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修蘋 (《國寶》責任編輯):非常感謝大家在新書上市前就讀完這樣一部大格局、史詩般的小說。在座有知名劇評人、我們社內的編輯與行銷,但無論你是什麼身分,希望今天我們同樣以讀者角度,來聊聊讀完《國寶》的感動。
首先想請問大家:看完《國寶》的第一個想法是什麼?
我自己覺得非常、非常、非常震撼。過去我也讀過不少吉田修一的作品,其中《惡人》一直是我心中第一名的小說。當我知道自己將負責《國寶》的時候,內心很興奮也很緊張,很好奇這部吉田號稱「賭上作家生涯」的作品會是怎樣的一本書。
與《國寶》共處的幾個月中,我前後讀完不下四、五遍,每到後段都會莫名全身寒毛聳立,胸口同時湧上一股興奮與冷靜,彷彿那裡有一顆手榴彈抵著──必須貫注心神緊拉住保險不放!直到全書結尾,吉田把整部小說、主角近乎半世紀的人生都收攏進來,非常厲害,讓人想起《大亨小傳》末段的綠燈,這樣的創作力確實超越了《惡人》給我的震撼。
■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從未有過的閱讀體驗
CharMing (影評人):對我而言,閱讀《國寶》,從翻開第一頁到最後一頁,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體驗。
平常我很喜歡同時看三、四本小說,可能因為膩了、或者想要休息一下,就轉而讀另一本書。我很喜歡這樣交換著小說看。但《國寶》是我第一次從頭到尾只想專注在這個故事上。每個章節的鋪陳與停頓真的好厲害,讓人停不下來。「啊,他死了……」下一段又「什麼?他回來了!」作者怎麼可以這麼吊人胃口?
但是,讀到倒數三章時,我停下來了。我很期待吉田修一會怎麼收尾,也很害怕,如果收尾不是我心中的Happy Ending怎麼辦?心裡有一股非常捨不得的情緒,因為看完就真的結束了。看完後,我的情緒有段時間無法抽離,很想一直沉浸在那個結尾裡。
影評人CharMing
重點就在括號裡 (劇評家,以下簡稱重點君):我覺得吉田寫了一部「沒有辦法改編成影劇」的小說。因為他寫得太詳細,細到無法改編,像是一部融合了多種風格的經典電影。
比如第一章開場的黑幫血戰,讓人想到深作欣二的《無仁義之戰》,這部電影在講60年代的廣島黑幫抗爭,但吉田把故事舞台搬到了自己的家鄉長崎。《國寶》上冊尾巴有一段在講坎城影展的得獎作,雖然沒有明指,但我覺得他影射的是大島渚的《俘虜》,這樣以電影去架空歷史的手法,很厲害。
陳柏昌 (新經典文化編輯):我跟重點君有類似的感想。我是用日本大河劇的概念在讀《國寶》。日本大河劇一演就是一整年,很完整地呈現主題細膩的脈絡,而吉田出色的文字,會讓人聚精會神地去讀每個隱藏在故事裡的細節。
本書的主題是歌舞伎,乍看很難進入,但是透過吉田的文字描述,完全不會有閱讀的障礙,讓人好想實際去觀看歌舞伎。吉田把歌舞伎寫得浪漫、宏大,本身就自成一個世界。
■以一種藝術型態描寫另一種,比真實演出更精彩
楊若榆 (新經典文化企劃):我非常同意CharMing說的讀到停不下來。閱讀時,我最享受的就是去抄寫那些歌舞伎專有名詞──淨琉璃、世話物、時代物……我對日本文化了解很少,不靠編輯加註真的完全看不懂這些名詞,但光是看著,就覺得怎麼能夠如此美麗。
這種閱讀感受跟讀吳明益的小說很像,看他寫生態名詞、各種蝴蝶的名字,那些陌生化帶來的激動,我在讀《國寶》時也感受到了。對於自身在地文化與環境的深入書寫,讓人覺得就是一部能登上國際的作品。
葉美瑤 (新經典文化總編輯):我跟修蘋一樣非常喜歡《惡人》,甚至在最後燈塔的橋段哭到不能自已。一開始看到吉田說睹上作家生涯寫《國寶》,覺得只是宣傳用的形容詞,但是讀完小說之後,我很強烈地感覺,吉田修一真是一個不得了的小說家,因為他可以用一種藝術形式去寫另一種藝術形式,這實在太了不起。
我自己看過《娘道成寺》這齣歌舞伎。看的時候只覺得很美,完全想像不到這樣的藝術之美也可以被寫出來。所以讀到《國寶》上冊最後一章〈怪貓〉時,我嚇到了,吉田描寫飾演怪貓的俊介從出場到落幕那令人目不轉睛的演出,比真實的歌舞伎更精彩。
重點君: 吉田曾在訪談中提到,影響他寫《國寶》的一部重要作品是溝口健二的電影《殘菊物語》。溝口的風格是「一景一鏡」,一個場景一個鏡頭,而《國寶》也是,每一章很明確地在寫一個主題、一個事件,然後換章就切換到了下一個世界。
■如搭乘時光機的跳躍感,將演員背後的艱辛完全攤開
詹修蘋: 在編輯本書的過程中,我收集了許多歌舞伎的知識,也看了一些歌舞伎的書,但發現那些書都沒有小說寫得深入。
透過吉田的文字,讀者能夠自己想像並創造屬於自己的歌舞伎世界。「美」,是哪種美?「女形」(歌舞伎中由男性扮演的女角)纖細脆弱讓人想要憐愛的舉手投足,又是怎樣的姿態?正因為小說沒有畫面,反而給了我們契機去創造自己極美世界的形貌。
吉田在日本受訪時說,為了寫這部小說,他親身投入歌舞伎演出長達2年,在前後台擔任工作人員,與劇團成員同住同寢,再把自己所見的演藝界潛規則、無奈與各種大小瑣事,全都灌注到這部小說裡。因此,除了演出的段落,讀者也能從中讀到每個角色的成長史、內心的OS等等。
平常我們只能透過官方發表或者八卦新聞去拼湊自己喜愛的演員的真實想法,但在《國寶》裡,演員複雜艱辛的生命歷程完全被攤開來,讓人更強烈地感受到每個角色身為人的那股生氣,連小角色都十分討喜。
《國寶》責任編輯詹修蘋
CharMing :我覺得《國寶》很厲害的是,裡面出現的人物至少超過20個,吉田在每個人物出場時,都會稍微做些鋪陳:這個人是誰、他在哪裡出現過,對於像我這樣不擅長記人名的讀者而言,真的非常好。
詹修蘋 :讀者服務!
CharMing :對。《國寶》故事中時空的跳躍也是,有時候可能只過一天,有時候可能10年就過去了。這種非線性的時間感,很像在搭時光機,一下子回到哪個年代、誰突然到北海道幹嘛、誰又回到東京……這種跳躍感我非常喜歡,就有一種,雖然現在去不成日本,但我有環島日本一圈了的感覺。(笑)
■天才與地才,血脈與才華的抉擇
詹修蘋 :最初在編輯《國寶》的時候,很擔心「歌舞伎」這個主題對台灣讀者很陌生,加上「追求藝道」這種高深的境界,該怎麼找到一個容易進入的方式?
靈機一動想到,如果說「這是日本蔡依林的故事」,相信大家就能明白了。(笑)也是從蔡依林開始,我想到「天才」跟「地才」的比喻。一開始覺得「地才」應該是喜久雄,但後來又覺得喜久雄該是「天才」。
CharMing :看到書腰文案時,我也馬上思考「天才」是誰?「地才」又是誰?之前看日本網友說《國寶》的故事就是漫畫《玻璃假面》:兩個很會演戲的人,一個出身普通家庭,另一個是演藝世家,他們是彼此最好的對手,也是最了解對方的人。
我覺得「地才」確實是俊介。雖然他出身歌舞伎世家,贏在起跑點,但他之後靠著自己的努力,慢慢去補足與天才的差距。
陳柏昌 :俊介的努力非常打動我。一開始被父親半二郎否定而離家出走,也曾荒廢過,再從谷底站起來。這整個過程,我覺得已經是非人所能承受的境界了。
《續.橫道世之介》編輯陳柏昌
葉美瑤 :到底誰是「天才」、誰是「地才」,很難簡單定義。但歌舞伎界中的「世襲」制度很特殊,像京劇就沒有世襲的制度,很多傳統技藝就這樣消失不見。然而歌舞伎因為世襲制,讓每個門派的技藝得以傳承下去。因此,除了討論「天才」或「地才」,不如問:你想要血脈相傳,還是有才華的外人?
現實中的例子,像是坂東玉三郎 ,他不是世襲的,甚至天生條件都不好。像他這樣的人就具有「地才」的條件,人們可以理解他要多麼努力、擁有多少天分,才得以進入歌舞伎的世界。
■如華生與福爾摩斯、弁慶與源義經般的動人情誼
楊若榆 :相對於俊介,我比較喜歡主角喜久雄,也喜歡半二郎,尤其是上冊的開場,黑道的新年會,每個人衣冠筆挺、有錢有勢、完美又霸氣的模樣,但後來黑道大哥的太太們突然開始竊竊私語:「坐在那邊的,不會是那個誰吧?」這麼從容不迫的大場面上,擾亂他們心情的竟然是一個歌舞伎演員,好有畫面。
重點君: 我喜歡德次!個性可愛討喜,又有一張菅田將暉的臉,有點痞痞的感覺,而且重情重義。
CharMing :我也覺得德次是故事裡最有人味、最像一般人的角色。跟喜久雄一樣出身黑道,一直以來都維持著黑道的俠氣,自始至終把喜久雄當成主人,效忠於他。最後他事業有成,回到日本時有人問他:你以前是做什麼的?他回答:「我就是弁慶。」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重點君 :所以德次就是愛著喜久雄啊~
眾人 :沒錯!
陳柏昌 :是華生跟福爾摩斯!
葉美瑤 :而且德次一直說喜久雄很帥又美,一定有愛。(眾人笑)
從德次回過頭來想,《國寶》這個書名其實跟《惡人》一樣,吉田想要透過這個書名問讀者:到底誰是國寶?誰是惡人?雖然故事最後有答案,但我們還是可以去思考,為什麼有些角色無法成為國寶?俊介、半二郎、還有書裡出現的其他演員,為什麼不是他們?為什麼德次忠心耿耿只效忠喜久雄?正是從這些角色,才襯托出喜久雄的特別。
■不瘋魔、不成活,對藝術追求的不變執著
葉美瑤 :我先問,有沒有人沒哭的?我讀的時候完全沒想到,我會哭點這麼多。(笑)
CharMing :有個地方令我哽咽,第16章〈巨星殞落〉中,失去了某個重要東西的俊介還是想繼續上台表演,這時喜久雄對他說:「俊寶,師父他一直在舞台上站到最後一刻。」這句話把他們的處境與上一代承接了起來,讓我想到松隆子,她第一次對演戲感興趣,是因為自己的父親。
松隆子是歌舞伎世家,但她一開始對演戲沒有興趣,甚至有一點排斥,她第一次燃起想演戲的衝動,是看到父親發燒到無法走路,竟然還要上台演出。她非常生氣,說:「爸爸,你這樣對不起觀眾,也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家人。」雖然這麼說,但她也感受到身為演員想要一直站在舞台上的那種感覺,因而走上演藝之路。
新經典總編輯葉美瑤(左)與影評人CharMing
楊若榆 :我的哭點在很後面,但我很喜歡故事中歌舞伎跟運動員很相似的部分──從小吃苦、訓練身體到可以運用自如,最後整個人成為藝術。歌舞伎演員的身體就是一個藝術品。
像是故事剛開始,半二郎幫喜久雄和俊介上課,在他們十幾歲未成熟的身體上用毛筆一畫,說:「要用骨頭來記憶。」讓骨頭記得,肌肉就會跟著長出來,一上台,身體便會自然動起來。一個歌舞伎演員要演那麼多齣劇,每一個動作都得存在身體裡。
陳柏昌 :我補充一個日文小知識,日文的「骨」──「コツ」(kotsu)也是「訣竅」,有雙關的意思。記住你的骨頭,也就是記住做事情的竅門。
葉美瑤 :除了感動,還有一個主題很吸引我,就是一個人求藝到被視為瘋狂的過程,剛才柏昌提到的非人的境界。
CharMing :對,《國寶》其實就是兩個瘋子的故事啊!(眾人笑)
葉美瑤 :讓我想起《霸王別姬》裡,程蝶衣被段小樓說,你這個人就是「不瘋魔、不成活」。我第一次看的時候覺得,像程蝶衣這樣瘋魔的狀態很不好,應該要像段小樓那樣,下了戲還是能過自己的人生,上台再好好表演就是了。可是在《國寶》裡,吉田寫出兩個程蝶衣,這件事太厲害,而且他還讓你站在程蝶衣的角度看世界。
藝術追求者是什麼心態?旁邊的人為何會被藝術追求者打動?他們有一種很單純的人性,喜久雄跟俊介都很瘋狂,但他們對藝術的執著令我非常動容。
■龐大故事暗藏了社會脈動,影視化令人期待
CharMing :吉田的書只要有中譯的我都有讀過,他這次真的寫了一部非常通俗的小說,應該說他在通俗與純文學之中取得了非常好的平衡。
陳柏昌 :講到通俗,我覺得讀者還可以特別注意吉田的社會寫實功力。故事一開場只有黑白電視,後來進入彩色電視時代,歌舞伎從原本只在劇院表演,到在電視上播映,之後又沒落、少見於電視,接著搞笑藝人興起、電視台擴大,再後來變成大家都不看電視了……最後俊介的太太春江,為了撐起衰敗的門派,去請求他們的好友搞笑藝人讓她上節目搞笑,其實就是現在我們看的「素人綜藝」。
透過這個故事,我們同時也讀到了電視、影視的歷史,還有演藝公司、其他表演門派的涉入、觀眾與社會脈絡的變化。我很佩服吉田除了主線劇情,也深刻描寫了背後更龐大的歷史與細微的環境改變。
葉美瑤 :柏昌提到的正是我覺得吉田小說非常好看的地方。《橫道世之介》也是,你會發覺他不是純粹要講一個好聽的故事,他跟整個社會都有關係。從歌舞伎演員到電視台的發展,像最近《半澤直樹2》中就有很多歌舞伎演員參與演出,非常真實。
重點君 :雖然我前面說這部小說很難改編成影劇,但我覺得近期以《MIU404》活躍的綾野剛很適合演喜久雄,他過去演過不少陰柔的角色,如果出演女形應該會滿有趣。俊介我提議柳樂優彌,因為他之前曾淡出演藝圈,跟俊介的人生很相像。
CharMing :我倒覺得像《國寶》這樣時間跨越四、五十年的故事,要一個人從少演到老太難,如果能找歌舞伎家族來演是最好,年輕時代由年輕弟子出演,青壯年後再由家族中擔綱者出演。
陳柏昌 :書裡有特別提到,喜久雄長得非常美。總覺得要是一個很美形的男演員才夠格。
詹修蘋 :要說美形的話,我想提名岡田准一演喜久雄,生田斗真演俊介。准一長得俊美,也以《永遠的0》得過日本金像獎最佳男演員;斗真戲路廣,演技強,連演電影《人間失格》太宰治的模樣都能掌握,很想看他詮釋俊介這個非常有人性的角色。
葉美瑤 :真要演的話,我同意CharMing說的,找歌舞伎家族來演。像是最近很紅、松隆子的侄子市川染五郎,或者長相俊美的市川海老藏都是不錯的人選。
詹修蘋 :讀書會已近尾聲,身為編輯,很感動能邀請這麼多喜愛書、喜愛吉田修一的好書友們一起來分享心得。相信日後我們仍會繼續讀吉田的下一本書。希望以這次讀書會作為一個開始,期待後續有更多讀者加入我們的行列,也期待《國寶》影視化的一天。還未有影視改編之前,我們再讀一遍小說吧!●
■李爾的藝道之路 吳興國 x 張大春
表演藝術家吳興國與小說家張大春首度同台演講,為吉田修一的小說獻聲談《國寶》到京劇,從小說演繹真實人生。
國寶
作者:吉田修一
譯者:劉姿君
出版:新經典文化
定價:700元
【內容簡介➤ 】
作者簡介: 吉田修一
1968年生於日本長崎。
1997年以《最後的兒子》出道,獲第84屆文學界新人獎。2002年以《同棲生活》獲第15屆山本周五郎獎,《公園生活》奪下第127屆芥川獎,一舉拿下大眾文學與純文學的文學獎項引爆話題。2007年以《惡人》拿下大佛次郎獎、每日出版文化獎、本屋大賞No.4,熱銷超過220萬冊,並改編同名電影。2010年以《橫道世之介》榮獲第23屆柴田鍊三郎賞、本書大賞No.3,改編同名電影大受好評;2019年再寫續集《續‧橫道世之介》。同年,以出道20周年代表作《國寶》榮獲藝術選獎文部科學大臣獎與中央公論文藝獎肯定。
擅長描寫都會年輕人的孤獨與疏離感,獲得廣大的共鳴與回響,包括《路》、《怒》、《再見溪谷》、《犯罪小說集》等作品皆有影視改編。另有著作:《熱帶魚》、《東京灣景》、《地標》、《長崎亂樂坂》、《星期天們》。
對談》好故事製造機,漫畫放電密技大公開ft.漫畫家韋蘺若明、PamPam Liu、大辣總編黃健和
或許是台上的兩位漫畫創作者韋蘺若明、PamPam與重量級總編黃健和的緣故,這場活動的讀者粉絲都呈現一種乖巧冷靜的特質,台下隱隱浮動一種愛在心裡口難開的曖昧氛圍。活動開始以快問快答暖身,首發搶先提問:
➽如果可以跟漫畫角色交往,你選擇誰?
大筆一畫就在答題板上揮毫作答的韋蘺若明,大方率性的性格一覽無遺。她的漫畫作品《送葬協奏曲》、《鬼要去哪裡》中常見敘事節奏鮮明、故事推展曲折,卻總能在細節處閃現光芒的靈巧感。最先回答這一題的韋蘺若明堅定說:「《棋魂》裡的塔矢亮。」隨後略帶笑意地補充:「喜歡對專業用心到變態的人。」
偏好配角型的PamPam答案則是《灌籃高手》的三井壽,「他對教練說:『教練我想打球』,那個畫面看得我——很想抱他!」PamPam在答題板上纖細圓潤的筆觸,如同手寫心意般濃厚的文字描繪,令人聯想到她的作品《癌症好朋友》、《瘋人院之旅》中畫風簡約輕巧,更多著墨在大量笑中帶淚的回馬槍敘事風格。
投入大辣至今17年的總編輯黃健和的答案則是:「劉興欽的機器人。」他滿帶暖暖念舊的語氣說:「我就想帶著它,走一下。」
➽心中的說故事天才?
韋蘺若明回答:「《西遊記》的吳承恩」,原因是故事中的人性與娛樂性都很強烈。PamPam則是手塚治虫,她解釋手塚的故事竟能涵括歷史、科幻、未來憧憬的想像,可說跨度遼闊,也深具人性的善惡表達。黃健和答道:「司馬遷」,他很是敬佩欣賞地說:「沒有一個人可以像他那樣,說的故事是歷史,但畫面感非常厲害。」
➽敘事作品裡哪個缺點,會讓你大翻白眼?
本身學戲劇的黃健和首先回答:「天神。每次都天神來了,一切就解決了,那前面幹嘛呢?」而PamPam最受不了的是虎頭蛇尾,「一開始很熱血,結局這麼草率?白費前面鋪的梗,草草結束很可惜啊!」韋蘺若明則無法接受矯情跟說教,尤其讀者很認真進入故事,角色突然用超越一般人的方式講話。韋蘺若明的語氣示範了「出戲」時,會如何使人「冷靜地火大」。
➽如果中大樂透,還想做現在的工作嗎?如果會,最想花大錢做什麼跟漫畫有關的呢?
目標明確的韋蘺若明表示:「想花大錢做宣傳。」她提到出版的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常因沒有資源去照顧好行銷,導致曝光度與銷售量不穩,造成惡性循環,所以她最想自己砸錢做宣傳。而一有錢就會沒動力、不會想繼續的PamPam先是愉悅表示只想整天躺著,接著靈光乍現說:「啊——我可能會去做善事!」黃健和則說漫畫是可以做到老的,覺得漫畫跟酒「黏」在一起會很有意思,所以想開「漫畫酒館」,現場的讀者們聽了紛紛表示期待。
▇職人漫畫,首重專業,用初心與幽默推展劇情
常被問到台灣文化精神是什麼的韋蘺若明,接著分享她的創作心得。即便一開始在CCC上連載《送葬協奏曲》時,主辦單位明確要求符合文化傳承與推廣,但她強調漫畫創作在選擇主題時,首重自己的興趣。「自己喜歡的才會畫得好。」她不特別思考如何去迎合或討好,而是畫自己想畫的東西,畢竟讀者也只會選自己想看的作品。重點是:「你喜歡什麼就畫什麼,你喜歡讀者才會喜歡。」
韋蘺若明對生死和殯葬業很有興趣,但起手的田野調查必不可少,尤其職業漫畫重視職人專業的呈現,得先考究專業的部分,再帶入劇情結構。一開始除了消化大量專業的論文資訊,還要找到現實的從業人員做訪談,理解流程和心態。為了呈現專業畫面,她也買了幾本殯葬的書參考,「因為放在桌上很久,讓媽媽非常緊張。」韋蘺若明忍不住笑道。
編劇方面,除了找尋共同經驗、容易幫助讀者快速進入故事內容外,韋蘺若明強調漫畫編劇還有一個訣竅:幽默感。她補充:「也可以說是娛樂性。即使是在悲劇裡,愉快的東西能在閱讀時產生休息效果,再回到主線時就會產生節奏感。」
編劇過程創造的節奏感無法標準化或量化,是由每個人從小到大的閱讀,去培養自己的幽默感跟系統。但如果遇到連載時,一次呈現的篇幅不長,則要注意每一回的頭尾吸引度,必須在開頭和結尾都能緊抓人心。
▇別忘多運動,才能提供大腦正能量
黃健和詢問擅長連載的韋蘺若明:如果沒有連載壓力,是否會出現不同型態的作品?韋蘺若明回應,其實創作者的大腦在做事時多半都是直覺型,如果今天沒有連載壓力,她也會依據原本故事的長度編排,只是連載時需要較長的篇幅,就會用一樣的結構去拉長放大,中間再置入細節。
創作體質傾向游擊型、打帶跑的PamPam好奇問道:「都是怎麼規律自己的生活作息呢?」韋蘺若明說,前面提到的培養系統也包含培養規律的作息,尤其創作時間向來難以分配管理,真心只求不要熬夜、正常作息。她鄭重推薦:「運動非常重要,可以供給大腦正能量,也能幫畫畫的身體減少一些職業部位的疼痛。」
珍惜創作初心的韋蘺若明,也跟現場粉絲分享一部漫畫改編日劇的BL作品:《情色小說家》。劇中主角原本寫作情操高尚,礙於現實寫起工具書般的情色小說,除了有精彩的娛樂效果,更傳達內在深沉動人的創作魂。
提到自己的作品,韋蘺若明最後強調:「畫這些故事是希望大家可以看到生命力的強韌,感受到生活其實還是很有希望的。」
▇從生活找到故事,把悲慘瑣事變成笑點
PamPam提到,最初選擇用圖文的方式記錄生活,是因為出國留學很枯燥,沒有朋友,也沒有什麼題材可以畫,便決定用四格漫畫記錄每天的生活內容,不管是多無聊的小事情。
「第一個禮拜畫完後,某一天過得很衰,我就覺得『嗯!明天一定會更衰』,邊想就畫成了四格漫畫。等到隔天上完課回家,發現所有東西都被偷了。」
用畫筆「一畫成讖」的PamPam自此覺得生活好奇妙,每天都會有事情發生讓她畫,於是日日更新,養成固定記錄生活的習慣。
擅於說故事的PamPam也會嘗試另一種方法:彷彿脫口秀演員般藉由口語,把發生過的事情說給別人聽。看似輕鬆聊天,卻能在講述過程中思考要怎麼講對方才會覺得好笑,且比原來發生過的聽起來更有意思。
「講的過程,對方一定會有回應跟反饋,就可以從中擁有不同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透過口語方式,在轉述過程中,也幫助自己記下更深刻的印象。
講求工作效率的PamPam,還在公司上班時,會在下班後固定保留創作的時間,用最低限度的篇幅畫完想講的東西。等熟悉這樣的短篇方式後,有時超過篇幅就會自動濃縮。體貼的她顧及到有些人不習慣看漫畫,決定採取最大公約數讀者能夠理解的方式,配合網路閱讀習慣,以簡單的圖文進行創作。
▇從癌症到洗內褲,從細節擊中讀者的共鳴點
韋蘺若明對PamPam說故事系統的養分源頭非常感興趣,PamPam順勢聊到自己從小就邊吸奶瓶邊看爸爸收藏的全套《老夫子》,長大後會去雜貨店買十元盜版的哆啦A夢漫畫。第四台的日本動漫對她也有影響,但最有感的是國小逛書店時看到紅膠囊的圖文書,引發她強烈的創作欲望。
PamPam坦言《瘋人院之旅》這類題材很少見,故事起源來自家庭,主角原型也是自己的親人,經過許多年的反芻,有機會申請到補助,才能把它畫出來。「構思的初期,除了本身經驗之外還是有些空白,需要找齊資料背景,不能憑空就畫出來。所以看了很多精神相關疾病的書,再把它跟故事整合。」她相信漫畫的讀者仍然會在乎一定程度的寫實性,因此除了幻想橋段,依然要有現實知識輔助。
漫畫中的文字彷彿口語般日常的PamPam,其實對暗藏的情緒、情感異常皆敏銳,她描述故事的文字比重不輸給圖畫中隱含的潛文本,也會有足夠的留白讓讀者有喘息的舒緩空間。為了忠實自己的觀看角度,呈現最貼近自己的真實感受,PamPam認為最重要的是,敘事中的心得或想法要能準確地擊中讀者的共鳴點。
愛搞笑的PamPam也不吝嗇分享最近的生活的小趣事,譬如想要洗內褲又想順便洗澡,結果外頭一聲巨響,出來看到整桶內褲全掉進垃圾桶。類似這樣無厘頭的自嘲,以及老天隨機降下的胡鬧慘劇,不斷在擁有特殊笑點的PamPam生活中,一再被精巧地捕捉成靈感來源。
辭職在家畫畫的PamPam一直狂看影集,她向大家推薦:《勁爆女子監獄》及《華麗女子摔角聯盟》。習慣搞笑的她難得正經起來,讚賞《勁爆女子監獄》這部描繪女生故事的真實性,毫無花瓶感:「它是一部回憶錄,透過在監獄裡認識到不同的人,講到宗教、種族和文化。那陣子我連作夢都會夢到裡面的人,像這樣的故事就很深刻的融入到我腦子裡。」
黃健和問道:「下一本書還會考慮要畫疾病嗎?」PamPam樂呵呵地回:「機會很大。因為爸爸很不注重健康,前兩天半夜心臟痛,在急診室裡還說:『老婆我要喝可樂』,被護士聽到才阻止。覺得……好像又有東西可以畫了!」
▇跨界的思考:有沒有準備說故事給全世界聽
黃健和從文化影劇畢業後跟過3部電影,過程中他評估自己的才華,決定離開電影業轉往從小喜愛的漫畫行業,沒想到30年後,在做的事是把漫畫推回曾經熟悉的影劇、電影業。他提醒漫畫家:「重點在於你原本的故事是否有到達足夠的感動點,才來討論做跨界。」
資深且經歷豐富的黃健和,麥克風一拿就直接開講,娓娓細數跨越多個世代延續到現在的創作者類型。相較於80年代男性創作者的長篇內容,這個世代加倍活躍的女性創作者不斷在各種題材領域嶄露頭角,更有近乎私小說的敘事概念,如分享祕密般在作品中喃喃傾訴,累積了不少忠實讀者。
「大辣在做的就是Locol & Golobal,把台灣作者推出去有點難度,但創作者自己有沒有準備好說故事給全世界的人聽?以及故事要怎麼說?或是用什麼方式去說才有被看見的機會?這很不容易。」
現今的創作者多於網路發表,經營自己的粉絲社群,這些作品在台灣市場有機會,但有沒有可能因此放棄掉國際市場的機會?「做台灣題材的時候,國際市場的可能性呢?其實都很難,但只要能明確把握其中一個,其實也挺好。」
黃健和表示,務必將視野放大去找到自己在世界上的閱讀族群,像大辣做漫畫、飲食、兩性,都聚焦在圖像小說,「因為圖像小說可以快速被認知,優勢是大部分都能單本結束。」
▇畫工強但故事漏洞多vs故事超精彩但畫工不OK
黃健和期許年輕的創作者們除了確定自己要走哪個方向、哪個路線,更建議要確定一下自己喜歡哪間出版社的書。「說故事之前要很清楚:要說給誰聽?以及作品有沒有機會去轉換發表的場域?」這是當晚不停迴盪於耳的叮嚀。
黃健和說,現代社會常見許多創作者專攻本業而難以多頭發展,形成兩極化的創作困境:「畫工迷人,但故事很多漏洞」,或者「故事很適合改編成影劇,但畫工有待加強」。他鼓勵漫畫家在專業與專業之間嘗試讓合作的火花發生。譬如畫風充滿濃厚詩意的繪者,可以考慮跟文學類作者商談合作,例如近期的《天橋上的魔術師》就是一例。
黃健和也非常看好台灣創作者跟國外編劇合作的可能性:「很會說故事的人找到很會畫的人合作,我們可以期待看到兩者一同創造出很不一樣的結構。」跨界不只是跨越熟悉的領域,有時更是在陌生化的過程中開創出不同故事邏輯的思維方式,這或許也是未來具高度實驗性的創作可能。
PamPam撿拾生活裡各種悲慘、趣味的碎片,串成迷人的故事整體,韋蘺若明則通過閱讀、田野與訪談,將幽默帶入劇情之中,吸引眾多粉絲。一個寫生活,一個創作劇情。黃健和則提醒漫畫家,不妨敞開心房,思考作品跨界的可能,更可以多多嘗試與不同的作品合作與改編。●
▉向漫畫家/作家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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