的各種局限;我只能説,多麼高興自己曾經趁早讀書,並與書本愛戀不斷! 

閲讀這人生大事確實不可思議,而我見到它最不可思議的力量是有機性和群聚力。 

因為有機,任何人都可以通過閲讀以自學。又因為這樣的特質,進入閱讀的人,會主動關注讀本所運用的各種符號。例如,有一天我拿起一本由波蘭鋼琴家伊格納齊.佛里德曼在1912年編訂的蕭邦音樂會曲集,在樂譜之前,我仔細讀了這位作曲家的前言。

其中有:「有人認為蕭邦僅僅是一個在屋子裡作畫的作曲家,一個娘娘腔的作曲家,一個沉迷於表達本國節拍的音樂詩人。然而,世界上有幾個作曲家能像䔥邦那樣豐富多彩,像他那樣將不同類型的感情,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這種天才的處理使他的作品給人盡善盡美的藝術感;至今,也沒有幾個藝術家能像蕭邦那樣對音樂的和聲,對19世紀的作曲家,甚至是對當代作曲家產生如此大的革命性影響……」

在一本被定義為「樂譜」的紙本中,我們該說,作為一個讀者所獲得的,是音樂?文學?還是歷史呢? 

所以,只要是一個用心、熱情的讀者,都可能得到比作者本想給的內容還更多的收穫,這就是我所以為的喜悅:閲讀者的優勢。 

而閲讀擁有的群聚性,更是一年比一年讓我感到驚訝。在這樣一個網路改變生活,人們都説願意讀書的人越來越少的時代,我卻因為一紙紙文本,一首首詩歌而忘記自己和身邊大小朋友的歲差,擁有不少忘年之交。

文字以書為家,而我如旅客,在千門萬戶中有幸停駐或過訪,凡有所得,歡喜忘言,只是,我並未想過,讀書這件事可以用來鋪橋築路,跨越代溝。 

一年過一年,小小孩,小孩,年輕人或各個年齡段的媽媽們來到我身邊時,我總是那麼自在地,就把他們當成可以一起讀書的朋友,而他們也這麼自然地,即知即行加入這個為了使內在生活更充實快樂的心智活動。 

不知不覺中,我擁有了許多與不同世代在心靈和知識上往來的通道;證實了書中確有桃花源。 

我期待的耳順之年,就在眼前了。在這樣一個資訊無孔不入的商業時代,年齡無需,也無法保密,於是,時時有廣告由不同管道傳來消息,告訴如何使容貌更年輕,讓體能健康不下滑。我看了,對「年輕」也起了躍動之心,所不同的是,我想起了蘇東坡遊清泉寺後所寫的那首〈浣溪紗〉,詞中説得真好: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我想的是,我要在書中找到不朽村;在一本本書中保持可以保持的年輕,珍惜已經藴釀的成熟,好奇並無畏地走向年老。


蔡穎卿 
1961 年生於台東縣成功鎮,成大中文系畢業。目前專事於生活工作的教學與分享,期待能透過書籍、專欄、部落格及習作與大家共創安靜、穩定的生活,並從中探尋工作與生命成長的美好連結。 著有《媽媽是最初的老師》、《廚房之歌》、《我的工作是母親》、《在愛裡相遇》、《寫給孩子的工作日記》《我的兔子朋友 BitBit》《小廚師》《漫步生活》《我想學會生活》《廚房劇場》《空間劇場》。
工作室網站:Bubu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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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5 11:00
話題》戰火下,細微、卻確實存在的微光:讀《巴黎圖書館》

不確定從幾歲開始,父親會固定在週末的午餐過後,帶著家中不甘午睡的小孩們前往住家附近的社區圖書館,放我們在裡頭恣意閱讀,三點左右一起回家。現在身為人母的自己當然已經慢慢可以理解,父親中午時分把我們帶離家中、好讓母親自瑣碎日常歇息片刻的體貼,但那時可沒多思索,只是傻乎乎地騎著單車,進去小圖書館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讀入迷了就怎麼也拉不走。

之於當時的我而言,書本是宇宙、有時還成了黑洞,讓我摀著嘴看見許多祕密,再大了之後擁有自己的祕密回黑洞一看,又容納了更多沈默而諱莫如深的祕密。

這樣切身的體驗,使我在閱讀《巴黎圖書館》時格外無法將自己抽離。


《巴黎圖書館》作者珍娜.史嘉琳.查爾斯(Photo © Richard Beban)

從二戰時工作於巴黎美國圖書館的歐蒂兒展開故事,整本書同時由另一時空的美國女孩莉莉描繪眼中景象,乍看毫無關聯的兩條支線,非但沒有雜亂不堪,還精巧且不落俗套地編織展開令人咋舌的繁複情節,引領我們穿越那糾雜難解的時空巨輪之後,宛若閱讀推理小說一般意猶未盡廢寢忘餐。

說老實話,原本以為必須具備一定的歷史知識,對於閱讀這部作品才更有幫助,沒料到事實恰恰相反,是啃完整本書過後,才令人實在忍不住想搜尋更多相關的資料,從文字本身開始掉入時光隧道、重新理解當時的政經情勢,以此再用全新的觀點回看整本書,更能像剝洋蔥般,一層一層得到不同的驚奇。

我沒有經歷過戰爭,身處的時代也難以想像那僅僅是為了「生存」便得噤聲咬牙苦撐或媚俗逐流的處境,但在《巴黎圖書館》裡所描述的、戰爭底下的各色各款小人物都如此生動而多樣,絕非一言可蔽之。青春正盛之際毅然決然放下戀人決定從軍的少年、沉溺於愛情無能理解自己如何正助紂為虐的大兵、表面看來冷酷實則用著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感的女人⋯⋯同時「戰爭」這樣龐大的東西,所能改變與穩固的東西或許同等巨量,比如價值、比如信任、比如關係。

更有甚者,在我們印象中至多是心靈棲息處的圖書館,在《巴黎圖書館》裡頭切切實實成了時代裡展演或果敢或懦弱身軀的舞台。沒有人擁有絕對公正的天平,能夠果斷判別是非對錯:你如何理解不同情境下的多重伴侶關係?如何看待所謂「特權」?你又要如何預知僅僅由於自己一時的小小妒意,便會造成他人終身無可挽回的傷害?


(取自Unsplash/Zach Plank

事實上,戰爭或許永遠不會結束,只是存在的方式轉化為何。從你死我活的槍彈肉搏、國際冷戰、決絕的核彈,直至現今無所不在、永無休止相互巧妙攻略的資訊戰,人類彷彿永遠無法遠離對權力巧取豪奪的欲望。但同時間,我們的心與靈魂也絕對需要一個離群索居的歇息之處,那可以是圖書館,可以是廚房,可以是撞球場,當然也可以是街頭酒吧。

那些不僅僅以文字、還可能以各種形式(正如戰爭的不斷進化變形)讓人們得以心意相通之處,是它們讓那些屬於人性深處的暴烈以及溫柔真實流傳,讓我們即使次次直面傷害,也得以坦蕩不畏怯。

讀到這些微小事物及其寄居處被攫取被記住,令身為讀者的我覺得幸運且感動。我想,這或許便是《巴黎圖書館》希望引領我們看見的,儘管細微、卻確實存在的微光。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巴黎圖書館
The Paris Library
作者:珍娜.史嘉琳.查爾斯(Janet Skeslien Charles)
譯者:楊沐希
出版:皇冠文化
定價:4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珍娜.史嘉琳.查爾斯(Janet Skeslien Charles)
美國備受矚目的新銳小說家。成長於蒙大拿州,曾在巴黎街頭與圖書館做過近十年的漫遊和研究。

她的長篇小說處女作《奧德薩的月光》以「網購新娘」為主題,榮獲英國「梅莉莎.內森愛情喜劇小說獎」與法國史特拉斯堡「全國圖書獎」,並被翻譯成10種語言。其他短篇小說則被收錄於《切片》與《黑色蒙大拿》等短篇小說選集中。

2010至2012年,她在擔任巴黎美國圖書館專案經理期間,開始進行第二本小說《巴黎圖書館》的相關研究,同時並負責策畫每週一次的「作者之夜」,邀請多位知名作家開講。她也負責協調讀書會、更新社群媒體、編寫宣傳資料,並為巴黎美國圖書館會刊《悅讀》撰文。

2020年《巴黎圖書館》出版後便備獲全球各地好評,一舉售出英、美、法、德、義、俄、葡、西等28種語言版權。目前她在巴黎的綜合理工學院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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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4 10:00
書評》歷史科幻物語,那不曾存在又似乎具體存在的80年代:評賽門.史塔倫哈格「迴環記憶三部曲」

1982年,來自英國倫敦,以主唱Richard Butler和貝斯手Tim Butler兄弟為主體的樂團The Psychedelic Furs特別移師到美國,錄製第三張專輯《Forever Now》。1977年組成的這支樂團,在全盛期的80年代共發行了6張專輯,〈Love My Way〉是這張專輯裡最知名的一首,迷幻輕快的聲響,充分展現了樂團的魅力和特色,是他們打開美國市場的敲門磚,也為接下來的成功奠下基礎。

聽似輕盈飄逸的歌曲裡,傳達的其實是和所謂世俗價值的對抗。當眼神空洞的人們,要求我們按照其價值和軌道行進,當社會不願接納而只想把人們一一拆散,我們只能起身抵抗,用自己的方式去愛,順著自己意向,走自己的路。(Love my way, it's a new road/I follow where my mind goes)

在曲風的歸類上,The Psychedelic Furs通常會被放置在「新浪潮」(New Wave)這個龐克樂(Punk)的衍生類別。不同於龐克的粗礪帶刺,新浪潮採用更複雜的器樂編排,運用電子合成器,加入更多舞曲般的律動,並勇於投入流行,甚至結合出「合成器流行樂」(Synth Pop)這樣的分支,成為80年代音樂市場的主流之一。

可以誇張地說,若要為歐美的80年代譜上背景音樂的話,一半以上的機率會是廣義的新浪潮。諸如上世紀末電影《婚禮歌手》(The Wedding Singer,1998),或近期Netflix的熱門影集《怪奇物語》系列,都大量採用這類風格的音樂,搭配著復古的畫面,瞬間將人吸入屬於那個年代的時光。

然後,我們在賽門‧史塔倫哈格(Simon Stålenhag)的《電幻國度》扉頁上,看到了〈Love My Way〉的歌詞。閱讀時,耳邊也不自覺產生歌曲的聲響,結合著作者繪製的畫面和書寫的文字,再次被吸入80年代。不同的是,這次迎接我們的,似乎是一個我們緬懷的,卻又與記憶中迥然不同的宇宙。


《電幻國度》內頁(啟明出版提供)

▇用想像回望過去,抒發從未真正擁有的懷舊情懷

「難以歸類」,或許是對於「迴環記憶三部曲」《迴圈奇譚》、《洪水過後》、《電幻國度》最適切的形容。

「難以歸類」不等於「無法歸類」,這三部作品當然是可以粗略給予界定的。在內容上,三本書隸屬科幻類型,旨在傳達反烏托邦的主題。形式上,則是圖文互文的形式,寫實的繪圖搭配如詩般的文字,兩者相輔相成,交織出作者精心打造的科幻世界。

但如果僅是這樣簡易的概括,實在不能體現「迴環記憶三部曲」的閱讀體驗。

在這座以圖文共構的世界裡,作者不是向遠方的未來眺望,進行幻想,而是用想像回望過去,架空出虛構的歷史。故事的時間軸設定在上世紀的80至90年代,前兩冊的舞台在瑞典鄉間政治所開發的祕密實驗「迴圈」,第三冊則以美國公路為背景,描繪在末日戰爭之後,Sentre公司所開發的神經投射器,主宰著人們的生活。

在確實存在的過去時空中,添入各式各樣的科幻元素,巨大機械、AI機器人、變種的異獸、外星生物……,三部曲以第一人稱回憶的敘述,創造出和現實平行的宇宙。就像是以80年代為背景的小說《少年阿默的祕密日記》系列,遭某種科幻放射線污染,生出奇異的樣貌。


《迴圈奇譚》內頁圖像(啟明出版提供)


《洪水過後》內頁(啟明出版提供)

書中的每幅圖像與每段文字看似描繪著似曾相識的時空,卻又完全迥異於既有的現實,既熟悉又陌生,散發出一種不明所以的濃郁懷舊。這股強烈的懷舊情懷,成為三部曲魅力的核心。史塔倫哈格以歷經滄桑的筆觸口吻,塑造出貫通其中的獨特氛圍,像一層薄霧,覆蓋著書裡每一幅畫面和每一段字句。

▇改變過去,生活卻沒有因此變得更好

三部小說裡,不管其中的重要角色是政府或「公司」,都是常見的反烏托邦題材。架空在不久前的過去,也並非科幻小說前所未見的嘗試。然而,一旦賦與懷舊的魔法,卻呈現了不同的風景。

那是探討個人更切身、更內心層次的影響,是感同身受的神入,以扭曲的童年或青少年歲月,向失控的科技與權力提出控訴。過去人們熟悉的日常畫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科技的事物或景像,然而生活卻沒有因此變得更好,反而充滿更多壓抑和朽敗,以及對環境無休無止的破壞,像急於自殺般地引進末日。

如果第一人稱的文字描述,為三部曲創造出懷舊氛圍的視角和骨幹,那麼圖像則補上了血肉,將這變形的過去注射到讀者腦中。如同David Seed在《科幻作品》一書中點出的,科幻文類本來就具有高度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做為一種文學模式,科幻總能夠在不同的媒介中找到自己的表達方式」,圖像、影像即是常見的方式。史塔倫哈格的三部曲,或許可以用近來流行的「圖像小說」浪潮加以理解,但其中似乎又帶有更多的嘗試,或者在一定程度上,更明確體現「圖像小說」一詞的開放性。

關於「圖像小說」(graphic novel)的討論,往往會溯源至Will Eisner的《漫畫與連環書藝術》,大體而言,都是以單集完結、內容較為多元和嚴肅、具藝術色彩……這些相對於通俗連載漫畫的特徵作為狹義的定義。但隨著近幾年圖像形式不斷進化,圖像小說在更廣義的層次上,已發展成一系列以不同實驗手法敘說(甚至不一定要敘說)故事的集合,傳統的插畫、繪本和漫畫……都被雜揉其中。

沒有邊界,無法定義,似乎成為圖像小說唯一的邊界和定義。迴環記憶三部曲或許就是最好的例子,它們無疑可以放入圖像小說的系譜中,但更接近視覺敘事或某種概念藝術。書中的圖像,宛如某種攝影的手法,讓人直接聯想起美國攝影大師William Eggleston或Joel Sternfeld所拍攝的一系列美國日常風景,而這裡的圖像更是深深與文字共生共榮的存在。

迴環記憶三部曲不只挑戰著圖像小說的可能性,也是科幻小說呼喚不同媒介,打破疆界彼此援引、相得益彰的最佳例證。就像一開頭提到The Psychedelic Furs的〈Love My Way〉,圖文共生的文本之中,不斷地援引80、90年代的流行文化,這首暗示著爭取同性權益的歌曲,完全契合三部曲反權威的主題。

除了呼應主題,另一方面,流行文化的引用也為某些時間定錨,諸如90年代的樂團Crash Test Dummies在書中成為一款匆匆提過的遊戲名稱,可滿足「考古」或比對的樂趣,更重要的是,營造出厚重的時代感:在那個全球政治走入「新冷戰」(New Cold War)、蘇聯走向解體、歐美高舉新自由主義的年代裡,所有次文化的創作,都在大聲呼喊著自由。


《迴圈奇譚》內頁圖像(啟明出版提供)

▇以奇想悼念童年,召喚下一代

再也沒有比這個時代,更適合做為迴環記憶三部曲的舞台了。這無疑是有意為之的選擇,說明了科幻總是以不可思議的奇想為偽裝,暗中實則關切指涉著現實。

三部曲書中惆悵、荒涼的80與90年代,不只是為了懷舊,更是為了批判,這也讓它與同樣以80年代為舞台的《怪奇物語》有所不同。《怪奇物語》聚焦在當時好萊塢式的光鮮亮麗,三部曲則努力挖掘在表層之下的扭曲和壓抑,兩者各自切中80年代極端的兩面。共通的是,在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等電影導演的推波助瀾下,80年代成為科幻重要的思想資源,無論是三部曲或是《怪奇物語》,處處都充滿當年不同作品的影子。

在三部曲另兩冊的扉頁裡,反覆引用著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默(Tomas Tranströmer)的詩句,訴說著童年的終結,這當然是對應書中的主題,但似乎也隱喻著那些成長於80和90年代的中年人們,已無法再回到那個充滿奇想的年代。

在這個意義上,三部曲的科幻懷舊,或許是如今四、五十歲人們最真實的童年悼念。不過,中年吾輩或許毋需沮喪,當《怪奇物語》成為熱門,當三部曲《迴圈奇譚》也已被改編成影視,那些我們童年的奇想已在召喚不同的媒介,影響著下一代。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迴環記憶三部曲:迴圈奇譚✕洪水過後✕電幻國度
Tales from the Loop, Things from the Flood, The Electric State
作者:賽門.史塔倫哈格 ( Simon Stålenhag)
譯者:李建興
出版:啟明出版
定價:38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賽門.史塔倫哈格 ( Simon Stålenhag)
瑞典視覺敘事家、設計師曁音樂創作者,成長於斯德哥爾摩。畫風細膩寫實,擅長描繪鄉村風景、機器人與巨大建築。以復古未來、賽博龐克為題材,結合投射飽滿情緒的建築與物件,藉視覺敘事創造出獨特的詩意科幻作品。著有《迴圈奇譚》、《洪水過後》以及《電幻國度》。《迴圈奇譚》獲選《衛報》十大最佳反烏托邦作品,《電幻國度》曾入圍科幻小說類獎項軌跡獎(Locus Award)、亞瑟.克拉克獎(Arthur C. Clarke A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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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翁稷安(暨南國際大學歷史系副教授)
2021-07-13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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