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詩歌節》是工人,是記者,也是詩人:陳昌遠、顧玉玲、鄭順聰談《工作記事》
2020台灣文學金典獎近期公告獲獎得主,曾在報業印刷廠工作十餘年,現為《鏡週刊》記者的陳昌遠,以《工作記事》同時獲頒金典獎與新人專屬的蓓蕾獎,相當受到矚目。今年的台北詩歌節活動中,鮮少露面的陳昌遠也參與其中一場。這場「板手與筆,螺絲與詩」座談由長期投身勞運、關注勞權的作家顧玉玲擔任主持人,邀請到加工廠出生、是詩人也是小說家的鄭順聰,與陳昌遠就《工作記事》同台對談。
話題始於工廠,述及書寫與創作,從勞工境況切入詩歌。Openbook閱讀誌特別與台北詩歌節合作,匯整本次演講的菁華摘要,以饗讀者。
▇工廠的氣味
主持人顧玉玲首先指出本場次的難得,因陳昌遠此前未曾公開演講過,這是他首次在如此多陌生讀者面前,談論自己與詩作。
近年積極推動台語詩創作的鄭順聰,聊起自己與陳昌遠結識的經過:早先陳昌遠訪問《驟雨之島》作者顧德莎時,他曾居中引線介紹相關受訪者。鄭順聰先認識陳昌遠的記者身分,無論從會面或訪綱中,都感受到對方的誠懇與認真。
鄭順聰提到,其後初讀陳昌遠的詩作時,自己幼時待過工廠的氣味與畫面恍現眼前。過去他曾以散文記下這段加工廠的經歷,卻未曾想過它們可以化為詩歌。
在陳昌遠的詩作中,鄭順聰看到個人在工廠巨大體系裡的卑微,要忍耐高溫、噪音,以及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再者,工廠裡的人都很疲倦,下班後常會去做些填補空虛的事情,如性、酒或釣魚。他讚嘆陳昌遠總能使用「一句必殺」的詩句,點出只有長期身處其中的人才會懂的幽微心境,例如以下這首: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困頓
我的廠區,仍在運作
齒輪比是合適的,每一支扳手
都有對應的螺絲
而螺絲,有他們對應的位置
有不崩滑的牙,在每一台機器的腔內
穩固著支架,引擎,以及空壓機的管路
這些都經過適當的調整,設定
並且有足量的潤滑
電力與物料是不缺乏的
作業流程是順暢的
訂單,銷量,與產能比例為正
我沒有你想像中的困頓
我有勞動,也有錢賺,更有招牌
我的廠區就在那條大路旁
黑夜裡也仍在運作
貨車來時,我會用力拉開鐵門。──〈工作記事.第2節〉
▇人如齒輪
外人看起來的困頓,實際上並不如此。鄭順聰說:「工廠是充滿規律、無聊,但又有事情在發生的地方,就算很吵、很髒或被老闆罵,但待久了,其實就疲乏麻木。」而那正是人類被當成機械在工廠裡的狀況:機械式地運轉。他朗讀幾句詩為例:
近處的岔口,在雨水裡
共用同一盞燈
可惜那盞燈屬於量產
那麼單調的色光
即便產出影子
也無法襯托出存在橋旁停泊的船,有燈懸著
懸在那麼制式的位置
把所有管線,都照得極其明確
而深色的水面
由孤身的釣客管控
他眼睛裡的浮標
有著小小的燈……──節自〈工作記事.第5節〉
鄭順聰說,從詩集中立刻就能聞到、看到、聽到,彷彿人置身其中的氣味、體感和溫度,是透過環境經驗才寫得出來的。更令人欣賞的是,陳昌遠的作品哀傷卻不過頭,沉重但並未崩毀——擁有鋼硬的外體,而內在是軟的語言。
沉浸夠久,才有機會把那些感受提煉出來。擁有編輯經驗的鄭順聰也明快點出:「看得出來工廠題材還沒寫完、寫透,可以期待第二本會更輝煌多元。」
顧玉玲也提到,陳昌遠即使從高雄上台北成為記者,仍然持續書寫,不論過去與現在城鄉差距的刺激,或是後來接連得獎,都沒有阻擋他書寫這件事。
▇不語
陳昌遠溫溫地開口:「印刷廠的噪音大,人跟人的交流是靠手勢,上班很少講話,除非有狀況發生,很長一段時間不太懂得怎麼說話。」戴上耳塞的世界,反而顯得安靜。
他也坦言,到《鏡週刊》成為記者,有些受訪者曾流露困惑,因為他沒有既定印象中記者的特質,不論是語速或是口條,都不似以犀利見長的記者形象。
陳昌遠提到,在印刷廠工作到第三年時,已經習慣那種深刻強烈的虛脫感。印刷廠是大夜班,晚上9點上班,凌晨4、5點下班。某天凌晨4點下班後,他發現路燈方向與平時不同,且看到大卡車拖著遊艇駛向港口,準備下海。他赫然發現,夜裡看見的路燈,白天竟是一艘遊艇。
會轉彎的路燈,啟動了他人生裡某些事物。
不論是身後6樓高的印刷廠,或裡頭4樓高的印刷機,他意識到:在人沉睡時,世界上還有很多龐大的事物,正在運作。
▇壓抑
陳昌遠說,有次半夜跟朋友到愛河邊,鑽入施工中的橋墩上喝酒。那時下著雨,他描繪了當天的場景:「橋上可以看見遠處的港邊、工廠區、住宅區,每個地方都有燈。燈代表了一個體系,或許是工藝、科技、或家庭。」他的朋友不知為何,當天格外苦悶。
「其實做工的人,不會想跟別人說:做這個很苦。因為有時候會有自我批判,就是沒能力往上爬,沒有更好的學歷、經歷或任何特殊之處,所以才來做工。這種自我批判會造成一種壓抑,做工的人會習慣藏起來,或許,有時候會被撬開來,然後又收起來。」陳昌遠喃喃提到。
「你們都喝什麼酒?或是喝什麼飲料?」鄭順聰好奇地問。
「都喝手搖飲料,探班的話也是。」陳昌遠解釋,廠區一般設有販賣機,最理想的是兩倍咖啡因的含糖咖啡。因為工作需要快速補充糖分跟咖啡因,如果沒辦法進入工作狀態,容易受傷或出錯,所以大家都習慣以此振奮精神。
「做工的人需要每天穩定地把這天度過,然後月底領薪水。其實日子就是這樣,所以飲料的選擇也就是這樣。」看似單調的選擇,背後意味著日復一日相同的作息,「所以不會說去選咖啡要什麼豆子。」引起現場一陣笑聲。
鄭順聰提到,即使統稱「工人」,但不同工廠、行業的文化和氣質也不一樣,像陳昌遠待的印刷廠,比較「文」一點。陳昌遠則回應,他會去印刷廠工作,主要是想找一份跟文字有關的工作,但他只是高職的建築科畢業,不可能去當編輯,離家最近的是印刷廠。
▇安頓在器械裡的工藝
陳昌遠接著朗讀一首詩,談在無光的環境「開燈」的過程:
沒有誰一生都是有光的
是誰都要有黑色的
時刻,在牆面沒有顯示因為黑
因為沒有光,就找開關
沒有誰一生都能觸摸到開關,如果
不是有光的就必須摸索
用手在時刻所棲身的空間裡因為黑
沒有誰一生是不找的,如果……──〈工作記事.第7節〉
他說,每一首詩都有內部的聲音,作者有期望的、適合的節奏,有時候不是自己來朗讀,而是某個想像的人。這首詩帶一點「相打電」的特質,朗讀需快速,斷句零碎如電線走火的燒焦感。
陳昌遠提到在印刷廠工作時,有次遇到很大的故障,維修的老師傅把鋼板卸下,露出印刷機械的內部。由於機械需要快速大量地印刷,構造的部件、零件也很大。當很大的齒輪被拆下,他看到鋼銀灰色、亮晶晶的樣子,覺得很美,見證人類在工業技術上做出這樣的工藝品,變成機械的零件,安頓在內部。
他將詩歌、機械與人進行交互的比喻:機械有時像人,人有時像機械,曾終日與印刷機台為伍的他,會感受到今天機器比較「憨慢」或比較「兇」。寫詩也是這樣,他認為,一句話是一首詩的零件,一首詩是一本詩集的零件,很多首詩組在一起的時候,是有產出的機械。
「讓文字變得像零件,希望組成像台機器一樣,產出一些效能。所以《工作記事》採用編號方式,讓詩集裡每一首詩都是工作記事,不希望另外再用詩名讓它們變得複雜。」陳昌遠說。
「但零件會更換,而你也是一個零件。」他提到「更換」的概念也經常在生活中出現,人就像燈一樣,壞了、不被需要了,就得換掉。裁員,如燈泡的更換。
▇逛公墓
鄭順聰順勢聊到,小時候看見工人被說一句:「明天不用來了。」不論是被罵或是被開除,工人都總是會看著旁邊,空一陣子,然後就走了。
陳昌遠也分享,辭去印刷廠工作跑到台北當記者,算是孤注一擲。「我盡量全心投入,但發現不行,還是要撥時間給自己。」顧玉玲問到陳昌遠北上遷移後,面對生活的巨大變化,寫詩是否成為可以暫時安置自己的方式?陳昌遠坦白:「的確有抒發的效果,會讓我放鬆。」
他說,寫詩算是強迫自己休假,覺得壓力很大,就寫詩,所以有很多首詩其實是在逃避的狀態下完成的。
「如果沒有寫詩,還會怎麼紓解壓力?」鄭順聰接續追問。
「喝飲料、抽菸、騎車、逛公墓。」陳昌遠進一步解釋,有時候在採訪過程中,遇到受訪者離世,對他的影響很大,所以會騎車去逛公墓,邊想事情。
▇進入他者或反照自我
陳昌遠很壓抑,鄭順聰認為,從詩作中更可以看見,他是藉由創作剖析自己。陳昌遠則回應,壓力有時是源自記者工作,面對受訪者必須感同身受,才能寫出報導。入戲太深的結果「對心理狀態有很大影響,太過深入,最後花很多時間才脫離。」他說。
有時候他也會夢見自己還在工廠,主管大喊、比手勢表示出事了。醒來後,發現自己並不在工廠,而是在台北。
顧玉玲認為詩是內在,讓外界像鏡子一樣反照,但記者則是要進入他者、書寫他者,這跟陳昌遠過往的書寫詩作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採訪的分析跟歸類整理,會作用到自己身上,對自己有比較多理解。在創作上,對自己的理解、分析速度也會變快。記者的工作雖然會帶來憂鬱的部分,但更多的是刺激,以及面對他人生命深刻的部分,吸收後都會轉移到詩中。」陳昌遠如此分享。
是記者也是詩人,社會經歷的特別,是鄭順聰認為陳昌遠的獨特之處。顧玉玲也同意,她更提到,記者的身分常享有特權,但陳昌遠的詩讓人確實感受到一種「平等」,這並不容易。
陳昌遠說,讀社會新聞時,會習慣有自己的想法與批判,但寫詩時,他並沒有抱持特定的創作觀。羅智成的作品如《夢中情人》對他頗有影響,「他作品中架構了一個世界或宇宙,他試著描繪這個世界的規則。了解他在做這件事情之後,我找自己的語言來執行。」
「你開拓了一個可能性。」顧玉玲表示,勞動題材在小說、散文都有人處理過了,詩歌方面,《工作記事》做到了突破。鄭順聰則讚賞陳昌遠以簡練有力的文字、意識流或超現實的手法,創造出勞工詩歌的風景,但目前看似只發展到半途,令人期待他日後的作品。
牽動這場三人座談的線頭,背後還有一位作者,是顧玉玲的姊姊顧德莎。她亦如陳昌遠,曾待在紡織業多年,以業內人的視角書寫台灣紡織業興衰背後從業人員的生命史,在文學史留下難得的一筆,並盡己餘生,推動台語詩。如同陳昌遠之於報紙印刷業,在紙媒西山日薄之際,以內部視角,藉詩歌銘刻從業人員的生命與歷史痕跡。
顧玉玲鼓勵讀者分享心得,回饋給靦腆害羞的陳昌遠。「謝謝,因為,寫東西還是會希望被人閱讀。」他如此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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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替自己客製一首情歌:讀馬翊航《山地話/珊蒂化》
在相近的時間點,我應邀撰寫了兩篇《山地話/珊蒂化》的閱讀經驗。在發表於《聯合文學》的〈身世的流域〉文章中,提及《山地話/珊蒂化》是一部「流動」的作品:個人的組成之複雜,多重身分、光譜與認同組構而成的立體,單是「多元」二字已經很難完全說明,有時多元反而落入被分類的pattern中,一樣是被奪取聲音的客體,充其量也只是多了幾種圖樣樣板,因此真正的多元其實該是「多多元」(張亦絢語)。
作為散文作品,我特別喜歡《山地話/珊蒂化》的這份流動特質,一切的否定與搖擺不定以至令讀者出乎意料、必須歉然撕下在他人身上貼著的標籤,也只是這部作品取回了聲音,唱出多元以外的特殊音色。這樣的流動性質有其個人即政治的意義,呈現了動態的認同過程,然而我更傾向將這本書看作是個體化的書寫、自我整合後的展現。
▉從《漢聲小百科》到《男同性戀電影》
書中的〈如果我是鳳飛飛,哥哥你一定會要我〉一文,將「如果」定義為「想要我是,偏偏我不是」這種現實與真實的落差——現實中的我不是真正完整的我,真正的我期待愛情幻夢,認同是紅一點系的戰鬪美少女,卻為了在現實中面向他人而戴起了面具,被排拒的事物便悄然在陰影處盎然發展。寫作這件事繞過生活所戴的面具,讓置於陰影處的潛台詞顯影,實現了種種「如果」。
我特別在意〈未成年〉寫到的兩場成年禮:從第一場被報名的成年禮臨陣脫逃,是既不想否認內心的性別認同,也不願意戴上面具符合群體期待。然而十餘年後的第二場成年禮發生在詩歌節後與師長共餐,意外承接了Pakalungay的工作。不像當初糾結於性別,此時的他是為了完成此服務的任務,努力替長輩添菜斟酒,細聽臀鈴聲響變化,儀式在此處亦完成了長幼尊卑的階層性質。
從順應他人藏起自我,到既不願順應他人也不願顯露自我,到後來可以從他人與自我之中調和,尤其在凝視父親如他者,到某些時候希望自己也有「父親的身體」,這長時間的轉變藉由寫作紀錄,呈現的是一個可供參照的歷程。
▉通向家族與記憶的路徑
自我與家人的關係,常是散文作品會處理到的主題,因為人人能寫。每個年代幾乎都有幾篇家庭書寫的代表作,主題看似相同,卻反映了在時代變遷裡家庭內部關係與互動的變化。另一方面,相對於男性中心的家族史,其他的作品是如何以各自的位置發聲。
我們或許更能從書中對於父親與兩位母親的書寫之中,觀察出截然不同的氣味。父親在作者的筆下比較像是一個被觀望的他者,彼此間的情感較為淡然,有時以傳統的、承接歷史的形象出現,也有勞動的、經濟來源的形象出現。看似傳統的父親形象,也有沐浴後的音樂時間,聽冠軍舞曲I Wanna Dance with Somebody,亦然有著比想像更溫柔包容的時刻。
〈野馬塵埃〉裡描述了一個工作形象多變的父親,曾是糖廠員工,又是(渡假村裡的)大漠領主,有時卻又像是背影如謎團般的股市操盤手。在〈做農,以及做農夫的孩子〉裡寫到父親開始務農後,特意送飯並拍攝父親在田地裡勞動的情形「像是要補償什麼」。補償什麼呢?該然是明明關係深厚的父子之間,對彼此生命經歷的疏遠感。熟稔眾多文學作品中的水田,卻要花半天時間在父親的田裡平衡身軀。文中以「會有一條小小的田中路」的反問做結,精巧顯現兩人之間澄澈可愛的情感歸向。
相對於父親,與母親之間的路徑卻是強烈又蜿蜒漫長的。〈龍過脈〉寫到父母離婚後,母親與作者有著空間上難以抵達的距離,開車經過冗長的龍過脈路段後見上一面,無語凝噎的離別傷感背後牽扯的是血肉生養的情感,繫連彼此如同綁住後足的小金龜子。在〈更年〉之中,父親像是個局外人,而作者在生母與繼母之間成為連結,不僅在兩人之間傳遞物品與自己,也繼承了雙方的情緒,先後進入更年期的浮亂,便被敏感的作者接收到了,兒子彷彿成為兩位母親唯一的情緒出口。
然而如前述,書中觀察得到家庭關係的變化,在當前這注重個人領域、人我界線的時代,面對父母家人的情緒和行為時,更懂得如何將彼此的課題分離。但即便是理智地劃清界線,卻也無損書寫裡的家人之間的深情。〈攤開時節〉描述自己到生母經營的檳榔攤,母親的自責和對孩子的款待都得讓他敷衍帶過,「分離一點才不苦」。〈更年〉裡得知孩子性向,作者心裡對母親有無法實現母子想望的歉意卻也不會為此道歉,因為「一切並沒有錯」。家人各有各的浮亂,有各自的一塊田地。有情而不濫的書寫是作者的凝望,也是涉入,涉入深軟綿密的田土中,但能平衡身軀,不致陷入。
▉在愛裡甘願討皮痛
人在愛裡藉著定位他人而定位自己,藉著各種扮演定義自己的樣貌,自己是被看的客體也觀看著自己的主體,一次次試探自己還可以是什麼。在〈裝病〉裡描述知道心會感冒後,因而為愛裝病接近愛,「眼淚像湯,把自己煮開,熟麵一樣從白彈到軟糊,攤在房中的一片濕毯,皺摺處藏著還沒寫的信,包裝又包裝的小刀與禮物」,執著讓人有戲;〈完膚〉裡把不被愛歸結到胎記,害怕缺陷在戀人眼裡如羅蘭.巴特所說的疵點:發現對方的美好形象傾刻間遭到了破壞乃至完全走了樣。不滿自我,於是醫美雷射討皮痛,讓不被愛的原因消失,看起來更有資格被愛。
渴求愛的試探未必全然都是幼稚或白費心機的,更是一次次逼視自己極限的過程,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樣子。成為盛裝他人與水的容器,或者「等待小火將我熨平」,才能感受一塊安靜的皮膚,是最好的皮膚。
▉先看見圖畫後看見海
讀《山地話/珊蒂化》時,不會僅僅看到書中描繪生活各種事物,以及其背後盛裝的細膩感受,作品裡動用的書籍影音作品內容也相當多(譬如山地情歌客製化)。能隨手抽取的閱讀與知識量足以讓這些作品「皆為我註腳」,在歌唱、拚酒之外,清晰可見一個文字/文學工作者的形象。
然而,書中並不單純「引述」作品,而是從已然讀過的作品裡去與親身經歷作為對照。有些呈現作品記述與自身感受的落差,有些則遙相呼應(如《阿莉芙》描繪的性別議題);也有呈現「先看見海的圖畫後看見海」的第二輪體驗(先讀到後見到的胡德夫),有更多是在第二輪體驗中,看見那些作品建構的圖樣在長大過程中不停崩壞。同樣是讀《漢聲小百科》、漢聲版《中國童話故事》長大的孩子,我恐怕就對敦化南路樹盾下旗袍女人牽小孩的安詳生活沒有太多的疑惑,也對其中莫那魯道和吳鳳的故事深信不疑(應該說「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山地話/珊蒂化》將生長過程中的圖樣一一辨認,哪些是被建構的?哪些是真實的?身分、族群、性別,多重的組合,這些落實在他人的描述裡只是標籤,唯有自己在書寫描述的過程中,將每一則標籤反覆檢視,有些是我,有些不是,取下再重貼成自己的飾品,變成自己的皮膚。
這是一本替自己客製化的情歌歌單,動聽,豐沛,在留白處,每個人都可以填上自己的名字,有頭有臉地說自己的故事。●
作者:馬翊航
出版:九歌文化
定價:3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馬翊航
1982年生,臺東卑南族人,池上成長,父親來自Kasavakan建和部落。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曾任《幼獅文藝》主編。著有詩集《細軟》,合著有《終戰那一天:臺灣戰爭世代的故事》、《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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