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作家出走異地「變形」:陳思宏《佛羅里達變形記》vs鍾文音《溝》

咖啡館裡,作家陳思宏見到眾人,一臉驚訝問道:「我沒遲到吧?為什麼大家都到了,是發生什麼事?」座位上,編採團隊旁已坐定的作家鍾文音露出親切微笑:「因為要迎接你啊。」

陳思宏長居德國柏林,去(2020)年摘下第44屆金鼎獎、台灣文學金典獎百萬大獎的《鬼地方》,場景出現柏林、基爾和波羅的海小鎮Laboe;新書《佛羅里達變形記》則設定在美國南方,都是他親身踏足之處。

鍾文音更是早已遊遍世界五大洲,並將尼泊爾、印度、俄國、越南河內、巴黎、印度等地的遊歷寫入作品。新作《溝:故事未了,黃昏已來》將曾經遠遊的世界版圖凝縮,透過光陰之筆勾勒出一幅幅先行者的地圖。

同樣具備豐富異國經驗的鍾文音與陳思宏,曾因駐村計畫在德國交會,儼然專業在地嚮導的陳思宏,帶著鍾文音暢遊柏林。二人近期相繼出書,陳思宏為赴2021台北國際書展座談而返台短居,Openbook趁此機會邀請二人敘舊對談。從出走到放手,歸來到書寫,咫尺亦是天涯,寫作者是如何思量距離與移動?本文為對談菁華。

▉出走是要迎著風的

「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玄奘大師,他的領路人是菩薩,那我的領路人就是愛情,為了所愛之人,踏上那塊你從未想過會在人生中出現的板塊。」1995年,鍾文音赴紐約視覺藝術聯盟習畫,儘管大學時代曾出國旅遊,但她認定這才是自己的第一次出走:「我很害怕留在島嶼會變成鬼魂,因為當時的感情快令我窒息。」

除了想逃離理不斷剪還亂的情感關係,心底也還是有夢。如果玄奘西行的動機是為尋找原典,鍾文音則是出走取經。「當時的台灣沒有藝術可以滋養我,一直覺得很匱乏,所以我選擇去紐約學畫,藝術與文學就是我的引路人。」

陳思宏心有戚戚附和:「失戀就想去遠方啊!這很有效,超有效的。」他坦承自己於1999年初訪柏林,出走動機也是因為失戀。「當你離開一個自己以為很巨大的環境,到遠方後,它真的會變得很渺小。」

鍾文音悠悠回說:「(旅行)是止痛劑。」

如果失戀是出走的點火石,閱讀則為陳思宏早早種下了火苗。「我們這代很多人的動機之一就是鍾文音,她就是我們出走的原點。」三毛、龍應台、鄭華娟、鍾文音等用書寫記錄異國的女作家,是陳思宏對出走最早的幻想。「對我們這種喜歡文學的人來講,閱讀她們的作品是一個很大的出走動力。我會想像自己如果也去紐約學畫,如果我跟三毛去撒哈拉沙漠,如果我到海德堡去墜入情網……我覺得她們是先鋒,替我們開了很多道路。」

「出走」或許是島民的宿命。陳思宏說:「任何一個來自島嶼的人,例如鄰近國家香港、新加坡、日本,大家都想要出走、逃離。」鍾文音也認為,這或許是來自海洋的召喚。

對於鍾文音所說「受困的窒息感」,陳思宏深有感觸。「我完全可以想像『困在一個地方的感覺』。在台灣、在彰化永靖時,我真的很希望能透過文字,抵達你們所到過的那些地方。文學是我們對這個世界很大的想像。」

為何是柏林?千禧年前,陳思宏打定主意去一個語言完全不通,菜單、路標都看不懂,全然陌生的國度,而1999年的柏林就如他所嚮往的,餐廳連英文菜單都沒有。陳思宏曾即興胡亂點餐,「點完之後服務生眉頭緊皺,看著我的表情很複雜,結果端上來的是熱騰騰的Pizza和一杯冷的牛奶,很噁心啊。」

談及出走的各種緣分與際遇,鍾文音分享自己曾在土耳其搭便車,陳思宏聽了震驚得倒吸一口氣:「你竟敢搭上陌生人的便車!」鍾文音稱自己當時一路步行,體力不支又找不到旅館,看見一台外觀嶄新的車,直覺判斷「應該是好人」便上車了,所幸車主也十分紳士地安全送她到旅館。「我有過幾次經驗是陌生人的慈悲救了我,但也是有很多不是那麼愉快的陌生人經驗,像我上次去柏林手機就被偷了……

陳思宏聽得入迷,一邊嘖嘖稱奇:「用車子的外表來判斷是不是好人,是否不太OK?」他不忘提醒女性單獨出遊的危險,告誡大家不要看了歐美影集,就以為當地治安很好。他切身體認到性別差異的存在:「我自己是生理男性,落單的話宇宙是不會理我的,但一個女性在異國落單,就會『發生事情』,而且有很高概率不是美好的事。」

「我覺得『作家出國』是很重要的,我們與大家一樣是平凡無奇的人類,我們需要故事。」陳思宏肯定出國對寫作的助益,2015年文化部和柏林文學基金會合作,鍾文音便是當時駐柏林的台灣作家之一,同行的還有郝譽翔與賀景濱。賀景濱依據此駐村經驗,以柏林為敘事場景,交出獲得2020年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的長篇小說《我們幹過的蠢事》,異地經驗對作家的影響可見一斑。

陳思宏也曾獲邀前往美國墨西哥州聖塔菲(Santa Fe)駐村,只不過他婉拒了。他挑高眉頭質疑,為何作家駐村的地點都如此荒涼,半開玩笑地埋怨:「我來自一個鬼地方,不想再前往一個鬼地方。」

陳思宏心中的夢幻駐村名單是巴黎西帖國際藝術中心(Cité internationale des arts),位處聖保羅藝術村(Village St. Paul)旁,傍著塞納河,對巴黎人來說也是超級無敵夢幻的地方。無奈此處僅有藝術家符合申請資格,無法以作家身分申請。陳思宏感嘆:「我需要看到很多人類與文明,才能想像毀滅。在一個已經末日場景的地方,我很難重建文明。」

創作橫跨文學、攝影、繪畫的鍾文音,也被陳思宏對西帖的嚮往打動,迸出感慨:「如果是巴黎,我可以考慮再度出走喔。」

▉異國是訓練,書寫需要在場

藉由國際作家駐村計畫,鍾文音去過的遠方除了柏林之外,還有愛荷華、聖塔菲、香港等異國外地。從都市到沙漠,喧囂到寂寥,儘管遊歷與見聞日廣,她在異國卻不太能寫作,當下只能留下一些碎片的靈光。

「當我耳邊聽到的是異語時,會比較難想像角色,所以在他方寫的都是跟外國人有關。我的書寫很需要『在地』、『現場』,異國經驗只是加厚我們對在地、現場的訓練,但這不是我的重心,也不是我的書寫主角。故事可以發生在國外,但主角不會是Michael或是William。」鍾文音說。

「我的寫作必須回到中文世界,食字獸才不會變形。」鍾文音稱自己非常需要語言的「聽見」。長期浸潤在異國裡,在國外聽到的異語與自己的母語衝撞之後,母語會隨之變形。她坦承過去自己的中文較多變形的字詞,並不是「很純正」,也不一定好讀,但近期回國長住後,回到住民語言狀態,語言漸趨白話,新作短篇小說集《溝》也刻意地白話一些。

陳思宏強調親臨小說場景很重要:「我只敢寫我去過的地方。」然而對他來說,書寫是需要距離的。他自陳很難「在當下寫當下」,唯有物理距離拉開了,才能成就寫作者的心理餘裕。《鬼地方》有部分內容確實是有現實根據,但親戚長輩們過度對號入座,讓陳思宏十分困擾。「如果我人在永靖,我就無法放手,因為有太多干擾跟箝制。但當我在柏林,『距離』可以讓我放手。」

為故事進行田野調查時,陳思宏曾回去佛羅里達兩次,「因為我要寫一個距離台灣很遙遠的地方。」他說:「每個去過佛羅里達的人,都會帶回很多很荒謬的故事,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很荒謬的地方:南方、很熱、沒有冬天、還有颶風,很多鱷魚、很多動物,人與動物是重疊的。這個場域對我來說是極度荒謬,所以很適合寫一本荒謬的小說。」

▉帶作家到遠方的作家


印度作家阿蘭達蒂.洛伊(取自wiki

無獨有偶,兩人談到《微物之神》與《極樂之邦》作者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溝》收錄的〈後傾城之戀〉提到,女人認識了在地震逃難時只抽走《微物之神》的男子。關於小說中這個設定,鍾文音輕撫黑髮,只神祕地點到為止:「這暗示了這位男詩人的個性。」旋即轉而談起過往的印度行旅:一名男子看到她拿著《微物之神》,便主動攀談說他認識阿蘭達蒂,還承諾會將她帶來與鍾文音見面。鍾文音等待多日,分不清是對阿蘭達蒂的崇拜,或是那位印度男子太過俊帥,就這樣等到了印度雨季。連日的、無縫的雨季,像極《微物之神》的場景,但對方終究是食言了。

同樣崇拜阿蘭達蒂,且曾與她近身接觸的陳思宏聽了大笑擊掌,忍不住讚嘆說:「這就是撩妹的手段啊,要學起來!」

鍾文音透露3月即將推出的最新長篇小說《別送》,這本書寫女孩去異鄉高原的故事,是繼2018年《想你到大海》後,「異鄉人」系列的第二部曲,而這段奇特、宛如夢境般的印度雨季經歷,也將洩入「異鄉人」系列的第三部作品。

《佛羅里達變形記》屢屢提及的文學大家海明威,也是陳思宏崇拜的、可以去到遠方的偶像。陳思宏著迷海明威到了瘋狂的程度,他自嘲:「我就是一個會追隨作家腳步的神經病。」為了海明威,他去了義大利西西里島、非洲、巴黎,當然還有新書寫到的海明威故居Key West。

順著景仰推崇的作家話題,兩人轉而聊起大前輩張愛玲。

張愛玲灌溉了陳思宏對遠方的想像,並瞭解身為作家,生活是危險的,生活對作家的折磨,一定會展現在他的書寫上。「她從上海出發,一路顛簸輾轉到了美國,但她在美國的生活十分不順,處於窮困的狀態。」

身為讀者,往往期許作家有更好的作品、繼續攀爬更高的頂峰,超越,然後卓越……然而理解了生活對張愛玲的種種折磨,陳思宏認為必須「原諒作家」。

「身為讀者,我們一定要原諒作家。身為作家,有一天我們一定會遇到這樣的狀況,甚至可能我此刻正在這樣的狀態中,所以我也要原諒我自己——我會交稿,但沒辦法保證一定會怎樣,因為生活的折磨是很可怕的。」

陳思宏對張愛玲極為清簡的死亡感到不可思議,「我後來看到王家衛拍的《花樣年華》,電影中張曼玉一直換旗袍,我覺得那樣子的華麗,才應該是我想像中張愛玲離世的色彩與色調。」他自陳張愛玲那樣綿密、細緻、冷眼觀看世態炎涼,對他影響極大,並斷言:「我們是避不開張愛玲的。」

不料此說立刻遭鍾文音否決:「我反而覺得,我們一定要避開張愛玲。」她認為台灣人營造的女作家色彩,往往是、也僅只是張愛玲一個形象,然而張愛玲的傳奇是可遇不可學的。

1994年鍾文音以〈怨懟街〉獲《聯合文學》短篇小說新人獎,評審指作品中有張愛玲影子,她大感震驚,後來就多向西方文學取經。「因為張愛玲的鬼魂在台灣太久,從她生活的樣子到她的腔調,都影響太深了,所以我盡量避開張派遺緒。」

對於張愛玲晚年接近苦行的生活,陳思宏感嘆:「好好活著真的是很大的課題。我一點都不想當傳奇,我想生活得好好的,可能有很多錢、買豪宅、浪擲生命……而且,我也不覺得一定要苦行才能書寫苦行。」

曾經歷過許多內外糾結的鍾文音也泰然表示,台灣人對作家的想像,受到前一代作家影響太深了,其實能對自己生命交代即可。但旋即她又垂頭自省「……但我們確實也活不好,『活得好』真是太困難了。」

▉瘟疫蔓延時,文學的力量

《佛羅里達變形記》以1991、2020兩個年分交錯敘事。1991那年,陳思宏真的被父母送到美國參加遊學團,當時他也如書中主角們一般,真的和團員策畫要逃離夏令營,只不過沒有真正實行。「所以我這本小說寫的是『如果』(what if)——如果我們當年離開那個遊學團的話,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書中設定2020年,原是因應本書預計的出版時間,豈知寫了8、9萬字,2020年就變成一個壞掉的年分。因為疫情,陳思宏被迫大改小說,「改到要死掉嘛,真的很恐怖。但在修改的過程中,也慢慢覺得還OK啦,因為寫的是『壞掉』這件事情,又剛好寫到一個壞掉的年分,那就這樣吧。」壞掉的現實,完美呼應了《佛羅里達變形記》裡倫常崩解的時空。

同樣的,新冠肺炎疫情在《溝》中多篇亦是不可輕忽的故事背景——〈小包袱〉描述疫情讓安養院來客拜訪頻率更加低迷;〈高齡求生〉敘事者遇到以前鄰居阿桑,賣玉蘭花、發傳單的阿桑,因社交距離人人自危而丟了工作;〈外送舊情人〉寫防疫期間,外送員男子碰巧接到舊情人下的單……

延續散文《捨不得不見妳》,鍾文音關照的對象從母親輻射至醫院的照護人員,「我在醫院裡看到太多年輕的孩子在照顧高齡,有的兒女覺得都還沒向父母復仇,就要為雙親把屎把尿,所以我用『溝』,指的是歲月的鴻溝、陰溝。」

「我覺得文學有個重要的任務,是要為那些無法訴說、無聲的人訴說。但我寫這些人,不管過去感情如何,最後都是回到一個人的狀態,因為一個人才是我們人生終極要面對的。一個人的生活處理得越好,越能夠適應各種變動,不論如何都能夠一個人壯闊地活著。」

談及新作所欲傳遞的訊息,陳思宏說,前作《鬼地方》獻給不自由的年代、不自由的人們,《佛羅里達變形記》也承繼了這個主旨。他指出,台灣是個自由的國度,很多時候,人們都以為自己自由了,但現實仍存在著各種束縛。「我想要講的是,也許到最後,我們都是不自由的人。」

鍾文音則希望將《溝》獻給撐過每個暗夜的洪流大眾。她說:「黑暗率眾星而來,沒有黑暗根本看不到星星,寫作者既能轉化那個黑暗,也幫這些人轉化那個黑暗。」

對談尾聲,兩人笑談下一次要成為暢銷作家,要在大巨蛋開新書發表會,要閃爍足夠強大的光芒,照射到那些黑暗意圖撲過去的角落。在疫情於全球鋪天蓋地的籠罩下,異地遠遊窒礙難行,幸而,文學仍給予眾人想像遠方的力量。兩人的寫作之路綿長,不久亦將再帶度帶回,既是遠方又與本土相關的故事。

場地協力:厝內與咖啡與綠 TZULAÏ café & green(台北市大安區潮州街137號1樓)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溝:故事未了,黃昏已來
作者:鍾文音
出版:大田出版
定價:399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鍾文音
淡江大傳系畢,曾赴紐約習畫。專職寫作,熱愛繪畫與攝影。
已出版多部散文集與長篇小說。2011年出版備受矚目的台灣島嶼三部曲《豔歌行》《短歌行》《傷歌行》,最新散文集《捨不得不見妳》,最新長篇小說《想你到大海》。
一個人曾旅行各國多年,近幾年多蝸居島內,因長期照護母親,壯闊世界版圖微縮成電動床的方寸之間。因陪病多年,在醫院聽聞各式人生,而提早踏進了苦痛與老年國度,為此寫下繼青春之作《一天兩個人》《過去》短篇小說集之後的第三本短篇小說集《溝》。
回首,時光走遠了,人生卻才走近。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佛羅里達變形記
作者:陳思宏 
出版:鏡文學出版
定價:4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思宏
1976年在彰化縣永靖鄉八德巷出生,農家的第九個孩子。輔大英文系、台大戲劇所畢業,以《鬼地方》一書獲台灣文學金典獎年度百萬大獎、金鼎獎,並曾獲林榮三短篇小說首獎、九歌年度小說獎。寫作者,有時是演員,有時是譯者,現居德國柏林。
出版作品:
小說|《鬼地方》、《指甲長花的世代》、《營火鬼道》、《態度》、《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散文|《叛逆柏林》、《柏林繼續叛逆》、《第九個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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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書房》石黑一雄反烏托邦小說《克拉拉與太陽》探尋人性與愛的真諦,及其他藝文短訊

【作家動態】

  •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將在3月2日推出最新長篇小說《克拉拉與太陽》(Klara and the Sun),繁體中文版緊接著在3月6日於台灣上市。故事敘述者「克拉拉」是一具為專孩子設計的陪伴型AI機器人,以太陽能為動力來源,擁有細膩的觀察力,與超越其他機器人的高度同理心。如同石黑先前的《別讓我走》,這是本反烏托邦小說。本書在克拉拉與人類的互動中叩問愛的真諦,並透過克拉拉好奇的眼光,探尋人性的深廣。

  • 在漫長的封城時期,不少人可能終於有時間好好讀完法國作家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長達3000多頁的巨作《追憶逝水年華》(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現在又有機會多添一筆收藏。法國出版社Gallimard日前宣布,將於3月18日出版普魯斯特從未面世的作品《七十五頁》(Les Soixante-quinze feuillets)。這本遺作原稿先前屬於2018年過世的法國出版商德福盧瓦(Bernard de Fallois),他曾提到《七十五頁》中的文章寫於1908年,當時普魯斯特正在構思《追憶逝水年華》,《七十五頁》中也包含《追憶逝水年華》的故事雛形,是了解這部曠世巨作的重要指南。德福盧瓦過世後將自己的收藏贈與法國國家圖書館,當中不僅有這部遺作,也包含普魯斯特另一份生前未公開作品《神祕記者》(The Mysterious Correspondent),該書已於2019年在法國出版。
     
  • 社群媒體方興未艾,各種風向、話題更迭快速,只在人腦中留下失真的殘訊。現代人不僅在「現實/虛擬」世界切換不同人格,在網路世界裡,多少人敢說自己沒有其他分身帳號,用不同的人物設定在江湖走跳?蘿倫.奧伊勒(Lauren Oyler)、派翠西亞.洛克伍德(Patricia Lockwood)這兩位在社群媒體上廣受歡迎的新生代作家,在本月各自推出小說處女作,不約而同從網路世界無盡的下拉卷軸裡打撈故事。
    奧伊勒除了是位作家,同時也是令其他作者痛恨、但讓讀者痛快的書評者,文章散見於《衛報》、《紐約時報》、《倫敦書評》(The London Review of Books)等媒體。新作《Fake Accounts》從一場現代人的感情搜查揭開序幕,主角偷看男友的手機,卻意外發現男友的假帳號,顯露出她從未見過的陌生樣貌。後來男友死於一場意外,女主角擺脫親友,來到異鄉展開新生活,在不同的交友軟體上註冊帳號,打造出不同的人設與網友交流,甚至讓網路世界反客為主,當她與這些網友碰面時,就以該帳號的人物設定來裝扮現實中的自己。整個故事提出犀利的文化觀察,以及對於個人形象詮釋的反思。

    蘿倫.奧伊勒出版新作《Fake Accounts》(左圖取自蘿倫.奧伊勒官網

    洛克伍德則已出版2本詩集,2017年的個人回憶錄《Priestdaddy》獲選「紐約時報2017年度十大好書」,也獲2018年瑟伯美國幽默文學獎(Thurber Prize for American Humour)的肯定。新作《No One Is Talking About This》的主人翁沒有名字,但跟洛克伍德一樣是個作家,而且這個角色也繼承了她在Twitter上一貫的幽默與諷刺。
    本書分為兩個部分,前半部以緊湊、破碎的訊息組成,處處可見網路世界的迷因與內梗,模擬出網路成癮者所浸淫的資訊深淵,也反映了他們充斥著諷刺與仇恨短語的生活。後半部場景一轉,主角被母親從奧地利緊急召喚回美國老家,因為她懷孕的妹妹正經歷生命中的難關。在後半部內容中,主角原有的線上生活被徹底改變,故事深刻而催淚,一反前半部破碎與暴躁的節奏。


派翠西亞.洛克伍德新作《No One Is Talking About This》(右圖取自RollingStone

【得獎消息】
 

  • 英國小說家莫妮克.洛非(Monique Roffey)改編加勒比海原住民泰諾族(Taino)傳說寫成的小說《黑海螺美人魚》(暫譯,The Mermaid of Black Conch),甫於1月底獲英國科斯塔年度圖書大獎(Costa Book of the Year Award)和3萬英鎊獎金,日前再度以同一部小說入圍英國拉斯本對開本文學獎(Rathbones Folio Prize)決選,結果將於3月24日揭曉。
    《黑海螺美人魚》主角艾卡伊亞貌美如珍珠,因為受到嫉妒的人妻們詛咒而變為人魚,已在加勒比海水域遊蕩數百年。直到某天,她意外被觀光客捕獲,幸好黑海螺村漁夫大衛救了她並將她藏起來。艾卡伊亞逐漸恢復人形,重新作為女人在現代社會活下去,但由愛而生的嫉妒將如颶風席捲,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 由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頒發、代表圖書館員專業選書標準的安德魯.卡內基傑出獎章(Andrew Carnegie Medals for Excellence)日前公布得主,虛構文學獎由美國國家書卷獎得主詹姆斯.麥克布萊德(James McBride)獲獎,得獎作為描繪1970年代美國紐約布魯克林群像的小說《Deacon King Kong》。非虛構文學獎則頒給澳洲作家雷貝卡・吉格絲(Rebecca Giggs)入圍《科克斯書評》去年年度決選的環境文學作品《Fathoms: The World in the Whale》。
    在《Fathoms》中,讀者和作者一起上天下海,看見從未被命名的罕見鯨類,聽見能穿越半個地球的鯨魚之歌,了解鯨魚如何改變大氣組成,也看見塑膠污染物如何逐漸改變深海生態。吉格絲以鯨魚的生命史揭露氣候劇變對環境的影響,呼籲人類透過其他物種的角度看待生命與地球的關係。

【產業消息】

  • 美國出版業產學合作的最新研究《2020年沉浸式媒體與圖書報告》(Immersive Media & Books 2020)於日前發表,有別於以往類似研究只關注書籍的「閱讀」面向,本報告揭露人們在現今多媒體環境下,如何「使用」各種不同形式的書籍。在4300多名受訪者中,一半以上仍表示最主要的購書原因是為了「娛樂性閱讀」。除了購書外,其他使用方式包括從圖書館借閱(但只借不看)、送人、搜集或展示、參考用途等。
    每月使用超過4本書的人是出版業最想瞄準的客群,本研究發現這群最積極的「用書人」是千禧世代,這群18至34歲的年輕人不僅積極使用書籍,也愛看電視、電影和玩電玩,口味紛雜,也更容易從這些多元管道發現新書。此外,他們追求高效率和直接的互動,比起瀏覽書架和網站,他們更信任親朋好友和社群媒體的推薦。
    此外,圖書館、書店和網路通路能互補,增加彼此使用者與書籍互動的頻率。舉例來說,7成以上書籍使用者擁有圖書館借閱證,其中3成表示等不及時會直接購書;另外借閱證持有者在疫情期間購入書本(含紙本、電子書與有聲書)的數量也高於整體平均。這都顯示增加使用和瀏覽頻率,才是使讀者發現新書的最佳方式,書店、圖書館和網路通路實際上並非彼此的競爭者。
    本研究其中一項重大發現是「沉浸式使用」的定義改變。調查顯示,6成以上電子書讀者和7成有聲書聽者,在分心的狀況下使用書籍時仍會沉浸在內容中,迥異於閱讀紙本書時必須專心不受打擾的狀態,顯示出創新的娛樂產品和形式能滿足不同的注意力需求。

  • 現象級小說《正常人》作者莎莉.魯尼(Sally Rooney)作品再度被改編為影集,2017年的小說處女作《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預計於今年開拍,明年在英國BBC與美國影視串流平台Hulu播映。日前公布選角名單,本劇將由《地獄怪客:血后的崛起》的莎夏.蓮恩(Sasha Lane)、HBO影集《女孩我最大》的潔米瑪.柯克(Jemima Kirke)、《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喬.歐文(Joe Alwyn)與新人艾莉森.奧立佛(Alison Oliver)擔綱主角。
    這部影集再度由《正常人》的製片公司負責,且同樣交付給執導《正常人》的奧斯卡提名導演Lenny Abrahamson。故事主角Frances冷靜又具備敏銳的洞察力,正朝著作家之路邁進,而她美麗又沉著的姊妹淘兼前女友Bobbi跟她一樣都還是大學生。某天,兩人結識了知名攝影師Melissa,受邀讓Melissa拍攝她倆相處的日常。隨著與Melissa的交集愈深,Frances與Bobbi的生活也出現變化,尤其是當Frances與Melissa的丈夫間萌生情愫,四人間微妙的關係平衡開始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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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way(文字工作者)
  • Bambook(文字工作者)
2021-02-27 12:00
書.人生.許菁芳》沒時間讀書的讀書人—我的書評之旅

*本文於2022/07/07增訂

這兩年,越來越感到時間與精力有限,讀書的機會越來越少。

以讀書與寫作為業的人沒時間讀書,乍聽之下有點荒謬;但生活在其中真是如此,而且是從很多角度說來皆如此。一則是學術作品佔據絕大多數閱讀心力,力有未殆,不是工作的書實在沒有機會讀。白天讀分析性的文字,晚上休息時只想歪著滑手機看 Netflix,沒有什麼雄心壯志讀書。床頭放著很多本好書,《台灣最好的時刻》、《拼教養》、《應許之地》,都是很有意思而且真心有興趣的書。但是爬上床時都已是夢近時分,斷片時刻,始終沒有打開來讀。每次想著週末或者放假要來讀這些有意思的書,一放假,又想著要把握機會爬山、運動,或者把拖延多時的家事做了。一轉眼又是夢近時分。

二則是讀文章的時間多於讀整本書的時間。學術界重視同儕審查的期刊論文,許多重要的研究發表都以單篇文章的形式出現。雖然我的領域仍然鼓勵人們寫書,但是,多年訓練下來,讀書也不是讀「書」了,書都是拆著讀。拿到一本書,先讀理論、再讀結論,中間挑兩章特別有意思的實證分析讀,然後讀別人寫的書評——這樣,大約就是讀了一本書。

所謂讀書,那種從第一頁好好讀到最後一頁的感受,已經很陌生。一本書之所以是一本完整的書,以他人薦言為始,以作者自跋為終——古典而原始的閱讀,作為讀者要許諾一場一氣呵成的閱讀——在資訊快速翻轉的生活裡,不是常態。

於是我開啟了一線寫作計畫,寫書評。原因無他,我讀書越讀越少了,沒有新意湧入的心靈感到枯竭。趁著出版社找我寫推薦序,網路媒體找我寫書評,把握機會跟著市場讀書。我給自己的期待很簡單,來者不拒。沒有任何標準,只要是一本正常的書,不限題材作者文體,我都願勉力為之。(至於何為「不正常」的書?目前沒有遇過,唯一可以想到我會拒絕的書,例如歌功頌德的政治宣傳品——但即使是那樣的書,也未必不是很棒的練習;發表在合適的媒體上,也會是很不錯的討論。)

就這樣開啟了奇妙的書評之旅。

一開始就來,而且來得又快又多的是翻譯小說。我才發現原來翻譯書佔據了現今出版界好大一片天。我記得第一次收到韓國翻譯小說的邀請,是評論短篇小說集《致賢南哥》。這本書是刻意的企劃,以「女性主義」為主軸徵集七篇風格各異的短篇小說。作者都是韓國文壇的一時碩彥,包括《82年生的金智英》的作者趙南柱也貢獻了一篇。說來奇怪,在此之前,我還真是沒有讀過任何韓國的翻譯小說——也是一種心想事成,想讀一點本來不會讀的書,就真的來了一本從來沒讀過的類型。雖是完全陌生的領域,但是韓國的社會脈絡不是完全陌生,女性的生命經驗又是我很關心的主題,很放鬆地完成任務。

愉快的任務不只這一次。後來發現韓國文壇的性別書寫不少,也會讀到令我耳目一新的主題。例如散文集《兩個女人住一起》,是兩個成熟女子決定一起購屋同居,不以浪漫愛為基礎組成家庭。從多年獨居到決定共同貸款購屋,必須磨合南轅北轍的個性,協調四貓兩人的工作與居家任務。也有情緒爆發大肆爭吵的事件,但衝突過後,又一起抵達新的平衡,為了彼此嵌合入新的位置。這是真實的家庭生活,真正為世人展現現代的多元成家。這兩位作者的故事於我,不只是新穎而具啟發的文字;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剛好也在台北市郊買了房子。那一年為了房屋的各項開銷拼命賺錢,跟室友協調家事責任——負擔一戶房屋真是轉大人的重大挑戰,但跟著重大責任而來的又是一份寬闊的視野與自由。成家的箇中甜蜜與心酸難以言喻,讀到這本散文深感療癒。

除了來自韓國與日本的翻譯小說之外,來自英文世界的小說當然也是我小小生產線的常客。翻譯自英文的小說數量與種類更廣大,從通俗暢銷小說到國際文學獎得主,我開始感覺自己接上了另一個寬闊的文化世界。這種感受非常奇妙。我的二十到三十歲在北美生活了七八年,是我最重要的智識養成階段,培養了用英文接收與輸出資訊的習慣,看電影追劇的口味也基本上成了個美國人——但我卻從沒有享受過英文小說。英文出版品對我是做研究的工具,不是休閒,因此從沒關心過流行書籍,也沒有欣賞過得獎作品。沒想到,回台灣後,居然出現了這個機緣,彷彿是英文世界又跟著我回來了,以一種全新的樣貌與我的文字工作結合。

我印象深刻的作品很多。例如小說《柏青哥》,這是十年磨一劍的小說,由韓裔美籍小說家李珉貞寫就。本書是她自我認同的追尋之旅,花了30年思考、搜集資料、無數次刪改,才終於完成這本描繪「在日朝鮮人」的家族故事。橫跨四個世代的長篇小說,厚厚一本將近五百頁,驚人的是非常順暢好讀,如小時候讀金庸武俠小說的暢快感。關於這本書最神奇的一件事情是,我剛交了書評沒多久,到美國開會,約見一位多年不見的臺裔混血兒老朋友。閒談間說起最近讀了一本關於在日朝鮮人的故事,老朋友睜大眼睛,說她參加一個讀書會,也才剛讀過這本書。那瞬間我感覺到書與人的緣分:我個人的生命故事,我的認同追尋 (identity seeking),跟作者李珉貞書裡書外的認同之旅,交織纏繞。文字好像真的有靈魂,會帶著人們走向彼此。有相同課題的靈魂,會因文字相知相交。

印象深刻的另外還有描繪黑人冤獄的小說《婚姻生活》。不得不說,面對廣大市場考驗的小說確實都有水準,這書我是一打開就沒放下,趁通勤、熬夜硬是飆完。《婚姻生活》的主角是一對在亞特蘭大新婚燕爾的夫妻,丈夫被誤判為殺人犯鋃鐺入獄,而妻子在痛苦之餘重建人生——冤獄為這段婚姻帶來的打擊不只是分離,也破壞了原本平等的伴侶關係。一方不得不依賴,另一方不得不被索取,各自有多重的結構困境需要克服,到最後,離婚似乎是順理成章卻充滿無奈的結果。這本小說在美國獲獎無數,尤其亮眼的是女性小說獎。黑人冤獄是嚴峻的集體現象,書寫者無數;但作者Tayari Jones卻找到了新穎而豐滿的角度。冤獄的經驗不是每個女人都有,但一段感情裡無法與伴侶連結的感受卻是人人都能共感。從小小的隔閡開始,走向關係最終的碎裂與崩解,這是冤獄的打擊,但也是全人類都能體會的痛苦。把美國社會特有的結構性難題寫得如此貼近人心,是我很佩服的一本小說 。

最後還有一類書籍,非虛構寫作(non-fiction)的社會科學普及作品,現在成為我書評寫作最主要的主題之一,也是最花心力的挑戰。我讀過而深深喜愛的作者如溫絲黛・馬丁(Wednesday Martin),她最著名的作品是《我是一個媽媽,我需要柏金包!》,而我評論的作品是《變身後媽》以及討論女性外遇的《性、謊言、柏金包:女性慾望的新科學》;以及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她是長青多產的作者,我只評過《失控的正向思考》以及《老到可以死》,作為小小粉絲的真誠致敬。

另外一位我覺得很有緣分的作者是歷史學家馮客(Frank Dikötter)。我先從他的《獨裁者養成之路》讀起,做了一場如沐春風的訪談;然後一口氣完讀了他享譽國際的中國歷史三部曲《解放的悲劇》、《毛澤東的大饑荒》、《文化大革命》,寫了一篇長稿導讀。這份任務是我投入書評寫作以來最辛苦的挑戰。讀書時正好是疫情盛夏,我有好幾個禮拜對著西曬的陽光讀中國史,三本大書貼滿標籤紙,讀到眼睛睜不開,拖稿拖到不能再拖。最後一個晚上如憋氣潛泳,齁著一口氣把書評大綱寫好,第二天書跟筆記攤滿桌,相互參照來回刪編,終於交了五千字的長稿。出版社笑稱我是吃了馮客全餐,我則是深深慶幸完成挑戰,而且終於把握機會補了中國近代史。

社科普書籍的主題都是歷史、政治、社會現象。與嚴肅端正的學院作品不同,作者立場可以更鮮明,寫作也不需要拘泥於八股格式,可以更明快、更有彈性。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書的題材都非常有趣。例如《變身後媽》的提問是,人們再婚的情況並不罕見,但後母的角色認知為何依舊停留在白雪公主時代?溫絲黛・馬丁的文風詼諧輕快,會在書裡寫出真實的碎念與第一人稱的細節,卻同時駕馭大規模、跨領域的學術發表品,用完整的架構提出深廣度兼具的論點。她帶給我非常多啟發,具體地讓我看到如何運用科班的學術訓練,支持自己獨特的眼光,完成完整的知識產品。

另一位我同樣深深欽慕的作者芭芭拉・艾倫瑞克,同樣具有博士學位與新穎眼光,也同樣不吝於展露自己的情緒與意見。很久以前讀過《我在底層的生活》,是她探討美國低薪勞動。為了寫這本書,她自己應徵女服務生,大賣場僱員,用親身經歷寫下這本書。我受邀寫的兩篇書評是她後來的作品,一本討論美國的靈性產業,是她稍微早期的作品重新出版,另外一本討論死亡的醫療市場與科學哲學,則是她這兩年的新著。艾倫瑞克是個資深憤青,她的文字說理分明,大刀闊斧,批判非常。有時候讀了很爽快,有時候讀了不太舒服(感覺像是掃到颱風尾)。但文壇上有這樣一尊怒目金剛是必要的,多產且涉獵廣泛,不斷從一個重要的問題推進到下一個重要的問題去。我收集了幾乎她所有作品——我很少覺得自己是誰的粉絲,但我確實是艾倫瑞克的粉絲,因為即使是她不太好看的作品我都還是收藏了,追星就是連她不那麼好的作品都有保存的必要。

這一線書評寫作,其實跟評論小說、散文截然不同,較為接近我熟悉的學術寫作。主要的差別在資訊量體,社科普作品動輒十數萬字(或者數十萬字),結構比較大也比較複雜,對話的知識脈絡也比較深厚。我後來感覺到評這種書還是需要一定的訓練,似乎適合的寫手不很多,很多評論人是學術中人,或者自己就是有經驗的作家。可能因為出版社眾而寫手寡,一旦開始跟出版社合作後,邀約接踵而至,應接不暇。後來這種大部頭書我越收越多,牽涉的主題也更加硬蕊。現在有些書讀來甚至對研究頗有啟發了,教書也很好用 。想想好像有點偏移一開始寫書評的初衷,但也覺得有點好笑,本來是希望多讀點工作外的書,現在工作用書的範圍卻不斷擴張。我終究就是個讀書人。

寫評論快三年,一共發表四十五篇書評,另加兩篇訪問。說多也不多,平均一個月一篇多。但說少實在不少,囊括的主題、文體、區域與牽涉的知識體系,早已遠遠超出了我原本的想像。學海無涯以前只是一句話,現在卻是真實的感受。

矛盾而奇妙的是,我一邊越是感覺到自己有限,另一邊卻越是感覺到閱讀開創的無限。人一生能閱讀的文字量真的是有限的,但每一次的閱讀體驗,卻是無限。我沒有辦法想清楚的問題——甚至是沒想過存在的問題——卻可以倚靠不同的作者為我說明,穿越我有知的邊界,不斷往四面八方拓展出立體的空間。我的每天依然是 24 小時,可是,閱讀的那一個鐘頭,卻沒有任何時空的限制;我還是只有一輩子,但書籍為我創造平行時空,可以活好幾輩子,走在不同的時間線裏,我留存的文字甚至可以在我生命終結之後持續輝映他人的智慧。

我依舊是沒有時間讀書的讀書人,但讀書卻為我開拓了無限的時空。


許菁芳
高雄人,作家,學術工作者。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政治學博士。中文創作出版有散文集《臺北女生》、《甘願綻放》,近有政治、書籍評論散見報導者、端傳媒、女人迷、OK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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