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書房》日本經典藝文雜誌《Studio Voice》亞洲特輯第三部曲發售,及其他藝文短訊

【得獎消息】

  • 第55屆谷崎潤一郎獎於8月出爐,本屆獎項由資深文學作家村田喜代子的《飛族》(文藝春秋)奪得。身兼日本藝術院會員及梅光學院大學客座教授身分的村田,數十年來一直是各大文學獎的常客。曾寫下《深夜中的自行車》、《蟹女》、《故鄉的我的家》等名作的她,更因學術、藝術上的貢獻,分別在2007及2016年獲頒紫綬褒章及旭日小綬章。今(2019)年3月出版的《飛族》,描寫住在國境邊緣鄰近朝鮮島上的兩位老邁女性的故事。
    坐落於嚴峻海域中的養生島,曾倚靠漁業盛極一時。透過92歲的伊俄及88歲的染子兩人單純的島嶼生活及神奇的儀式,村田巧妙帶出離島的問題和重要性。文藝評論家佐久間文子提到:「讀著生活在島上的兩位女性的故事,自己就彷彿切身受到海風和波浪的拍打一般,內心因而不停搖晃。能如此身歷其境,也許正因為這是一本能輕巧地跨越既定格局的作品吧。」
     
  • 日前公布的第27屆荻原朔太郎獎,由和合亮一的詩集《QQQ》(思潮社)獲選。出身日本福島縣的和合,2011年311東日本大震災之後,在推特上以一首〈詩之礫〉獲得廣大迴響,其後並出版《詩之礫》、《詩之邂逅》、《再臨之春》等詩集,傳遞語言所不能道盡的悲傷、喪失感與盼望。本次得獎作《QQQ》中,和合將核電廠事故後仍然生活在福島的人們心中無法得到答案的疑問,轉化編織為一首首現代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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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動態】

  • 2011年以《流沙之歌》榮獲直木獎、3年後又以《櫛挽道守》一舉奪得中央公論文藝獎及柴田鍊三郎獎的日本歷史小說家木内昇,8月底推出描繪日本外交曙光的長篇傑作《乘浪翱翔》(日本經濟新聞出版社)。幕末時期安政5年(1858年),日本國內翻騰的攘夷之風與來自歐美列強的開港壓力,讓江戶幕府陷入令人頭疼的內憂外患,在開國的交涉中舉棋不定。幕府新設的外國局,正是在這段各方角力的時期成立。木内透過橫跨幕末、明治、大正的幕臣兼外交官田邊太一的成長,講述日本如何從鎖國走向世界,以及維新前夜,勝海舟、水野忠德、岩瀬忠震、小栗忠順及澀澤榮一等幕臣們,如何與海外勢力對峙,以磅礡的氣勢為日本近代外交奠定基石。
     
  • 曾出版《貪嘴的鳥》、《指甲與眼睛》等作的芥川獎作家藤野可織,8個月底推出恐怖故事集錦《我不看幽靈》(角川出版)。沒看過幽靈、看不見幽靈,既無陰陽眼,也無法透過大腦感知異質世界的作者,長年被幽靈這肉眼無法辨識的存在深深震懾與吸引。為了撰寫怪談雜誌《幽》的連載而一心一意「尋找」幽靈的藤野,蒐羅上自小學時代流傳的校園恐怖故事、大學時期友人講述的靈異事件、親人身上發生的詭異經歷,到社會取材等得到的各種口述經歷等幽靈足跡。擅以文字勾勒「日常偏離」的藤野,透過首部散文集《我不看幽靈》,揭露她對幽靈的追求,以及仍然持續的尋找幽靈之旅。
     
  • 出版《池袋西口公園》、《娼年》、《4TEEN十四歲》等作的暢銷作家石田衣良,9月中旬出版《池袋西口公園》第15部系列作:《絕望學園》(文藝春秋),再次透過池袋各個角落的特寫,映照現代日本時而活潑、時而鄙俗、時而黑暗的現實樣態。在多國籍料理店打工的留學生敏,近來開始出現一些異常的表現。接獲友人委託而對敏的周邊展開調查的真島誠,順藤摸瓜來到管理留學生生活的日本語學校,意外窺見隱藏在背後的搾取和剝削。
    除了小說同名短篇〈絕望學園〉外,本書亦收錄刻畫動物虐待的〈目白貓殺手〉、描寫早晨校園通勤路上超速爆走車事件的〈西池袋酒醉駕駛〉,以及關於繭居族支援企業黑暗內幕的〈要町家庭基地〉等精采故事。《池袋西口公園》曾於2000年由導演堤幸彥及編劇家宮藤官九郎改編為同名日劇,更在2017年搬上舞台,自1998年第一部出版至今已超過20個年頭。這個超人氣系列作已確定將動畫化,預計於2020年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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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94年以出道作《神》獲得柏斯卡短篇文學獎,隨後在短短6年間橫掃日本各大文學大獎的小說家川上弘美,9月中出版新作《某》(幻冬舍),講述關於愛與未來的故事。死亡這件事,如今也令我畏懼。但自戀愛之後,它變得越加可怕。沒有名字、沒有記憶、也沒有金錢,某天突然憑空出現的「某」,決定化身為16歲的丹羽遙。喪失重要之人、學會了愛,與夥伴們相遇。透過「某」這個其妙的生物,川上細膩地刻畫出滑稽人們的哀愁與美好,以及人世間的幸福。
     
  • 曾以《明日的記憶》、《兩千七百的夏與冬》、《看得見海的理髮廳》等作榮獲多項文學大獎的小說家荻原浩,本月中出版科幻懸疑長篇新作《樂園的正下方》(文藝春秋)。故事講述距離本島坐船19個小時、號稱日本境內最靠近天國的「志手島」,被有海豚及鯨魚歡快遨遊的美麗珊瑚藍大海及亞熱帶綠蔭盎然的森林環繞,彷彿人間樂園。為了實地取材有望刷新金氏世界紀錄的新品種巨大螳螂,正撰寫《令人驚訝的動物圖鑑》的自由作者藤間達海踏上了志手島的土地,卻看見此地與樂園兩字迥然不同的另一個面貌。2年間發生多達12起自殺及溺斃意外,在網路上甚至被冠上「自殺新名勝」稱號的志手島,以及自取材開始發生在藤間身邊的意外命案背後,究竟隱藏了什麼謎團呢?
     
  • 2018年以學園青春小說《廣播Broadcast》挑戰新風格,並入圍山田風太郎獎的黑暗推理小說家湊佳苗,今年重拾人性寫實題材,推出兼具衝擊與感人的懸疑長篇新作《落日》(角川春樹事務所)。15年前發生的「笹塚町一家殺害事件」中,繭居族男子殺死了就讀高中的妹妹,放火燒家,並造成雙親的喪生。千尋便是出生於事件發生的笹塚町。幼時曾居住於笹塚町、和千尋的姐姐上過同一所幼稚園、甚至與殺害事件的當事家族住在同一間公寓的香,此時卻想親自著手調查這起早已確定判決的案件。「笹塚町一家殺害事件」背後是否暗藏不為人知的「真實」呢?湊佳苗以《落日》書寫人的制裁、人的救贖,以及曾目睹絕望深淵之人的希望與再生。
     
  • 《公園生活》、《怒》、《橫道世之介》等暢銷名作的作者吉田修一,9月底推出「21世紀版山椒大夫」《安壽與頭獅王》(小學館),以現代社會的觀點和關懷重新詮釋古典名作。《安壽與頭獅王》的原作《安壽和廚子王》原屬日本中世說經節《山椒大夫》,描寫安壽姬和廚子王姊弟二人的苦難、流離與復仇。透過《安壽與頭獅王》這部當代改寫,吉田再述原著展現的慈悲之心、對善與惡的執著,並將跨越千年時空的人性課題帶到屬於讀者們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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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界新聞】

  • 日本經典藝文雜誌《Studio Voice》亞洲特輯第三部曲「We all have Art. 給下一代的亞洲:閃爍的藝術」,9月20日正式發售。接續前期「Self-Fashioning from Asia:無法事前決定的風格」以及再上一期「Flood of Sounds from Asia:自當代亞洲萌芽的音樂」亞洲主題報導,本次的亞洲特輯第三彈依然試圖從不同的切入點,挖掘現代亞洲的風貌。
    特輯包含法籍小說家勒‧克萊喬(Jean-Marie Gustave Le Clézio)以首爾為舞台書寫的小說《閃耀:在首爾的天空下》、中國科幻小說作者劉慈欣的自宅訪談、關於韓國文學/現代詩與社會之間的關係、身處示威活動和社會動盪中的年輕香港電影導演們、台灣的舞台藝術及中國現代攝影和獨立書版,以及在越南胡志明市蓬勃發展的視覺藝術等豐富內容,為讀者捕捉亞洲當下多彩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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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udio Voice》封面及內頁(取自cinra.net

  • 近年除了歐、美、日等國以外,中國籍作者的作品也在科幻小說領域異軍突起。亞洲第一位榮獲雨果獎的作家劉慈欣,即是當今活躍於世界科幻小說市場的中國作家。劉慈欣於2006年推出經典作《三體》,描寫人類文明和三體文明的博弈,以及左右人類命運的浩大工程。該系列長篇在中國累積銷量已超過2100萬冊,海外銷售亦創下超過800萬冊的驚人數字。《三體》日譯版今年7月於日本上架後亦造成轟動,並寫下實體書店小說類銷售冠軍的亮眼成績,更加活絡日本翻譯小說市場的買氣。
     
  • 於2013年逝世的戀愛推理小說巨擘連城三紀彥生前最後一部未出版長篇著作《如虹般的黑》(幻戲書房),終於在今年8月底正式書籍化。被歸類為新耽美派、擅以細膩文字及藝術風格描繪男女之情的連城,曾以《宵待草夜情》、《情書》、《隱菊》、《人造花之蜜》等作拿下多項文學大獎。其遺作《如虹般的黑》,描寫大學校慶當天發生於英國文學研究室的凌辱事件。四散的匿名信、謎樣的猥褻圖畫、各式議論滿天飛的應酬,那個「密室」中,究竟發生過什麼呢?本書除了精彩故事外,並收錄共72張作家自繪插畫,為書迷必收的愛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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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從《白鯨記》看幾個海洋文學主題

海洋那般嚴格的試煉漁人的原始動物性格,卻又不斷的誘惑漁人下海的勇氣,如潮汐的漲退般,漁人宿命的在充滿希望與絕望的空隙間擺盪。

——廖鴻基,《討海人》

日本於今(2019)年6月30日退出國際捕鯨委員會(IWC),事隔31年後又恢復「商業捕鯨」行為,並立即於7月1日出海捕鯨,今年預定的捕撈額度為227隻,並強調這數字是經過審慎評估,沒有過度捕撈的問題。

捕鯨是否有違海洋生態?若單單從生態角度看來,或有看不出問題全貌的局限。日本的捕鯨行為由來已久,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曾繪製《千絵の海——五島鯨突》(1930年問世),刻劃長崎縣五島地區外海數十艘船隻將鯨團團圍住,巨鯨激烈擺動身軀,在海灣裡濺起洶湧浪濤的壯觀景象。

在西方世界,捕鯨歷史更有千年以上之久,從歷代流傳下來的畫作、文獻看來,西方人捕鯨雖說殺害了無數鯨魚,但也促進了我們對於鯨魚這種生物更多的了解(例如,某些畫作特別突出強調鯨魚的乳房,表示西方人早知鯨魚的哺乳習性),也顯示出鯨魚與人類社會曾有過不可分割的關係,像是鯨油可當燃料、製作成蠟燭,鯨骨可當雨傘骨架,還有抹香鯨的龍涎香是香料等等。

為紀念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200歲冥誕,今年台灣出版界不僅推出《白鯨記》(Moby-Dick)的全新譯本,更引進數本相關圖文書。藉此機會,我們可以回顧一下《白鯨記》在英美與台灣海洋文學脈絡中的特殊地位,以及它所突顯出的幾個文學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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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梅爾維爾(取自wiki)、志文與桂冠所出版的《白鯨記》

▉碧海藍天——是嚮往?是威脅?

在許多人眼裡,《白鯨記》最迷人的地方當屬斷腿船長亞哈(Ahab)與大白鯨莫比敵(Moby Dick)之間的不共戴天之仇,還有亞哈那種能夠震懾所有船員的超強氣場,但更深一層來講,應該還有亞哈與大白鯨所暗喻的人類、大自然之間永不休止的強烈衝突。

不過,這本以捕鯨為主題的小說之所以能成為海洋文學經典,還在於作者以自身的水手經驗(也曾任捕鯨船魚叉手)出發,深刻描繪出蔚藍大海對於人類所發出的那種原始召喚。就像台灣海洋作家廖鴻基在新版《白鯨記》導讀裡所言:「海洋、陸地截然不同的兩片世界,若是缺乏航海經驗,很難單憑想像來描述甲板生活。這部著作證實,海洋文學果然是一種『走出去、航出去』的文學」。因此梅爾維爾才在第一章結尾處寫道:

為什麼幾乎每一個身心健全茁壯的青年遲早都會想去看海,想到發瘋?為什麼當你初次以旅客的身分搭船出海,聽說船已駛離、看不到陸地時,內心會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為什麼古波斯人認為大海是神聖的?為什麼希臘人認為海裡有海神,就像天上也有天神那樣?這一切當然都不是沒有意義的。

但梅爾維爾也指出,大海詭詐,海中許多生物如凶神惡煞;綠色陸地「和善溫馴」,但「被可怕的海洋包圍」。接著他進一步推演,以類比的方式來闡述「陸地/海洋」與「靈魂/外在世界」的截然差異:

人的靈魂也像是一片靜謐喜樂、與世隔絕的大溪地,但包圍著靈魂的外在世界卻充滿了許多未知的恐怖事物。

在海洋文學家筆下,大海既美麗寬闊又凶險無比,充滿許多未知的危險,就像梅爾維爾說的,天空柔和靜謐,甚至充滿女人味,但「大海卻雄壯威武而陽剛,一波波劇烈長浪滔滔不盡,看似參孫睡覺時起起伏伏的胸膛」。

蘭嶼作家夏曼.藍波安的散文集《冷海情深》是台灣海洋文學的經典之作,他也曾指出海洋具有的這種雙面性,表示「海,是有生命,有感情,溫柔的最佳情侶」,唯有愛海的人,才能享受海中奇景的豔麗與性感,但大海也是充滿惡靈的水底世界,因此達悟人於入夜後絕對不下海捕魚。某次夏曼晚歸,只見家人穿上了驅除惡靈的頭盔與盔甲外出尋人,氣氛非常緊張。

▉海洋生物群像:既可怕又可愛

《白鯨記》的故事靈感來自於1820年的艾賽克斯號(Essex)沉沒事件:這艘來自美國麻州南塔克特島的捕鯨船,在南美西岸外海遭一頭80英尺長(約24公尺,比兩輛公車還長)、80噸重的超大抹香鯨猛撞後沉沒。大副歐文.卻斯(Owen Chase)把船難經過寫成寫成一本書,《白鯨記》第45章曾摘錄一小段引文,只見卻斯大副將那鯨魚描繪成「身形令人感到驚駭無比,看得出來牠充滿怨念,怒火中燒。我們衝進鯨群之後,牠從鯨群裡直接游出來,因為我們傷了牠的三個同伴,牠好像與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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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艾賽克斯號大副歐文.卻斯所撰寫的《The Wreck of the Whaleship Essex》;《白鯨記》內頁插圖(取自wiki

梅爾維爾的另一個靈感來源,是一頭1830年代晚期在智利摩查島(Mocha)外海遭人捕獲屠戮的白鯨。據說牠身上插著20根魚叉,不難想像牠在殉難前曾經屢屢和捕鯨船發生激烈衝突。這頭鯨魚就叫做Mocha Dick,也成了「莫比敵」這個名字的來源。白鯨的這種凶惡形象似乎就在往後變成了一種刻板印象。

關於海洋的凶惡形象,最有名的當然是1975年問世的《大白鯊》(Jaws)電影系列。另外,海明威的小說《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裡,老漁夫桑提亞哥與那隻難纏的馬林魚則是僵持了三天三夜,老漁夫甚至對那魚說:「魚啊,我非常愛你也敬重你,但在今天結束前我一定要殺了你。」馬林魚就逮後,豈料牠的血水引來群鯊,牠們發動猛攻,奪去老人三天來的戰果,把馬林魚吃到僅剩骨架。海洋生物跟海一樣也是凶險的。

《大白鯊》預告片

但有趣的是,梅爾維爾也想強調人與鯨魚之間的相似性,他還說鯨魚有一種「天生尊貴崇高的氣質」。在海上與兩三百隻鯨魚組成的鯨群相遇時,主角(即敘事者)伊什梅爾觀察到:

那彷彿湖泊的海域清澈無比,無論身處海中深處或海面上都可往上或往下凝望,於是那些水底幼鯨就像人類嬰孩一樣,一邊安安靜靜吸奶一邊東張西望,好像同時過著兩種不同人生,在吸取世間養分的同時,精神上仍受到前世某些記憶的滋潤,所以幼鯨似乎也是抬頭向我們看……

廖鴻基的作品也常常可見這種人魚之間的複雜關係,既敵對,但有時又親暱、近似。例如他曾在《鯨生鯨世》裡描述自己與鯨魚的近身接觸:

牠們的體色在水面下呈現褐紅色光澤,並且閃爍出青藍色亮點,浮上水面後,又恢復純黑顏色,無論水上水下,那體色美極了。何況,是如此近切龐大,當牠們擦觸游過船邊,我可以感覺到牠們絲絨樣的光滑磨擦過我的皮膚,我可以感覺到海水的清涼和他擾動的水流。

在《討海人》的〈鐵魚〉一文,廖鴻基以擬人手法,寫下一對曼波魚(即鐵魚)之間彷彿人類的愛戀,其中一隻遭魚叉刺中,另一隻追著漁船,始終不忍離去。最後敘述者甚至說,如果能選擇來生,寧願選擇當一隻魚,而且從刺殺鐵魚的那片刻開始,自己已經「永不回頭走入當一條魚的輪迴裡」。

▉從亞哈到「海湧伯」

在殘酷的海洋世界裡,船長往往是非常重要的角色。《白鯨記》中,「亞哈」這個名字在梅爾維爾的刻意安排之下,已經偷偷洩漏了捕鯨船皮廓號(Pequod)最後的悲慘下場,因為在《舊約聖經》裡,亞哈是個亡國之君。

亞哈的腿因為白鯨莫比敵而斷,從此他心中只求復仇,從美國新英格蘭南塔克特島出航,一路航經大西洋、印度洋,甚至穿過台灣與巴士海峽之間的航道,到日本東岸的獵鯨漁場,最後在廣袤無邊的太平洋上與莫比敵花三天決一死戰。58歲的亞哈老船長始終被描述成「暴君」,把整船30人帶往滅亡境地。

《白鯨記》中有一句話似乎正是亞哈的寫照:「憂傷中自有智慧存在,而瘋狂則只會帶來憂傷。」亞哈憂鬱偏執,但絕非沒有智慧之人,不過他先是被一股偏執、瘋狂的復仇狂熱給吞噬,繼而才又被太平洋的藍海白浪給吞噬。

「亞哈」畢竟擁有40年的討海經驗,始終在與恐怖的深海搏鬥,遇過的風雨不計其數,這種堅忍不拔的討海人形象,也就此烙印在海洋文學史上。除了《老人與海》的桑提亞哥駕著一葉扁舟與馬林魚纏鬥三天三夜之外,對《白鯨記》推崇備至的傑克.倫敦(Jack London)也寫下海洋小說《海狼》(The Sea-wolf),綽號「海狼」的拉森船長(Wolf Larsen)在故事裡是個複雜的綜合體,他學識淵博但情緒卻陰晴不定,他殺人不手軟,甚至會虐待手下,水手們數度想要反叛,但都遭他壓制——不過,最後他終究還是被擊垮。

曾有20年海員經驗的波蘭裔英國小說家康拉德(Joseph Conrad),也寫過非常多討海人角色,例如《吉姆爺》(Lord Jim)的主角吉姆曾是個大副,但一場船難中不顧乘客棄船逃走,導致他遭吊銷海員執照,終生背負恥辱,最後終成悲劇英雄。

此外,康拉德兩個重要的中篇小說《青春》(Youth)與《祕密的分身》(The Secret Sharer)裡也都有船長角色,前者是個老船長,後者是個菜鳥,在同樣充滿凶險的海上與船上,都必須設法面對種種挑戰:想知道海上的狂風暴雨到底有多可怕,除了《白鯨記》,一定要看《青春》裡的精采描繪。

至於廖鴻基《討海人》中的船長「海湧伯」,則有點類似亞哈的執著:他追的不是魚,而是捕獲大魚的夢,於是他放棄季節性的鬼頭刀魚群,「遠離鼓譟成群的漁船,在海上馳騁逐夢。像一匹孤獨的狼在荒漠大海中尋找另一匹孤獨的狼。」最後終得以捕獲「鐵魚」。海湧伯在船上也像個暴君,時常痛罵水手,但一陣脾氣發完後卻會對手下說,「大聲罵是為著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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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自flickr

▉從海洋精神到海洋文學

最後再次引用廖鴻基在《白鯨記》導讀裡的話:

「海洋精神」是海洋文學必要的元素之一,這樣的精神,將鼓勵陸地生活的我們,願意突圍陸域限制,到海上尋求有別於陸地的發展契機。

但何謂海洋精神?海洋精神是一種源自於「人-海關係」的原始本質,是一種不斷突破陸地限制、不斷面對海洋挑戰的態度。海洋文學讓我們深刻認識海洋世界的多重面貌,殘酷與美麗、暴烈與靜謐、有限與永恆等等強烈對比,從進一步深入了解海洋生物的過程中來反省人類自身。身為海洋國家子民的我們,難道不該多讀海洋文學?

shu_feng_1_2.jpg白鯨記
Moby Dick
作者:赫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
譯者:陳榮彬
出版:聯經出版
定價:500元
內容簡介

shu_feng_2_4.jpg白鯨記
Moby Dick
文、圖:亞歷山卓・桑納(Alessandro Sanna)
譯者:吳文君
出版:大塊文化
定價:600元
內容簡介

ya_ha_yu_bai_jing_zheng_feng_.jpg 亞哈與白鯨
Ahab y la ballena blanca
文、圖:馬努葉爾・馬爾索(Manuel Marsol)
譯者:葉淑吟
出版:大塊文化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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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陳榮彬(台大翻譯碩士學程副教授)
2019-09-23 12:00
9月繪本大師》希臘女兒的傾聽之路:艾麗奇(Aliki)

喜歡某本圖畫書,認識一位觸動人心的圖畫書作家,通常都來自一個機緣,然後就成為追隨這位作者足跡的起點。和家中的男孩共讀,有一段時間他們瘋狂沉浸在恐龍主題書中,儼然成為小小古生物學家。在各種炫目精彩的恐龍書中,艾麗奇(Aliki)的4冊恐龍系列作品顯得素樸不花俏,卻贏得孩子長期的喜愛,不時反覆閱讀。

艾麗奇善於以全新的方式提供豐富的資訊給她的讀者,她的恐龍書和別人不同處就是很幽默,她將這類入門科學書以歡樂的方式呈現,用手稿、不同的字體、裝飾的花邊、紋樣,讓每一頁都有吸引小朋友注意的物件,而不會錯過其中蘊含的知識。尤其她在書中會將過去的解釋和後來的發現並陳,對兒童的批判性閱讀和思考技巧極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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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奇的4冊恐龍系列作品

艾麗奇也創作文學作品,她曾說:「我寫小說是因為我需要表現自己,我寫知識類作品是因為我的好奇和迷戀,而我畫畫則是為了呼吸。」創作生涯中的一百多本作品中,反映了許多她的興趣和關注所在——從史前時代到希臘神話和埃及的墓室、水族館、動物園、莎士比亞、音樂,還有人們內在的情感世界,作品中充滿了溫暖和驚喜,深深打動了從學齡前到成人的所有讀者。

艾麗奇原名Aliki Liacouras Brandenberg,1929年9月3日出生在紐澤西州的Wildwood Crest,Aliki是她的筆名。她的父母親是希臘移民,定居美國費城,艾麗奇是在家人渡假期間出生的。

父母親在教艾麗奇說英文之前,只教她說希臘語,剛入學時,從小就喜歡畫畫的艾麗奇,只能用圖畫和別人溝通,幸好她遇到了一位善於鼓勵學生的好老師。艾麗奇第一次在幼兒園展示兩幅畫作(一幅畫家人,一幅畫彼得兔家族),就得到老師的讚賞,老師對她的父母說:「將來她一定會成為藝術家。」艾麗奇的人生就決定在那一天。後來她加入週六的繪畫課程,同時也上鋼琴課,「音樂」是她另一個終身的興趣。

1998年,艾麗奇出版了Marianthe's Story系列,包含《Painted Words》和《Spoken Memories》兩個故事,講述年輕的移民女孩學習新的語言,還有對新同學講述她的家庭是如何來到這塊新的土地。這個將文字和圖畫結合起來,述說有關成長、認同和克服逆境的有力故事,帶著作者強烈的情感,回溯自身的童年經驗,讀來非常容易產生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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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anthe's Story系列

高中畢業後,艾麗奇申請進入費城博物館藝術學院就讀,1951年畢業後,她在紐約J. C. Penney Company的展示部門工作。一年後回到費城,成為繪製廣告、畫壁畫和製陶的自由藝術家,同時兼任教職並經營卡片公司。

1956年艾麗奇決定運用母語去遊歷她的祖國希臘,也順道旅行義大利和其他歐洲國家。她一路不停地畫畫和素描,見習當地的文史古蹟。旅途中她遇見了未來的丈夫布蘭登堡(Franz Brandenberg)。倆人在1957年結婚,婚後住在布蘭登堡的家鄉瑞士,艾麗奇繼續當自由創作者。

在瑞士,艾麗奇聽說了傳說中的抗暴英雄威廉.泰爾(William Tell)的事蹟,就和先生前去探訪泰爾居住過的領地。這個經驗啟發她自寫自畫創作的第一本書:1960年出版的《The Story of William Tell》。艾麗奇將這則古老的傳奇賦予新意,並配上極生動的插畫,人物似乎要從書中躍出。初試啼聲的艾麗奇,表現自然無畏而單純。

同年艾麗奇和先生移居紐約,她開始為其他文字作者畫插畫。終其一生,艾麗奇和超過50個文字作家合作過,包括她先生的所有作品,也都是由她繪製插畫。1961年,由Paul Showers執筆、艾麗奇畫圖的《The Listening Walk》出版,書中那個專注傾聽萬物聲音的小女孩,彷彿就是艾麗奇的化身,展開了步伐,大步走向圖畫書創作之路。

接下來出版的《我的五種感覺》(My Five Senses),是她開始創作各種知識圖畫書的起點,這些作品大多屬於Crowell出版社的「Let’s Read and Find Out」科學系列叢書。一開始艾麗奇擔心自己並非科學家,可能無法勝任這些主題。但懂得多並不是一本書成功的原因,能體察小讀者的需求、找到和小讀者溝通的方式,才是知識圖畫書成功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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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麗奇為「Let’s Read and Find Out」科學叢書所繪製的一系列知識圖畫書

好的知識圖畫書,要能把複雜的事實呈現得清楚簡明,讓原本對這個主題一無所知的讀者看完全書時,可以充分了解這個主題。因此艾麗奇認為:「當開展一個新的主題時,或許最好一無所知,才會有個正確的開始。因為不是專家,或許才能以新鮮的眼睛來探討這個主題。」

吸引艾麗奇下筆的主題豐富多元,上至史前冰河時期直到當代的現象,恐龍、化石、猛瑪象、自然的循環演化、工業、歷史,時空的幅度相當寬廣。她的《Fossils Tell of Long Ago》準確地表達事實,清晰的文字讓最初級的讀者也會為化石和恐龍著迷。《Corn Is Maize:The Gift of the Indians》中研究美洲玉米對民生的重要,成功地混合了社會研究、科學和歷史。

「食物」也是艾麗奇常表現的主題。《Green Grass and White Milk》和《Milk: From Cow to Carton》二書,告訴小朋友我們每天喝的牛奶從何而來,她在書中置入許多「對話泡泡」(word bubbles),讓小朋友輕鬆讀又長知識。《A Medieval Feast》這本書花了艾麗奇兩年的時間,她以中世紀鮮明瑰麗的圖案裝飾創作,並使用優雅的散文體,讓小讀者體驗1400年前盛宴的實況。

在和孩子共讀的經驗中,經常會遇到小孩對一本書如何誕生非常好奇。艾麗奇在《How a Book is Made》中呈現書本製造的過程,她運用連環漫畫的形式,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做圖解,讓資訊變得容易被吸收,同時讓小讀者體會到:一本書是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才能送到他們手上,讀來更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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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a Book is Made》內頁(取自Amazon

《音樂真美妙》(Ah, Music!)幾乎像一本百科全書,從中可看出艾麗奇對音樂果然是真愛無誤。她以兒童可親近的圖像,檢驗這個龐大廣博的主題,細膩地呈現音樂的起源、歷史,以及對人類心靈的必要性。她還討論了音樂構成的要素、介紹不同的音樂樣式、描寫音樂和舞蹈的關係、討論音樂治療,以及介紹專業的音樂家,呈現了包羅萬象的內容。她要讓更多年輕人發現音樂的美好,引發他們對音樂的好奇心。

艾麗奇有好幾本書以人性為主題。在《溝通的方法》(Communication)中,她藉由不同種族的小孩來闡述文本,連結起他們寫、說、聽、讀的成果,以此分享知識、表達情感和意見,以及解決問題,表現許多人類口語和非口語的溝通方式。

著重在情緒主題的作品,如:《我的感覺,你的感覺》(Feeling),再次使用連環圖畫的形式,創造出輕鬆愉快的氣氛。作者的同理心,讓小讀者在閱讀中得到移情的作用。《禮貌》(Manners)描述有關禮儀的議題,充滿遊戲興味、卡通式的對話和封底有趣的好禮儀測驗,都讓這本書的調性跳脫了刻板的禮教束縛。

在漫長的童書創作歷程中,艾麗奇持續創作了許多人物的生命故事。她熱愛筆下所寫所繪的對象,盡可能去發現傳主的一切,讓傳主變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然後用最簡明的方式傳達給小讀者。

譬如《The Story of Johnny Appleseed》、《The Story of William Penn》、《A Weed is a Flower》記述了人與土地動人的相遇。《The King’s Day》題材更為獨特,描寫的是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六的一生。這本書充滿了優美的細節和精美的插圖,重新創作出國王在凡爾賽巴洛克式宮廷的華美。

莎翁的戲劇是一片沃土,留給後人無窮的想像空間,而艾麗奇的《莎士比亞:環球劇場的誕生》(William Shakespeare and the Globe),是莎翁傳記中最適合入門的版本。關於莎士比亞的生平並無明確的實證,艾麗奇將寫作焦點放在莎翁的劇作上,除了直接引用劇作,全書的形式也採用劇本五幕,重新講述環球劇場的歷史,以及戲劇在英國伊莉莎白時期的角色,她還簡述20世紀美國導演Sam Wanamaker如何重建環球劇場的過程,這是一個極富雄心的寫作計畫,成功地結合了歷史和藝術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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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環球劇場的誕生》書封及內頁(取自bardfilm.blogspot.com

艾麗奇有許多作品的靈感都來自她的希臘文化傳承和家庭記憶。《希臘眾神》(The Gods and Goddesses of Olympus)是從小父祖說的床邊故事,《The Two of Them》來自她的父親與孫女之間的愛。她寫《Those Summers》,是追懷夏日在海邊度假的童年。當她從紐約搬到倫敦時,則創作了《我們是好朋友》(We Are Best Friends)。

艾麗奇的作品記錄了她人生的變化,她終生保持隨時記錄下自己情感的習慣,這有助於她了解自己的傷痛、憤怒、迷惑或幸福。她的文字會以詩、信件或日記等不同形式來表現,這也是為她後來的創作所做的一種練習。

艾麗奇的許多作品都交織著錯縱複雜的資料和時間,需要做大量的研究。因為同時身為作者和繪者,需要付出雙倍的精力,她往往花很長的時間伏案工作,有時甚至耗費3年才能完成一本書。這像是一種折磨,但她稱之為「辛苦的樂趣」。處女座的性格不喜歡製造錯誤,她喜歡新點子冒出時的挑戰,發現關於某個主題所不懂的事物,甚至在過程中發現不曾了解的自己。

從1977年起,艾麗奇定居英格蘭生活和工作。她持續創作,作品得獎無數,曾獲得包括美國紐約科技學院附設兒童圖畫書首獎、「少年俱樂部」頒發的美國少年圖書獎、紐約公共圖書館年度百大好書等數十個獎項。她的作品已有十多種語言譯本,獲得全世界大小讀者的喜愛和肯定。

艾麗奇自認為是個熱愛工作的幸運兒,她喜愛她的花園、音樂、劇院、博物館和旅行,而最幸福的時刻,是當她在倫敦家中頂樓的工作室,獨自創作新書時,還有陪伴她的莫札特。80歲那年,她出版了《Quiet in The Garden》,書中的小孩就像《The Listening Walk》中昂首闊步前行的孩子,依然睜大了明亮好奇的眼睛,靜觀這個世界,傾聽來自世界的迴響。艾麗奇初心不移,始終與小孩同行。

去(2018)年3月,愛麗奇和先生在紐約布魯克林的社區書店和孩子分享《我希望我也生病!》(I Wish I Was Sick, Too!),這部四十多年前創作的好書,跨越了世代,仍贏得現今小孩的熱愛。高齡90的愛麗奇白髮如雪,帶著如希臘陽光般明朗的笑容,在童書的世界裡,青春永遠停駐,永遠期待她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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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自Amaz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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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1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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