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歡迎搭乘日治臺灣時光列車:《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新書發表會側記
➤沒有哀居的年代,他們讀報紙
11月中旬,《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新書發表會於現流冊店舉行。在週間午後,仍有不少熱忱讀者抽空前來,難得的場景似乎也呼應了當年《臺灣新民報》文藝版的境況。
說到當今研究者認識日治時代的重要管道,不能不提到《臺灣新民報》,它是少數提供創作討論、期望提升臺灣文化的媒體,被廣泛視為彼時「臺灣人唯一之言論機關」。
《臺灣新民報》的前身是在東京發行的《臺灣青年》雜誌,到了1930年代才終於爭取到回臺灣發行日刊報紙。為了與日人資本的《臺灣日日新報》競爭,增加訂閱者與銷售量,《臺灣新民報》開始刊登連載小說,吸引讀者訂閱,也成為日治時代作家的重要發表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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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手機網路的日治時代,報紙正是匯集社會資訊的樞紐,不起眼的泛黃油墨,琥珀一般封存了當時社會的各個層面。
這份具有歷史價值的刊物,歷經多年寒暑,佚失各處。近年來研究機構透過國立臺灣文學館、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楊肇嘉家族捐獻的六然居資料庫,整理、復刻《臺灣新民報》的散落檔案。
臺文館與蔚藍文化共同出版的《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正是以藝文視野切入,蒐集那些刊登在《臺灣新民報》的各式藝文作品,包括連載小說、詩歌、童話、插圖等。書中分成「日文校注卷」與「華文譯注卷」,沿著雙語軌跡,彷彿一輛通往日治臺灣的時光列車,途經文化的浮光掠影,重返1930年代。
➤散佚文獻重新出土
臺文館持續編纂臺灣文學相關史料,除了《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呂赫若失傳的連載小說《季節圖鑑》、跨世代的臺灣古典詩全集《全臺詩》也於今(2024)年完整問世。臺文館館長陳瑩芳指出,整理史料的基礎工作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是館方人員與歷任館長從臺文館成立前就在籌劃,一代傳一代的心血。
新書收錄的篇章,不乏失傳已久的作品。呂赫若次子呂芳雄先生欣慰表示,父親的小說〈季節圖鑑〉就是在《臺灣新民報》發表。過去只聞其名、不見其文,這次隨著報刊史料重新出土,彌補了缺憾。他也提及父親曾在《臺灣新民報》的延續刊物《興南新聞》擔任記者,史料重現意味著更親密認識父親,也彰顯本書的文學價值:補齊作家全集的疏漏,以及收錄少見的作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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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整理甘苦談
整理史料的工作挑戰耐力,好事多磨,也因此《臺灣新民報》史料遲至今日才編纂出書。《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套書是數名日文翻譯、校對、校注者的合作結晶。套書的出版計畫主持人是文藻外語大學日文系副教授黃意雯。她負責統籌各項專業分工,深諳其中甘苦,趁著新書發表會,她與讀者慷慨分享珍貴的出版know how。
黃意雯舉例,在日文打字判讀,若遇不小心折損的紙面,一首短短的童詩因此漏掉了幾行重要的訊息。有些日文字經年累月後糊掉,根本不能判讀。有的作家還引用錯誤的文學典故。甚至在日本總督府的「檢閱」制度下,有些文章因不符合國家政策,硬生生遭到塗銷。原文判讀的難題,在在考驗計畫團隊。為了推敲用字、還原文章原貌,他們反覆回到原文脈絡,比對不同篇章的相似字,或是查閱《臺灣出版警察報》等官方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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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日文翻譯成華文也是個挑戰,要如何符合作者的歷史口吻、呈現各類體裁的多樣性、同時顧及現代讀者的閱讀習慣,一直是計畫團隊頭痛的難題。而黃意雯的解決方式則是翻譯專業分工,4名譯者背景相異,各自負責不同類型文章。例如研究小說的譯者就負責小說翻譯,而精通日本文學的譯者則專攻俳句翻譯。黃意雯也導入專業的翻譯理論與技巧,讓翻譯後的文字能「貼著原文」,流暢又不失真。
黃意雯接續分享,判讀日文、翻譯中文的同時,補充注解也是關鍵作業。報刊中某些修辭和隱喻,涉及特定歷史時空的背景脈絡,必須倚靠注解去補齊,讀者才能掌握上下文。注解作業依賴大量的文獻整理,過程歷時曠久,團隊還會仔細比對臺、日相關網頁內容,甚至調閱日本國會圖書館相關資料,只為了保證文獻的真確性。
嚴謹複雜的編纂過程,加上來回的翻譯潤飾,團隊耗時6年時光終於完工。但黃意雯肯認追求的理想:「身為國家的出版品,它跟一般的商業出版是不一樣的。我覺得它同時兼負了兩個工作,就是研究典藏跟教育推廣,我們希望這套書可以一次到位」。她也期待《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原文校注、華文譯注兩卷,能夠帶領讀者更深入解讀背景知識與參考文獻,並參照日本學界透過語言學、統計學分析文學的方法,開啟未來研究新火花。
➤昨日的新民報,今日的臺灣人
在今日,報刊紙媒幾乎被其他資訊管道淘汰,日治時期也已然過去,但《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仍具有當代價值。
臺大臺文所所長、同時身兼譯注計畫文學顧問的張文薰,從文學研究的視角切入史料,觀察《臺灣新民報》30年代的敘事特徵。例如文學中頻繁出現的「戀愛」、「親情」對立主題,30年代的臺灣作家不會將兩者描寫成全然的互斥狀態,沒有明顯的「弒父」情結,這異於日本小說、中國現代小說。或者,戀愛場所往往取景於都市或咖啡廳,襯托出當時臺灣人對都會生活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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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史料挖掘敘事特徵,張文薰看到臺灣人長期維繫的特質,以及代代相傳的臺灣力量。史料協助當代讀者釐清作家寫作的契機與特徵,透露臺灣人面對世界的思考模式,這也是她身為臺灣文學研究者的任務:「對於一般讀者、對於今天活在21世紀的臺灣人而言,我們要如何告訴他們:你應該看看這個快100年的報紙?它的必要性在哪裡?」。
蔣渭水文化基金會執行長蔣朝根,致詞時也強調報刊與民族興衰的牽連。他以《臺灣新民報》的前身《臺灣民報》為例,創刊號上就有文學作品的版面,更將該版面保留為華文出刊,足見文學作為體現民族性的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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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意雯則是分享那些穿插在嚴肅史料中的有趣資訊。報刊上隨處可見繪畫大師顏水龍的插畫、「拉吉歐」(radio日文音譯)時刻表、四格漫畫、婚姻仲介告示,還有各種民生用品廣告,香皂、藥品、女性保養品、藥酒、BOSCH電器、黑膠唱片……族繁不及備載,有的甚至搭配贈品促銷手法,令人眼花撩亂。
報紙可謂社會的縮影,一如《臺灣新民報日文文藝作品》所收錄的文學篇章,反映了日治時代下生機盎然的臺灣人群像,更吸引了讀者的眼球,從生活細節裡迸發共鳴。
看到炫目的廣告集錦,有讀者不禁表示:「很像現在的電視購物,廣告才剛貼出來商品就已經就快賣完了!」逗趣的類比引起現場哄堂大笑。承載文學歷史的百年報刊,直到今日還是能與臺灣讀者對話,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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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如何「翻譯」台灣?《臺灣漫遊錄》獲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後台故事:楊双子X金翎對談 ft.莊瑞琳
由譯者金翎翻譯的楊双子小說《臺灣漫遊錄》英譯本《Taiwan Travelogue》,於11月20日獲頒美國國家圖書獎翻譯文學大獎,為史上第一部獲此殊榮的台灣作品。這也堪稱台灣文學在國際文壇所獲得的最高榮耀,因此在國內文壇掀起有如棒球「世界冠軍」的旋風。
日前,楊双子以台灣文學作家身分,獲行政院長頒贈文化部三等文化獎章。而得獎不到一個月內,本書已在台再刷1萬5000本、在美再刷9000本;除原本的英、日版,旋即售出韓國、烏克蘭、挪威文版權,此外德、義、荷等語言版權也正在洽談中。
楊双子、金翎獲獎回台後的首場講座,於12月15日在台北現流冊店登場。當天現場50個座位爆滿、來自全球的線上參與人數近百人。擔任主持的春山出版社總編輯莊瑞琳笑稱現場「含金量太高」,台下約三分之一為作家,加上出版同業、譯者與學者等,其熱度宛如新書出版。
➤金翎:「對我而言,翻譯是一種回家的方式」
而大家最好奇的,莫過於這趟得獎奇幻之旅的關鍵:台灣讀者相對陌生的譯者金翎。金翎1993年出生於美國紐約,1歲多隨父母返台,18歲赴美,畢業於普林斯頓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研究所,並於哥大任教寫作兩年。她的英文譯作包括游珮芸撰文、周見信繪圖的圖像小說《來自清水的孩子》、黃麗群的短篇小說〈搬雲記〉,以及日本作家江戶川亂步的作品等。她同時也是作家,目前以英文創作,曾獲美國筆會(PEN America)短篇小說新人獎。
她的父母金光裕、石靜慧為知名建築師,金光裕自年少起寫作,出版過《沙堡傳奇》、《七出刀之夢》、《鷺過滄海》等小說與散文。
金翎謙稱,她從中學就念國際學校受英語教育,2012年後便在美求學生活,因此英文程度遠比中文好,受英美文學的影響更深,近年才藉由翻譯工作閱讀台灣當代文學,「所以對我來說,翻譯是一種回家的方式。」因《臺灣漫遊錄》英文版受矚目,讓她能以翻譯為業,與台灣文化界交流,「這很珍貴。」
不過她也開放包容地說,就算自己有翻譯台灣文學的使命感,「但這是我的意願,不是所有譯者的責任。」
➤用台灣獨特性與世界對話,楊双子:「意義遠大於個人」
楊双子本名楊若慈,「楊双子」是她與雙胞胎妹妹楊若暉的共同筆名。《臺灣漫遊錄》在2020年出版時,楊双子虛構本書為日本作家青山千鶴子寫於1950年代的作品,之後經台灣人王千鶴翻譯,現再由楊若暉以楊双子之名重譯出版。這樣帶有後設性、假託為「舊書出土」的文學手法,卻在推出時引發爭議,甚至有人批評為「詐欺」。後來出版社在三刷後的版本,取消了作者欄的青山千鶴子。
莊瑞琳回溯,當初她認同這個「文學上造假」的嘗試,也能感受楊双子想藉本書與已逝的妹妹「在虛構中再重逢一次」的心意,因此毫不猶豫地支持。「她曾經答應妹妹要帶她去更遠的地方,或許如今她做到了。」
但莊瑞琳不免自嘲,這樣一本談翻譯的書,以譯本在美國獲得大獎,「是一種反殖民的反擊,還是證實我們受到帝國很大的控制,必須透過邪惡的英語市場的力量,才能反擊回台灣書市,引起再度討論?」
楊双子則強調,本書獲獎對台灣所有作家與文化從業者的意義,遠大於對她個人,「我們到底如何用只有台灣才能表現出來的作品,來跟世界對話?這是台灣創作者一直在做的事,現在終於被看到一點成績。」
她認為這成績,與近8年台灣內部與世界局勢的發展有關,但很難扼要說明,姑且舉「百合」這個小例子:「談女性同性情誼的『百合』,原生地為日本,那麼台灣如何描寫百合到超越日本?論流行文化、動漫影視,台灣似乎都趕不上日韓,但我們對LGBTQ議題討論的前衛與深入,卻遠遠勝出,更是亞洲第一個通過同志婚姻的國家。而文學為什麼有機會?正因小說的成本最低。」
楊双子打趣:「我們寫出100本小說,都比搞出一個女團便宜。在思想和議題處理上,小說是我們文學創作者最容易操作、最好的媒介。」
她表示,從《花開時節》、《臺灣漫遊錄》到構想中的第三部曲,「共通的內核是,我想處理日本時代在台灣土地上生活的女性們的樣貌。」令她感興奮的是,《臺灣漫遊錄》這個文學設計的框架,已溢出到現實世界,從原本虛構的翻譯,到實際被許多國家翻譯,「是我在4年前根本想像不到的事!」
金翎稱讚本書的價值在於「寫到了很多人不知道的歷史,這也是它困難之處。」此外,台灣是華文創作中唯一擁有完全言論自由之地,書中浪漫的同志戀愛元素,則緩和了主題的沉重,引起美國出版社興趣,也凸顯了這部作品在英文書市的特異和少見。
➤堅持書裡中、日、台、客語都要保留,以英文拼出各語發音
談到原著與譯本的相會,金翎回顧,她最早是在研究所的翻譯課程試譯《花開時節》而聯繫楊双子。因為對這部小說的日治時代背景感興趣,加上嫻熟日文,她自認可勝任翻譯書裡交雜的中、日文。後經楊双子推薦,才改擇《臺灣漫遊錄》做全本翻譯。
金翎表示,《臺灣漫遊錄》是一部透過「語言」來表達歷史的作品,「我確實看到了『翻譯一本關於翻譯的書』在美國出版界一個閃爍的機會,覺得可能在小眾讀者圈引起共鳴。」
於是她將節譯章節投稿給認識的Graywolf出版社,獲得日裔美國編輯Yuka Igarashi的青睞。金翎自2021年底著手翻譯,歷時3年,終在2024年11月正式出版,上市甫一周便奪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大獎。
莊瑞琳好奇,小說裡即使有鐵道、美食的可親元素,但核心仍是殖民和身分議題,西方讀者如何越過這些「文化障礙」讀懂本書?美國出版社又如何包裝行銷?
金翎回應,她向出版社描述這是一個有如洋蔥般多層次的故事,「代表台灣文化與歷史的多層次,無法用單一語言來解釋。」因此,她提案時便堅持書裡的中、日、台、客語都要保留,用英文拼出各語發音,「比如王千鶴分別用中、日、台語稱介紹過自己的名字,我都以原音翻出。讀者一開始可能會對這些不同發音的名字感到困惑,但只要他願意看下去就能讀懂,更能由此理解台灣這個特殊文化與歷史的存在。」
此外,英文版的扉頁補上台灣地圖,上面的地名除了漢字,也標註了當時的中、日、台三語的拼音,相當用心。
➤書名意見分歧,幫英文封面找了30年代餐具照與台中街景
金翎坦言,在美國出版界,精準的翻譯是不可能、也非必要的,「『準不準』在英文翻譯中並不被重視,他們追求的是『無縫的』(seamless)翻譯,讓整本書看起來就像一部英文寫成的作品,沒有外國情調,不要有譯註,連譯者也不一定出現在封面。」
然而,她卻在《臺灣漫遊錄》打破了這個準則。金翎苦笑,自己就像變成書中一個角色,為英譯版增添數十條註解,而這些註解也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但她不禁「哀嚎」楊双子的歷史考據實在太細膩,許多用詞連當代台灣、日本都很少見,因此她花了很大功夫查找,最後連中文的四聲、日文的長音等都在英文做出標示。她笑稱:「後悔當初因為怕不好意思,沒有多煩双子一點,不然可以翻譯得更好。」
不過,基於對中、日文的熟稔,金翎能理解書中刻意的日文翻譯腔,腦中經常是直接從日文譯成英文。她並自豪把千鶴的小名「小千」譯成Chi-chan(ちーちゃん),比日文版譯者三浦裕子僅拿掉敬稱、譯為「千鶴」(ちづる)更具親暱感,更符小說情境。
「但你們覺得青山千鶴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時隔4年,楊双子對讀者「破哏」青山千鶴子其實「不是個很好的人」,金翎馬上附和:「沒錯,她滿討厭的!翻譯時我就常想對她喊,小姐妳想開吧!」
金翎透露,翻譯過程出版社皆相當尊重,唯有對書名意見分歧,編輯原想加上千鶴子等人名,但金翎堅持直譯的Taiwan Travelogue就好,「後來這本書登上《紐約客》書評、入圍和得獎時,看到Taiwan印在第一個字,就覺得太爽了!」
英文版書封則是另一番苦戰。例如原本出現了刻板東方印象的牡丹或勺藥花圖像,與故事毫無關聯,後經建議改為日文版封面所用的九重葛。楊双子更爆料,封面上的小碗裡原本還插著兩根筷子,「我一看不得了啊!」引起全場笑聲。後來她努力搜尋1930年代的碗盤照片提供參考,並將原本錯置成高雄港的背景,改回符合小說的台中街景,來回修改4、5次才總算底定。
➤日本對鐵道感到親近,西方則著重議題
相較於日本讀者對書中的鐵道、飲食描述備感親近,楊双子推測西方讀者因地理與文化都距離遙遠,可能更著重小說的議題如性別、殖民、族群與權力等。
金翎補充,從封面就可看出日、美文化差異。當初Graywolf出版社對日文版封面竟畫出「兩個白人女子」大為震驚,原來我們看來毫無違和的畫面,對「種族敏感」的美國人而言卻是大忌,萬萬不可。
莊瑞琳則對Graywolf這間非營利獨立出版社的專業印象深刻,「他們來開線上行銷會議的人多達十幾位,圖書館、書店、媒體等都有專人負責,而且新書上市半年前就把所有樣書準備好、發送名單100多份灑出去,以爭取書評和媒體曝光,讓我見識到美國出版市場的成熟度。」
➤細節是文化的魅力,教會美國人肉燥跟滷肉飯不同
事實上,整個美國書市的翻譯書僅占3%,其中約一半來自西歐的法、西、德文等。金翎表示,因此可以想像競爭多麼激烈,靠翻譯謀生有多困難。「職業的選擇就是生活的選擇,而我沒有權利告訴大家該怎麼生活,只能說,永遠歡迎有更多來自台灣的譯者。」
文學翻譯之難為,除了技藝本身、譯者的維生,也包括台灣文學在國際立足的不易。《臺灣漫遊錄》被世界看見帶給我們的振奮,背後當然也有著豐沛的民族性情感。此刻,莊瑞琳想再一次審視:「台灣文學創作的機會是什麼?」並回應這樣的聲音:「過度討論本土化是否太過封閉?」
金翎提到,她曾在台灣某個場合聽聞某作家夸夸其談,認為若要打進國際市場,我們不能只寫台灣,要寫全世界都在關注的議題、都能理解的題材,比如科幻,「我覺得真是大錯特錯,因為讀者都喜歡創新的事,如果別人已經寫過,他為什麼要再看一次?除非有不同的特色。而台灣特色是什麼?正是我們所身處的環境。《臺灣漫遊錄》就是最好的例子,寫得越細、越準、越能表達某些人在某些時刻所感受到的情感,就能在世界產生共鳴。」
楊双子也認同:「真正寫作類型的人,會去處理這個類型發展到全世界最前沿、最切身的事情,從當下的我與這世界的連結開始,而不是去想一個遠方的市場,例如美國讀者可能感興趣的東西。」創作的核心,是作者到底想與誰對話,「我想對話的對象,第一是台灣人,第二,可能是日本人。」
金翎笑說,至少現在這本書已教會了美國人「肉燥和滷肉飯的不同」,「還有客家的封肉!」莊瑞琳馬上補充。
➤用文學撐出一個空間,讓世界閱讀台灣
「所謂的世界文學,都是本土文學。」莊瑞琳指出,如果沒有中南美洲特殊的政治環境,那塊土地便不會長出馬奎斯的魔幻寫實。台灣百年來也經歷不斷的混血,就像《臺灣漫遊錄》中的王千鶴介紹自己的中、日、台語名字,「台灣人一直有3個名字。」
莊瑞琳表示,近來台灣最常出現在國際新聞的關鍵字,不是與中國關係,就是半導體,「但台灣人的情感結構為什麼是這樣?什麼樣的歷史造就了我們?還是要透過文學去展現,這就是文學的特別之處。」而她身為出版者,看見了如楊双子、黃崇凱等這批解嚴前後出生的創作者,身上的文化自信正在開花結果,而且可預見未來會有更多厲害的作品出現。
回到獲獎後受到的凱旋式歡迎,以及明年2月初將啟程往美國紐約、洛杉磯,與金翎一起進行的巡迴打書行程,楊双子一貫冷靜地說,她深深感到「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個棒子傳到我身上了,我接下它。如果我能跑一段,想辦法撐出一個空間,讓更多台灣作家被看見,那我必須去做。」
寫作,勢必是孤獨的。但在這條路上,每位創作者、譯者、出版者,甚至讀者所釋出的一點一滴的心意,何嘗不能聚成溫暖的微光,彼此陪伴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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