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上名片時，腦中還盤算著即將開始的訪談，寒暄甫落，以《志明與春嬌》為台灣觀眾熟知的香港導演彭浩翔先開口：「你這個紙……很特別啊？」他端詳我的名片，一口標準的「港式國語」透露著好奇，一如他面對這個世界的態度。

▉我有公主病，無法忍受別人不關注自己。

《怪力亂神碎花裙》是彭浩翔在台灣出版的最新作品，收錄了100則極短篇小說，其中絕大部分發表於微博，字數必須控制在140字內，若寫出來的故事超過這個數字，就得花工夫刪減到可以發表為止。「有限制，可以讓自己更清楚什麼是重點。」

這些故事在微博上大多只有24小時的生命，時間一到就刪除。「我有公主病——」彭浩翔笑言，「無法忍受別人不關注自己。」只要你一天不關注他，就會錯失一個故事。

這些極短篇的起心動念，其實只是想抗拒那些無聊的等待時刻。其中我最鍾愛的，以演藝界潛規則為題的〈替身〉，便是他在電影首映會座位上，枯等姍姍來遲的女明星時完成的作品。表面上看來八卦，實則質疑人的存在問題：「我是替身，還是我自己？」十足不按牌理出牌的彭浩翔風格。

《怪力亂神碎花裙》先發行港版，後來才由凱特文化出版台版。在香港的發行也有故事：彭浩翔詢問過幾間出版社，對方都認為製作成本太高而謝絕，他乾脆選擇自費出版，全彩印刷精裝，限量3000本。讀者必須先行網上支付，然後親自到辦公室取書，運氣好的讀者會遇到彭浩翔本人。他說有一次聽見門鈴響，還以為是外送餐點到了，開門後才發現是讀者，對方大驚：「怎麼導演自己來開門？」他回：「因為我肚子很餓啊。」

也許因為一直都是創作故事的人，就連在敘述這些過程的時候，聽來也像一則極短篇。

▉拍電影不是寫小說，反之亦然

彭浩翔14歲就自導自演短片《智勇三熊》、《銀行劫案》，以寫小說和編劇出身的他認為創作要越早開始越好，「想拍電影的人，25歲以前一定要做過導演。」在他的經驗中，作品至少需要10年時間沉澱與成長。彭浩翔曾帶作品到日本參展，台詞譯成日文後幾乎占去銀幕上半個畫面，他才意識到電影裡對白太多，「但台詞只是電影創作的一環。」此後，他便持續尋找讓影像自己說話的方法。

相較於寫作只要需要紙筆（或手機），電影需要更多設備、技術，還有團隊。對彭浩翔而言，電影和其他藝術創作的不同，在於電影除了自己和作品，還必須要面對「人」。他常說電影是「人與人之間的創作」，想要在形式、風格上創新，得先懂得這個世界的規矩，創作出來的世界才夠真實。越誠懇，才越能騙得了人。

這層體悟也反過來影響他的文字創作，在《怪》書中，許多篇章都具有獨特豐富的畫面感。像電影開場一般，故事起頭只透露些許訊息，隨著字句一點一滴展開情節、轉折收場。

▉創作是我最快樂的事

「我承認，我是個病人，靠出賣自己病歷，搞點收入來治病。」

這是《怪》書中篇幅最短的故事〈作家自傳〉，彭浩翔坦言是自己的寫照。雖然他常因驚人發言而備受討論，但創作這條路行來始終都是為了自己。無論寫作或是拍電影，「賺錢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回歸初衷，仍是為了抒發自己情緒的波動。面對外人對自己的評價，他現在已經不太在意，讚美也好，批判也好，唯有傾聽自己的內心，才能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這幾年彭浩翔的文字作品都以短篇為主，問他還想寫長篇嗎？「想啊，腦袋裡隨時有好多個計畫，但是實在沒辦法。」各式各樣的工作切分了空閒時間，無法靜下心來將腦中的計畫轉換成文字。他認為自己的極短篇正是網路時代的產物：「我用零碎時間寫的東西，給讀者在零碎時間看，好過每天滑手機看別人養的貓——這麼喜歡貓怎麼不自己養一隻？」

話雖如此，他自己同樣深受網路綁架之苦。前不久出國休假，臨行特別交代所有同事都不准傳訊息給他，誰知道才過了兩天，自己就忍不住在各個群組裡發訊息，「我只說大家不能打擾我，沒說我不能打擾大家！」訪談一結束，他也立刻拿起手機聯絡工作。儘管如此忙碌，彭浩翔似乎仍有源源不絕的點子等著啟動，「因為創作是我最快樂的事，哪天我覺得發呆最快樂，那我可能就每天發呆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