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台北詩歌節》用催淚彈的剩餘建立詩歌,保衛城市:香港詩人淮遠與策展人鴻鴻
2019台北詩歌節,策展人鴻鴻邀請香港詩人淮遠來台。詢問促成此行的緣由,鴻鴻破題:「淮遠是我長期孺慕的作家跟詩人,現在邀他很剛好的,他也常關注香港每天發生的狀況,這是一個機會,讓讀者透過他,理解香港正在發生的事。」淮遠的兩場講座,一場與詩人廖偉棠以「危險年代的詩與真實」進行對談;另一場則與詩人學者唐捐以「懶鬼出門,走讀香港」為題,帶讀者走入香港。順應著這些主題,我們正好可從淮遠此行,思考詩歌創作與發生中的政治事件如何對話,文末並有鴻鴻與淮遠的詩作朗讀。
Openbook閱讀誌於8月敲定專訪,是時,我們對反送中運動的後續發展完全無法預測,僅知道這是一場跨世代的運動,抗爭者不僅成年人與大學生,更有許多中學生。如果我們先標定淮遠的位置,他出生於50年代初期,半世紀前全球六八學運浪潮的當下,他正是一名高中生。
唐捐稱淮遠是一位文體家,詩人黃燦然說他是香港最好的散文家。他最被津津樂道的故事是,17歲時──東方文化認為乳臭未乾、小屁孩的年齡──他已應邀加入日後大名鼎鼎的文化刊物《70年代》雙週刊擔任編輯。他曾在多次訪問中,提到自己年少時對生命與體制均有無以名之的憤怒。他曾以〈在對的時代寫詩〉回憶當時的情境:
我們曾在對的時代寫詩
瞞着父母寫瞞着老師寫
我也曾在對的時代亂偷詩集
瞞着朋友們偷瞞着詩人們偷
好的收藏壞的丟棄為了向寫好詩
或者想寫好詩的同代人致敬
我會厚着臉皮再次結集
即使沒有人來聲援
《70年代》所聚集的青年們,當時被視為激進派,反英美,也被視為新左派、毛分子、無政府主義者。論起創作養分,淮遠提到:「當時香港的讀書人或年輕人,處在一個非常興奮的時代,那時反越戰,嬉皮文化盛行,很多人受到西方文化很大的衝擊和薰陶。同時,台灣的現代文學也開始萌芽,有很多很棒的文學雜誌,像《現代文學》跟《文學季刊》,對那時的香港年輕人來說,是很開心的,可以很自由地去接觸很多電影、很多好書。」
和淮遠相差一年出生的日本批評家四方田犬彥曾以專書《革命青春》,獻給參與革命的高中生,其中描繪了當時青年的文化養成:聽披頭四、賽門與葛芬柯(Simon & Garfunkel),電影看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高達(Jean-Luc Godard)、大島渚等導演。淮遠說自己「厚著臉皮再次結集,即使沒有人來聲援」,意指同代人已殞損餘稀。他自言同代人中,寫詩者已不餘5人,「李國威跟也斯就已經走了,鍾玲玲也不寫了,阿藍也是,他們都不太寫了。」而他此時此刻的寫作,有如代表了他的世代。
然而,真正影響淮遠思考的,並非僅有學識的層面。他出生在一個有精神病史的大家庭中,曾數次在詩或文章中,提到發瘋且有11根手指的十一姑母。在散文詩〈手指〉中,他寫到:
甥子並不擔心多指症、精神病,或者其他所謂遠代遺傳,他並不想生兒育女只因這個後殖民地時期的城市不宜養兒育女。但五弟不這麼認為,所以女兒一出生便立即細數她的手指。
我也不這麼認為,所以非常感謝用小刀把我贅生的拇指割掉的醫生,以及曾經抱著哭了三個晚上的我的母親。他們讓我每有需要舉起中指的時候,不致茫然不知:哪一根才是中指?
詩中憂鬱而率直的少年樣貌,有著衝突、偷書等等反道德的形象。在台北場對談時,詩人廖偉棠以「古惑」一詞描繪淮遠,以此展示出他作品中獨特的香港庶民性。
訪談時,問淮遠是否曾懷疑自己可能有精神病,他回答:「這個對我的衝擊很大,剛剛你提到的那個十一姑母,她跟我一樣住在新界,她天生精神有問題,沒辦法透過醫療痊癒,常常見到人就大罵,情緒一直會很激動。當我還是小孩子時,很怕看到她。我從小就一直想,自己是否也是神經病,直到現在我也會思考。特別是在成長的期間,我發現我跟同學做的事情很不一樣,同學比較正常,可是我一直都做些很不正常的事情。我一直想是不是我做這些不正常的事情,因為我是一個怪人,或因為我有精神病?可是現在,我看香港發生的這種事情,我發現,其實神經跟正常的界線是非常模糊的。現在這個世界,很多看似正常的事情,其實都是不正常的。」鴻鴻也回應:「正常的人,其實他們都不正常。」
2019年的台北詩歌節以「牆與啄木鳥」為主題,除了淮遠,鴻鴻也邀請德國詩人沃夫.比爾曼(Wolf Biermann)來台。比爾曼是著名的人權鬥士,是德國營救劉曉波、劉霞行動的關鍵人物,他的強烈反共特性,也成為了有趣的回應。
鴻鴻表示:「我認為詩歌節應該反映時代,它要和社會對話,把詩人的作品推出來,或者有時候,把詩人推去面對讀者,做更多溝通。詩歌節是個橋樑,我希望藉此把某些議題、觀點或某些社會當下的現象,用詩的方式反思、反映。讓讀者了解詩並非文學的貴族、菁英之間的事情,不只是傷春悲秋的少年、少女喜歡的東西,它跟每個人有關、跟我們的生活有關。我一直想要證明跟做到這一點。」
淮遠曾暫擱詩筆近30年,80年代中期,他從詩轉向散文,直到2011年鄧小樺邀稿,他才重新提筆作詩。近日以來,他的詩量驟增,其中緣由「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我需要不斷書寫,因為面對香港反送中的事,我心裡面有很大一團怒火,必須透過書寫的方式發洩與消化,如果不寫的話,可能不只是失眠,我怕自己會發神經瘋掉。另外一個原因是,身為一個寫作人、讀書人,你需要發聲,可以把它想像是一種表態,因為你不可以沉默。我覺得我在乎,我就先寫,也不在乎寫出的東西對這件事有沒有幫助。重點是我表達了,在事情的當下,我選擇發聲或表態。就是這兩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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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言志,歌詠言,雖自古皆然,但輕薄者以為詩歌無用,好議論者批評此類詩歌流於控訴。我們以此就教兩位詩人:以詩歌論政治,應該隔一段距離嗎?淮遠以〈遲八日的悼詩〉為例:
鄰座的佝背男子說
跳樓抗議的黃袍少年有精神病
我就想起我表哥表哥是個談判專家
他說服主診醫生
相信他的抑鬱症已經痊癒
不會撞牆,不會跳樓
可以從病牀鬆綁
可以離開他媽的精神病院我不知道穿黃色雨袍的少年
有沒有精神病
只知道他危立的五小時
脊梁挺得比誰都要直
只知道他也是談判專家
他說服談判專家
相信他只是要飛過
二百萬個精神病患者
將會魚貫穿越的長街
為他們勘察一下
所謂遊行的路線
今年6月15日,一名年約35歲、身著黃雨衣的梁姓男子爬上香港金鐘太古廣場,掛上抗議標語。僵持5小時後,不慎墜樓身亡,警方事後找到遺書,列為自殺,大批香港群眾發起一人一花的行動,悼念這位黃衣義士。
淮遠提到,自己當下過於悲痛,無法表述,8日後才能書寫。他從路人的碎念,汙名精神病的言論切入,想起自己曾患精神病且自殺離世的表哥。他提到:「這是兩個不同的事,可是我把他們合在一起,那個傷心、悲痛的感覺是一樣的。」他也提到,處理這樣的作品時,並非是當下完成的,而是先經過沉澱,使詩歌不落入口號與抗爭文宣的套路。
此作中,可看見詩人並置理性的談判專家和瘋狂的跳樓病患,辨證兩百萬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抗議民眾,究竟是正常或精神病患。最動人之處,莫過最末兩句的舉重若輕,將跳樓的瞬間,延長為魚貫穿越長街,飄盪勘查遊行的路線,化亡者為引路人。
描繪社會動盪或政治事件的敘事詩,通常需要篇幅進行鋪陳,故以長詩為多,而淮遠的詩歌則以短而直白見長。他提到因為當年在《70年代》當編輯,有一群人大量翻譯東歐詩作,他也因此接觸了許多東歐詩,發現其文字都非常直接且精練。有人說淮遠的短詩受邱剛健的影響,他則回應:當年邱剛健翻譯東歐詩,刊登於《70年代》,正是經他之手,正確來說,他是受邱剛健所翻譯的東歐詩文字所影響。另外,新聞系的寫作訓練也要求簡潔有力,這也影響到他喜好的文學風格。
一向以詩歌作品第一線聲援社會運動的鴻鴻,曾出版《暴民之歌》、《樂天島》,皆有鮮明的政治指涉。他重視詩歌對運動當下的意義,故而,詩歌並非僅只事後沉澱,亦可展現行動的力量。他提到:「我常常很即時地寫,比如說〈暴民之歌〉是318當天過完,第2天回家就寫了。另外一首〈洗街雨〉是在大遊行前一天,因為我常常在第2天要去參加運動,心裡有很多的感觸、很多想法,我就把它寫下來,第2天可以帶到街頭唸給大家聽,所以是比較即時的。」
鴻鴻與其創立的《衛生紙詩刊》,皆提倡詩歌與社會的互動,從全球暖化、族群到核四等議題皆可入詩,以詩歌挖掘現實,影響年輕創作者甚深。他曾提倡:「書桌不是最好的寫作地點,走向街頭吧!」這是另一種取徑。
鴻鴻提到:「我比較把詩當成是生活的紀錄,而非文學作品。但是要記錄得好,得有文學技巧。我認為詩不只是感性,它也要有分析、批判,有各種各樣方式,讓完全對議題無知的人看了之後,有被說服,或理解更多。詩歌本身有韻律感、有意象的使用,和口號截然不同,我認為口號是無法說服人的,但是詩可以,因為它有知性和感性,我用自己的情感在後面,當作很強烈的動力推動詩。」
在與淮遠的講座現場,唐捐也提到:「詩的語言跟現實之間,本來就有對話的作用,這些詩也可分兩種成分:一是現場的紀錄,其實只要把它如實地寫,詩人善於書寫與記錄,透過精練的文字,巧妙地記錄,本身就很有意義。另外一個層次是,語言本身也是一種行動,在遂行行動時,不是只動手動腳,才稱為行動,其實語言本身就是行動。特別是當這個東西是即時的事件時,我們不是在描述50年前的歷史事件,而是描述眼前的事件時,語言本身就有執行行動的效力。讀這類詩是非常特別的,並不是現實先演完了,詩再開始進行,不是,他們是一起發生的。所以這種『語言行動詩』,它有像劇場一樣的表演力量,它是活生生的情境,這也是更令人動容。」
在淮遠與廖偉棠的座談會中,兩人除了分享,更朗誦了自己的詩歌。最沉重的時刻,莫過於淮遠朗讀〈遲八日的悼詩〉,及廖偉棠朗讀的〈二百萬零一〉:
白雪之後是黑雪
二百萬之後是二百萬零一
以後的數字永遠要加上他一個
以後的刺青永遠滲血
脫不去他的雨衣黃色之後是金色洪流
取代商場與政總的泥汙
拔不掉他的星芒
一之後的二百萬永遠是一
筆尖穿刺傲慢者的裝甲但他騰空是為了俯瞰今晚
壁立我們身側的無數黑暗
他匍匐,是為了撿起街道本身
撿起香港被踐踏的微塵二百萬零一
售罄的永遠是白花。
二百萬零一,這條路上每一彎折
都有他揮手如將空氣劃破
每一彎折再一彎折
直到游擊隊帶走了他
6月16日香港民眾舉行反送中大遊行,當日晚間宣布總參加人數高達200萬人,全港每4人就有1人走上街,是港史上最高紀錄。而香港民陣最後對外說明遊行人數時是這樣表示的:「200萬加1」,加上的那一人,便是太古廣場墜樓之人。
廖偉棠以此入詩,使用了和淮遠十分相近的意象:「他騰空是為了俯瞰今晚/壁立我們身側的無數黑暗」。閱讀這兩首詩,都涉及對於死亡與暴行的凝視,詩歌在這樣的情況下成為了見證物,將不可逆的死亡轉化為對倖存者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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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的最後,問淮遠是否也走上街頭,他說:「我很幸運,沒有親眼目睹暴力跟流血的場面,可是我很驚訝與感動,現在抗爭的中心或是帶領口號的人,都是非常年輕的,不是大學生,而是中學生,這讓我非常驚訝。」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抗爭這麼久,香港人是懷抱著希望或絕望呢?他說:「可能真的沒有希望,可是死不認命,不是一個人不認,是全體的抗爭者不認,這個強大的決心,更加讓人無法預測。」鴻鴻則回應:「台灣不可能有一個運動是四分之一的人都站出來的,怎麼可能?連反核都沒有了,太陽花也沒有啊,開什麼玩笑?四分之一啊!」
我們或許可以說,淮遠近期的詩歌多產,並非僅源於他個人,而是詩歌本生於彈火煙硝中,是詩歌見證這個時代的香港人。●
【詩歌朗讀】
▇淮遠朗讀〈盂蘭節翌日寄李國威〉
(詩文)
▇淮遠朗讀〈百日哭〉
(詩文)
▇鴻鴻朗讀〈孩子與香港.天空〉
(詩文)
▇鴻鴻朗讀〈孩子與香港.石頭〉
(詩文)
金漫獎10週年》漫畫編輯的練成之路:日本講談社吉田守芳專訪
李亞倫(以下簡稱李):今天台上的講者吉田守芳先生,在講談社已工作20年。身為漫畫雜誌的編輯,他累積了許多寶貴的經驗。我們首先請教,你最初為何想成為漫畫編輯?
吉田守芳(以下簡稱吉田):我和大家一樣,大學畢業開始找工作,在許多工作當中,我認為出版業很有趣,後來很幸運地進入講談社。剛入行時,沒有想太多,只要是工作我便認真去做,但我最想做的就是漫畫編輯,如果沒有成為漫畫編輯的話,我也想成為小說編輯。
李:講談社是日本前三大出版社,他們是怎麼培育人才的?
吉田:因為公司規模很大,所以有很多前輩和學長,我們是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工作中學習。
李:所有的工作都是以學長學弟制來學習嗎?
吉田:除了前輩後輩之外,講談社另外有一種複數的制度,例如我們可能有兩、三位編輯對一位作者,編輯各自提出想法,看作者比較接受哪位編輯的想法,這樣可以確保作品能有最好的呈現。
李:擔任編輯,首先會面臨的困難是什麼?
吉田:一開始最難的地方是:到底什麼東西才是有趣的?過去我以為有一天會找到答案,工作越久越發現,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不過我自己的方式是這樣:當你去看電影的時候,你發現哪些畫面、哪些對話能夠讓現場氣氛立刻轉換,觀眾迅速確實地開心起來,這會是一個很好的線索。我們把它稱為「開關」,「開關」如何在漫畫作品中呈現,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李:所謂的「開關」可否具體說明一下?是指作品裡出現的某一個橋段嗎?
吉田:漫畫對讀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一種驚喜、感動,情緒上能夠隨著故事的波動而產生自己的喜、怒、哀、樂。所以看漫畫30頁,對漫畫編輯來說,我們關注的是:在這30頁裡面呈現的場景、台詞,讀者看了到底有沒有反應?這就是所謂的「開關」。
李:我們在分鏡的時候,會注意每個畫面是否表達出故事所需要的情緒與訊息,吉田所謂的開關指的是這個嗎?我想在台灣做漫畫,這麼精密的感情操作,讓我們聽了很羨慕。你是怎麼去找到開關,有訣竅可以分享嗎?
吉田:最主要的是面向讀者。你要呈現給讀者的是什麼?把你得自己當作讀者。會讓你怦然心動的台詞是什麼?言情小說與恐怖小說,讓你心動的場景與程度不一樣,這是編輯要緊緊掌握的。
李:我自己覺得這是一種逆推的過程。我們已經設定好這30頁裡面要傳遞出來的感情是什麼,然後就開始逆推這30頁的每一頁、每一格、每一句台詞,如何最後完整的傳遞出來。是這樣嗎?
吉田:是的,其實我們做的漫畫,某種程度來說,是一種大家共享記憶的載具。
李:身為編輯,讓你有成就感的時刻是什麼?
吉田:在書店裡,你看見自己負責的漫畫賣得非常好,這是一個有成就感的時刻。另外,聽到重版出來,第一版銷售完畢,印刷廠開始印第二版的時候,也是讓編輯很有成就感的時刻。
李:的確,對於漫畫人來說,重版出來像是一種麻藥,嘗過之後,會讓你覺得欲罷不能。除此之外呢?還有沒有其他讓你有成就感的時刻?
吉田:當然,還有就是與自己都很心儀崇敬的漫畫家合作,例如武井宏之老師的《通靈王》,這部作品到現在已經20年,許多當年看他漫畫的讀者,現在都成為漫畫的作者了。能夠做到武井老師的經典作品,也是令編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也遇過有讀者告訴我,某些作品改變了他/她們的一生,這也很讓我感動。
李:漫畫編輯的日常都在做些什麼?無論日本或台灣,漫畫編輯工作都是包山包海的,要照顧作者的心理狀況,評估會不會開天窗......但通常一位編輯需要負責很多位作者,有些作者很難兼顧。請問你是如何照顧到所有作者呢?
吉田:日本的漫畫編輯,一樣要管理每部作品的所有大小事,老師的工作狀況、情緒、健康、找新人作家、行程安排,宣傳工作等,什麼都要做。當然,照顧到每一位作者很難,人與人的關係有時是有機互動的,比如說有些編輯與老師真的性格上不是很合,通常這時我們會換一個編輯,或是隔一段時間後,再讓編輯重新來。
李:日本可能有很多想成為漫畫家的人,只要他的才華被講談社看見,表示他已經通過層層考驗。但是台灣目前的情況,我們必須從很基礎到很資深的漫畫家都必須面對,如何在其中找到有才華的作家,那種不用給他太多意見就能畫得很好的作家,才是我們要找的人。吉田認為具備什麼樣的能力才能做好漫畫編輯工作?
吉田:一個漫畫編輯能否站在讀者的觀點,給予作者中肯的建議,這才是最重要的。例如我在業界看到有些編輯,他們會請作家畫編輯自己覺得最有趣的故事,很多例子已經提醒我們,這樣漫畫的主軸會容易走偏了。所以編輯的意見很重要,他應該是帶著讀者的眼光來提醒漫畫家。
李:對於漫畫家來說,穩定的收入是很重要的,能夠幫助他定下心來好好創作。日本有沒有什麼方式來協助漫畫家?
吉田:的確就我所知,有些台灣漫畫家認為畫插畫比漫畫更容易維持生計,因此畫漫畫維生並非容易的事。日本現在的情況是,政府或大企業有一種體制,提供漫畫家生活補助金,讓他們可以專心創作。
李:紙本漫畫的銷售在全球都有式微的趨向,我們也聽說漫畫雜誌在日本的銷售量逐漸下滑,單行本的銷量也不若以前那麼好。從你們自己的思考,未來日本漫畫的獲利模式該怎麼轉變?
吉田:的確,現在的日本漫畫界,能靠賣實體雜誌賺錢的,可說是一隻手算得出來,寥寥之數。很多出版社印越多賠越多,單行本也是如此。當然,如果純靠出版的過去模式就可以賺錢,當然是最好的,但是不可諱言,這個傳統的出版模式的確越來越不容易獲利了。但我相信新的機會會出現,例如電子書市場,我們現在掌握的銷售量的確穩定上升,我相信進入數位領域,還是有一些新的獲利機會。
李:吉田合作過許多知名漫畫家,能不能跟我們分享一下?
吉田:我負責的作品當中,台灣讀者最熟悉的應該就是武井宏之老師,我們正在為他企劃20週年的活動,到時候一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期待。我負責的另一部作品是時雨澤惠一老師的人氣作品《奇諾之旅》,老師很有意思,除了手槍之外,書中主角身上的道具他家裡都有,他也很喜歡拿著這些道具跟粉絲合照。
李:當你跟一位很厲害的作者合作,他會佔去你很多的時間,那你原本負責的其他作者怎麼辦?
吉田:這樣講公司可能會不高興,但有時只能利用假日上班。
李:漫畫雜誌選擇作者的考量點是什麼?有沒有什麼基準?作品的方向如何訂定?
吉田:日文所謂的「雜誌」,就是五花八門,截然不同的東西都放在這一本裡面,閱讀這本雜誌就可以看到各種不同的漫畫。因此我們會盡量包含比較廣泛的範圍,讓一本雜誌看起來多采多姿。選擇作家的時候,我們有很多的模式,以我個人來說,我很重視緣份,漫畫開始連載時,有些很快就開始大賣,有些則要花很長的時間,有時要轉換方向才會大賣,所以我覺得這真的是緣份。
李:當你收到新作者寄來的作品,你如何評定這個是否能夠大賣?
吉田:有時候你會發現,這位作者的畫風、台詞,是別的漫畫從來沒出現過的東西,我會覺得這是很棒的。只要能看到獨一無二的特質,作品就具備了很高的可選性。
李:其他類型的雜誌,像運動、美食、流行,主軸是很一致的,但漫畫雜誌卻不一樣,強調的是多元性與包容性,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
吉田:在日本,因為漫畫作品非常多,所以作品與作品互相競爭,出版社與出版社之間也互相競爭。在競爭中,比較強的作品才會出線,當你有非常多部漫畫擺在面前時,獨特的東西就容易出線,這是漫畫的發展必然多元化的原因。
李:以外國人的身分,除非了解日本漫畫產業與風土人情,不然要到日本去挑戰連載漫畫,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台灣作家如何讓自己的作品在日本被看見?
吉田:的確,進入日本漫畫市場,門檻應該算高的。我們集團有一本雜誌叫《Morning》,其中有一個固定舉辦的Open新人獎選拔,這是全球性的。但這些作家能否在日本市場的規則走下去,坦白說,不是容易的事。文化與風土不盡相同,國外作者要進入日本市場的確存在困難度。
▇互動時間
讀者:我有興趣的是漫畫流程。編輯在流程中扮演的角色是什麼?漫畫編輯會想被人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作品上面嗎?還是編輯比較希望成為隱形的推手?在你的工作經驗中,有沒有資深的漫畫家,不需要與編輯合作就可以產出作品?
吉田:放不放名字,兩種情況都有,有些作者希望雜誌把編輯名字也放上去,有些則沒有這樣的要求。我覺得只要對作品有幫助,兩種作法都是OK的。
至於有沒有不需要編輯的作家?在我的工作經驗中,的確會有這樣的作家,我們只要去拿他的原稿就好了。不過這樣的現象並不普遍,因為越是資深的作家,越擔心自己的作品會不會被接受,所以大部分的作家會聽編輯的意見。在日本的情況是,畫家越聽編輯的意見,他在市場上可以存活的時間就越長。
讀者:通常看到作品,你要漫畫家修改的是什麼,你會如何與他們溝通?
吉田:對於調整與修改,我們不會直接說請你修正什麼什麼,我們會換一個說法:老師,我知道這個東西你想傳達給讀者,但這樣表達讀者可能不好理解,明明有這麼好的點子,如果這個句子挪到下一頁會不會更好……簡而言之,我會以讀者的角度來給他們意見,這是我的溝通方式。
讀者:日本培養一個漫畫編輯需要幾年?你看到後輩呈現出什麼樣的特質,表示他足夠成熟了?另外,一位成熟的編輯,手上通常有幾個已具知名度的、發展中的,以及正在談的作品?
吉田: 首先,我認為一位好的編輯,與他的年資不見得有直接的關係。也有比我年輕的後輩,入行一年就可以做出很好的作品,讓人很嫉妒也很驕傲。我想能力與資歷沒有完全的正相關。
身為一名編輯必須具備的能力,要看他能不能認真面對作品與作家。不要為自己找藉口,你必須要誠懇、誠實地面對工作,這是很重要的態度。另外,我常說,編輯要有一個絕招,也就是你最擅長的編輯領域,例如打鬥的、戀愛的,讓別的作家或編輯說,這樣的作品交給他準沒錯。當你有自己的必殺絕招時,表示這位編輯是很有價值的。
最後,關於編輯手上的作品數,我想平均而言,在日本一位編輯手上同時至少有4-5部作品。我曾經聽過其他的月刊編輯手上有12部作品,我自己最多的時候有過18部作品,那真的是我的極限了。我目前手上進行中的作品有6部。
▇金漫獎10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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