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隨身聽S10EP10》金鼎獎特別貢獻獎李賢文/解嚴前辦美術雜誌,題材用不完,警總來約談
在人生路上,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能遇到貴人,對許多畫家與愛畫畫的人而言,榮獲今年金鼎獎特別貢獻獎的《雄獅美術》創辦人李賢文,既是伯樂也是貴人。
創辦了25年的《雄獅美術》雜誌於1996年停刊,成立半世紀的雄獅圖書公司也於2023年結束。在獲頒金鼎獎特別貢獻獎之際,李賢文回顧經歷過的時代與做過的事情,也曾有困難與驚險的時刻,但他仍屢次提到「幸運」這個詞。他說自己幸運地能一直做喜歡的、也對社會有幫助的事,彼此成就。而開始與結束,都是在對的時間、做對的決定而已。本集節目中,李賢文分享了這段美學教育與出版事業的創辦、經營與發展生涯。節目精彩,請別錯過。
【精華摘要】
➤從沒有路的地方開始走
主持人:恭喜您得獎!如果當年沒有《雄獅美術》,也沒有一個像您這樣的人去創辦一份雜誌的話,那台灣今天的美術界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有點難以想像。
李賢文:我覺得我應該是代表50年來在《雄獅美術》從事過撰寫、編輯、攝影、設計,還有非常多的讀者們,來接受這個特別貢獻獎。我想我沒有什麼特別的,如果說有特別的地方,就是我能夠堅持、堅定地走這條路,從好像沒有路的地方開始走,走到有路、也走到底。所以我很幸運,我一直做一些我能做、我喜歡做而且對於社會是有幫助的工作,持續了50年。
➤愛畫畫,但讀了數學系
主持人:您會覺得人生很像是一本書,有些結論已經寫在上面了嗎?就像有些人是再怎麼曲折,最後還是會回到本來嚮往的那條路。
李賢文:我早期喜歡畫畫、寫生,用的媒材就是油畫跟水彩,從中學時代一直到大學都是如此。辦雜誌以後,也沒辦法當週末畫家,因為雜誌工作量非常大。雜誌停刊後,我就比較有時間。那時有個因緣開始學書法,忽然覺得中國古老的書法線條好像滿適合我的,所以我就變成畫水墨畫,持續到現在又過了25、26年了。
主持人:您提到小時候就喜歡畫畫,在一般社會的思維裡,如果小孩喜歡畫畫、家裡又不反對的話,可能就會鼓勵你往美術學院、藝術這方面走。但後來您讀的是數學系?
李賢文:雖然我內心也很渴望當一個畫家,可是畢竟家裡從事的算是企業吧,不會鼓勵我去當畫家。可是老師跟我爸爸說,你從事的是美術材料生意,最好有一個兒子喜歡畫畫,將來推廣你們的美術材料比較能幫忙。我高中時讀的是理科,雖然美術成績特別好,但在整個社會氣氛、家族期望下,就考上輔大數學系了。
主持人:讀了以後喜歡數學嗎?對畫畫有助益嗎?
李賢文:讀得有點辛苦,好不容易順利畢業了,對畫畫我不認為有什麼幫忙,但是對於我後來從事出版雜誌的工作,我認為是有幫忙的。因為做雜誌要面對很多作者、編輯以及財務問題,如果只是純粹浪漫跟天真的話,我恐怕不到兩、三年就沒有財力繼續做下去。數學培養的理性分析、邏輯概念,在我的現實跟理想之間,無形中達到一種平衡的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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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Painter,當Publisher
李賢文:我認識幾個前輩畫家,像劉其偉、席德進。那時忽然間覺得,這個社會好像好畫家很多,不在乎多一個或少一個像我這樣的畫家,但如果有一份美術雜誌的話,可能對整個美術界有幫忙,起碼可以有一個媒體來介紹畫家的畫,或者畫家有些感想可以在這個雜誌上發表。
我記得《雄獅美術》第二期,就幫席德進做專輯,回看是1973年那麼早。當年他剛開始做專業畫家,內心應該也滿寂寞的,當時很少有地方可以發表,所以我覺得我當下做這個決定,是非常正確的決定。
主持人:對,特別是從現在來看,出現在雜誌裡的畫家,很多現在已經是大師。如果我們把時間拉長到100年,回看台灣美術史的脈絡發展,《雄獅美術》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您會看到什麼樣的圖像呢?
李賢文:如果百年前來看的話,我們台灣第一個最重要的雕刻家黃土水,曾經在那個時候就寫過一篇文章叫〈出生在台灣〉,他感慨台灣有這麼美的環境,可是台灣人對美的素養這麼薄弱,所以他非常希望有一天台灣能夠出現一個美術的Formosa。
60、70年代,《雄獅美術》創刊的時候,台灣還被認為是文化沙漠,那個時代要做一個職業畫家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們有幸在1979年做了一些前輩美術家專輯,像黃土水、陳澄波、顏水龍。當時不要說一般人,也許連美術界的人都不一定認識他們。雄獅以專輯一個個介紹之後,時代就慢慢開始認真來看待台灣美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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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潮匯流:日治時代、中國渡海、戰後新畫家
主持人:我想台灣有三股藝術家的脈絡,一個是從日治時代培養的畫家,一個是在1949年之後從中國來的一批畫家,然後還有戰後培養出來的新畫家。這三股匯流的時間點在戰後,特別是60年代。因為國民政府來台之後,也可能因為跟美國的關係,一些當時國外的藝術創作思潮、現代藝術有比較暢通的管道。那樣的潮流匯聚是否也是引發您創辦《雄獅美術》的原因之一?
李賢文:可以這麼說,因為我們回想你說的那三股不同的潮流,三股力量的衝擊,包括傳統的、當代的、中國大陸來的,那時候有很多非常優秀的藝術家,很有趣,那段歷史應該可以拍成電影的。
主持人:那個時代辦雜誌好像題目非常多,報導不完?
李賢文:對,那個時代辦雜誌是非常興奮的一件事,好像隨手一抓都有題材。雖然也很辛苦,財務上幾乎完全赤字,我常常周轉不靈,就回去跟我媽媽借錢。
➤幸運的一代
李賢文:1973年~1975年之間我曾經有幸可以去法國,在巴黎待了將近兩年,經常會在塞納河旁邊的咖啡店坐著跟朋友聊天,或是觀察、思考。看到巴黎的文化水準這麼高,那時候心想,我回到台灣,能不能做一些什麼事,在日記裡寫下來。我也很幸運,回到台灣以後,台灣經濟慢慢一步一步上來,後來甚至政治也慢慢解嚴。老實講我們是很幸運的一代,能夠把想做的事情一樣一樣地實現出來。
主持人:今天訪談您已經說了好幾次「幸運」,確實很多事情不是個人的主觀能夠左右或創造的,那的確可能是很多因素匯集的年代。辦雜誌固然有很多東西可以寫,可是你做為編輯,如何把它轉成實際的內容,然後跟社會大眾溝通?
李賢文:因為那時候台灣的畫展十分保守,評審的方式也比較守舊,所以我就想我來成立一個「雄獅美術新人獎」。可以找一些比較有新思想、比較合乎時代、願意接受新潮流的評論家或畫家來擔任評審。現在來看,當時得獎的人可以說90%以上都是相當優秀。
主持人:可是辦這個新人獎,第一個可能保守勢力會有意見,第二就變得很考驗評審的眼力。
李賢文:因為我們是民間單位,所以我們沒有束縛,在背後說的話我也不去聽。這個新人獎愈來愈受重視,曾經有學校是用卡車把他們學生的畫作,一整車送到我們的評審會場。還有年輕的畫家愈畫愈大,我們幾乎沒地方擺,還要動員所有雜誌社員工來搬畫。
主持人:那怎麼辦呢?
李賢文:後來慢慢學聰明,先是第一階段寄幻燈片來初選,入選的再把原作搬過來,這樣量就會少很多了。
➤碰觸政治禁忌,被警總約談
主持人:您因為辦雜誌,接觸到非常非常多優秀的美術家。我記得您在書上也提到去拜訪陳澄波的遺孀,張捷女士對她孫子說,這個少年仔竟然敢來看陳澄波的畫作,不怕死喔。
李賢文:對,我第一次到她家的時候,看到牆壁上沒有陳澄波的畫。當時很多人不知道228,也不知道是個禁忌。
主持人:您當時有被情治單位關注嗎?
李賢文:我不知道有沒有關注我,但是我們在辦雜誌的期間也是被台北市的新聞局,還有警總約談了好幾次。
主持人:是因為報導了什麼特別的畫家還是專題?
李賢文:在蔣勳主持的那一年,他希望變成一個綜合性的雜誌,我就說好啊,就這樣做,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問題。結果新聞局就找我去問:你登記的是雄獅美術,怎麼可以這樣子?
主持人:不能變成綜合性雜誌嗎?
李賢文:對啊,因為這樣,我們當時就在刊名下面寫:美術、音樂、文學、戲劇、攝影。而且第一期就介紹陳映真的小說,所以那時候不管是獨派的還是統派的小說,都在《雄獅美術》刊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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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會特別懷念80年代嗎?
李賢文:80年代是個緊張刺激、充滿挑戰的年代。解嚴前後那段時間,忽然間媒體百花齊放,報紙、雜誌都很多。那時候我覺得有很多無限的可能,很多力量都在翻攪。那個狀況好像在浪頭一樣......●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The Gleam Ensemble Taiwan
話題》網飛不敢寫,亞契自己來寫——讀《威廉華威克警探 I:初生之犢》
當作者的經歷誇張得像小說一樣時,作為讀者的我們往往就要當心了——英國作者傑佛瑞.亞契(Jeffrey Archer)顯然就是這樣的一位。
1940年出生的他未滿30歲就擔任國會議員,但捲入金融醜聞後瀕臨破產,辭職的他潛心寫作,完全不被看好的他被十多家出版社退稿,結果剛出版就一舉翻身成為暢銷書作家。像童話故事一樣以寫作累積一大筆財富的他決定再投入政壇,這次還扶搖直上擔任了英國保守黨副主席,受封貴族,結果又因為妨礙司法公正鎯鐺入獄,坐牢算甚麼他出獄後繼續當作家。人生大起大落,再起又落,連網飛都不敢寫這樣的劇情。
網飛不敢寫,亞契自己來寫。以真實坐牢經驗作為藍本出版了《獄中日記》(Prison Diaries),以及《生而為囚》(A Prisoner of Birth)大受好評的他,還被《華盛頓郵報》推崇說故事能力堪比大仲馬。如今他的小說作品已經在全球賣出3億多冊,著名作品有《該隱與亞伯》、《誰是首相》、《柯里夫頓記事》等等,輕鬆易讀的節奏相當適合影視化。至少劇情片和小說比他的人生合理得多。
➤靠小說從牢獄反攻市場的亞契寫起警探來特別有一手
9月由惑星文化翻譯出版的《威廉華威克警探系列》,是亞契最新的系列,英文原著從2019年開始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推出(除了2021年,一年寫出兩本書,甚麼怪物),累計已經7本,相信造成了譯者肉眼可見的壓力。系列首部曲《初生之犢》在Goodreads已經收獲4萬多則評分與2000則評論,而這系列與台灣正在翻譯出版的《柯里夫頓記事》有所聯繫——柯里夫頓是一位作家,而他筆下的警探主角就是我們面前的威廉華威克。
威廉純真、正直、善良、單純,剛從大學畢業的他帶著一種初出茅廬的傻勁,幾乎讓我們聯想起少年漫畫裡的熱血主角,又或湯姆.霍蘭德(Tom Holland)最初登場漫威時的形象。威廉從8歲開始想要成為一位警探,然而父親並不支持,希望他與姊姊一樣成為律師。一種漫畫式的衝突與形象隨著小說展開,威廉從地方警察做起,然後輾轉調查一宗名畫失竊案。第一部《初生之犢》就圍繞著林布蘭(Rembrandt)的畫作被盜的過程展開。
當我們將一個角色形容為漫畫感很強時,並不一定是貶義詞,對於圓形人物的追求並不是隨時隨地都正確的。我們可以看到單純熱血的菜鳥警探威廉,看到嚴肅保守的父親,看到狡猾的名畫大盜,警察局裡的權力鬥爭,都是我們能夠想像出來的典形人物。然而衝突接連出現,愛情突如其來地橫插進來,以為只不過又是肥皂劇,卻不知怎的與主線劇情扣在一起;以為家裡想讓威廉當律師只是背景,結果法庭又屈折上來成了前景。畢竟是寫了50年小說的前輩,而且是靠小說從牢獄反攻市場的人,亞契寫起警探來特別有一手。
➤甚麼都不接受,誰都不相信,要質疑所有事情
案件疊著疊件,《威廉華威克警探》系列如今已出版7本,而威廉在此刻的技術依然生疏,遇事不決時還是以笑帶過,讓我們不得不想像哪來這麼陽光的男孩,可以去海灘代言能量飲料。然而小說可以讓我們看到那麼輕盈的一個角色,捲入錯綜複雜的劇情線裡,不得不產生一種殘忍的快感。而這種快感與劇集類似,一個事件引爆複數事件,其後紅色線條互相連結,以為破案了卻又萌生更大的案件潛伏在後,是探員故事的一種特徵。
輕鬆、快節奏的敘事配搭著名畫案件的細節,愛情、家庭與職場的複雜衝突,讓我們可以期待這個系列的持續翻譯。這是一個開端,不只是威廉警探生涯的開端,也是作者系列與我們閱讀計劃的開端。尤其當作者是一位傳奇人物時,這更值得期待。沿著威廉的成長,一路從偵緝警員慢慢成為倫敦警察廳的廳長,在閱讀時始終要記得威廉第一位前輩貴人所說的:「甚麼都不接受,誰都不相信,要質疑所有事情。這是我唯一遵循的準則。」帶著這個準則,我們可以進入陰雨連綿的英國裡的陽光偵探故事了。●
Nothing Ventured
作者:傑佛瑞.亞契(Jeffrey Archer)
譯者:鄭依如
出版:惑星文化
定價:5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傑佛瑞.亞契(Jeffrey Archer)
英國文壇的首席小說才子,擅長以自身豐富經歷融入細節,生花妙筆寫下各種布局精巧、刻劃生動的故事。
亞契在29歲即當選下議院議員,不過在五年後即因投資失利而瀕臨破產,辭去公職。為了償還債務,他投身寫作,以自身經歷為藍本的小說在出版後大為暢銷,讓他從此家喻戶曉,並迅速累積財富。之後重返國會,一路晉升至保守黨副主席,並於1992年被授予終身貴族,成為上議院議員,1999年被提名為保守黨的大倫敦市長候選人,就在從政高峰之際,卻被爆出偽證醜聞,黯然退選,2001年因偽證罪及妨礙司法公正罪被判刑四年,並在監獄服刑兩年後獲釋。
作為優秀的小說家,亞契並沒有放過自身坐牢的醜事,反而將此經驗融合了偶像大仲馬的巨作《基督山恩仇記》,寫下當代倫敦版的《生而為囚》,創下了小說生涯的另一高峰。儘管亞契的道德操守有諸多爭議,但卻完全不減大眾對其作品的熱愛。他的畢生著作全球發行量已逾3.2億冊(2017),其代表作《該隱與亞伯》銷售3700萬冊,名列「世界最暢銷書榜」(前一名是《天使與魔鬼》,後一名是《戰爭與和平》),並入選為「英國人最喜愛的百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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