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以威
台大電機畢業,現為台灣師範大學電機系助理教授,數學推廣平台「數感實驗室」共同創辦人。為了介紹數學有趣實用的一面,他寫作、演講、辦比賽、開設動手做的數學實驗課。獲得第五屆中國菠蘿科學獎數學獎,關鍵評論網2017未來大人物。作品散見於《聯合報》、《科學少年》等。著譯有《超展開數學教室》、《超展開數學約會》、《再見,爸爸》、《葉丙成的機率驚豔》、《Ring of the day》、《數感小學冒險系列》、《平面國》。臉譜〈數感書系〉特約主編。
言猶在耳,1973年,狄倫歌詞初次結集成書,彙集成三百多頁的精裝大作《巴布.狄倫詩畫集》(Writings and Drawings by Bob Dylan)。那些轉瞬即逝的字句,不必依託音樂,從此長留紙頁。那部大書的出版規格,非但流行樂壇前所未見,也象徵了狄倫歌詞躋身當代文學史的開端。此後多年,狄倫歌詩集屢經增修改版,迨2016年發行《巴布.狄倫歌詩集》(The Lyrics 1961-2012),已是近700頁的鉅冊了。這部書,或可作為狄倫「偉大歌手」和「偉大詩人」兩重身分相互成就的見證。
他的歌詞經常將各種材料冶於一爐:街頭俚語、電影對白、「垮掉一代」詩歌、聖經、上古史詩、莎士比亞,都可以化入民謠的語言。此外,狄倫也深受二戰後演唱所謂「偉大美國曲目」(The Great American Songbook)的流行歌手,尤其是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 1915-1998)的作品啟發。這條脈絡,在他晚期作品尤其明顯。
狄倫1941年生於明尼蘇達州一個猶太中產家庭,本名羅伯.艾倫.齊默曼(Robert Allen Zimmerman)。他在少年時代通過收音機認識了鄉村和藍調,其後恰逢搖滾崛起,中學時代便組了樂團。直到聽見美國民謠先驅烏地.葛斯瑞(Woody Guthrie, 1912-1967)的作品,從此立志以葛斯瑞為榜樣,成為以歌寫史,為邊緣弱勢者發聲立傳的民謠歌手。1961年初,狄倫抵達紐約,拜訪了臥病在床的葛斯瑞,並在民謠俱樂部林立的格林威治村落腳,一頭栽進風風火火的第二波「民謠復興運動」。
年紀輕輕的狄倫置身民謠運動震央的紐約,吸收消化了海量的傳統草根歌謠,迅速累積了傲視群倫的音樂功底。他也大量閱讀歷史、文學、政治、哲學經典,形成了更深更寬的世界觀。很快地,他在紐約民謠圈異軍突起,成為備受矚目的新星。1962年的首張專輯《巴布.狄倫》仍以翻唱前人作品為主,原創曲只有兩首。但他成長的步伐跨得極大極遠,短短一年便交出了堪稱當代民謠史影響最深遠的原創專輯《自由不羈的巴布.狄倫》(The Freewheelin’ Bob Dylan)。
次年的《時代正在改變》(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則是狄倫社會鬥爭意識最強烈的專輯。不誇張地說,狄倫以這兩張唱片,確立了我們今日集體意識中所謂「民謠歌手」的形象:揹著吉他,不修邊幅,嗓音未必美妙卻極有魅力,自彈自唱擲地有聲的詩句。從此以後,大抵每個揹起吉他企圖為時代寫歌的青年,都難以逃離狄倫巨大的身影。
《自由不羈的巴布.狄倫》及《時代正在改變》
狄倫深知「民謠復興」風潮中的青年歌者,多半一心維繫「薪傳」香火,語言格律盡力步仿前人,或是力圖以歌謠作為抗爭與啟蒙的武器,但那些「功能性」先行的作品,往往時效有限。狄倫打破了民謠的傳統框架,創造出全新的文體:在他的歌裡,過去、現在、未來同時並存,論理敘事既像神諭的寓言,又不失強烈的現實感。他的情歌如〈別再多想,沒事了〉(Don’t Think Twice, It’s All Right)、〈北國女孩〉(Girl From the North Country)、〈西班牙皮靴〉(Boots of Spanish Leather),亦往往揉合世故、夢想與幻滅,甜中帶苦,百轉千迴。那些以新聞事件為本寫成的敘事曲,如〈海蒂.卡羅孤獨地死去〉(The Lonesome Death of Hattie Carroll)、〈只是棋局裡的一枚卒子〉(Only a Pawn in Their Game),也能脫出朝生暮死的報紙版面,成為具有普遍感染力的故事典型。
在反戰運動與黑人民權運動如火如荼、美蘇冷戰對峙的「大時代」,〈在風中飄蕩〉(Blowin’ in the Wind)、〈時代正在改變〉、〈戰爭大師〉(Masters of War)、〈上帝在我們這一邊〉(With God On Our Side)儼然成為知識青年反覆傳唱的「國歌」。老輩民謠歌手視他為衣缽傳人,青年世代尊他為「時代的發言人」──這是他餘生始終難以擺脫的誤解和包袱。
即使在他動輒被貼上「抗議歌手」標籤的初期階段,狄倫也已經展露了大破大立的企圖。他受「垮掉一代」作品啟發,兼以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和法國詩人韓波(Arthur Rimbaud, 1854-1891)等人的影響,歌詞並不拘於線性敘事,時有曲折峭異的詩句。「垮掉一代」詩壇祭酒艾倫.金士堡(Allen Ginsberg, 1926-1997)曾形容狄倫的歌是「連綿成串的耀眼意象」,這樣的特色在〈暴雨將至〉(A Hard Rain’ s A-Gonna Fall)等歌曲表現得淋漓盡致。
1964年他出版《巴布.狄倫的另一面》(Another Side of Bob Dylan),漸與紐約民謠圈和左翼政治分道揚鑣。〈我真正想要的〉(All I Really Want to Do)和〈寶貝,那不是我〉(It Ain’t Me, Babe)這樣的「非典型」情歌,一舉翻轉了情歌的浪漫傳統。而在〈昨日種種〉(My Back Pages)和〈自由鐘聲〉(Chimes of Freedom),狄倫的語言密度愈來愈高,意象愈來愈晦澀,預示了接下來的劇烈轉變。
1965到1966年,狄倫回頭擁抱搖滾,樂風丕變,短短13個月連續發行3張曠世鉅作:《全數帶回家》(Bringing It All Back Home)、《61號公路重遊》(Highway 61 Revisited)、《金髮疊金髮》(Blonde On Blonde)。〈鈴鼓手先生〉(Mr. Tambourine Man)濃稠如夢的詩句經搖滾樂團伯茲(The Byrds)摘錄重編翻唱,衝上流行歌榜首,掀起了「民謠搖滾」的大潮。狄倫嘔心瀝血的單曲〈像一顆滾石〉(Like a Rolling Stone)成為60年代青年文化狂飈時期的終極象徵,也讓他從「民謠歌手」變成了「搖滾巨星」。
狄倫這段時期的歌,滿是奇幻魅異的詩句和格言,常能遇見錯置在超現實場景中的古今人物和畸零者。〈61號公路重遊〉、〈墓碑藍調〉(Tombstone Blues)、〈荒蕪街〉(Desolation Row)、〈瘦人之歌〉(Ballad of a Thin Man)、〈瓊安娜的幻象〉(Visions of Johanna)皆可以為例。《全數帶回家》和《61號公路重遊》較多憤世、乖張、夢魘式的末日寓言,《金髮疊金髮》則更趨於內觀、私我,觸目都是破碎挫敗的愛情風景。
1967年底,狄倫推出《約翰.衛斯理.哈丁》(John Wesley Harding),整張歌詞都沒有重複段落,語言和樂風轉為素淡簡約,許多歌曲有西部拓荒時代的背景和聖經的典故。〈瞭望塔上放眼望〉(All Along the Watchtower)改寫《舊約》篇章成為謎樣的警世寓言,是最著名的作品。在迷幻搖滾大興、官能舖張、籠罩著暴力與戰爭陰影的年代,這張專輯是無視時俗的暮鼓晨鐘。
1969年,狄倫出版鄉村樂風的《納許維爾的天際》(Nashville Skyline),次年出版主要集合翻唱曲和實況錄音的雜錦專輯《自畫像》(Self Portrait)和編制清簡的《新早晨》(New Morning)。這時期的詞作以情歌為主,間以寓言式的歌謠。1972年,狄倫應邀為電影《比利小子》(Pat Garrett & Billy the Kid)製作配樂,次年出版原聲帶專輯,主題曲〈敲天國之門〉(Knockin’ On Heaven’s Door)成為屢經翻唱的名作。
1974年,狄倫睽違8年重啟巡演,和老搭檔「樂隊」(The Band)同台,轟動全美。他們合錄的《行星潮浪》(Planet Waves)成為狄倫的第一張排行冠軍專輯,狄倫在親手繪製的專輯封面寫下「鑄鐵歌謠與傷心情歌」,歌詞全部是第一人稱的私我敘事,多半帶有哀傷自棄的底色,其中最著名的作品是寫給兒子的〈青春永駐〉(Forever Young)。1975年的專輯《血路斑斑》(Blood on the Tracks)滿是悒鬱心碎的情歌如〈命運純然的交纏〉(Simple Twist of Fate)、〈現在你是個大姑娘了〉(You’re a Big Girl Now),也有滿腔怨毒的〈犯傻的風〉(Idiot Wind)。行雲流水的〈鬱結衷腸〉(Tangled Up in Blue)則是狄倫最好的敘事曲之一。這段時期,狄倫和妻子莎拉(Sara Dylan, 1939-)的關係愈來愈壞,《血路斑斑》經常被目為他倆婚姻崩壞的紀錄,儘管狄倫本人一再否認他的歌帶有自傳色彩。《血路斑斑》足以列入狄倫最精采的傑作,在抒情和敘事之間取得了細膩的平衡,飽含真誠袒露的情感。
1979年,猶太人出身的狄倫正式受洗成為基督徒,並連續出版兩張福音專輯《慢行列車駛過來》(Slow Train Coming)和《得救的人》(Saved),直到1981年的《注射愛》(Shot of Love)才重返世俗題材,但仍以宗教主題為主。這3張專輯,被稱作狄倫的「宗教三部曲」。後來狄倫在80年代漸漸不再以忠誠教徒自居,並否認他在這段時間被冠上的所謂「重生基督徒」身分:「我從未說過自己『重生』,那只是媒體冠上的名詞。我不認為自己曾是不可知論者,我總相信有一種至高的力量,眼前的世界並非真實世界,還有新的世界會來。」(註4)
狄倫的「福音詩歌時期」作品褒貶不一,一般公認《慢行列車駛過來》是其中最好的專輯,〈你得服事某個人〉(Gotta Serve Somebody)獲頒葛萊美「搖滾男演唱人」獎。《注射愛》專輯中以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 1757-1827)詩作為靈感的〈每一粒沙〉(Every Grain of Sand),亦廣受讚譽。
整個80年代,狄倫出版了6張錄音室專輯。同屬「嬰兒潮」一輩的音樂人進入中年,與青年世代的音樂品味、生命經驗都有了落差,專輯銷量亦逐步下滑。他們焦慮之餘往往失了把握,做出半生不熟的作品,或索性將事業重心從創作轉向巡演。狄倫從不打算討好樂迷,《異教徒》(Infidels)專輯除了內在的自剖,情愛的告白,並觸及以巴衝突、環保與全球化這些時事題材,開場曲〈丑角〉(Jokerman)堪稱懾人心魄。同時期錄製卻未出版的〈盲眼歌手威利.馬泰〉(Blind Willie McTell)、〈驕傲之足〉(Foot of Pride),遲至90年代初纔終於面世,亦被視為難得的經典。《情色歌舞帝國》(Empire Burlesque)仍是秀異之作,但之後的《酩酊大醉》(Knock Out Loaded)和《在音軌中》(Down in the Groove)兩張專輯,多半歌詞都非由狄倫主創,作品成色參差。儘管如此,和劇作家山姆.謝普(Sam Shapard, 1943-2017)合寫的長篇敘事曲〈布朗斯村的姑娘〉(Brownsville Girl)仍被譽為劇力萬鈞的大作。
80年代中期普遍被認為是狄倫創作的低潮。然而1989年的《慈悲啊》(Oh Mercy)重新贏得了眾人的信心,被譽為足以和《血路斑斑》乃至於60年代的經典專輯昂然並立。狄倫在〈政治掛帥的世界〉(Political World)和〈一切都壞掉〉(Everything is Broken)是睥睨時代的憤世者,在〈穿著黑大衣的男人〉(Man in the Long Black Coat)是引人入勝的說書人,在〈把鐘敲響〉(Ring Them Bells)則是胸懷慈悲的傳道者。同時期創作的〈一連串的夢境〉(Series of Dreams)和〈尊嚴〉(Dignity),也是不遑多讓的傑作。
狄倫90年代的首張專輯《紅色天空下》(Under the Red Sky)近於遊戲之作,但失望的樂迷很快從《私藏錄音輯》(The Bootleg Series)獲得了補償:1991年,狄倫發行三張一套的《私藏錄音輯》首部曲,蒐集數十首出道以來未曾正式出版的歌曲、名曲的相異版本、試錄帶與現場演出實況。儘管早在1985年,狄倫已在生涯回顧套裝選輯《自傳》(Biograph)收錄了若干未發行過的作品,《私藏錄音輯》規模之大、內容水準之高,仍然震撼樂壇。90年代迄今,《私藏錄音輯》系列持續出版了十幾輯,涵括了狄倫生涯不同階段的未發行錄音,其中包括1965到1966年間存世的完整錄音室紀錄與巡演實況、《地下室錄音帶》與《血路斑斑》存世的所有母帶、「宗教三部曲」時期的作品與演出實況、以及狄倫後期作品的各種珍稀版本等等。這些歷史瑰寶,深入展現了狄倫創作生涯豐富的面向,也讓我們得以窺見他讓作品成形的過程。
1991年,狄倫獲頒葛萊美終身成就獎。這一年,他在訪談中表示:「這世界不再需要更多歌了,就算從今天開始沒人再寫半首歌,世界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沒有誰會在乎。」(註5)果不其然,接下來好幾年,狄倫未再創作新曲。他出版了兩張翻唱傳統庶民歌謠和早期流行曲的專輯,並且持續巡演——打從1988年狄倫展開世界巡迴,之後三十餘年幾乎未曾中斷,每年演出數十至上百場,累積了超過3000場的紀錄。樂迷稱之為「永不終止的巡演」(The Never Ending Tour),狄倫卻不同意這個標題。他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永不終止的,不過「任何手藝人都可以想幹多久就幹多久,比方一位木匠、一位水電工,他們不一定非得退休不可。」(註6)
1997年,狄倫重拾創作,出版《遺忘的時光》(Time Out of Mind)。這張「重返高峰」的專輯,歌詞滿是厭世惆悵的底色,然而內力深沉老辣,次年拿下了3座葛萊美獎,包括「年度專輯」大獎。接下來幾年,年過六旬的狄倫靈感泉湧,接續出版了兩張重量級的傑作《愛與盜竊》(Love and Theft)和《摩登時代》(Modern Times),頗有議者以為這3張專輯可以和他1965到1966年間石破天驚的「搖滾三部曲」前後輝映。
左起:《遺忘的時光》、《愛與盜竊》及《摩登時代》
2000年,他以電影主題曲〈今非昔比〉(Things Have Changed)拿下奧斯卡最佳電影歌曲獎——誰也沒想到,狄倫竟會在暮年重攀創作顛峰。這時期的力作包括〈病相思〉(Love Sick)、〈試著抵達天堂〉(Tryin’ to Get to Heaven)、〈天還沒黑〉(Not Dark Yet)、〈讓你感受我的愛〉(To Make You Feel My Love)、〈密西西比〉(Mississippi)、〈洪水滔滔(致查理.帕頓)〉(High Water [For Charley Patton])、〈當交易終了〉(When the Deal Goes Down)、〈勞動者藍調二號〉(Workingman’s Blues #2)、〈什麼都不說〉(Ain’t Talking)等。這些歌,落回了永恆的叩問:生存與死亡,靈魂與來生,愛慾與救贖,脆弱的人性,虛妄的現世,重複的歷史。
2009年,狄倫與「感恩的死者」(The Grateful Dead)詞人羅伯.杭特(Robert Hunter, 1941-)共同創作《共度此生》(Together Through Life)專輯,語言漸趨凝鍊簡潔,大幅向芝加哥藍調為主的庶民音樂傳統靠攏。2009年,他大出眾人意料,錄製了一張聖誕老歌專輯。2012年的《暴風雨》(Tempest),則是他最近的一張原創作品。之後他連續出版了3輯翻唱戰後經典流行曲的專輯,向法蘭克.辛納屈的時代致敬。
《暴風雨》的歌多半沉鬱而有殺氣,滿是死亡、罪孽與暴力的氣息,包括陰暗的〈相償以血〉(Pay in Blood)、描述舊時黑幫的〈古羅馬帝王〉(Early Roman Kings)、同歸於盡的三角戀〈錫天使〉(Tin Angel)、敘述鐵達尼號沉船的長篇敘事詩〈暴風雨〉,乃至獻給約翰.藍儂(John Lennon, 1940-1980)的結束曲〈向前走吧!約翰〉(Roll on John)。年過七旬的狄倫,像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在硝煙中回首。血痕未乾,目光依然凌厲。
對談》狗派與貓派漫畫家的大亂鬥:HOM《大城小事》vs 61Chi《城市裡,有時候》
Openbook漫畫講座系列第三場,邀請到的與談者有漫畫家61Chi,她以《房間》出道,即獲日本外務省國際漫畫賞銀賞與金鼎獎優良出版品推薦,今年也有新作《城市裡,有時候》面市。另一位漫畫家HOM,則是以《大城小事》多次入圍金漫獎青年漫畫獎。
兩位創作者認識已久,聊起天來格外放鬆,現場粉絲爆棚,Openbook更找來基地書店店長張敏慧擔任主持,眾人侃侃而談,關於漫畫家各種不為人知的祕密角落一一公開,滿足所有粉絲的好奇心。
▇狗派與貓派的漫畫家
活動的第一個部分是快問快答。主持人第一題問:「請問是貓派還是狗派?」HOM在白板上寫下「狗」,61Chi則用簡單的線條畫了一隻貓。主持人接著對現場觀眾提出同樣的問題,沒想到HOM的讀者都是狗派,而61Chi的讀者毫無懸念都是貓派。
主持人順勢向讀者帶出兩位漫畫家天南地北的性格。HOM外表看起來很ㄍㄧㄥ,而61Chi則較隨性,「外表是這樣,但內在也許是完全相反喔。」與兩位漫畫家認識多年的主持人下了這樣的註解。
主持人接著問漫畫家,對什麼樣的主題較不擅長。61Chi的回應是,與「機械」相關的場景與背景。「也許是她比較不想畫方方正正的東西吧。」HOM心電感應地說道:「像我想要挑戰畫有點色色的東西,但發現辦不太到。如果有讀者在作品中看到暗示色情的畫面,譬如兩人從床上起來之類的,那已經是我盡了最大努力的結果!」這個回應令現場讀者感到意外。
「那你覺得最色情的是什麼?」61Chi舉手追問。
「我覺得這跟裸露無關,無關色情的裸露我可以,就是人體素描。色情跟氣氛情境有關,意境表達上如果掌握得當,就算不裸露,也是色的,讓讀者感覺得到這些分鏡裡面有情慾在流動。」HOM如此闡述,而主持人則回應:「情慾的流動是愛,不是色情啊。」
下一題:「什麼題材會想一畫再畫呢?」喜歡運動的HOM回答「籃球」,而61Chi則是「人」,她說:「只要是人就可以了,我很喜歡畫人,人的細節非常迷人,肌肉骨骼什麼的。我也喜歡畫人的姿態、表情,只是畫出來,不創作成漫畫也喜歡。比起其他的物品,比如建築物或是風景,我還是喜歡人。」
在快問快答中,狗派和貓派漫畫家的個性表露無遺,HOM總是說自己答題太過嚴肅,但不善於描繪慾望的流動,還喜歡畫籃球;而61Chi則答題簡單,想到什麼說什麼,不善於描繪機械,但喜歡畫人的模樣。
主持人問:「身為漫畫家,雖然常常很窮很辛苦,不過最爽的部分是什麼?」61Chi在白板寫下「睡到中午」,HOM則寫:「畫出想表達」,又是兩個地北天南的回應。
61Chi補充:「我是一天要睡滿10到12小時的人,所以一定會睡到中午,手機也會調整成靜音,12點前如果編輯打來也聽不見。」
HOM則說:「其實不是創作者可以睡到中午很爽,而是創作者只要沒有上班,就等於沒有下班,六日大家放假,我們可能還在創作。」
除了創作,一般沒有經紀人的漫畫家也需要自己處理各項事務,如繪畫之外的文書、信件或者合作邀約,做功課找資料編撰分鏡。生活工作瑣碎一件不少地壓上眼前,並不因為睡到中午而被童話故事中的小精靈做完,睡醒之後,一樣要面對真實世界。
61Chi聽完困惑地表示:「可是我六日也都睡到中午。」引來現場讀者一陣不可控制的大笑。
▇開啟漫畫家之路的時間點,無可挽回的那瞬間
活動進行到第二階段,由漫畫家各自分享如何走上職業之路。
61Chi提到,她從小就喜歡畫畫,唯一會做且擅長的事只有畫畫,所以求學之路也與之相關。雖然創作的時間並不算短,但迄今也僅有3本商業作品,分別是2014年的《房間》、2016年的《南方小鎮時光》以及今(2019)年的新書《有時候》。
「我其實是無法快速創作的作者,每隔3、4年才有能量擠出一本。」61Chi說,「《房間》,概念是人生就是不斷在各種盒子裡來去,包含電梯、搬家的箱子還有電車與辦公室等等。以公寓裡的5間房間之中的5個角色來展開劇情結構。」
這本作品結束之後,61Chi分別前往捷克與法國進行藝術家駐村,各待了3個月,打開了對漫畫的認知新世界。後來她努力創作,完成的畫作掛滿了工作閣樓的牆面。她更意外地提到,自己以前的作品,其實是日漫Manga的風格;去安古蘭參展時,她本抱著出國遊玩的心情,但看到歐洲漫畫後,彷彿發現了新世界,對自己的作品更帶來許多衝擊。「回來之後,我憂鬱了好一陣子,發現原來漫畫有這麼多元的表現方式,」
61Chi提到,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的畫風,然而「畫風的演變是無法一蹴可幾,無法控制,一直到現在仍是如此。」HOM則在一旁湊興鼓吹:「好想看你的二創圖!」
HOM的漫畫養成較晚,從小因為哥哥畫畫出色,所以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踏上繪畫一行。比起畫圖,她更喜歡打球,小學曾是籃球校隊,本以為能夠直直向籃球而去,卻因為國中的球隊練習難以負荷,幾乎影響學業,在父母的要求下遂不再打球。「但我也沒有因此好好讀書。」她爽朗地笑著,「反而開始畫畫。因為畫畫是第二興趣啊,第一沒有了就順位遞補。」HOM在課本上構圖的作品,被老師發現優秀才華,而後便順理成章考進了美術班。
美術班的需求是繪畫的同時也要兼顧一般高中學業,往往凌晨三點以後才上床,早上七點又得起床上課。長時間的睡眠不足,讓HOM身心俱疲,「高中生涯這樣下來,我書也讀得不好,諷刺的是,我是因為喜歡畫漫畫才去了美術班,但是進了美術班後卻再也沒有畫過漫畫。上課的內容基本是國畫、水彩、素描以及書法,每天累得如果還有力氣看幾本漫畫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美術班對漫畫的無聲鄙視,迫使HOM投入傳統做畫的系統中,進而放棄漫畫。上大學後,為了迎合考試和商業需求,她開始接案還有家教,始終沒再進入漫畫領域。直到大四進了《蘋果日報》動新聞的分鏡部門後,才又接觸自己有興趣的繪畫模式。
HOM的出版生涯是從《大城小事》開始的,最初原在網路連載,這時的她還是上班族,畫畫是下班後的興趣。她談到當初為自己擬定的計畫是兩個月更新一次,這個頻率毫無意外地引來眾人一陣歡笑,「現在笑出來真的很壞!」她反抗般地回應。後來決定成為全職漫畫家後,立刻發現只畫漫畫根本無法過活,只好開始接更多相關工作。
《大城小事》第5集,以多元成家為主軸(時報文化提供)
▇建立創作所需的場景資料庫
靈感告竭之際,61Chi會幫自己擬定更嚴格的工作規劃,每天出門接受腦力激盪,拍攝城市中的不同畫面,強迫每週必須固定量產。「這種靈感到真的非常難得,不是像乳溝那樣可以輕易擠出來的!」突來的驚人之語,引起讀者一陣笑聲,HOM則回應:「乳溝也不是隨便就能擠出來的啊!」
HOM則分享了自己的祕訣,「我的電腦裡有一個硬碟,叫做『素材庫』,裡面有不同的資料夾,如餐廳1、餐廳2、咖啡廳、機場,還有會議室等等不同空間,是平常到不同地方,就隨手拍下來,分門別類地收納好,隨時可以用。如果這個硬碟毀掉了,我可能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好好工作。」也因此,有許多讀者回饋,認出她筆下場景的原始地點。61Chi聽完之後驚呼連連,「天啊,我要畫某一個場景,都是想到的當時才去找來拍。」這又呼應了狗派和貓派漫畫家的不同。
聊到題材,HOM說:「其實《大城小事》一直沒有辦法做月刊連載,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沒有辦法每個月都對某件事情很有感觸,我需要時間,所以出版的時間都不一定。我選題的關鍵大概都只有一個,就是我關心這件事,進而想要了解,我才能夠畫下去。」
渴望畫出自己在意關切的事物,也實際以能力充分掌握表現,大概就是漫畫家最接近圓滿的時刻。
▇面對城市裡的困頓,你不是一個人
如果將每則故事約占30頁的《大城小事》歸類為短篇漫畫,那麼每篇僅為一個跨頁的《城市裡,有時候》應該算是極短篇了。兩本書裡都有城市裡許不同的街景,主持人問,這些人和街景,是真實的嗎?如何裁剪、挑選題材?
61Chi回應:「你所謂的挑選,是我眼中對城市的觀察。所有的場景都是真的,大多是我在不同地方蹲點拍攝的成果。很多場景是日常的畫面,像是人物過斑馬線、追公車等等,但我會給它們一句註解,賦與不同涵義。」
在新作中,61Chi將視角固定在同樣的鏡位,並在不同分格中,帶出時間的流動感,捕捉城市的動態風景。她提到:「我用類似長鏡頭的方式,並加上註解,譬如有一幕,我畫一群鴿子從天空飛過,但有一隻鴿子停在屋頂上,旁邊的註解是『有時候,需要的只是幾秒鐘的喘息』,想描繪的是都市快節奏的步調,整本書大概都是形式與步調。」
《城市裡,有時候》內頁圖(大辣文化提供)
61Chi接著提到新書裡18、19頁那幅跨頁,畫面是一群乘客擠入捷運車廂後,獨遺一人無法上車,文案是:「城市裡,有時候……沒有你的容身之處。」她解釋道,這句話並非單指這個畫面,「有時候在求職、人際關係,各種地方都會有這種感覺。這本書是比較疏離,感受較負面,看完不會讓你開心。但我想傳達的是,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受,如果有些人也有這樣的感受,你不是一個人的。」
主持人則回應:「看《城市裡,有時候》的當下,很多街頭場景會令人好奇是否真有其人,他們看起來雖然模糊,但也像是存在於現實中的某處,偶然被你記錄了下來。」
▇外冷內熱,與外熱內冷,漫畫與城市樣貌
對談接近尾聲,主持人請漫畫家分享對彼此作品的看法。HOM提到:「61chi的作品捕捉了好幾個瞬間的浪漫,就是一些……你在那個當下會很有感觸,但也許下一秒你做了其他事,就把那些憂愁暫時丟掉,只是看到61chi的畫就會想起它們,很有共鳴。當然那是61chi的視角,感性幽微又很濃烈,不管這些故事是誰的,是你的是我的是他人的,都讓人再次體驗了那些瞬間。」
61chi再次提到兩人的反差:「就我的認識,HOM是滿ㄍㄧㄥ的人,但作品中的角色卻常常大哭、大笑,而且對白的文字超級大。相反的,我在生活中講話很大聲,也會大笑,看來外向活潑,但作品中的角色卻都很『沉』……」停頓3秒後,61chi突然追問:「為什麼?」引起讀者們哄堂大笑。
HOM回應說:「很多人都說我很ㄍㄧㄥ,但這其實已經是我很自在的感覺了。」61chi問:「你有刻意壓抑嗎?」HOM回答:「雖然很雀躍,但我面部沒有表情。」主持人與61chi齊聲回應:「那就是很ㄍㄧㄥ!」
兩人的個性反差,也形成了漫畫中城市樣貌的差異。HOM筆下色彩鮮豔,且經常使用大面積的色塊;而61chi則偏好低彩度,接近黑白淡墨感。
「創作中,會不會有孤單的時刻?」主持人問。HOM回應:「我可能會去跑步或打球吧,或者看喜劇,像是《IT狂人》」,61chi則說:「當你在趕稿的時候,你哪有時間覺得很孤單啊!有時間吃飯、睡覺就不錯了好不好!」
整個夜晚,在兩位漫畫家的相互鬥嘴中,畫下了令人回味且愉快的句號。●
▉向漫畫家/作家告白
Openbook提供告白小紙條,讓與會讀者分享對漫畫家/作家的心內話,對談結束後抽出幸運讀者,可獲得漫畫家簽名板。活動迴響熱烈,現場約4/5以上的讀者都填寫了小紙條,我們特地挑選了願意公開的幾則,與所有讀者共享。
從《南方小鎮時光》開始認識61chi老師,到最新的《城市裡,有時候》捕捉都市裡各種顯而易見又不願直指的情狀,感覺被正面直拳迎擊,卻又細心承接了啊!謝謝老師❤──Hana
《城市裡,有時候》,陪伴我許多,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謝謝你的創作──小令
在看《城市裡,有時候》的過程中,從極短篇的片段裡的鏡頭感受到安靜沉穩的力量,也將自己投射在城市的情境中,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充滿療癒及共感,謝謝妳畫了這本漫畫。──Zzzoe
當初在FaceBook上看到《大城小事》的第五集連載,雖然自己不是同志,但對多元成家的議題很關心,身邊也有同志朋友,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畫出這個故事,呈現出同志朋友他們的生活、心境、幸福的時刻,甚至痛心絕望的瞬間,讓更多人理解和尊重,所以在題材上覺得內心被打動了,而且畫風也非常喜歡,畫面中常常有溫馨、可愛的小互動,尤其溜溜,雖然自己是貓派,但柯基溜溜真的有夠可愛!!!!❤──小艾
我是在臺北工作的北漂族,當初看到《大城小事》的漫畫,除了用色很特別、很吸引人,故事劇情更是溫暖了人在異鄉生活的我!除了關注《大城小事》,comico的《打出名堂》、HOM老師的噗浪也有追蹤,謝謝老師有在關注社會議題,能在今天見面很開心。希望《大城小事》可以長久下去!!有新的作品系列也會支持的!!(我有跟CCC創作集許願採訪HOM老師)──Overy
一直一直很喜歡HOM的作品,從HOM第一次出書(《8.5話》)之前就一直Follow到現在。《8.5話》、《大城小事》、《魔幻時刻》都用新台幣支持了!每一篇故事都給了我許多啟發或感動,也因為HOM的創作,讓我更想認識臺灣的漫畫產業。謝謝HOM帶給我們這麼多精彩的創作,今後也會繼續支持❤(不重要的P.S.:HOM本人真的很帥
(偷告白),其實我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有點崩潰,一直猶豫今天要不要來,但為了見偶像XD,還去臺中朝聖了公車站XD)──米朵綠2位抽到漫畫家親筆簽名板的幸運讀者
【教練,我想畫漫畫】講座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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