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生活的儀式:《歸屬之儀》導讀

對特定族群而言,那是生活;對「非我族類」而言,那都是民族身分的自我確認。

時至今日,檳城常以其美食和宜人居聞名於世。

位於馬來半島西北端的檳榔嶼,是曾經的海峽殖民地(俗稱「三州府」);因為地理位置特殊,英殖民政府著力發展。作為行政中心,發展的時間較早,城市化的程度也高,華人人口相對集中。在馬六甲因港口淤積而沒落、新加坡被迫獨立建國後,檳城幾乎就是馬來半島唯一的明珠了。

不得不承認,歐洲海洋殖民帝國優秀行政官僚對政治地理有超強的敏感度,目光精準,往往能看到特定蠻荒之地未來成為貿易線上重要據點的潛力(那經常也具軍事上的重要性),而不擇手段地奪取它,因此那些地方也常是兵家必爭之地。馬六甲海峽上的馬六甲、檳城、新加坡都是著名的例子。其中開發最早的馬六甲,也是大航海時代各殖民帝國之間爭奪最為激烈的場所,處處是殖民歷史的廢墟。

因處於亞洲季風帶上,龐大的中國就在並不遙遠的北方,宋元以來,胸懷大志者、冒險家、逐利者、亡命之徒藉著木帆船牽星過洋,順風相送;或者季節性地往返,或乾脆娶番女為妻,安家落戶,自然涵化、繁衍出一代代峇峇與娘惹。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老頹的中華帝國衰殘為東亞病夫且差點被肢解、與列強連串戰敗後被迫簽訂了許多不平等條約(譬如鴉片戰爭後的《南京條約》),天朝上國尊嚴掃地的同時,子民被迫大量流散,被吸引南下塡補錫礦和種植園所需的大量廉價勞工。


1910的檳城(圖源:wikipedia)

這大量的華人晚期移民,一向被稱為新客。這新舊之間的代差,既是歷史問題,也是文化問題。當華人的數量累積到一個程度,「華人問題」就難免在殖民者眼前浮現,所有的歐洲殖民者都曾經面對同樣的問題。那是隱形的文化衝突,源於白人殖民者民族與文化上根深蒂固的優越感(上帝的子民,文明vs.野蠻),也源於少數統治多數的深刻不安全感(因此對華人的武裝力量——私會黨特別敏感)。

更何況,早期的三州府可是華人私會黨的發源地,開埠的數十年間,也是私會黨的黃金時代。眾所周知,華人並非存在於眞空之中,即便是「碼頭上的陌生人」,也牽引著自身的文化網絡,親戚網絡(血緣,遠親近親)、地緣關係(方言群),及由方言群掌控的行業,都有助於把新來的陌生人整合進殖民地華人社會。

那樣的華人社會,方方面面都承繼、模仿原鄉,從祖先崇拜到二十四節氣中的重大節慶(農曆新年、淸明、端午、中元、中秋等),從出生、結婚到死亡的禮儀,從天公到土地公,香爐金紙,飮食習慣,甚至墳墓的形制,那屬於習俗儀式的一切,均代有傳承。那種種,構成了華人的生活世界,也藴含了民族身分的自我確認。

當然,這對身在其中的華人而言,都是些老生常談。但對來自歐洲的治理者而言,那整體都是陌生而可疑的存在。簡而言之,猶如明淸以來西方傳教士之進入中國那個陌生的大地,兩種不同文化的接觸必然是人類學意義上的相遇。幾乎沒有懸念地,以千多年一神論宗教為其文化底藴的人類學家,和以治理為出發點的殖民官僚類似,與華人的相遇就和「土著」接觸類似,迎面就會遇到宗教,或類似於宗教的事物。它的異質性,往往體現為祕密(神祕)。


1980年農曆八月初一,亞依淡的居民將大伯公與其配祀神像從升旗山上的洞穴帶到巴剎,以慶祝大伯公的誕辰。(攝影:白瑨/左岸文化提供)

➤儀式與歸屬


檳城康華利斯堡的法蘭西斯.萊特雕像(圖源:wikipedia)

人類學家白瑨以檳城華人為研究對象的《歸屬之儀:馬來西亞檳城華人社群的記憶、現代性與身分認同》以人類學的視角、人類學知識重寫(重新解釋)了1786年後兩百年間的華人史,尤其關注兩個特別緊張的歷史時刻。1786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小職員萊特從吉打蘇丹手上騙到檳榔嶼, 隨即包括嗅覺靈敏的未來大富豪辜禮歡(辜鴻銘的曾祖父)在內的許多華人登陸開拓,開啟了檳島的華人史。

白瑨的核心關鍵詞是「歸屬之儀」(rites of belonging)和「歸屬之權」(rights of belonging),以此把本書區分為兩部分,兩個不同的主題分別指向兩個時刻,前者針對的是華人私會黨黃金時代英殖民政府對它的「治理」和華人的回應(也就是1890年英殖民政府頒布《危險社團壓制法令》,解散已註冊的所有會黨);後者即1969年513事件後、1970年「新經濟政策」出台,在土著/非土著的種族區分中,華人被劃入次等的一級,屬重大的國民身分危機時刻。

白瑨的基本論點並不複雜,即認為特定危機時刻華人社會的相關民俗活動是對實際政治緊張的一種積極的回應,藉由儀式凝聚族群共同體;這部分最有趣的無疑是,白瑨調度早期傳教士及殖民政府官員對華人誓盟會黨的試探與理解——透過與歐洲共濟會組織的比較(「祕密」的相似性),但因為彼時不同方言群的私會黨間械鬥頻仍,殖民政府後來乃傾向於立法全面壓制華人私會黨。 

本書第四章〈歸屬之儀:華人誓盟會黨的入會儀式〉,白瑨即詳細地分析了天地會的入會儀式、它的起源敍事、它的降神附體儀式等。但那是19世紀晚期的私會黨時代,華人參與者眾。 在當代檳城,那遙遠的天地會起源、誓盟會黨連結即便已不是那麼緊密,「馬來至上」的政治大環境如故,那些宮廟儀式其實也還在持續運作中,「『鬧熱』的節慶活動與遊行隊伍讓公共街道上擠滿了興奮的群眾,鑼鼓聲、令人眼淚直流的煙霧與神靈附體的乩童,檳城華人依然透過儀式節慶循環,繼續公開宣示華人社群的存在。」


九皇爺誕期間,一位神靈附身的乩童在遊行時用長矛刺穿臉頰,他的助手正扶住他休息片刻。亞依淡,1979年。(攝影:白瑨/左岸文化提供)

其實不只檳城,整個馬來半島的華人小鎭莫不如此,甚至台灣島,有著更頻繁的宮廟活動。雖然並不是很確定相關儀式的最早起源,它們之施行也不見得和當下政治有什麼直接的關聯。也許在某些特定的緊張時刻,會喚起更大的激情,增添某種社會功能(譬如華教復興運動後,和獨中募款捆綁在一起,即白瑨所謂的「歸屬之權」 )。但也許僅僅如此,宮廟儀式應該是相對自主的。

《歸屬之儀》另一個關鍵詞也許是「本土化」,也即是關注相關民俗中異於原鄉、似乎是因地制宜而新創的部分。檳城作為「一個移植的市鎭」(借用李亦園先生一本書的標題) ,因為開埠時間更早,其移植與在地轉化或許更具有「原型」的意義。我原以為很多馬來亞的相關儀式都起源於三州府,但顯然不是,情況似乎更為複雜。

很多起源因為「所傳聞異辭」,眾說紛紜,往往顯得多元化,難以確認。誓盟會黨、墳場、宮廟、中元普度……還是白瑨引述的,張理被檳城人認為是誓盟會黨始祖的大伯公 (一般華人家庭都供奉的家用版土地神,台灣也很常見的福德正神)、馬來亞特有且相當普遍的拿督公,到泰馬都頗為風行的九皇爺誕辰, 甚至遍在的天后宮(或水月宮)、觀音廟,和家屋內的祖先崇拜,初一十五的拈香拜天地,那日常的儀式,和各種節氣慶典,都構成了華人的生活世界。


喬治市本頭公巷大伯公廟的入口,攝於1981年。此地原為誓盟會黨建德堂的總部,自1890年以來一直是大伯公廟與寶福社所在地,寶福社負責舉行崇祀大伯公的儀式。(攝影:白瑨/左岸文化提供)

因為如果「沒有儀式,社會集團是難以設想的。因為社會通過儀式構建自己,社會是儀式的緣由、過程和效果。儀式行為的象徵和表現內容生成和穩固了儀式本身的屬性。儀式塑造了由所有成員的構建的集體的秩序,儘管也有可能帶來各種不同的屬性。」 對特定族群而言,那是生活;對「非我族類」而言,那都是民族身分的自我確認。

2023/11/6 以色列加薩屠城日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歸屬之儀:馬來西亞檳城華人社群的記憶、現代性與身分認同
Rites of Belonging: Memory, Modernity and Identity in a Malaysian Chinese Community
作者:白瑨(Jean DeBernardi)
譯者:徐雨村
出版:左岸文化
定價:6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白瑨

芝加哥大學人類學博士,長期任教於加拿大亞伯達大學人類學系,2021年退休。其研究取徑為象徵人類學,主要關注檳城華人的民間宗教、中國與新加坡的道教現代化、新加坡的福音派基督教與弟兄運動(Brethren Movement)、中國的茶文化,田野地包括檳城、新加坡,與中國武當山、武夷山等地。

白瑨自1978年開始於馬來西亞檳城進行當地華人社群研究,並與當地及新加坡的學術機構建立密切合作關係,《歸屬之儀》是她多年研究成果,也是她研究檳城華人民間宗教的代表作。尚著有:The Way that Lives in the Heart: Chinese Popular Religion and Spirit Mediums in Penang, Malaysia(2006)、Christian Circulations: Global Christianity and the Local Church in Penang and Singapore, 1819-2000(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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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錦樹(小說家、暨南大學中文系教授)
2023-12-20 18:00
閱讀隨身聽S9EP9》作家吳明益/全台85間獨立書店巡迴簽書,與一個平凡人不成抵抗的抵抗 ft.《海風酒店》

恭喜《海風酒店》榮獲2023 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作家吳明益不僅作品內斂深刻,在這本新書問世初期,更巡迴全台獨立書店,以個人影響力,領讀者一同踏進台灣的獨立書店。他最初為何展開這樣的企劃?期間遇見了哪些獨特的讀者與書店?同時身為作家與學者,他如何看待自己與貼在身上的各種標籤?他為何認為這本書是「一個平凡人不成抵抗的抵抗」?本集節目精彩,請別錯過,另有下集,敬請期待。

【精華摘要】

➤獨立書店全台巡迴簽書

主持人:今年《海風酒店》除了出書之外,還有一個滿大的旅行。小小書房/小寫創意、負責行銷的新竹瓦當人文書屋,共同策畫了連續56天、在84個地點進行86場活動,巡迴全台獨立書店。幾乎走遍台灣東西南北、加上澎湖,除了與讀者見面、舉辦簽書會,還包括6場長演講與20場短演講。

吳明益:最多好像是一天6場,有的只有簽書。(這麼緊湊)是迫不得已的,並不是刻意的。這本書在6月出版,而我9月要前往立陶宛,這是一年前就確定的行程。我現在的生活,每週六、日、一,都是陪著家人的,照顧我母親,不可能有任何的閒暇。這次行程的安排,凡是六、日,我都是帶著媽媽,把她託到親戚家。她喜歡跟親戚聊聊天,然後我跑行程。

很感謝這84家書店,其實總共好像85家,只有一家在時間上沒有辦法配合。時間完全是我定的,不是協調的,有的時間我也定得不合理,比如12點半到1點半。虹風(小小書房店主)還有曉倫(瓦當人文書屋店主)都非常盡職,應該都有幫我說明。我一個人是沒辦法聯繫這樣的行程。


《海風酒店》出版後的系列講座獲得讀者極大迴響,並獲得2023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

主持人:需要排到這麼多場嗎?

吳明益:這是沒有預先規劃的。當初跟虹風、曉倫、晏華(瓦當人文書屋店主)他們聊時,我只有一個想法:「我來跑獨立書店好了」。我以前新書活動,一般大約6場,《單車失竊記》比較多一點,好像到11場,因為騎著腳踏車,覺得不跑可惜了。6場我覺得滿均衡的。

這次,我們先討論,應該是我們來找書店,還是讓書店來找我們呢?可以想像店主都有自己的想法,而有些書店比較容易被選擇到,因為辦活動的空間條件比較好。所以這次我們決定:讓書店來找我們吧。一開始有一百多間報名,包括香港、澳門、金門、馬祖、綠島、蘭嶼都有,但這些地方的交通成本太高了。

所有行程,我沒有拿書店一毛錢,我也沒有從出版社拿任何的行銷費用,沒有演講費、交通費,全部都我自己負擔的。

我自己看過一些電影,很多美國作家在沒有成名時,常常在各州跑自己書籍的巡迴,有時候還跟書店溝通,可不可以讓我來講講話,推銷一下我的書。這些故事讓我很感動。

作家就是一個職業,但在東方文化裡,特別是台灣,遺留了很嚴重的科舉文化的影響,把讀書人視為是某種「官」。歐洲也不是,以前看《愛在巴黎日落時》,男主角是一位詩人,他跑到巴黎的書店裡朗讀,也沒幾個人,我很嚮往這樣的事。

這幾年,海外的一些行程讓我很享受於,作為一個作者的自由人身分。不是老師、大作家這些奇怪的標籤,他們把你當作一般人,只是你有寫作的專業,他們很有興趣聽你講話。

離開臉書這5年,我每年都做6場的免費講座,不收錢。小書店只要提供我車馬費,自強號就可以了,也不用到高鐵票,因為我都開著車而已。

這種情況之下,我累積了一些感受,因為在國外的一些經驗,大概10年前我曾跟某些書店老闆提到「收費講座」。譬如日本大部分的獨立書店辦講座,是有收費的。這種方式,也許可以改變現在的小書店、獨立書店營運較困難的情形。的確也許我開口要求,會有一些書店願意配合,可是這就失去了我認識新書店的機會。


吳明益於苗栗日榮本屋舉行新書講座。(圖片來源:facebook/小小書房/小寫出版

在報名過程中,有太多離奇的事情,有預料之外的書店進來。比如說有一間書店,本來叫「謎團製造所」,後來改叫「疑案辦」。樓下連招牌也沒有,上去之後,讀者在一個有點暗的房間裡,坐著等我。因為他們是一個推理小說、懸案專門店,裡面有工作人員是我的讀者,所以邀請我過去。我完全不會看書店的類型而決定是否過去。

出版社的邏輯也許會想評估,某些書店適合與否,與作者調性適合與否。但我完全不考慮這些,像仁偉書局,位於嘉義,是非常傳統的書店,旁邊有一間廟宇。我去的那天剛好有神明誕辰,我沒有機會了解,因為還需要趕到下一間書店。這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應該更從容一點辦活動,但我知道沒辦法,因為開學之後,我又要上課,時間更壓迫。

➤沒有目的的書店

主持人: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個活動反映了你對於獨立書店某種特殊情感?

吳明益:可以這麼說。我小時候住中華商場,有很多賣舊書的,也販售新書,主要還是雜誌,因為那是雜誌的時代。它們也賣色情書刊,你會為了買色情書刊,而買一兩本正常的書掩護一下。那樣的書店帶給我很大的啟蒙。

第二是光華商場的舊書店。它書都亂放,像我去過一間書店,老闆會幫書包書衣,用鉛字筆寫上字。我買過一本《不可思議的旅程─六種動物的自然旅行》,是BBC紀錄片的文字版。到現在,我偶爾上課還會用到這本書,我會告訴學生說,自然寫作的散文可以從旁白中得到非常多的靈感,在寫作上面的想法。

它不是寫樺斑碟怎樣怎樣,它會說:「我們的樺斑碟現在飛過某一片森林,它停在馬利筋上,馬利筋的味道是⋯⋯」寫旁白的人功力相當於作家,事實上,也真的有相關領域的作家。說不定,我以後離開文學圈子,退休後,也會去試試看,寫腳本或者漫畫。我認為它們的關鍵,都還是在與眾不同的腳本。

講回書店,光華商場裡的書店,就是什麼都賣,沒有目的的書店。這種無目的性,是我認為逛書店與逛電子書店最大的差別:電子書店它會想辦法控制你的目的,但是無目的才是一個好事——你看了一本寫樺斑蝶的書,旁邊講太極拳,再隔壁是國共內戰史,這種閱讀非常的跳躍。

➤自然寫作也是一種標籤

主持人:你在《海風酒店》後記提到,這是一本小說,不是一部環境小說。

吳明益:我自己是學者出身,大概十幾年前,我的自我介紹會寫,我的文學研究已經變成副業,我不配稱為專業的文學研究者,因為我付出的時間是不夠的。在做文學研究時,我會喜歡貼人家標籤,因為我們的職業就是這樣,經常是在做分類。

我自己當然也是在標籤下成長的作者。在我很年輕的時候,文學圈子沒有真正可以談心的朋友,偶爾會聽編輯講到,大家認為我不是一個小說作者,我是寫散文的自然寫作者。這些都會在比較年輕時的我心裡面留下一些疑惑或不解。

我想寫小說,可是我好像在做一些準備,準備的材料我自己也覺得非常值得跟讀者分享,還有我自己的一些情緒、情感。我該怎麼解釋呢?有些人說不需要解釋,也許在以前那個沒有面對讀者的時代,作家是不需要解釋的,但我們現在隨時會離開。過去的作家沒有面對世界的問題,他們的讀者並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晰,專業讀者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晰。

➤一個平凡人不成抵抗的抵抗

吳明益:《複眼人》也常常被定義為科幻小說、環境小說或自然小說,但是一開始,我要寫的是個關於自殺的問題。曾有位長輩,在兒子自殺後問我,或許也不算問,只是喃喃自語,他說:「為什麼他結束自己生命的時候,沒有打個電話給我?我算是開明的家長,為什麼不講一句?」這份不解的情感、疑惑,可能到他80或90歲,都還沒辦法解決,沒辦法找到說服自己的力量。

所以《複眼人》一開頭,女主角撿到了一隻貓,給了她暫時不自殺的理由,一個月之後,她也沒有把牠送出去,她為這隻貓活下來了。這本小說,我認為它最單純的起源,是人跟人的依附關係,就像生態系一樣。

《海風酒店》這本書最核心的,是「一個平凡人不成抵抗的抵抗」,這是我接下來給一個演講的題目。他沒有要抵抗,但是有一些情勢讓他必須抵抗。比如,村裡面的村民會來拉票,他有時候很想抵抗,可是那些金錢的誘惑,很現實、很世俗地決定這一切。裡面的老闆娘,她聽說要蓋水泥廠,就回來開酒店,她不是為了什麼自然環境,雖然中間她可能也會動念,她不是為了人的情感。

裡面我寫到,有些小姐的丈夫會來敲門,因為太太自己跑到酒店上班。老闆娘不會開門。你心為什麼這麼硬呢?這是人性的某種部分,我要寫的是在這麼個大事件裡,一些凡人的觀點,不是什麼抗爭小說。

所以我有時候也很無奈。我們寫抗爭時,好像自己過去從事抗爭運動,把自己高尚化、神聖化,什麼話都說過。我都記得反國光石化時,開會有人說:要有人從煙囪跳下去,變成大新聞……但誰跳呢?你跳?還是我跳?或許真的有人去跳了,但不是我,也不是你,不是發表這種看法的人,我們只是得了一個好的聲名而已。

我沒有想要從好聲名的角度,寫一個環境小說,好像你已經洞悉了環境的一切。這種拉鋸,代表什麼意思?我到現在其實都還搞不清楚。

➤作戰可能是因為愛,未必起源於恨

主持人:你曾經在《上下游》的專訪裡提到:寫一個故事就是得到一個跟父權作戰的機會,這個所謂父權可以替代成任何對象,但為什麼特別是父權?

吳明益:我強調那是個作戰、抵抗的機會。

主持人:不一定特指父權?

吳明益:是的。當然,父權這個體系,特別是我們喜歡文學的,在教育體制中感受格外深刻,覺得藝術不重要,文學不重要,所以當初演講時特別把它提出來講……

主持人:《海風酒店》寫的是平凡人,而且是一場失敗的抗爭?

吳明益:像「父權」這個詞,最簡單的形象想像就是父親,兒子跟父親的關係,很多小說也都在談這件事,而我們跟父親的作戰常常是失敗的。作戰有時候起於愛,未必是起於恨,那是很複雜,我現在的感受格外深刻。我母親90幾歲了,我一直在跟她作戰,她不鼓勵我們寫作,現在她當然沒辦法掌控任何事,這讓她很沮喪,我們的愛就會回來,再回來。我覺得這真的非常複雜。

像在一個貧窮的村落,一間工廠的進駐,我們會說,它只提供了10%的人工作機會。但得到這10%工作機會的人會覺得,「我就是得到了,這就是我要的。」我們不可能要求他,「你要為大多數人著想啊」,這是我們做運動者的一種高尚心情,但實際上,以個體來說,他就不是這樣。

所以,其實抗爭失敗了,那是從我們的角度去看。但它留下了一些因子,包括在環境團體的努力之下,今年《礦業法》已經修正了,表示政策是可以改變的。過去是世襲的,挖了礦,20年後還可以再繼續挖下去,現在是20年後如果再做評估,下一代可以推翻。這其實是很大、很重要的進步,我們父輩或母輩決定的事,我們是可以推翻的。

以現在地球環境的劇變來說,時間其實有點緊迫,但如果以地球的壽命來看的話,那其實不長,任何的改變都是好改變,不管它是來自幾十年後。

➤關於抗爭失敗,以及信念的沉積與結晶 

主持人:有時壞的轉變來得更快……

吳明益:這就是無奈的地方,就像我們的人生,沒有辦法完全符合心意。我自己在學校工作,有時候想寫東西,但是不可能,我們要遵循制度。這時心裡的矛盾、痛苦就會出現,你也解決不了。

當學生來抱怨說,他的生命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時,其實我也想跟他說,我自己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但是我們還是要裝成一副這是可以寬宥、解決,可以面對的。就像一場環境運動失敗時,彼此安慰的心情。寫這部小說的過程裡,也有一些很像個嘆息。我訪問到最後,錄音裡受訪者說,「就失敗啦,就是這樣,一下子20年過去、30年就過去了」,他的原話就類似這樣。

花蓮和平旁邊有個村子叫澳花,他們正在反對焚化爐。所謂焚化爐是從水泥廠轉型的,因為水泥需要高溫焚燒,而花蓮沒有垃圾焚化爐,他們準備把垃圾運到這裡來焚化,所以村民開始抵抗。

一個新的抵抗出現了,上個抵抗失敗了,但是不代表新問題出現時,我們就躺平了,他們還是在抵抗。所以小說的最後,我其實是非常積極地告訴大家,這東西是會沉積的,像我後記裡面寫,像沉積岩一樣,它會一直累積的,最後會結晶,可以挖出一些可貴的東西。它沒有真的一敗塗地。

主持人:這是個信念問題,要有信念決定繼續下去,才會變成沉積層。

吳明益:像我們這種到了一定年紀的人,已經沒有信念了。但是,20歲的人,他們會長信念出來,只要不要故意掌控他們,他們會有新的信念出來。

我曾經在課堂跟學生說,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說「我以後長大要當街頭藝人」,你回答「不錯耶」,那表示台灣實質變了。那年我看到歐洲有個少女想要以無動力帆船環球,她爸爸做的事就是送她去上課,因為要安全,至少要有專業技能。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文化信念,我很希望我們也能這樣對待下一代。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The Gleam Ensemble Taiwan

收聽下集:閱讀隨身聽S9EP10》作家吳明益 /文學如何成為城市的記憶,一些參與國外作家節的啟發 ft.《海風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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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從個人苦難透視中德兩民族的大災難:色爾瑪提供的視角

大塊文化出版社邀請我,掛名推薦近期即將出版的傳記文學《色爾瑪:逃離希特勒魔掌,卻成⽑澤東囚徒》(Selma: aan Hitler ontsnapt, gevangene van Mao),使我得緣讀到一個關於中國文革受難者罕見獨特的文本,因為在中文話語中,收集、記錄、見證「文革受難者」這一獨特群體,雖然在中國本土依然被禁止,卻是已然壓抑、禁絕不住。

1980年代我涉足「文革」暴虐歷史,一上來就碰到兩大血案:安徽黃梅戲劇團女演員嚴鳳英自殺後被剖腹、北京師大女附中校長卞仲耘被活活群毆致死。震驚之餘,我仿佛聽到歷史深處有一股咆哮——如此沉冤若不能被公義所紓解,天良豈能安寧?一個文明幾千年都在乎「人命關天」,難道吞咽得下這「茹毛飲血」的幾十年?

接下來20年表面繁榮,內裡依舊血腥。我不敢妄言上帝是否蒞臨中國,但我看到天良的掙扎,她拒絕隱沒——那民族創傷,驅動歷史記憶如地火,在民間暗自流轉,塑造著「記憶社會化」,推動受害者言說,漸漸顯身為公開論述。其中最著名的,包括丁子霖尋訪「六四」死難者、王友琴調查「紅八月」罹難受虐教師、胡傑獨立製作紀錄片《尋找林昭的靈魂》、五七年右派向共產黨公開索賠、廖亦武對倖存地主群體的口述實錄等等,而追尋數千萬死於飢餓民眾的楊繼繩《墓碑》,可謂最新一次宏大的高潮!

王友琴的《文革受難者:關於迫害、監禁與殺戮的尋訪實錄》(2004年5月第一版)中,已經錄入503名受難者,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文革受難者仍然有「失蹤者」,猶太人色爾瑪可能是晚近發現的一位。

➤毛澤東中國裡的外國人

上述這本傳記文學,由荷裔紀實作者卡羅琳.維瑟(Carolijn Visser)所著,曾獲2017年荷蘭利布里斯歷史獎(Libris Prize)。此書以荷裔猶太人色爾瑪的人生經歷,具體而微地描述了毛澤東統治時期複雜、殘酷的時代氛圍,以及大飢荒、文革等慘絕人寰的記錄。它是以西方人的視野——色爾瑪親身見證了大躍進、大飢荒與文化大革命,也是文革期間唯一受困中國的荷蘭人。

二戰後,大量西方左派人士來到共產中國,許多人被這個紅色政權視為「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其中頗有些人以讚揚「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的態度和書寫,誤導西方世界。我僅舉三例:韓丁(William Howard Hinton),1945年以美國戰爭情報處分析員的身分來到中國,參與國共重慶談判,結識了周恩來和毛澤東;1947年應聯合國徵召到中國擔任拖拉機技師,後在山西省長治市附近參加土改,並寫成紀實作品《翻身》;1971年他應周恩來之邀重返中國,頻頻出現在報刊電視上,成為中國人家喻戶曉的「老朋友」,回美國後撰寫了反映文化大革命歷史的著作《百日武鬥》和《深翻》。


美國記者韓丁與他的妹妹韓春在北京的農場。(攝於1993年/圖源:wikipedia)

另一位韓素音,英國籍亞歐混血作家,在20世紀冷戰時期多次到訪中國,在西方主流媒體《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發表訪華見聞,讚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深刻影響西方世界,其作品被認為是中國共產黨革命的支持者。藉由西人的見聞和書寫美化中共這個暴力集團,乃是從延安就開始的一種成功宣傳策略,最早的一個著名例子,便是愛德加.帕克斯.史諾(Edgar Parks Snow)和他的《紅星照耀中國》,1937年在英國倫敦出版,中譯本改名為《西行漫記》,引起極大轟動,成為暢銷書。


1960年愛德加.帕克斯.史諾(右)訪華與毛澤東、劉少奇談話。(圖源:wikipedia)

在中文之外的話語和出版物中,揭露1949年中共暴政的文字和書寫非常罕見,直到《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在1994年出版,但是關於民間和社會生活的真相依然極少。曾逃離納粹迫害的猶太人色爾瑪,卻離奇地又生活到共產體制中去,目睹了另一種專制暴政和人道危機,這樣的人生經驗,在東西方都是非常少見的。


《翻身》、《紅星照耀中國》、《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被周恩來召回中國的心理學家曹日昌,在文革爆發後就被打成「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受到隔離審查、接受無休止的批鬥,身心俱傷。他的夫人色爾瑪當時正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教書,也被心理研究所造反派抓走關押,受盡虐待,最後自殺。造反派甚至逼迫曹日昌站在色爾瑪的遺體前譴責她的自殺,要他批判自己的亡妻,與之劃清界線。1969年1月,關押中的曹日昌被迫害至生命瀕危,送到醫院不久便死於「肝癌晚期」。

色爾瑪隨丈夫曹日昌去中國,從50年代初的肅反運動之後,就備受排擠打壓。她結婚後取得中國國籍,取名吳秀明,其實她的荷蘭公民資格,在她跟曹日昌結婚後就已經喪失。她經常去荷蘭駐中國的代辦處交涉恢覆荷蘭國籍一事,作為補救的舉措,她終於在1966年得到返回祖國荷蘭3個月的簽證,而一個月後文革就在中國爆發,她被迫在9月返回中國,這一步,便注定了她的生死,嗣後是抄家、審查與批鬥。

在無休止的羞辱中,色爾瑪依然與荷蘭代辦處聯繫,希望能夠返回荷蘭,未能成功。1968年3月,她的女兒曹何麗到內蒙「插隊」前,去心理研究所牛棚探望母親時,色爾瑪已經目光呆滯、沈默無言,不到一月,她就在絕望中自殺。


《色爾瑪》原文書封為色爾瑪一家人:丈夫曹日昌、子女曹增義、曹何麗。

➤文革研究的未竟之處

據不同學者研究估計,文革導致的中國大陸非正常死亡人數,約為200萬到2000萬不等,其中有多少外國人,沒有統計數字。色爾瑪是不是唯一的?一個歐洲人在中國文革的暴力中,跟任何普通中國人一樣會遭遇虐待、橫死,甚至作為外國人,如果沒有當局的特別保護,其外國人身分,反而比走資派、反革命、黑幫等身分更危險、更招致迫害。這就是文革跟外國居留者的關係,是我寫這篇書評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我甚至覺得,這也可能是文革研究的一個未開闢的面向。

我想到的第二個問題,是中德比較。色爾瑪是荷蘭人,又是猶太人,具有遭受德國納粹迫害的親身經驗。那麼,同時具有納粹和中國共產黨雙重暴政迫害經驗的人,色爾瑪是不是這個世界的唯一者?由此,經由色爾瑪個案的中德比較,從政治、社會到文化,也許非常有價值。

此書關於納粹迫害經驗,談得比較籠統:「關於她的母親,早在1943年5⽉22⽇被納粹抓⾛,⼀週後便死於索比堡的毒氣室。⾊爾瑪和⽗親設法躲藏,⼀度躲到恩荷芬,當時⼀同藏匿的還有柯莉,以及她加入抵抗德軍的丈夫范德蘭。1944年,范德蘭加入荷蘭軍隊,與英國⼈和加拿⼤⼈並肩作戰,同年12⽉18⽇死於德軍之⼿。⾊爾瑪從不在信裡提及當年恐怖,也不和孩⼦們談這些。那可怕歲⽉對她影響太深……

色爾瑪在中國文革中受迫害的經驗,非常珍貴,屬於私人角度,假如轉向宏觀角度,作中德比較,比如從德國經驗看中國文革,就會產生同謀者與受害者、希特勒與毛澤東之類的思想史問題,展現社會、歷史、文化的大視野。

➤迫害的中德比較

中國民間導演胡杰製作的卞仲雲死難紀錄片《我雖死去》,被譯成德語上了2009年法蘭克福書展,由一個小出版社譯製,主人叫施威德茨克(Wolfgang M. Schwiedrzik),據說曾經是個「毛分子」,他的妻子則是大名鼎鼎的維也納大學漢學家蘇珊娜.魏格林(Susanne Weigelin-Schwiedrzik),文革期間留學北京,學的是中共黨史。據說他們夫婦看了這個紀錄片,很震動,找到芝加哥大學的王友琴,聯絡上胡杰。

魏格林教授寫過一篇《如何面對文化革命的歷史》,拿德國經驗(納粹)跟中國的文革經驗作對比,極有價值,尤其她做的是關於罪與責的對比。我想,沒有哪個民族比德國人更有資格談這個問題。

她的一個重要觀點是:希特勒曾使每一個崇拜者獲得滿足,由此也導致所有德國人都自覺是受害者,而拒絕面對真正的受害者。這種同謀者與受害者的「雙重身分」或「兩面性」,曾是一個重大障礙。

這種「雙重身分」的德國式尷尬,當然也發生到中國共產黨身上——「存活下來」的鄧小平為首的整個中共體制,它的全部官員(走資派),當然也包括「保爹保媽」的高幹子弟們,既是毛澤東的受害者,也是他的幫兇。更典型的,還要算是「副統帥」林彪集團、「小爬蟲」王關戚等,但沒能存活下來。不知道「四人幫」和陳伯達是不是也可以算上?其實在一定意義上,他們也是「受害者」——那就要看德國人怎麽界定戈林元帥和黨衛軍首領希姆萊。

但是,中德之間總還隔了一層,由於歷史、文化的不同,首先,主席與元首的區別——德國人跟希特勒的關係,與中國人跟毛澤東的關係,最不一樣的地方,是毛澤東從來沒有讓所有中國人都「自我滿足」、自豪過。恰好相反,這位梟雄在每一次不同的政治運動中,依次讓不同的社會階層跌入地獄,飽嘗挫折感、罪惡感、「另冊」感。他用「運動」群眾的這個法寶,變著花樣挑動中國老百姓互相批鬥,把中國變成一座「古羅馬鬥獸場」。「與人奮鬥,其樂無窮」——這是希特勒絕對沒有的一種興趣,西方漢學家不太容易看懂現代中國和中國革命,有些人不是也曾經霧裡看花地崇拜過毛澤東嗎?

還有一層不同。納粹歧視非日耳曼人,專殺猶太人,也有個專用名詞,叫著「種族滅絕」(genocide)。可是史達林、毛澤東殺的大多是自己黨內的競爭者、自己民族和國家的老百姓,這該叫個啥,好像還沒人發明個詞出來。

這個區別不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它使「同謀加受害者」的雙重身分,更加曖昧,直接影響魏格林說的整個民族的「道德記憶重建」。

至於民間,魏格林認為處於一種「記憶群體」分散、割裂狀態,大家各取所需、相互攻訐,因為「每一個人、每一個曾經參加過運動的階層、每一個政治團體,都要從歷史經驗中尋找出能夠支撐重建其自尊的東西,同時又要設法忘卻與此目的不相關的東西」。這個觀察很準確,但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看清楚,這恰好是官方所樂見的一個局面。

中國與德國最大的不同,在現實體制層面,第三帝國徹底崩潰,希特勒沒有任何繼承者存活下來,這使得德國人的反省沒有任何制度的阻力。

這在中國恰好是相反的情形。魏格林問道:「年輕一代為何不起來強烈要求公開討論文革的問題?這是一個難以理解的現象。」可是,為什麽她沒有問:「中國當局為什麽至今不允許公開討論文革?」


文革期間的宣傳海報(圖源:wikipedia)

➤遺忘的中國

而且,中國當局在「六四」以後所竭力施行的「全民族遺忘運動」,難道是國際社會和西方漢學界視而不見的嗎?今天中國的年輕人,除了還知道毛澤東是誰,對劉少奇、林彪、四人幫等一概聞所未聞,連20年前的趙紫陽都很少有人知道了。這麽一個民族,你還指望她有道德記憶,不是異想天開嗎?

毛澤東的畫像還掛在天安門城樓上、他的遺體還躺在對面的紀念堂裡——請一個德國知識分子設想一下,假如二戰之後希特勒在德國還仍然享有這樣的待遇,德國民族還能反省第三帝國對猶太人的罪行嗎?他們還有能力認識「為什麽大多數人違反最基本的道德原則,而跟著偉大領袖走」嗎?

中國官方在最權威的公共空間保護著這個「象徵」,就保護了每一個文革參與者心裡的「小毛澤東」——「同謀與受害者」這個雙重身分就不會瓦解,毛澤東就依然俯視著中國,而在他的注視之下,人們就不必理會受害者。而且,文革之後的一幕幕歷史,又一再加固了必須保住「毛澤東」這塊神牌的思路,因為他就是這個政權的來源。其實問題沒有那麽深奧:德國民族跟著希特勒毀滅過一次,中國則沒有。

色爾瑪提供的視角,在今天的最大意義,乃是中國已經出現政治制度上的倒退與復辟,毛澤東也「找到」了他的接班人。習近平與毛澤東沒有血緣關係,但其嗜血的遺傳清晰可辨,那上承兩千年前的商鞅秦制,從古至今的歷史脈絡從未斷過,所以至今中國還不是一個現代國家。


毛澤東的肖像高掛在天安門城樓上。(圖源:wikipedia)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色爾瑪:逃離希特勒魔掌,卻成毛澤東囚徒
Selma: aan Hitler ontsnapt, gevangene van Mao
作者:卡羅琳.維瑟(Carolijn Visser)
譯者:那瓜(Nakao Eki Pacidal)
出版:網路與書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卡羅琳.維瑟

荷裔作者卡羅琳.維瑟曾在世界各地旅行多年,她感興趣的主題是共產主義和後共產主義社會,如越南、尼加拉瓜、愛沙尼亞、中國和西藏。曾出版26部作品,2017年因《色爾瑪》一書獲荷蘭利布里斯(Libris)歷史獎,2019年,她被英國開放大學授予榮譽博士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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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蘇曉康(作家、記者、《民主中國》雜誌社社長)
2023-12-19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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