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可樂原液池中的編輯人生:江上英樹「漫畫編輯真的有必要嗎?」講座側記

「如果漫畫家有辦法在截稿時間前把有趣的漫畫交給出版社,那漫畫編輯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講座一開場,日本資深漫畫編輯江上英樹便直接拋出結論!幽默回應了本次的命題——漫畫編輯真的有必要嗎?

時晴時雨,正值颱風擦過台灣的週六午後,位處地下室的藝文空間裡坐滿了喜歡漫畫的人們,包括創作者、編輯、書店業者及產業相關人士,都前來參與這場由Openbook策畫的漫畫專題講座。

江上英樹在台灣以擔任松本大洋的編輯聞名,他曾是日本小學館青年漫畫誌《SPIRITS》編輯,《月刊IKKI》總編,任職31年後離開出版社,創立公司,也挑戰日本式條漫製作、並開創各種和鐵道與漫畫有關的企劃,他是松本大洋《東京日日》的人物原型。Openbook推出「台日漫畫編輯」專題,江上應邀前來之際,恰逢《東京日日》完結篇在台上市。在宛如呼應著漫畫場景的風雨中,江上與台灣讀者分享自己的編輯人生。​​​​

➤編輯要做的事:畫漫畫以外的全部

雖說漫畫家若能準時交出有趣的稿件就不需要編輯,但現實並非如此。所以「漫畫編輯要做的事,就是除了畫漫畫以外的全部。」具體來說,包含了提供想法,改善漫畫的企畫和內容、管理創造漫畫的環境和時間,整合外部意見給漫畫家等幾項要點。

和漫畫家討論作品時,江上最重視漫畫家的主體性,他說「有時候編輯給了建議,漫畫家表面上接受,但畫出來就不會有趣。所以就算是編輯提出的點子,也會儘量讓漫畫家以為是他們自己想出來的」。

江上表示,為了創造良好的環境,編輯需要協助取材、採訪、交涉甚至幫忙道歉。當漫畫家沒時間吃飯時,編輯則要留意他們的營養攝取,有同業甚至會去確認漫畫家的冰箱。在現場微微的驚呼聲中,江上氣定神閒說道:「不過大家都是成人了,我覺得不用到這個地步……」引來一陣笑聲。

日本漫畫多以週刊制連載,每星期必須有定量的產出。但江上認為,漫畫是一種「降臨而來」的產物,在靈感降臨到漫畫家身上的時刻,和印刷廠的收件時限之間,編輯必須像史萊姆一樣地保有各種彈性。

訂定截稿日需要技巧,「能告訴漫畫家真正的截稿日嗎?」江上想起當他還是菜鳥編輯的時候,自己的總編也不會告訴他那究竟是哪一天。畢竟若是對漫畫家展現出還有餘裕的樣子,反而不利催稿。編輯做為漫畫家和出版社的中介,不能只考量其中一方。

➤編輯的素養:敬意、愛意、行動力

「剛進入小學館時,我其實是唱片雜誌的編輯,被調到漫畫編輯部的時候,我還找了學生時代就很喜歡漫畫的朋友到深夜的家庭餐廳惡補漫畫知識……」有些漫畫編輯是曾經想當漫畫家的人,在挫折後走向漫畫編輯之路。和那些原本就熟知漫畫甚至身懷畫技的人相較,原本不是漫畫少年的江上很快明白,編輯最重要的是展現出對漫畫內容和對漫畫家的敬意、愛作品的覺悟和行動力。

江上也經手過自己不是那麼有愛的作品,合作過程並不順遂。反之,若是遇到了喜歡的作品,就算途中遇到問題,他也可以努力到最後。

編輯也需要有敏捷的行動力。江上舉例:人人都想採訪柴契爾夫人,但江上剛入行時,總編告訴他,即使機會微乎其微,但還是應該動起來做點什麼吧?比方寫信就是不用花錢也做得到的事。遇到了想接洽的作者,與其顧慮太多裹足不前,倒不如起身行動。「反正編輯的想法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能聽漫畫家講了什麼、能去見他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漫畫家的創作方式、與編輯的契合度各有不同,互動形式有時候也不能一概而論。江上舉例,有人說小學館重視漫畫家個性,講談社則重視企畫流程,在講談社合作的一位漫畫家可能就有4位責編,漫畫裡的台詞也都經過再三打磨,用這種方式,確實創造了某些爆紅作品,但小學館的方式也催生了不少經典之作。

➤當漫畫的上下游地景不斷改變

江上以河流與海洋比喻漫畫從靈感產生的作者端到被閱讀的讀者端的過程,上游(河流)是漫畫家的創作衝動和題材的發想,下游(海洋)則是讀者的感動和滿足,兩者都在時代中不斷歷經變化。

現今漫畫製作時分工的傾向越來越明顯。以前作品原作就是漫畫家本人,現在除了協助作業的助手外,原作和漫畫執筆也可能由不同人擔任。讀者的閱讀方式亦有所改變,由紙本過渡到手機螢幕。還有,AI輔助工具也出現了。

在這些變動之中,「漫畫編輯不只是編輯者,更要成為製作人。要掌握從上游到下游的不同視野,也要從下游(讀者)的角度思考怎麼經營作品。現在更要將思考規模拉高,關注世界上發生了什麼事,要怎麼賣漫畫。」

然而,不管時代怎麼變化,有些事果然不會變——「作者束手無策,編輯鼓勵。作者無計可施,編輯叱責。作者睡了,編輯喚醒。作者逃走,編輯抓捕。作者重新思考,編輯開心。作者束手無策。回到原點。」江上英樹以誦讀詩句般的語氣唸出的此段文字,正是他擔任編輯三十多年來與漫畫家往復周旋的過程。

➤開天窗,是因為執著?!

江上編輯生涯中記憶最深刻的事蹟之一,便是步入了漫畫家江口壽史的拖稿泥淖。起初江上並不清楚這號人物,見過面後只覺得江口老師人很好,殊不知他說「我今年會畫」的「今年」,其實是年底的意思。原本進行的搞笑漫畫,因為花了太多時間而變得不好笑了。也曾發生過畫了一整天,只為筆下人物加深了輪廓線。

「可能他心中認為,『我不能畫出讓我自己滿意的作品,那不如就開天窗吧!』」江上初當編輯時遭遇的荒唐情境,引得現場聽眾驚呼和笑聲不斷。

「我並不討厭江口先生。雖然他總是一下子就逃走,可是他的確很愛漫畫。畫不出來的時候,他本人應該也非常痛苦……」作者對漫畫的強烈執著,可能影響出版的商業性,導致創作無疾而終,再細究下去仍是無解。

在日本的漫畫產業中,大部分的漫畫會先在雜誌連載後再發行單行本。但為了表現完整的世界觀,有漫畫家會希望作品能不經連載,直接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松本大洋的《GO GO MONSTER》就是這樣的作品。這本400頁以上的作品在出版前並未被讀者閱讀,花了兩年半至三年的時間才完成。可是松本大洋在畫到一半的時候,竟提出希望能重畫已經完成的內容,但江上沒有讓他重畫,他笑說:「畢竟奪回已經畫好的漫畫也是編輯的工作。」

➤為了有趣的漫畫,跳進可樂原液池吧!

總結漫畫編輯這個行業,江上以這樣的意象來形容:「編輯就是要有跳進可樂原液池中的心理覺悟!」十分異想天開又石破天驚。他解釋道,小時候聽說美國有個裝滿可樂濃縮原液的大池子,因為腐蝕性極強,連容納原液的池子本身都遭到侵蝕,這液體是有毒的!然而經過稀釋後,卻能變成深受大眾喜愛的飲料。

成為編輯後,江上覺得有趣的漫畫,生產過程好像也是如此:「大家知道吧……一些有趣的作品,有時候是由糟糕的人創造出來的。」可是編輯具有稀釋毒可樂的能力,用自己的肉身濾出毒素後,將精彩的漫畫交到讀者手上。

至於身心俱疲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解毒良方呢?江上說自己在小學館任職時,編輯部旁的書店有個專門陳列鐵道書的樓層。因為自己是鐵道迷,所以總能在那裡流連忘返,然後再次復活。

直到最近,江上仍有後輩會收到作者傳來訊息表示「好想死……」他感慨道:「大家都會在同樣的地方遇到挫折呢。」不過,他送給有志成為漫畫編輯的人的忠告,仍是:不要害怕跳進那一池可樂原液,因為「裡面說不定能見識到十分有趣的風景喔!」

➤驚喜時間:松本大洋未公開發表的短篇

編輯經驗分享結束後,江上準備了一份特別的驚喜——松本大洋繪製、未曾公開發表過的短篇漫畫《日日》(ヒゴロ),這個連主辦單位都是前一天才知道、講座當天才看到的投影片,是本場活動最令人驚喜的彩蛋,有幸一睹的現場讀者們驚嘆聲此起彼落。

這部短篇有著和《東京日日》相似的設定,描繪已過中年的漫畫編輯鹽澤,獨自面對離開公司後的生活。「唯一的差別在於,這裡的鹽澤是鐵道迷!」江上特別強調。

故事以箱根登山鐵道為背景,離職後的鹽澤還不確定要做什麼,悠閒的生活步調持續了3個月。隨著火車繞行山間,戴著粗框眼鏡的鹽澤靜靜坐在車廂中,他想:「或許我能從中找到想要的光芒吧」。火車上,正要前往登山的老人家們愉快地唱起了與箱根有關的歌謠:

「箱根的山,是天下第一的險峻之地,連函谷關也比不上。」(箱根の山は 天下の険 函谷関も物ならず

活動現場江上站在投影畫面旁介紹劇情,也忍不住跟著哼唱起來。聽著這樣的歌,鹽澤想起自己的工作,想起曾與漫畫家在咖啡廳討論作品的時刻,畫面中散發出強烈的憂愁……

《日日》以「那個夏天,我離開了公司」起始,也以同一句台詞作結。畫面中的鐵路由第一人視角的地面延伸到了遠方。

「非常帥氣!」江上說:「這就是松本大洋的漫畫。」

然而,看著松本大洋描繪的登山鐵道,鐵道迷江上忍不住指出一些細節錯誤,最後松本大洋索性放棄鐵道迷的人物設定,於是有了《東京日日》。聽到這裡,現場觀眾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Q&A時間

提問環節,觀眾們非常踴躍。江上一方面帶著閒聊的從容,另一方面則耐心且仔細地回應了大家的好奇。萬隆租書店的周老闆也全程參與了這次的活動,他詢問《Sunny》的故事是否源於松本大洋的真實經驗,江上表示確實有關。

有漫畫工作室的負責人從創業的角度,想了解該如何為漫畫尋找資源。江上表示,若尋求大資本,創作上仍可能有受制之處。日本的漫畫出版的確較不仰賴政府補助,不過該如何執行,要不要接受贊助,也是他不斷在思考的問題。

也有現役漫畫編輯提問,想知道推廣作品的建議。江上回應,日本漫畫有讀者問卷回函的制度,有些雜誌編輯部以此獲得數據,了解讀者喜好。這個制度確實發揮過功效,但並非只有單一作法。

時代演進影響了漫畫的創作和閱讀形式,觀眾也對江上面對AI和電子漫畫的態度感到好奇。江上意味深遠地說:「AI協作的線要畫在哪裡?目前還相當微妙……大家都還在思考。不過我覺得有點恐怖。這是不是意味著人類不再被需要?幸運的是我已經一把年紀了,在遇到那個結果之前,我可以先逃走吧!」

在日本,同樣有紙本漫畫印量下降、電子書數量上升的情形。江上認為,未來紙本書可能成為高級品,漫畫也可能像串流平台出現後的音樂一樣,找到另一種商業模式。

江上對於漫畫製作的心態相當開放,活動最後,他對現場的漫畫創作者表示:若大家有完成的作品,非常歡迎寄給他,「我一定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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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5 11:50
人物》與Nakao Eki Pacidal「同鄉異語」:《蕉葉與樹的約定》孕育的跨越族群故鄉對話

➤虛構的角色來背負殖民背景

《蕉葉與樹的約定》是本以日治時期「能高團」的棒球故事為主軸的小說,但當中也有另一位百年後的原住民穿梭其中,引領英魂歸鄉的故事。筆者過去在拙作《追尋岡村俊昭》中,曾提及過「能高團」這支球隊赴日比賽、贏得尊敬、當中也有隊員赴京都平安中學唸書的事蹟。而將其小說化,其對於原住民的心態揣摩、角度摹寫的,則是完全不同的境界。

而在訪談中,Nakao也坦承,在電影《KANO》上映前,她對能高的印象仍很少、甚至偏模糊。直到該電影上映後,促使她去更進一步了解這球隊,這跟筆者的情況相當類似,筆者在2016年開始調查岡村俊昭事蹟前,對能高團及岡村本人的印象都僅限於書本。直到Nakao開始創作小說後,才開始想著要把這個屬於家鄉的記憶也寫進去。


能高團(後排左一為監督坂本,右一為教練門馬經祐/圖源:wikipedia)

只不過在創作時,Nakao選擇以虛構角色的方式來解釋書中原住民球員的形象,問及這點時她也直截說明:「我不會直接去寫歷史上的這個原住民的球員,因為那個是別人的姓氏」。這背後也是對族群內部倫理的尊重與謹慎。不過在當時日本的殖民背景,她則是力求保持樣貌,如同書中的「梅野清太」角色,就是真實存在、且對花蓮港開發貢獻甚多的人。

當然在書中,Nakao也設計原住民女幫傭「莎莎」的角色來跟梅野互動,兩邊不對等的權力結構,也看出殖民框架下的權力傾斜。即使梅野被設定為「開明有道德」的人,但身處殖民結構中,最終仍不可避免地出現權勢性霸凌這樣的憾事情節。

➤跨越百年的靈感來自祖父

在撰寫此書時,當初Nakao其實是想以兩位日治時期原住民球員為主,但因為想跟當代也有連結,因此設計「其朗」為另一主角,然後一邊寫一邊發展劇情。而至於為什麼會跨越百年?

Nakao說或許跟她的外公也有關,外公活到98歲高壽過世,因此小時候對她而言,受過正統日本教育、行為舉止都日本化的外公,就是她認識日本的最快捷徑。曾活在日本時代的外公,從言行舉止、甚至居家佈置都帶著濃厚、呈現活生生的「日本」。因此,即便Nakao本人至今從未踏足日本本土,這種透過家族長輩生命經驗傳承下來的日本印記,卻仍烙印在Nakao心中。等到外公過世後,一家人的「日本時代」也就嘎然而止了。

不過,為了重現日本的元素,Nakao也善用現代科技,比如YouTube影片來看現在京都的樣貌,舊時代的記憶,則透過搜尋相關的歌謠或是藝術類作品、甚至研究建材等,來還原100年前的樣貌。Nakao也特別想表達出日本傳統的美學、哀愁的美學、壓抑的美學,去呈現當時的人事物。


1933 年,日本政府為化解馬太鞍與太巴塱之間的仇恨,在兩部落間建橋,當時所設立的「協力架橋紀念碑」。Nakao來自太巴塱,筆者來自馬太鞍,本文也是另類的「協力交流採訪」。

➤棒球是看見殖民之眼

《蕉葉與樹的約定》的故事中,棒球運動自然是故事的核心,不過Nakao在訪談中也稱,棒球就是個認識當時殖民文化的「工具」,因此她認為不論換成哪種運動、甚至是事物都可通用。話鋒一轉,她也談到現今的原住民,也是透過運動、教育來擺脫歧視、獲得肯定等。她說「大環境沒有改變,這個問題就會一直存在」。她引述過去曾說的「棒球是看見殖民的眼睛」一句話,透過原住民球員那時拚搏的歷程,也是反應殖民的狀態。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在百年前也是很嚴重。筆者在撰寫書籍時,也曾看到過能高團的伊藤次郎,跟著剛進平安的岡村俊昭在吃飯時,不斷說「我們絕對不能被看不起、要比別人都更努力」的史料。後來,這兩人都分別透過棒球運動出人頭地。在那時,棒球不再只是單純的競技運動,它成為一面鏡子,映照出原住民族群在殖民統治下的掙扎、壓抑與求生之道,或許至今依然。

可惜的是百年過去後,歧視依舊是若隱若現。Nakao回憶,在1992年大學聯考剛結束後,曾碰到久未連絡的小學同學,想不到當該同學知道她考上台大法律系時曾臉垮了下來,然後問了一句「你山地人吼?」認為一定是原住民加分才考上該系,讓她花了很多時間才走出這個陰霾。但這樣的歧視或許還算是軟性,Nakao曾說父親還曾帶刀上課,一言不合可能就會在教室發生衝突。

➤西方與母體的中間地帶

目前,Nakao在荷蘭持續創作,她將此處境比喻為永遠處於「兩個世界的中間」,一邊是西方的知識體系,接受嚴謹的學術訓練;另一方面則是傳統文化的母體,用所學來論述並擁抱自己的傳統文化。只是她也認為許多原住民都有類似的問題,受教育成為學者,但也是成為西方價值觀論述的一環,反而出現「學得越多,離母體越疏離」的困境,變成許多當代原住民知識分子共同的課題。

因此,Nakao也會讓自己保持在人在海外,心在家鄉的狀態。她說「我在路邊看到野菜,會直接摘來吃,朋友會說沒必要這樣吧?我們去超市等。但我覺得這對我蠻重要,這是一種跟家的聯繫,維持著我在家裡的那種習慣」

對於目前狀態,Nakao自認還算滿意,她說「如果我想要寫台灣、寫原住民的話,這個距離對我來說反而是幫助。你人在台灣的時候,你就是在那個裡面,其實經常是會看不清楚的。物理上的、地理上的距離,其實有助拉開心理上的距離,讓你目光變得清楚一點」。

這句話確實觸動人心,有時候,身處其中反而難以看清全貌。人遠在荷蘭,卻透過文字與故鄉、與族人建立更深刻的連結,讓筆者想起在東京執筆時,也常想起光復鄉的一切。不只是一個地理位置,更是一種心靈的歸屬與文化的傳承。即使身體遠離,心與文化的根卻能因此扎得更深。


小說中不斷提到的用犬鬼灯(龍葵)煮的湯。(漿果和葉子均可食用,但未熟果及嫩葉子含有大量龍葵鹼;龍葵鹼經久煮仍具毒性,傳統食用上必須藉由多次換水減毒/圖源:wikipedia)

➤寫小說亦是抗爭之道

台灣民主這幾年逐漸趨於成熟,但是Nakao認為,政府在轉型正義的力道、以及對原住民的轉型正義仍是遠遠不夠。她感嘆:「應該是2016年、17年吧?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總有一天我所有的漢人朋友都會跟我站在對立面,那種感覺是很孤單」。原住民在人權、勞權、產權的抗爭路上以及歷史正義等,時序總是太慢、過程異常艱辛。

然而,這種艱辛困境並沒有阻礙她為族群發聲的熱情,Nakao選擇了用小說來作為她「闡述立場」的抗爭之道。她苦笑稱:「或許用小說的方式,可能比論文還要更容易有人想看吧。但其實我在原住民的圈子,不見得覺得我在做對的事情,要我投入其他戰場等,但我在想的是一種更長久的事情,不是希望眼前運動要有結果」。此外,全世界各地的原住民議題,也是她所關心的範圍。

這樣的轉換讓人感到敬佩,卻也是種寧靜版的文化表述,她戲稱是選擇了看似「風花雪月」的小說創作,但小說創作或許更是種「細水長流」的方式。不追求即刻的結果,卻能透過故事的力量,將深刻的歷史記憶與文化思考,緩慢而持久地滲透人心。Nakao的書,不僅是文學創作,更是她為族群發聲、凝聚共識的另一種形式。這與棒球在日治時期作為「工具」的意涵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在既有框架下,尋找屬於自己的發聲方式與生存策略。

筆者作為漢人後代,與Nakao這位阿美族作家透過網路交流時,雖然地處日本與荷蘭兩地,卻突然讓我想起許多故鄉風景,兩人都是在想著同一個故鄉。或許這正是「同鄉異語」最迷人之處,透過不同的文化濾鏡回顧這個鄉的歷史。書中以棒球作為其核心載體,串聯起殖民歷史、族群認同與個人生命軌跡,而我們之間「同鄉異語」的視角,更為這一切增添了獨特的層次。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蕉葉與樹的約定
Makaketonay to paloma’
作者:Nakao Eki Pacidal
出版:鏡文學
定價:47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Nakao Eki Pacidal
 

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荷蘭萊頓大學歷史學博士研究。定居荷蘭,以寫作、翻譯、研究為主業,並長期參與國際原住民族運動。擅長歷史小說及原住民文學,曾獲台灣文學獎原住民短篇小說獎,於鏡文學平台已發表十餘部小說,懸疑、推理、言情等類型亦為重要元素。

出版小說:《絕島之咒》、《她的右腦與粉紅色的大象》、《韋瓦第密信》

翻譯著作:《地球寫了四十億年的日記》、《公司男女》、《西班牙人的台灣體驗:一項文藝復興時代的志業及其巴洛克的結局》、《故道:以足為度的旅程》、《大地之下:時間無限深邃的地方》、《色爾瑪:逃離希特勒魔掌,卻成毛澤東囚徒》、《野性之境》

Makaketonay to paloma' 為阿美族語,意思是:互相承諾帶彼此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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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書》在離散中相遇的孩子們,與希望重疊的那一刻:讀《我們所愛的遊樂場》

在這個動盪的世界中,孩子們的眼睛依然清澈,讓我們看見那些我們遺忘或無法言說的情感。烏克蘭插畫家安娜・薩維拉(Anna Sarvira)的最新繪本作品《我們所愛的遊樂場》,由一群海外香港人創辦的「希望學」出版社出版,正是一部以孩子視角描繪離別、思念與相遇的動人之作。
 
這本書最具創意之處,在於它的中英雙語與雙封面設計——左翻是烏克蘭男孩的旅程,右翻是香港女孩的遷徙,兩段不同文化背景的故事,最終在書籍中央交會,兩位孩子成為朋友,那一刻如同一道光,穿越語言與地域,讓希望悄悄靠近。
 
左翻故事中的烏克蘭男孩,因戰火與母親離開故土,留下守護家園的父親;右翻故事的香港女孩,則在自由逐漸收緊的氛圍下,與母親遠赴他方,父親依舊堅守理想與土地。他們都思念家鄉的山川、遊樂場、朋友,以及與父親共度的時光。雖然命運各異,兩人的心卻彼此靠近,因為他們都懷抱著對「家」的記憶與希望。


《我們所愛的遊樂場》內頁。(希望學出版提供)

安娜・薩維拉的畫風以明亮、溫暖的色彩見長,即使面對如戰爭與自由喪失等沉重議題,她仍用柔和而童趣的筆觸,勾勒出孩子的內心世界。她曾多次入選波隆那兒童書展插畫展,也與UNICEF、MoMA合作,擅長在繪畫中結合社會關懷與藝術表達。

《我們所愛的遊樂場》中,安娜・薩維拉以蔚藍的亞速海、紅色的露營帳篷描繪烏克蘭的懷舊記憶,也用獅子山與維多利亞港呈現香港獨有的都市光景。她的角色設計卡通化卻情感細膩,孩子們的眼神與動作充分展現他們的情緒轉折,彷彿在訴說思念父親與家鄉的複雜心情。其構圖動態而富節奏感,猶如一場溫柔的動畫,這得益於她在動畫節目《勇敢兔家族》(Brave Bunnies)的藝術指導經驗。特別是在書籍中央的相遇場景,她用明亮的色彩與柔和的光線,將男孩與女孩的友誼化為一幅充滿希望的畫面,彷彿遊樂場的歡笑聲在紙頁間回響。這種明亮的視覺語言,讓即使是最年幼的讀者也能感受到故事的溫暖與力量。
 
《我們所愛的遊樂場》以中英雙語呈現,既是語言學習的橋樑,也是文化理解的窗戶。對於海外華人家庭與教育現場而言,這是一本能引發親子共讀、跨代對話的珍貴繪本。透過孩子們的故事,它讓讀者看見那些曾經被迫離開的人們,是如何努力重新尋找連結、建立新生活的希望。


《我們所愛的遊樂場》內頁。(希望學出版提供)

 這本書最動人的地方,不只是兩位主角的故事,而是他們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一種熟悉的傷口與理解的眼神。他們用孩子的方式安慰彼此,也讓我們看見:哪怕語言不同、家園遙遠,只要有理解與陪伴,新的遊樂場,終會出現在心裡某個柔軟的角落。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我們所愛的遊樂園
The Playground We Love and Loved

作者:安娜.薩維拉(Anna Sarvira)
譯者:希望學編輯團隊
出版:希望學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安娜.薩維拉(Anna Sarvira)

插畫家/策展人/藝術總監。畢業於烏克蘭基輔的國家視覺藝術與建築學院。來自基輔的烏克蘭畫家,現居德國科隆。

曾獲2017與2019年義大利波隆那兒童書展獎項、2023年「波隆那兒童書展風景與肖像」獎項、2022年Joseph Binder Award媒體藝術金獎。

安娜的作品曾在全球展出,包括東京板橋區立美術館、西班牙巴塞隆納的加泰隆尼亞國家藝術博物館,以及Pictoplasma柏林動畫節。她曾與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歐盟執委會、可口可樂公司、德國的Rautenstrauch-Joest-Museum博物館等多個機構合作。

她為國際播映的動畫影集《勇敢兔家族》(Brave Bunnies)創造了獨特的視覺風格,並自2019年起擔任該節目的首席藝術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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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游珮芸(台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教授)
2025-08-03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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