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書房》翁達傑推出新作,及其他藝文短訊
《英倫情人》作者翁達傑推出新書
《英倫情人》作者翁達傑推出新書

【作家動態】

  • 曾以《英倫情人》獲得1992年布克獎的小說家麥可.翁達傑(Michael Ondaatje)發表重磅新作《Warlight》,《紐約時報書評》譽之為翁達傑自《英倫情人》以來最棒的作品。「1945年,我們的父母離開了,留下了兩個可能是罪犯的男人照顧我們。」小說開頭的第一句話立即吸引了讀者的目光。二戰後滿目瘡痍的倫敦,主角Nathaniel與姊姊得知父母將前往新加坡駐守,兩姊弟則留在英國由母親的兩名舊識代為看管。神祕的監護者與父母親充滿謎團的工作,將在數年後Nathaniel成年之際,逐一解開……
     
  • 被譽為「新新聞主義之父」的美國知名記者兼作家沃爾夫(Tom Wolfe)5月14日於曼哈頓醫院逝世,享壽88歲。沃爾夫在1960及70年代以主觀敘事角度新聞寫作,其大膽的風格改寫傳統報導手法,對美國文化影響深遠。
    新新聞主義(New Journalism)是指利用文學書寫手法進行新聞報導,將新聞內容中的人物對話、發生場景和心理描寫等細節刻畫下來,使報導變得更加引人入勝。
     
  • 猶太少女安妮.法蘭克(Anne Frank)被送往集中營前,藏身密室時寫下的《安妮日記》,一直被視為研究猶太大屠殺的珍貴資料,當中有兩頁因被牛皮紙黏蓋住而無法得知內容,如今已被研究人員利用數位攝影技術還原,首度曝光於眾人面前。安妮之家博物館館長Ronald Leopold表示,安妮蓋住那兩頁,是因為她寫下數則被她形容為「讓人害羞」的笑話,以及她對性的看法,但不想讓祕室內的其他人看到。專家認為,鑒於《安妮日記》的歷史價值,公布這兩頁文字深具意義,也有助於學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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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妮.法蘭克(取自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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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安妮以牛皮紙黏蓋住的日記內頁(擷自youtube

  • 新銳作家Tommy Orange首部小說作品《There There: A novel》以自身印地安血統為背景,勾勒出一般人未曾見過的美國樣貌,推出後佳評不斷:12名擁有印地安血統的人,不約而同來到奧克蘭參加傳統慶典。12個人,12種生活,串起12個人生故事。生活中各自面臨不同苦難的他們,橫跨了多個世代,並在暴力、修復、記憶與身分認同中,展現了歷史交織的美麗與失落。《There There》充滿著詩意與憤怒,閱讀起來鏗鏘有力,將印地安文化具體呈現在讀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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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波登近日在台重新出版的《半生不熟》

  • 最會說故事的美國名廚、作家兼CNN美食節目主持人安東尼.波登(Anthony Bourdain)6月8日於法國一家飯店上吊輕生,享壽61歲。CNN隨後在推特上發布了波登的死訊,並表示極度悲傷,痛失一名朋友和同事。波登生前暢銷著作包含揭開餐飲界內幕的《廚房機密檔案》與半自傳作品《半生不熟》。
     
  • 六月為同志驕傲月,許多關心同志平權的作品紛紛亮相,社會學家史坦因(Arlene Stein)推出關於跨性別男性的研究《Unbound: Transgender Men and the Remaking of Identity》。史坦因花費一年時間,記錄下Ben、 Parker、Lucas、 Nadia四位跨性別者進行性別重置手術的過程。雖然四人都期望將胸部男性化,卻仍因為其他元素而組成了多樣化的群體。Parker想成為一個男人,對於男性特權的渴望毫不掩飾;Ben卻希望以變性人的身分生活,讓人們知道他出生時的性別為女性。史坦因記錄了年輕的跨性別世代如何勇敢地重塑他們的身分,並挑戰他人對自己的看法。
     
  • 有Instagram吟遊詩人之稱的英國模特兒、演員兼詩人Yrsa Daley-Ward,在最新回憶錄《The Terrible: A Storyteller's Memoir》中抒情表意,透過散文與詩歌,描繪了成人世界的殘酷與美麗,並從自我探索與家庭關係裡得到救贖。Daley-Ward是網路世代、新興作家的一員,這類創作者利用社交媒體分享其作品,建立品牌並找到讀者。據皮尤研究中心最近一項研究顯示,72%的美國青少年有使用Instagram的習慣,使該平台成為繼YouTube之後第二大最受歡迎的線上平台,同時也是許多新生代作家活躍的舞台。

【產業新聞】 

  • 坐落於布魯克林市中心、占地17,500平方英尺的新布魯克林小說中心(New Brooklyn Home of Center for Fiction)即將於2019年1月開幕。該中心包含書店、咖啡廳、圖書館、教室及160個座位的禮堂。執行董事Noreen Tomassit表示:「布魯克林是許多美好作家和忠實讀者的家園,我們非常期待在這座美麗的新建築中為他們和所有紐約人服務。」
     
  • 隨著電子書日益普及,瞭解其使用規範對於閱聽者來說越來越重要。長年替《紐約時報》解答印刷與網路科技問題的J.D. Biersdorfe提到,電子書與紙本書籍所應對的法律不同,譬如討論到捐贈的可行性,欲捐贈電子書的民眾須先與當地圖書館聯繫,不同機構的政策可能有所不同,有些地方或許有自己的電子圖書捐贈方案。美國圖書館協會網站指出,一般而言電子書無法捐贈,因為它們的使用規範是依據其合約而非版權法管理。當讀者從網路書店購買電子書時,商店的「使用條款」便包含了商品的不可轉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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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訴遭狄亞茲性騷擾的女作家克雷蒙斯(取自官網,photo by Nina Subin)

  • 普立茲小說獎、美國國家書評人獎得主狄亞茲(Junot Díaz)日前因被多名女作家指控性騷擾,宣布辭任普立茲獎評選委員會主席,並靜候司法調查。其中一名控訴者、女作家克雷蒙斯(Zinzi Clemmons)在與狄亞茲共同出席雪梨作家節時,當眾質問他過去性騷擾她的事件。克雷蒙斯隨後並在自己的推特上透露,當年她26歲、還是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時,曾邀請狄亞茲到工作坊講論文學,卻遭對方強吻。根據美聯社的報導,狄亞茲任教的麻省理工學院也對其不當性騷擾的指控展開調查,結束調查後,麻省理工學院宣稱「未收到相關的證據或訊息必須使我們採取任何行動來限制迪亞茲教授擔任麻省理工學院教員」,並恢復狄亞茲的教職。調查期間,《波士頓環球報》向狄亞茲本人查證後,仍舊保留他文學評論的職務,該報3名編輯為此辭職以示抗議,但未因此改變報社的決定。
    狄亞茲後續於《波士頓環球報》的採訪中,公開否認關於性騷擾的指控。「我沒有親吻過任何人。我沒有強行親吻Zinzi Clemmons」狄亞茲在律師陪同下表示:「這件事從未發生。」狄亞茲亦多次提到他幼時所遭受的性虐待,表示這段經歷使他「破碎」,更自述是#MeToo運動的受害者:「對像我一樣身為倖存下的受害者來說,MeToo發起的議題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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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妳好好一個良家婦女,為何去寫打手槍? ——專訪《幽黯國度》作者陳昭如

「採訪油症案的時候,有位受害者家屬是身障人士,他問我覺得自己跟他有何不同,我想了一下,告訴他:『我不知道。』」長年關注身障弱勢的作家陳昭如,回想初做調查報導時,面對弱勢者時,她總特別留意自己的眼神、表情,斟酌用字遣詞,深怕一不小心就傷害到對方。

沒想到,對方說:「我除了腳跟你不一樣以外,其他沒有什麼兩樣。不用覺得我很可憐,不需要同情我。」

從那時開始,障礙者所身處的世界,對她拋出了一條線索,牽繫著她,讓她不斷追問,一路從多氯聯苯油症事件,到2014年《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被稱為是台灣版的《熔爐》,再到今年的《幽黯國度:障礙者的愛與性》。

從最受漠視的身障人權,到人性最原始的慾望。《幽黯國度》書中,她揭開囚禁在社會無知之幕背後的真實人性,正視身心障礙者的愛與欲。

▇「障礙者的性需求」不被討論

大學讀人類學,書架上擺的都是社會科學著作,畢業後,陳昭如在媒體業當編輯,平時也寫評論與調查報導。因媒體生態丕變,她成了自由撰稿人。

從2010年報導油症事件以來,8年過去了,陳昭如卻仍常被質疑:妳寫了半天,然後呢?她說:「這是對我過於沉重的期待。」將社會不為人重視的問題,描述出可被討論的輪廓,她認為這已經有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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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認為什麼問題都要等公部門來解決,這是對一個龐大國家機器過度的想像。」比起由公部門介入,她更看見人們的漠視。問題不在公部門的怠惰,唯有更多人的同理與關注,才能累聚成社會的共識。

「我在挑選《幽黯國度》的受訪者時,不選極端的特殊案例,就算他們能把經驗講得很豐富很感人,但難以讓一般人共鳴,甚至可能把障礙者貼上標籤,讓讀者以為他們的生命經驗全都非常遙遠。」她說。

▇被無性化的障礙者

障礙者之所以被關注,常因他們有益於鼓舞大眾受挫的心靈,能夠激起人面對受挫時的勇氣。陳昭如在書中引用美國障礙倡權者Stella Young的觀察,她指出,障礙者的人生毫無選擇地成為「勵志色情書」(inspiration porn),當他們取得健全者生命的傲人成就時,就成為一則「殘而不廢」的拋棄式神話。

障礙者的生命被扁平地想像成勵志故事。因此,多數人想像障礙者的生理需求時,除了基本生存所需外,其餘不適宜在道德教育假設情境中出現的字眼,例如飲食男女的貪瞋癡與愛惡欲,不在討論之列。

障礙者雖生而為人,但在社會想像中,卻是「無性化」。

從《沉默》報導特教學校集體性侵案開始,陳昭如就隱約離不開「性」這個敏感的議題。《沉默》的受訪者是以「受害者」的身分被看見,但《幽黯國度》則已轉換語調,這次寫的不是侵害,而是「人」——或者說,「人性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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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用『性』這個角度去切入,因為這是所有生命的本能,它會跨越很多社會建構的條件,比如社經地位、長相、性別或年齡。障礙者除去種種社會條件,與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陳昭如認為,社會總在想像弱勢者,「你真的覺得他們每天都在哭嗎?不是吧。」在《幽黯國度》中,藉「他的故事」和「她的故事」描繪出障礙者的容貌,那些努力活著,享受性愛,為愛癡狂卻也為愛受傷的障礙者,和你我並無差別。

▇走進身心障礙者的性/別處境

一般的寫作策略,多以反派之惡彰顯受害者的可憐,訴諸觀眾的同情。然而,情緒式的控訴或許痛快,卻無法召喚對話與行動,若想改變現況,這樣的策略也無助益。

「台灣已經是一個激情過剩的社會了,在公眾的書寫,我希望保持理性客觀。」陳昭如說。

陳昭如的寫作,嘗試深入身心障礙者的性處境。她讀資料、做研究、整理國內外相關報導與政策,意不在批評與抨擊,而在描繪現狀的面貌,期待引起更多人的關注與認識。她說:「我一直希望我的書是提供一個討論平台,讓不同意見都有機會發聲。」

在書中,她列舉不同類型與面向身障者的性與愛的故事。如「手天使」團隊的志工小齊,他一直戮力爭取身障者的人權,活躍於許多倡議的場所。許多人都認為他與直立人嬌妻,宛如天造地設般相互扶持,但考驗也一直伴隨著他們,例如婚後有了孩子,妻子將重心放在孩子身上,所造成的生活失衡。他甚至也告訴妻子,未來如果自己全身癱瘓,請她大可以不必守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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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天使」團隊的志工小齊(高雄同志大遊行主辦單位提供);延伸閱讀:現場》吃不到,看不到——障礙者的性/愛障礙賽

這些案例,有普遍性,亦有特殊性。陳昭如在書中,不僅觸及了身障者的性愛,也帶出了外籍婚姻與照護移工的問題。譬如男性障礙者娶外配的比例頗高,以及當重度癱瘓者需要自慰或者性愛時,他們的照護者應該居中協助,或者保有個人的隱私等等問題。

社會或許對身障者已有所照護,他們的故事甚至經常成為勵志範例。但在性愛與家庭職能的部分,依舊圍繞著各種歧視,這尤其表現在女性身障者的處境:首先,女性身障者在性愛上,面臨的社會道德壓力較男性更甚;其次,社會普遍認為女性身障者無法扮演好母職的角色,她們在婚姻市場更是極度弱勢,女方不僅被男方家庭反對,書中更舉例諸多歧視言語,比如:「如果你可以走上二樓,我就讓你們結婚」、「寧可讓兒子娶外勞,也不可能娶坐輪椅的」等等。

埋在歧視背後的,是人與人之間無法相互體會與理解。陳昭如指出,女性身障者大多不喜歡到醫院,因為「跟醫護人員溝通很困難」,有時因為身障被當成智障,有時則是醫護人員無法體諒身障者對身體的自卑與隱私。女性身障者也經常被預設為從未經歷性行為,故較不被要求做婦科檢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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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5日「障礙者需要性」大遊行。取自手天使網站,攝影:余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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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5日「障礙者需要性」大遊行。取自手天使網站,攝影:Jo Jo Liang

▇從愛慾中得到真實的快樂

相較於2014年的《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觸及教育體制、社工通報系統與性侵這項敏感議題,出版後迅速獲得關注,相關講座高達七、八十場。2018年的這本《幽黯國度:障礙者的愛與性》,陳昭如自言,輿論反應非常黯淡,目前的公開講座屈指可數,這個議題被封藏在一個無聲的國度之中,依舊不見天日。

「有人跟我說,妳好好一個良家婦女,怎麼會去寫打手槍這種事情?」她說。然而,打手槍從來就不只是簡單的打手槍,許多障礙者要通過一次又一次的艱難,才能抵達性愛的歡愉。

《幽黯國度》中的故事,並非總暗無天日,而是陽光之下,人不該有所分別,無論有怎樣的身體,慾望都應該被正視。如陳昭如所述:

每個人得以透過獨一無二的肉身,從愛慾中得到真實的快樂,而不是束縛、枷鎖與罪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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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黯國度:障礙者的愛與性
作者:陳昭如  
出版:衛城出版
定價:3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昭如
台大人類學系畢業,曾任職首都報社、自立早報、超級電視台等媒體,現為自由撰稿人。
著有《Call In!地下電台》《歷史迷霧中的族群》《活在拜物星球》《福爾摩沙愛情書》《被遺忘的1979:台灣油症事件30年》《沉默:台灣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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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書房》智財權戰爭裡的人類學家:赫斯頓遺作《奴牢》的出版困境

 

活躍於20世紀初的美國非裔女作家左拉.尼爾.赫斯頓(Zora Neale Hurston),以她在1937年出版的《他們眼望上蒼》(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聞名。這本書寫女性覺醒的小說,幾乎是美國文學及非裔文學課的必讀經典。赫斯頓在1960年因心臟病逝世,今(2018)年5月,美國出版社哈潑柯林斯(HaperCollins)出版了她的遺作《奴牢》(Barracoon),成為上半年美國出版界的重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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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眼望上蒼》英文版書封

▉人類學與歷史見證的重要遺作

《奴牢》是赫斯頓在1931年完成、從未出版過的非虛構作品。身為人類學者的赫斯頓當年花了3個月的時間,到阿拉巴馬州境內由前黑奴所建立的「非洲城」(Africatown),親身訪問了美國僅存最後一位被販奴船(slave ship)從西非運送到美國來的黑奴,他是當年已高齡86歲的庫喬.路易斯(Cudjo Lew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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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喬.路易斯

在赫斯頓的耐心訪問下,路易斯細述他在西非的族人如何被販奴圖利的他族殲滅及捕捉。19歲成為戰俘的路易斯被關在近海的「奴牢」中,1859年一艘從美國來的白人販奴船「克蒂達」(Clotilda)抵達,他與一百多名黑囚被敵族國王轉手賣出,航越大西洋到美國南方。

被奴役了5年之後,美國南北戰爭結束(1865年),奴役制度正式被廢除,路易斯與其他同船的黑奴重獲自由。在體認到不可能回到非洲之後,他們在阿拉巴馬州建立了「非洲城」(Africatown)。路易斯的餘生並沒有從此順遂,他如同其他美國黑人,在長期面臨的貧困與暴力之中掙扎,一輩子如失根之囚載浮載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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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城遺跡,標示著「歡迎來到非洲城」的路牌(取自wiki

赫斯頓把她與路易斯的訪談忠實記載下來,於1931年完成了《奴牢》這部非虛構作品。路易斯的故事闡述了非洲黑人在奴隸制度中的共犯性,並且再度豐厚了美國文學史中的黑奴敘事(slave narrative)作品。然而《奴牢》的重要性不僅在路易斯的人生故事,更有其他黑奴敘事沒有的獨特歷史意義。

雖然英國與美國分別在1807及1808年就廢除了跨大西洋黑奴貿易(trans-Atlantic slave trade),但直到美國南北戰爭爆發之前,美國販奴船還是熱絡往來於大西洋之間。運送路易斯的販奴船「克蒂達」在1859年(也就是美國南北戰爭爆發前夕)抵達西非海岸,它是美國歷史上最後一艘販奴船,路易斯及同船的百餘位黑奴,也就成為最後一批被運往美國的西非黑奴。對於西非、對於啟程前的奴牢以及那段漫長的大西洋航程(middle passage),路易斯是最後一位有親身並鮮明記憶的歷史載者,他的故事因而更加重要而有意義。

▉《奴牢》的出版困境

《奴牢》在神隱了八十餘年之後出版問世,其重要意義還不止於此。它的出版歷史,更掀起了一番關於智慧財產權(copyright)與公有領域(public domain)的討論。

1931年赫斯頓完成《奴牢》之後,稿件乏人問津。維京出版社(Viking Press)曾表達出版的興趣,不過要求將路易斯極為白話又不標準的英文,改寫成較易讀的標準英文。一向致力於保存黑人庶民傳統的赫斯頓拒絕這項要求,《奴牢》自此與出版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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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老鼠(取自PngImg.com

然而《奴牢》卻並非石沈大海、無人知曉。八十餘年來,它在赫斯頓研究者之間其實廣為人知、廣為流傳,原稿也完好地保存在知名的黑人大學霍華德大學(Howard University)圖書館中。多年來,一直有赫斯頓學者努力讓《奴牢》重見天日,希望將它推進書市,但卻一直不得其門而入。已經年代久遠的《奴牢》難以出版的原因,與八十餘年以來美國智慧財產權法的糾結發展密切相關,可以這麼說,都是因為迪士尼的那隻米老鼠。

▉美國智慧財產權保護法的發展

話說從頭,美國在1790年制定了第一條智慧財產權法(Copyright Act),該法規定作品受智慧財產權保護的期限為14年,到期後如果作者仍在世,可以再延長14年。1909年,美國國會將這個保護期限從28年延長到56年。1976年美國國會全面改革智慧財產權法,再把公司作品保護期從56年延長到75年,並制定此保護期可以回溯到仍受智財權保護的作品上。也就是說,在1976年該年還受智慧財產權法保護的所有作品,其保護期都自動再延長19年。此法並將個人作品與公司作品分開,在1976年的智財保護法中,個人作品的保護期為作者餘生加上逝世後50年。

從90年代開始,迪士尼公司就成了遊說延長智慧財產權保護期最重要的背後推手。迪士尼公司在1923年成立,他們在20年代成功推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包括1928年問世的卡通人物米老鼠。在1976年的智財保護法之下,迪士尼許多20年代的作品將在90年代末期到期,變成公共財(例如該公司1923年的作品在75年的保護下,將在1998年釋出進入公有領域)。

迪士尼公司對此當然不樂見,因此90年代末期,迪士尼公司與其他受益團體又極力遊說當時執政的柯林頓政府。柯林頓總統在1998年簽署了另一則智慧財產權延伸保護法,將公司作品保護期從原本的75年一舉延長到推出日期後95年,或是創作日期後120年(視何者先到期)。在此法之下,迪士尼將握有該公司註冊商標米老鼠的版權直到2024年為止,遊說工作大獲全勝。也因此,1998年的這個智財權延長法案又被戲稱為「米老鼠法」(Mickey Mouse Act),可見迪士尼公司在此法幕後運作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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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米老鼠法」,影響的不止是迪士尼公司。在此法之下,個人作品的保護期也從死後50年延長到死後70年。從1909年到1998年不斷修法延長智財權保護期的結果,最終「保護」或「冷凍」的,是大量在1930到1980年代之間所創作的作品。無論是在這段時期創作的公司作品或個人作品,都要到2020或2030年之後才有可能釋出成為公共財。

這個時期許多作者的作品都受到此法影響,知名作者的知名作品,後代繼續出版的意願高,不影響廣大讀者的權益,然而較不知名的作者作品、抑或是知名作者較不為人知的作品,就很容易因管理遺產的後代無知或興趣缺缺,而在智慧財產權保護法的「保護」之下被「冷凍」起來。

赫斯頓的《奴牢》就是一例。早在70年代,在另一位知名黑人女作家愛麗絲.沃克(Alice Walker)的推促下,赫斯頓的文學名聲大大提升,許多專家學者都對其遺作相當感興趣。但是礙於智慧財產權的漫長保護期,1960年逝世的赫斯頓,其作品要到2030年才會成為公共財,在此之前,除非她的後代同意,否則沒有人能出版早已在學者間流傳的遺作,廣大的讀者當然也就無緣一睹這些作品。

▉文化的創作與保護

《奴牢》的出版,讓智慧財產權與公有領域之間的辯論重新浮上枱面。許多學者表示,不只是赫斯頓的作品,其他同時期的知名作者如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藍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等,都有從未出版的作品仍困在智財權保護法的輪迴中難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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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福克納(左)及藍斯頓.休斯(取自wiki)

人們逐漸發現,在不斷修法延長智財保護期的做法之下,美國的公有領域文化已經出現了1930年到1980年這段文化的缺口。這時候,社會開始反思智財權法最終到底保護了誰、又剝奪了誰的權益?而文化及創造力的產生,究竟是仰賴保護作品,或是分享作品?

不管是放在奴隸制度或智財保護法的歷史框架之下,赫斯頓的人類學鉅作《奴牢》成功的地方莫過於,在創作了八十餘年後,作品仍有足夠的強度,啓發讀者去思考「擁有權」的意義,及「圈牢」的正義,不管是肉身的,抑或是文化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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