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對話》你會為愛改變自己的口味嗎?──陳默安、顏嘉琪、布勒一起吃泡麵
寒流來襲,早晚溫差很大。在Openbook編輯部的安排與策劃下,由《深愛食堂》作者陳默安做東,招待《致那些我深愛過的賤貨們》詩人布勒、《B群》詩人顏嘉琪至家中用餐──在凜冽的夜晚,她們以熱氣騰騰的泡麵,聊著愛情與寂寞的種種,聊如何在日復一日作為低端人口的日常中,不灰不喪地存活下來。現場猶如日劇《東京白日夢女》裡,三名女子在公寓親密交談的再現,極其溫暖、美好。
▉ 泡麵是愛的試煉,也是一個人的儀式
泡麵,原來是方便與速食的代表,但這個昔日只是次級食物的泡麵,眼下對某些人口來說,儼然正餐,甚至被泡麵公司以具有在寒夜療癒人心的定位去行銷,更不用說其水漲船高的價位,有些高端泡麵,比便當還貴啊。
在注入熱水、等待泡麵的時間裡,說起最深刻的泡麵進食場景,陳默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出示了著實浮誇的泡麵照片:泡麵上,躺著一隻鋪滿整碗麵的好大軟絲,無比奢華。她先承認了自己當初實在頗有虛榮心,不過,這碗軟絲泡麵也真是得來不易呢。
陳默安指著在現場長得像極了江口洋介、伊藤英明綜合版的高帥戀人說:「他很喜歡釣魚,軟絲是那一天的戰果。而這碗泡麵,也是我苦等了好久,真的是寂寞了一整天的補償品。」當日差點沒餓死的她,對這碗麵的回憶,顯然又痛苦又懷念。
愛吃甜食的布勒,對泡麵並不特別有愛,但小時候回花蓮外婆家,外婆會煮一大鍋泡麵,親友一起共食,「那時候覺得很開心,非常好吃啊。」成人後,比較有印象的是愛吃泡麵的前任戀人。布勒說:「前任會先爆香肉絲什麼的,再加入泡麵裡,然後興致勃勃地要我吃。」
好吃嗎?布勒歪了歪頭,表示其實無所謂好吃,也無所謂不好吃,「可是,當時心裡面是有喜悅的,畢竟對方想跟我一起分享親手製作的美味。」
聽了陳默安與布勒的泡麵記憶,顏嘉琪不疾不徐地說起,兒時住在鄉間,跟阿公阿嬤同住,小學時下午放學,家裡是沒有人在的,她就花零用錢去買一碗便宜的泡麵,自己用瓦斯爐煮水。她說:「家裡面很安靜,只有我一個人。泡麵,好像是一個人的儀式,也像是和自己獨處的食物。」
跟著,顏嘉琪又說起去年七夕和戀人去日本旅行的事,「我們去住位在淡路橋,安藤忠雄設計的飯店,非常貴啊。」因此,兩個人得省吃儉用。當時,她和戀人買了一碗泡麵、一條吐司和一塊蒙布朗蛋糕。「我們一起吃,因為很冷的緣故,」顏嘉琪說:「所以,我們非常珍貴地一人一口吃著,連湯都喝完。平常吃泡麵哪裡會把湯喝完,可是那個時候,我們可是一點都沒有浪費,畢竟那是唯一熱的食物。」她刻意吃少一點,想把最後一口留給戀人,但她很快就發現戀人也是一樣心思,不想要當那個最後吃完泡麵的人。
正當現場諸人聽得正感動的時候,顏嘉琪話鋒一轉,完全自爆式的:「可是,我們還是分手了。很奇怪吧。」她露出差不多要皸裂的苦笑。
是啊,已經可以這樣共享溫度了,為什麼不能走下去呢?但沒有人繼續問。一種有溫度的靜謐,在公寓裡生長。而泡麵就要熟了。
▉寂寞與愛情,是雞生蛋蛋生雞的提問
那麼,在愛情裡面,什麼時候會覺得寂寞呢?
布勒露出深思的表情,「寂寞是愛的基調吧。」她認為寂寞是人有所渴望而產生的東西。她經常意識到戀人是跟自己不一樣的生命,偶爾才會發生交集,但也是轉瞬而逝的。「所以,愛與寂寞是共生的。」她最後說。
陳默安則講了一次與戀人去花蓮海邊某處懸崖釣魚的經驗,她就那樣苦等了好幾個小時,看著戀人專注的背影,哪裡都不能去。「愛是等待,等待多半寂寞。」陳默安幽幽地講:「後來,我會一直想到那一天,一種人生裡動彈不得的奇怪情境。好像我跟他是不相干的,好像我只能原地等他。」
顏嘉琪則斷然說道:「愛是一種維生,但愛同時也是一種輕生吧。」意思是?她略顯無力地補充:「愛情有時候會讓人覺得生命也不是那麼重要的吧。畢竟,有愛,真的就會有寂寞。」
當我們討論愛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暗面,那個不好言說、難以凝視的、孤自的、深刻的,極可能只有自己能夠進出的,黑暗邊緣。
▉ 你會為愛改變自己的口味嗎?
這時,攝影師陳藝堂一邊說:「好了哦,麵可以吃囉。」一邊要三名女子用泡麵乾杯。面對難以置信、「你是認真的嗎」的眼神,攝影師完全面不改色,從容鎮定,「來吧,請三位乾杯哦!」
現場眾人都被攝影師突如其來的一招逗樂了。順勢請三人針對食物與愛人的關係,談一談自己的經驗與看法。
烤了伯爵茶磅蛋糕,帶來跟大家分享的顏嘉琪表示,她一開始想用食譜的形式來表現詩歌,做成詩集,不過因為種種限制,沒辦法。《B群》後來就長這樣了,也因此詩集裡有不少跟食物、愛情有關的詩歌。她一邊說,大家一邊吃起磅蛋糕,好吃!
顏嘉琪說:「而且,我有點怕大家誤會啊。」誤會什麼呢?她又尷尬又認真地說:「很怕有人會以為《B群》是《A夢》(詩人鯨向海的作品)的續集。」我們聽了都大笑。
愛手作蛋糕的顏嘉琪寫〈烘焙愛〉,就是將實際做蛋糕時的體驗,化進詩歌裡。她表示,磅蛋糕剛烤好的時候不是最好吃的,要放個一、兩天,讓奶油回到組織體,才會風味足夠。顏嘉琪宣告也似地講著:「其實,做蛋糕,就像愛情一樣啊。」布勒則說,跟前任戀人之間,在其他方面,比如日常習慣或娛樂嗜好上面,有很高的重疊度,然而吃食則是完全相對。「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在食物上沒有共通,而且幾乎是對倒的。我前任喜歡的東西,我討厭。我喜歡的食物,對方卻完全抗拒。」
吃東西該如何選擇呢?布勒坦言,自己會接受前任戀人的調度,「我前任很會煮菜,常常變出一整桌自己愛吃的東西,含情脈脈要我陪著一起吃。」對當時的布勒而言,那像是一種練習,像是她詩集裡寫的〈每天都是一種練習〉,練習接受對方的喜好,但同時也要接受那個人就是那個人,那個人就是無法改變,無法跟自己一樣喜歡甜點。
「而我,其實也沒有根本上的改變,以前會勉強自己跟著吃,現在碰也不碰,又回到我原來的樣子。」布勒饒有深意地說:「愛情其實是,無法改變與持續解構的過程。」變與不變、吃與不吃,都是練習,對布勒來說,都是當下的選擇。事過,也就境遷了,好像不會留下特別的情感。
陳默安和布勒相反,她反倒是以戀人的口味為口味。她自豪(?)地表示,以前在自家時連燒開水都不會,現在卻能夠做出讓戀人覺得滿足的餐食。「對我來說,愛情是需要一直練習的。」
所以,她會為了達到戀人覺得好吃的標準,而日復一日地鍛鍊自己的手藝,她書中寫〈不怕重來荷包蛋〉,每一個製作過程都錙銖必較,絕不能有閃失,無不是為了她深愛的戀人。「重複是愛情的特質吧。」陳默安語氣淡淡的,但眼神堅決。
而且漸漸地,她也就會喜歡上那樣的味道,彷彿經歷一次改造,像是被重新創造過。她又舉「茄子豆干絞肉」為例,她做的時候,茄子會最後放,可是戀人認為茄子必須之前就放,這樣才能煨出味道來。她於是根據戀人的作法,「調整了某些順序,讓這道菜變得更符合對方喜歡的樣子。你願意為了對方改變自己生活裡的秩序,這不就是愛情嗎?」
▉心滿意足的B級生活
三人的三本書,有一些共同點:除了充滿愛與傷痕之外,還有就是某些次級、低等、卑賤的反義操作。比如布勒這般定義賤貨:「毋寧是指向在愛的動盪與暴亂中的每一個人。」或顏嘉琪寫B群:「加入他們/成為眾生」還有陳默安寫《深愛食堂》,是食堂,而不是飯店、高級餐廳,是庶民性質的用餐場所,會出現的食物也大都是日常可見的,比如荷包蛋、滷肉飯之類的。
顏嘉琪說自己寫《B群》確實存有一心思,就是想要翻轉別人對B群的看法。B群就是相對於A咖的B等人的群聚。鄉間的那些親友們,看似過著低等生活,但他們仍然有自己的生活模式,仍然過著真實的日常,仍然有心靈,仍然是具體的現實的人。
走過認同危機的她,對自己的孤獨、奇形怪狀已然可以接受,不再那樣畏懼自我的顯露,畢竟像她這樣的人,這個世上還有許多。「在這樣的時代裡,說真的──」顏嘉琪說:「其實,每一個人都是B,根本沒有人是A。」
布勒艱澀笑著,說自己很久以前曾經試過想要變得和他人「一樣」,「但我根本做不到,完全失敗,我就只能是現在的我自己。」她停頓了一會兒又說:「就算是光鮮亮麗的A咖吧,不也有不同的傷痕與怪異嗎?」
接案維生的陳默安,覺得現在瀰漫於社會的厭世感,其實有一種莫名的樂觀。(顏嘉琪在旁邊插話:「厭世是抵抗式的哲學。」)陳默安說:「而在這樣太多狗屁倒灶的世界裡,我們不能決定的事情太多了。但至少我們可以選擇,這一餐我們要吃什麼、要怎麼吃。這種自由雖然很小,但很確實,有時候也會覺得就是幸福了。而那些A咖真的比我們能夠選擇得更多、更自由嗎?」
一碗泡麵的時間,三個人從愛情聊到個體與世界的拉扯,A與B可以是資本社會的階級代稱,但也反映了各種人際關係中的優先順序。看著原來不熟的陳默安、布勒、顏嘉琪,在冬夜裡藉由泡麵對話,慢慢打開心房,交換溫度與想法,忽然心中就有了熱氣蒸騰的感覺,也就懂得了──也許在這愈來愈嚴酷的年代裡,根本沒有A、B上下之分。它比較像是A面與B面,有時翻過來看,你就能明白它其實是一體的,表裡同在的。●
B群 |
作者簡介:顏嘉琪 繪者簡介:狩野岳朗 (Takero Kano)
|
|
作者簡介:陳默安
|
|
作者簡介:布勒 1981年生,長於花蓮,喜歡海邊。視動植物如家人,討厭噪音。 |
書話》從《溫柔之歌》談現代家庭的美滿假象
2012年10月,紐約一名褓姆殺死一對6歲及2歲的姐弟。案發地點位於曼哈頓上西區的豪宅大廈,傍晚五點返回家中的母親,發現屋內漆黑一片,詢問管理員是否見過兩個小孩外出,管理員說沒有。她折返住所查看,發現兩名孩子身中多刀倒在浴缸內死亡,負責照顧他們的褓姆滿頸傷痕,坐在兩具屍體旁,身旁還有一把染血的刀。
這名可憐的母親嚇得歇斯底里大哭大叫,鄰居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後報警。母親抱著因為跟自己外出而逃過一劫的3歲女兒,坐上救護車。剛剛結束出差行程的父親,在機場從警察處接收到這個悲傷的消息。
這則新聞讓人毛骨悚然,因為如此日常。平凡的媽媽會在社群軟體上「曬孩子」,分享孩子們吃熱狗、小睡、吃南瓜的可愛照片。而這名年約50歲的褓姆成為美國公民已10年,是在另一個家庭引薦下聘僱的。
35歲的摩洛哥裔女作家蕾拉.司利馬尼(Leïla Slimani),也是一位母親。她將這則美國社會事件改寫,故事背景重設於法國巴黎。一對平凡中產階級夫婦保羅與米麗安育有一子一女,他們在謹慎評估後聘請了褓姆露易絲(Louise),她彷彿從童話書裡走出來的瑪麗.包萍,立刻就把孩子與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褓姆被僱主帶入「家庭」的階級衝突
女僕與褓姆一直是作家筆下常出現的角色,過去,她們生活於家庭中,住在傭人房或建築物的閣樓,終日幹活,領取微薄的薪資,即便位居家中較低等的地位,也感激雇主提供安身之處。現代褓姆則以外人的身分進入家庭,照管最重要的孩子,褓姆與雇主的關係相較之下更冷酷、疏遠。
雖然《溫柔之歌》並非只是控訴階級壓迫那麼單純,但這絕對是悲劇形成的巨大因子。褓姆露易絲被塑造成一古典形象,中年、矮小的金髮白人女士,有著布娃娃般的身體、塗着過濃的眼妝,穿着過長的裙子。書中不曾提到她的姓氏,沒有人正眼看過她,她帶過的孩子「對她只留有模糊的、不成形的印象……如果在街上偶遇,不確定會不會認出她。」米麗安這麼形容:「她的臉漂浮在水蒸氣的雲霧中。露易絲像是一位老太太,像是在蒼白的清晨顫抖的幽靈。」保羅則在教她游泳時,在心裡默默地笑:「露易絲也有屁股。」
現代褓姆就是一個不可或缺但透明的存在,這導致了僱主與褓姆之間存在著一種認知的不平衡:褓姆對僱主的生活瞭如指掌,僱主則對褓姆一無所知,漠不關心成為這段主僕關係的內在成分。書末,米麗安看見褓姆從陌生的街頭走過,才「第一次試圖熱切地幻想,露易絲不在他們身邊時過著怎樣的生活」,但為時已晚。
認知的不平衡,不知不覺造就出「無意的惡意」。明明這對夫妻心地善良,是社會菁英,也願意頻繁地表示善意:邀請褓姆一同去度假、不在她面前拆新買的衣服,把不再穿戴的東西送給她。他們的原意是避免傷害褓姆,但兩個階層的差異不可避免地產生摩擦,儘管他們都被教育尊敬階級比自己低的人,現實生活卻讓他們明白隱藏在尊敬下的虛假與做作。
畢竟每一對父母都會擔心,什麼樣的人可以來幫你照顧孩子?清潔工或油漆工無所謂,但孩子不同,不要老的、不要戴面紗的、不要抽菸的、要活潑靈敏、隨傳隨到、沒有小孩要照顧,才可以晚點走或是隨時幫忙,褓姆要好好工作,才能讓父母好好工作。
事實上,父母對於褓姆的不信任,已經讓美國自2016年起出現「監視褓姆」的新職業。褓姆監視人員會喬裝,例如假扮建築工人在遊戲場上吃午飯休息,或是用裝飾成咖啡杯、鑰匙鏈、袖珍書的錄影機來拍攝。儘管代價昂貴,但父母覺得值得,畢竟我們把孩子、把自己最珍貴的財產交到陌生人手上,確實需要了解這個人的底細。
▉褓姆個人作為「過渡角色」的悲哀
悲劇的發生總有原因,例如,當褓姆沒有意識到自己僅是一種「過渡」角色,孩子長大便不再被需要。露易絲的朋友瓦法說出了所有褓姆的心聲:「害怕自己沒有力氣抱起任何一個孩子,孩子會長大,不會在某個冬日午後再踏進廣場一步。」當褓姆在路上遇見曾經帶過的孩子,必須說服自己,孩子是認得他們的,只不過因為害羞才沒跟他們打招呼。
小說的扉頁引了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中的一句話:「所有人都必須擁有一個去處。」或許是階級的衝突與命運的捉弄,讓露易絲帶著瘋狂的執念,希望自己能永遠待在陰影中,凝視著因自己而得以完美、運作順暢的幸福家庭生活。她內心有著深切的信念:「自己的幸福是屬於他們的。她屬於他們,如同他們屬於她。」但她忘了,那場幸福戲劇不會有她的出場,她甚至無權如過去的女僕一般,在工作的家庭裡擁有自己的房間(或因此能負擔得起一個房間)。
在旁人眼中,稱職的、無害的褓姆露易絲,在自己的公寓中、在雇主家中的行為早已漸漸偏離正軌,不經意展示一次又一次惡意,例如與孩子玩捉迷藏時,躲在暗處看孩子們找不到她而哭;或是將過期的烤雞從垃圾桶撿出來給孩子吃,並刻意將雞骨架留在餐桌上作為抗議。當保羅與米麗安意識到不對勁,想將她推出生活時,才發現彼此關係早已嵌入太深,褓姆成了受傷的情人那般具威脅性,故事已步入不可挽回的結局。
▉難道一切悲劇都是母親的錯?
目前在台移工總數達62.4萬人,產業移工人數38.7萬人,社福移工約24萬人。家事外籍移工分為看護與幫傭,絕大多數的社福移工都是前者,因為幫傭申請條件嚴苛,須家有2歲以下三胞胎、或合計有多名老人與幼兒家庭以計點方式評估才可聘請。
台灣的外勞引進政策,明顯牽涉華人社會賦予女性的傳統價值觀——養兒育女與家務協助是女性的責任。每到母親節總有這樣電視廣告:接到孩子生病的電話,匆匆忙忙趕到學校的媽媽;一大早手忙腳亂把孩子送到學校的媽媽;一邊向老師道歉一邊急著離開的媽媽。即使雙薪家庭已是台灣主要家庭結構,國語課本上面的課文,也不再有「媽媽勤打掃,爸爸看書報」,但我們還是會讀到這樣的課文:「哥哥餓了,弟弟尿了,妹妹哭了,爸爸急了,媽媽說:『來了!來了!』大家都笑了。」女性還是比男性承受更多親職壓力。
書中擔任全職媽媽的米麗安逐漸受不了孩子的任性,對可愛的牙牙學語無感,渴望獨處,形容孩子:「他們真的會活活把我給吞掉」,她嫉妒丈夫、抱怨自己的苦悶,害怕陌生人「當他們不知情問起自己的工作時,她提起家庭生活時,別過頭去。」
即便她後來找了褓姆,重回職場,母職的道德折磨並沒有因此停止:她必須試著不去想孩子,不讓罪惡感折磨自己。婆婆故意說「孩子經常生病是因為很孤單」;同事從來不會約她去喝一杯,知道她常加班後,問她:「你是沒有小孩嗎?」老師對她抱怨:「真希望你們知道,這是『世紀之惡』。所有可憐的孩子在雙親都被同一種野心所吞噬的時候,一切只能靠自己,父母對孩子最常說的話是快一點!」米麗安悲哀地體認到,那些部分不僅是她的命運,也是其他許多女性得背負的命運。
她的伴侶,保羅扮演了一個「設法缺席」的角色。他感覺自己掉入陷阱,快被責任壓垮了,開始逃避回家,虛構出一場場聚會,偷跑到離家很遠的地方獨自喝啤酒。事實上他衡量過,這個態度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他想要的,其實就是不回家、擁有自由,而且依然可以體驗人生。父親的外衣對他來說,似乎太大又太悲哀。
可是一切已成定局,沒有父母能說自己受夠了、不要了。孩子就在那,也確實被疼愛著,父母不得不建立原則與規矩,必須可靠,不斷縮小自己的世界。只是,在男人意識到生兒育女不只是增加家庭人數,還必須學習怎麼當爸爸之前,女人已經從懷孕那一刻開始背負沉重母職,在自我批判與質疑中煎熬與折磨其他女性。到底哪一種育兒理念適合自己又滿足社會期待?該選擇回歸家庭還是讓其他人分擔教養工作?
▉外籍幫傭掩蓋了性別與世代間的權力不平等
我們總是說「媽媽無條件付出」,幫傭與褓姆做的是媽媽應該要無償付出的工作,卻可以領薪水。藍佩嘉所著的《跨國灰姑娘》是極佳的延伸閱讀。女性要尋求自我、要當超人媽媽、要做個好媳婦,要在種種角色裡取得平衡,就必須將社會交辦給女性的「義務」外包出去,例如藉由褓姆、鐘點打掃、幫傭的協助,讓自己不需從職場退下。
若從女性移工角度來看,出國工作讓她們得以養家活口,成為家中經濟主力。她們與女雇主一起跳脫了全職家庭主婦的身分,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份階級。兩種不同社會階級的女性,合力譜出一首美滿的家庭協奏曲,掩蓋掉的是性別權力不平等。只是,總有一些微小到難以被注意到的衝突與誤解形成陰影,漸漸滲入,等著在某一天打破甜蜜家庭樂章的假象。●
溫柔之歌
Chanson douce
作者:蕾拉.司利馬尼(Leïla Slimani)
譯者:黃琪雯
出版:木馬文化
定價:3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蕾拉.司利馬尼
出生於摩洛哥首都拉巴特,父親是銀行家,母親是醫生。1999年,她遠赴巴黎求學。從巴黎政治學院(Sciences Po)畢業後,在一本名為《青年非洲》(Jeune Afrique)的雜誌擔任記者工作,負責北非版塊。隨後,她走入婚姻,於2011年生子。
2012年,她辭職專心寫作。她的處女作《食人魔的花園》(Dans le jardin de l'ogre)塑造了一位當代包法利夫人,身為記者卻無心工作;深陷性癮無法自拔,而無法顧及妻子及母親的身分。該書於2014年一出版便廣受好評。在2016年,她出版了第二部小說《溫柔之歌》。這本以紐約真實社會案件為背景所寫成的作品,甫一出版即引起巨大迴響,不僅在法國締造驚人的銷售佳績,更為她贏得該年度法國龔固爾文學大獎。
譯者簡介:黃琪雯
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法文筆譯組畢業。譯有《二個英國女孩與歐陸》、《亞瑟與禁忌之城》、《杏仁》、《爸爸,我們去哪裡?》、《我十歲,離婚》、《爸爸沒殺人》、《對不起,她不在了》、《雨傘默默》、《我答應》等書,以及法語電視影片數部。
跨國灰姑娘:當東南亞幫傭遇上台灣新富家庭
Global Cinderellas: Migrant Domestics and Newly Rich Employers in Taiwan
作者: 藍佩嘉(Pei-chia,Lan)
出版社:行人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西北大學社會學博士,現任台大社會系副教授。研究領域包括:性別社會學、工作社會學,和移民與全球化等。曾於柏克萊大學、紐約大學、荷蘭國際亞洲研究所擔任訪問學者,論文著作刊登於國內外知名期刊,並常於《中國時報》觀念平台撰寫專欄。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