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伴讀 #English》我們學的英文沒有靈魂!——黃玟君對談厭世哲學家
台灣這座海島,四面都是進出的通道,許多人寄望透過學英文可以走出去。但真相是?
任職台灣科技大學應用外語學系的黃玟君,大學就讀台大中文系,畢業後出國留學,回台成為專業的英語教學者。同樣從台大中文所畢業,目前任職高中國文科教師的學弟「厭世哲學家」,英文成績雖佳,對於英語學習卻仍有許多疑惑。當兩人相遇,他們在英語世界中遭遇的不同命運,以及各自對語言教學的思考,其實也投射出台灣語言與文化教育的衝突縮影。
▉「支離破碎的英語,對人生沒幫助!」
當國文課綱的變遷屢屢掀起社會爭議,英文教育界卻始終歲月靜好。厭世哲學家首先請教黃玟君:「英文的靈魂是什麼?」該怎麼觸摸一種語言的靈魂?黃玟君懂,她國中常跑舊光華商場,從舊書攤裡的青少女文化雜誌《Seventeen》超前進度領略了。但當她大學畢業挾著幾乎滿分的托福成績,踏上美國的土地就讀研究所,跟美國室友看肥皂劇時卻聽不懂笑點。黃玟君為此還買了聽障人士專用的字幕機,「每個字我都看得懂,卻還是不懂他們在笑什麼,所以從頭到尾都不是聽力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問題。」
國、高中六年的英語教育,數十年的英語學習熱,我們始終漏接了英語的靈魂,問題出在哪裡?
「我還是要為台灣的英語教育澄清」,黃玟君說,台灣的英語教育決策者是希望以academic English(學術英語)為導向,培養出運用英語開會、寫作的能力,甚至是學術人才,「而不是希望你學會出國旅行訂機票、買東西殺價的everyday English(日常英語)」。所以,文法的正確性成為教育的「必要之惡」,從主詞、動詞、形容詞的分析辨異,到如同咒語般的句型操練,積字成句、綴段成章地爬著格子,慢慢鋪成通向英語能力的道路。
我們或多或少都記得形容詞子句、分詞構句等結構規則,卻連用英語開口問路都支支吾吾。所以厭世哲學家回顧中學時期的英語學習經驗,不免感到氣餒:「我覺得以前學的英文充滿了單字和文法,這種支離破碎的英語,對我的人生其實沒有什麼幫助。」我們都懂,因為這是台灣多數學生的心聲。
▉考試考到腦袋硬梆梆,語言怎麼教?
說到教學,最終目的在於剝開語言的盔甲,觸摸內在文化的肌理,黃玟君與厭世哲學家皆有所為,有所不為。通曉中文並不等於掌握了語文能力,兩人一致認為無論是語言或者文化的教學,目的都在思維的訓練,「但是台灣的教育太重視逐字逐句把課文教完,不像國外常常是把教科書當成學生自己閱讀的材料,老師只是引導者。」
黃玟君才說完,厭世哲學家連表贊同,補充說:「但由於台灣教育體制的限制,老師如果沒有把進度上完,很有可能會被學生或家長投訴,所以目前還不太可能像歐美的學校這麼做。」
如果課程是一盤料理,你下了什麼食材,結果可想而知。厭世哲學家說,語言的學習應該以思維建構為主,「假如考作文給學生一篇散文,底下設計兩個申論題,有時學生還是不習慣這種題型的思維方式,反而依照散文的主題寫出另外一篇作文,這時老師只能給零分。」當那種歌功頌德、抒發個人情感式的作文題型已經逐漸被淘汰時,學生的思考方式不能停留在上一個典範的慣性裡。
黃玟君連忙接了話,說這就像很多台灣學生覺得能用native speaker(母語者)的腔調說英語就是能力好的表現,「但這樣就像鸚鵡發出聲音,說出來的東西繞來繞去都沒內容。」語文教育的核心,還是在於精準地運用語言思考與表達,崇尚繁瑣的句法,堆疊冷僻的單字,則是中、英語文教育共同面對的弊病。
那麼,該怎麼做?黃玟君舉例,在大學課堂上她曾引導學生從911事件後,2003年美國攻打伊拉克的相關報導中挖掘不同觀點與立場:「我提醒學生注意《華盛頓郵報》的文章標題用的是defend democracy(捍衛民主),或者liberate Iraqis(解放伊拉克人),但是美國觀點用的動詞和半島電視台的新聞很不一樣,他們用的是invade(入侵)、attack(攻擊),在那堂課我們就從動詞的使用談語言的政治性。」
厭世哲學家在國文教學的案例中,也曾提醒學生留意文字使用的細節,比如講到《論語》中「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一段時,「我問學生,窮只是貧窮的意思嗎?不是,他講的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感受,是指人生被逼到角落,沒有其他選擇,他走投無路了。」中文一字多義的特性,在文言文的表達中特別明顯,但置諸當代語文能力的訓練中,語意層次的辨析與反芻,同樣是一種必要的能力。
▉美好生活的意象=月亮、草皮、陳雷的歌
當概念跨越文化,從語言轉譯成另一種語言,不同語言的靈魂就顯現出不同的個性。黃玟君提到,中文那句「外國的月亮比較圓」,英語最貼近的說法是The grass i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對面人家裡的草皮比較綠)。對華人而言,月亮長久以來作為美好之意象,已經習以為常,而美國住宅區常見的前庭草皮雖然也象徵著美好生活,但對面人家的草皮比較綠,或許也悄悄暗示了清教徒立國的美國文化中,所埋藏的同儕/從眾壓力。
一枚月亮,一片草皮,其實透顯了不同文化將對美好的想像具象化的落差。若將焦點移到台語,又完全是另一種不同的光景,陳雷〈歡喜就好〉那首在厝邊街尾傳唱的歌曲是這麼說的:「歸工嫌車無夠叭/嫌厝無夠大/嫌菜煮了無好吃/嫌某尚歹看」,所謂的美好可以是天頂的月,可以是地上的草,甚至是生活的各種細節,車子、房屋、飲食與伴侶,都成了丈量或是比較的尺度。我們如何透過語句中的概念去學習文化,而不是急於找到對等替換的外國語句就死背起來,的確是語言教育現場的終極難題。
![陳雷.jpg](/sites/default/files/u530/%E9%99%B3%E9%9B%B7.jpg)
▉把英語變成官方語言,不保證靈魂灌得進去
非英語母語者的學英文焦慮,也反應在政治角力之中,近期有立委希望「推動英語作為第二官方語言」,而不是作為外國語言(English as a Foreign Language;EFL)。鄰國確實也有成功的案例:李光耀主政下的新加坡,一舉將國境之內文化互異的語言,統統強拉進英語霸權的麾下,成就了許多媒體口中,亞洲國家率先以英語作為官方語言之「佳」話。然而一則故事美得過頭,往往是因為有無數的細節遭到忽略。黃玟君提到新加坡在全面英語化的浪潮之中,華語淪為次等語言,許多華校被迫關閉,華文教育嘎然而止,那些世代累積的文化記憶,頓時成為一群患上失語症的文化孤兒,身上最沈重且遙遠的鄉愁。
「這就像台灣早期推行國語運動時禁說台語,台語立馬被貼上次等文化的標籤啊。」厭世哲學家補充道。於是,我們不由得想問,彼時《新英文法》作者柯旗化中、英、日、台多語交雜的生命脈絡,如何在身陷囹圉成為政治犯之後,被四面絕望的白牆壓縮成無聲的提問?而那種語言與血氣斷裂的文化鄉愁,與今日的台灣社會竟是何其相似。國文課裡頭的注釋、修辭法與國學知識,這些脫離生活的語文教育,與英文學習書那種侷限於特定考試的實用偏好,透露著同樣的不合時宜。
不只英文,我們學習的國文可能也沒有靈魂。
歷史的弔詭在於,屢經不同文化複寫與疊合的台灣,始終沒能等到多語文化的開花結果。
如今台灣的真實景況,是我們在自家巷口就能吃到泰國菜和越南河粉,搭火車隨時可聽見香港口音或各式腔調英語。生活,越來越國際化了,但我們對於異國文化依舊半知半解。數十年來傳誦已久的「迪克森片語」與「幾千英語字彙輕鬆背」,好像也只能解決考試範圍內的問題。我們的語言環境何時才能以台灣文化的沃土命名?台灣何時才能迎來語言的眾聲喧嘩?這將是這一代的語文學習者必須共同思索的課題。●
英語簡報演說技巧(附MP3)
作者簡介:黃玟君 學歷 現職 經歷 著作 |
現場》讓書櫃跟讀者談心──書店店員的書櫃整理術
日前有機會參與執行一個書展,在某間書店裡忍不住動手把兩個書櫃從頭到尾重新整理一遍。出版社的朋友看了說:「真的比之前整齊好多喔,果然是專業的!」
我笑回:「如果不專業,這十幾年我不是白活了嗎?」
對方又說:「但這十幾年總不是只會整理書櫃這件事吧?」
我想了想,回答:「但這是最基本、最重要,也是最有趣的。」
此時書店已經打烊,而大家各自分工,設計師將文宣一張張貼上,有人整理、陳列,有人側拍紀錄,大約兩個多小時後宣告完工。
空間煥然一新,雖然有些累了,但仍很滿足。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剛才的對話。對書店工作者而言,也許日復一日整理書櫃不是最「有趣」的工作(不過肯定是最「療癒」的,足以撫平無理客訴的委屈和慘淡的業績),但的確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
如果在書業這十幾年真的學會很多事、具備所謂的「專業」,一切也都是從「整理書櫃」開始的。
▉魔鬼藏在書櫃灰塵理
剛進書店時,對架上很多書都十分陌生。當時的前輩交代我,除了例行整理外,每天撥出一點時間,將架上的書一層層撤下,清潔書櫃後再將書一本本放回去(一天平均可以處理兩個書櫃)。這樣不但可以維持整潔,也能藉機認識每一本書。
擦書櫃也有許多眉角,因為櫃子是木質的,書本身也怕潮溼,所以必須撢去灰塵(以及不時會有客人偷塞的衛生紙或各種垃圾)後,先用擰乾的抹布擦一次,再用乾布擦一次。
書櫃上的陳列技巧並沒有太大難度,但因為書本身已經五顏六色,開本又大小不同,如何在視覺上不致太過眼花撩亂,又能兼顧安全(被書砸到可不是好玩的),也是書店店員必須留意的細節。厚重的書籍要避免放在上層、大開本則盡量往兩側擺放──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動作,都能讓書櫃看來較為整齊。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多年前曾經有一位負責漫畫區的同事,將原本遷就開本而高高低低的層板,藉由調整順序,讓10個櫃子的層板高度能夠全部統一。明明上面放的書都一樣,卻因為這個動作,書區瞬間變得寬闊而豐富,差異可比「全能住宅改造王」啊(背景音樂下)!
▉讓好書一眼看見的整櫃術
除了整齊,也要兼顧邏輯。
台灣大部分的書店都依照書的「類型」陳列,例如文學小說、社會議題、旅遊、飲食等等。但在每個類型的書櫃裡,如何決定每本書的順序,就各有各的習慣了。有些書店會依出版社排列,好處是方便整理,有些則依照作者、主題分類。
出版社或作者都屬於客觀條件,只要能決定先後順序,通常不會有太大困難。不過光是要決定「怎麼排」就很有討論空間:用注音符號,只有台灣人知道順序;用筆畫,其實每個人習慣的筆順不是那麼統一;遇到同一個注音、同樣的筆畫時,又要怎麼判定誰先誰後呢?
依主題排序的類型,也有不同狀況。旅遊書一定是依照地點、飲食書也通常會將同類型的料理放在一起,但並非每種類型的書定義都如此單純。就拿「傳記」來說,大部分的書店都依傳主的專業領域陳列(例如《梵谷傳》通常放在藝術類書櫃),但常常遇到只是想要尋找「傳記」這個類型的讀者,他們便無法在同一個書櫃裡一目瞭然所有的書目。
無論是圖書館的杜威分類法,或是各書店的櫃位安排,分類都是為了方便管理及索引。然而「書」就像人一樣,是獨立的個體,並不會遷就類別而存在。我們所能做的,是在書店風格和讀者需求間取得最大公因數。讓讀者容易找到自己想要的書,同時也能展現書店的主張。
▉書櫃會跟讀者談心
如同先前曾在這個專欄談過「選品力」,一家店的書櫃,正是展現選品力的第一戰場。
不僅文學、藝術這種「看起來很高深」的書,前面提到的旅遊、飲食等以實用性為主的書同樣需要選品力。好比在所有的歐洲旅遊書中,哪些書的資訊精準又新穎?版面設計讓人容易查詢?而在眾多烘焙食譜裡,又是哪些書步驟明確清晰、圖片精美讓人一目瞭然?
唯有徹底了解每一本書,才能選擇品質優良、同時符合書店主張的品項。這些書依照店主的想法一一歸架,特別推薦、符合客群的可以準備複本(aka兩本以上),或是用秀出封面的方式陳列,增加讀者對書的注意力。因此,儘管許多書店都販售著歐洲旅遊指南和烘焙料理書,也會因為每間店的選品力不同,而做出不一樣的書櫃。
讀者也會在遊逛的過程中,找到和自己最「合得來」的書店——不一定是規模最大的,卻是和自己最氣味相投的——藉由陳列與讀者對話,就是書店專業的起點,也正是書店工作「最有趣」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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