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書在日本7 出版社》本土線上調查:行銷日本遇見的難題

Openbook閱讀誌透過線上調查,詢問台灣出版業向日本市場叩關的現況與意願,透過小規模的統計,勾勒台書日譯的概況、產業鏈結及推展上的問題或礙障。

版權交易管道

根據統計,旗下已有作品迻譯為日文的台灣出版社,總計不到40家,其中包括國立編譯館及數家大學出版社。大多數出版社是仰賴版權代理商進行跨國洽談,常見的版權代表包括:光磊國際、太台本屋(tai-tai books)、Japan UNI Agency、Tuttle-Mori Agency、巴思里那Future View、莫托溫Motovun、俳斐國際等。

除了透過版代,部分出版社也會複合其他管道進行版權交易,譬如公司內部有專責人員可與日方出版社直接往來、經由作家或譯者直接向日方推薦單書,或者在書展現場上獲得交流機會。但相對而言,皆屬少數。

推薦哪類作品給日本讀者?

各家出版社因經營的書種不同,對進入日本市場的看法也有所差異。有人相信「只要是好的作品,就有打動不同國情文化的普遍性」;也有人認為「具台灣文化特色的文學書,會有較高的識別度與機會。」

但差異是特點,也可能是抗性。有出版社提供經驗表示,「地方感太重的作品,有時會遇上難以被外國讀者理解的問題。」此外亦有出版社回覆,相較於其他書種,文學書的授權與外譯難度都相對較高,這也是需要被克服的點。

除了小說之外,圖文創作是最多出版社提出的選項。多數出版人認同「圖像語言擴大了全球的流通性」、「訴諸視覺性及直觀,較無文字隔閡」、「圖像是最多人共同使用的語言」,因此考慮對外輸出時占有較高的意願與機會。

另有出版社也提出「貼近一般人的需求或實用性」、「生活風格類的題材」、「議題性之書籍」以及心理叢書、兒少科普、漫畫等,希望這類台灣作品能獲得日本讀者的青睞。


(取自flickr_saiut)

規畫新書時會考慮翻譯市場嗎?

在規畫新書內容時,多數出版社的選擇幾乎都是「先考慮本地市場」,只有少數表示「於新書策畫階段就將版權出售至國外納入考量」。選擇本地市場優先的主因是,「日本市場很難打入」以及「人力成本」等顧慮,因此不太會在書籍企畫階段就向外推銷。

不過多數出版社也同意,現在新書出爐時,推銷至國外的考量會加重。各家的做法不一,分別有:「所有新書書訊於出版時都會推介給版代」、「行銷上,書籍折口都會放英文簡介」、「字量較少的圖文書有些會直接出版中英雙語版」、「重點書會英譯部分章節,甚至全書英譯,以利海外版權推薦」。

部分出版社自陳,至今未曾有過與日方版權交易的經驗,個別因素包括:「不知管道為何」、「並不擅長日語」、「人力少」等,但仍期待台灣書能被推銷至海外市場。

行銷日本遇見的主要難題

提到台灣圖書前進日本的難題,最多人勾選的答案包括「缺乏管道」、「人力有限」、「翻譯費用成本過高」等難題,不少出版社自承連敲開日本出版大門的資訊及資源都不足,期待政府與民間組織加以協助。另有也有不少人表示關鍵的障礙在於「好譯者難尋」。

與日方有過合作經驗的出版人認為,日本市場相對封閉,對外國作品(特別是亞洲國家)接受度並不高。且日本已經是個成熟的市場,出版內需供應充足(以自製書為主),因此要賣版權進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外,造成某些出版社對推展日本市場顯得被動的原因,也包括:「語言隔閡,需仰賴版代熱心推介」、「台灣版權輸出不像日本輸入到台灣那麼制度化,主動向外推廣的機會不多」、「目前都是日方看到感興趣的書,才來主動洽詢」、「因評估台灣作品的日譯版讀者不多,所以目前無買進賣出版權的規劃」。


日本書店中可見台灣相關出版品陳列(白水社提供)

出版人陳蕙慧專訪

全球化時代,跨國行銷是拓展生機的策略之一。台灣圖書若想推展國際市場,是否從創作階段就應該納入考量?出版社或版權代理的計畫該怎麼做?翻譯人才占成功因素多少比重?其他國家的成功經驗是什麼?

Openbook專訪熟知日本市場、擁有多年與日方合作經驗的出版人陳蕙慧,試圖尋找解答。


陳蕙慧(左)與神奈川文學館館長、作家辻原登合影。(陳蕙慧提供)

現任木馬文化公司社長的陳蕙慧表示,其實前述的每個問題都需要很細膩地切開來看。她舉韓國為例:「韓國會用各種方式(例如影視加持)來鼓勵創作,不只表現在流行文化上,還包括暢銷書。他們是如何輸出的?以繪本或小說來說,他們早期大量模仿日本,現在則已經超越日本。韓國是如何做到的?這很值得我們好好研究。」

反觀台灣,陳蕙慧覺得無論是國藝會或文化部的補助,乃至臺文館的駐村計畫,目前能量都顯得非常零散。她表示,早期中書外譯主要針對學術需求,版權談好,補助以稿費為主,書出來就結案。現在的海外推廣著眼在市場,行銷手法相對重要,然而即便作品獲得很多獎項,也沒有哪個單位出來特意推動。


韓國作家趙南柱作品《她的名字是》與改編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劇照(右圖取自Yahoo!電影

將台灣作品推向海外的任務,只能落在出版人身上嗎?陳蕙慧說:「我每個月既有十幾本書稿要審讀,又有經營管理重責,相信其他出版社也跟我一樣,沒能力做這些事情。光是試譯本、英日文簡介,都已經是龐大的負擔。」

「此外,過去因為台日學術研究上的需求,翻譯及出版重視的始終是純文學作品。一般可能符合日本市場的類型小說,其實台灣也出版很多,但沒有機會,也缺乏累積。此外,出版社(包括版代)的經驗,向來都是引進多、輸出少,真的必須靠官方支持,否則單靠作者與出版社,成交機會很小。」


2019年《朝日新聞》訪問郭強生並報導日譯《惑鄉之人》出版(黃英哲提供)

談到創作者面向國際市場的問題,陳蕙慧指出光磊版權公司在代理張國立、陳浩基及吳明益等作家時,相對是比較有計畫的。她也舉郭強生為例,認為作家本身的企圖就很大,會回歸到說故事的本質,「想要面向國際市場,就要有好看的情節。」

「其實日本讀者對台灣書印象模糊、認識很少,大多是有人強力推薦才會注意到。過去日本的文學研究者一直扮演關鍵角色,但面對當代市場,不能只停留在封閉的空間,如果文壇的交流能跨出界,例如從『台灣文化中心』搬到書店,甚至社群,相信更能縮短書籍與讀者間的距離。」

陳蕙慧說,目前日本的大型書店雖然會陳列台灣作品,但若非是排行榜暢銷書,不會有好的平台,至於在圖書館,則多是館藏的概念。目前日本書市榜上有名、數得出來就是吳明益、陳浩基,因此面對市場,亟需政府的行銷補助。

她舉卡門.拉弗雷特(Carmen Laforet)的《Nada什麼都沒有》為例,這本書因為獲得諾貝爾獎得主尤薩(Mario Vargas Llosa)的積極背書而廣受矚目,取得成功的門票。陳蕙慧說:「我就很感慨,我們台灣很缺乏這樣的支持力。2017年的台日交流座談,江國香織正是因為讀過台灣作品的譯本,所以願意前來。如果我們有辦法讓例如吉田修一、小川洋子等知名作家,也來讀一讀台灣書,也許很多台灣好看的作品就能透過他們被看見,激起更多讀者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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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書在日本6 出版社》透過更緊密的資訊交流,一同支持文學的未來:專訪白水社編輯部杉本貴美代

白水社成立於1915年(大正4年),迄今已逾百年,雖然不算大型出版社,不過在日本文學界,特別是日本的法國文學中,屬於相當具有代表性的中型出版社。創立者福岡易之助畢業自東大法國文學系,因該社此初期多譯介法國文學,之後也逐漸拓展至世界各國的文學作品。此外,白水社也出版各種語言學相關書籍、辭典,對日本的語言研究者而言,也是極為重要的出版社。

2013年起,白水社開始投注心力於台灣文學,並及於非虛構類作品。透過白水社的引介,近年來某些台灣當代的文學作品,日本讀者已可以幾乎同步接觸到。

為何白水社會開始傾注心力拓展台灣文學作品?本文訪談該社負責亞洲文學的編輯杉本貴美代,請她談談白水社與台灣文學的因緣,以下是她的回覆。


為什麼會想出版台灣書?順談過去白水社經營海外文學的經驗,與對台灣文學的印象

株式會社白水社是綜合型出版社,每年出版數量大約140冊,其中海外文學約有25冊。

白水社有一套系列叢書「白水 u Books」,透過新的版型介紹海外小說名著。例如海外文學的長期暢銷書,沙林傑(J. D. Salinger)的《麥田捕手》,在白水社就有野崎孝譯的《麥田捕手》(1964年刊行)與村上春樹譯的《The Catcher in the Rye》(2003年刊行)。

「白水 u Books」的其他書籍陣容還有:

  • 《莎士比亞全集》(全37冊)小田島雄志譯
  • 《卡夫卡珍藏版》(全8冊)
  • 羅傑.馬丁.杜.加爾《蒂博一家》山內義雄(全13冊)

另外一套則為世界文學系列「Ex Libris」(藏書票之意),以「提供讀者們嚴選的獨創性世界文學作品」為概念,從2009年開始問世。若以作家國籍來排列,依序是美國、英國、中國、芬蘭、智利、德國、紐西蘭、法國、西班牙、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波蘭等。這系列書籍製作時特別避免偏重,從世界上各個區域廣泛網羅優秀作品。

在亞洲地區方面,近年來台灣、中國、韓國文學的數量也逐漸增加。另外,「Ex Libris」叢書中銷售數量最高的是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今後也計畫持續在「Ex Libris」系列中介紹台灣文學作品。


「Ex Libris」系列中出版的台灣文學作品,左起甘耀明《神祕列車》、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王聰威《生之靜物》

關於出版台灣文學的契機,是2013年參加在東京大學舉辦的「日台作家會議」時,從温又柔與甘耀明兩位老師的對談中獲知《殺鬼》一書,驚覺台灣如此優秀的作家寫作如此高明的作品,但在日本卻未翻譯出版。當下認為必須趕緊在日本也出版這部作品,遂請託白水紀子老師進行翻譯,算是一個開端。

此書內容包含與日本歷史相關的主題,透過充滿幽默感的獨創手法撰寫,讀來讓人充滿新鮮感,其豐富的想像力也讓人驚艷,直覺與南美作家的風格有相似之處。

在出版的判斷上,因為主題與日本相關,當日本讀者接觸台灣文學時,應該可以成為閱讀線索,是很好的切入點。


作家甘耀明(左)與温又柔(白水社提供)

台灣書目前在日本出版市場的角色(或位置)、讀者的喜好與評價

非虛構方面,白水社出版過龍應台的《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台湾海峡一九四九,2012年),獲得許多讀者的迴響,表示希望了解更多至今為止未被訴說的,台灣人們的真實聲音。透過這次出版,我們也明確理解到讀者們對台灣的高度關心。

在日本,黃金週(5月初的大型連假)期間,海外旅遊最多人選擇的是台灣。台灣是人氣海外旅遊地,對日本人而言充滿熟悉感。而隨著誠品書店在東京開幕,這種感覺也益發強烈,希望更加理解台灣的讀者年年增加。如何回應這些讀者,是出版社應擔負的責任與該扮演的角色。

2016年台灣總統選舉之際,為了向日本讀者傳達首位女性總統的想法與新民主主義的領導者確切形象,白水社接連出版了《英派》(蔡英文―新時代の台湾へ,2016年)與《洋蔥炒蛋到小英便當》(蔡英文自伝,2017年),此二書成為思考台灣與日本外交時重要的參考資料,也獲得讀者們的廣大迴響。而且,也可促使人們重新審視日本的民主主義。

白水社出版的台灣書有哪些?可以分享它們的概況嗎?

白水社目前出版過的台灣作家書籍有:

  • 龍應台《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台湾海峡一九四九)、《目送》(父を見送る)
  • 蔡英文《英派》(蔡英文―新時代の台湾へ)、《洋蔥炒蛋到小英便當》(蔡英文自伝)
  • 甘耀明《殺鬼》(鬼殺し)、《神秘列車》(神秘列車)、《冬將軍來的夏天》(冬将軍が来た夏)
  • 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歩道橋の魔術師)
  • 王聰威《生之靜物》(ここにいる)
  • 伊格言《零地點》(グラウンド・ゼロ)
  • 李昂《李昂的短篇小說選集》(海峡を渡る幽霊)
  • 甘耀明、吳明益、王聰威、伊格言等著《我的日本―台湾作家が旅した日本》(邀請台灣作家們以日本為主題直接進行創作)
  •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房思琪の初恋の楽園)

除了前述提過的作品外,甘耀明老師的作品已經開始建立一定的讀者群;吳明益老師的作品在日本其他出版社出版,也擁有一定的讀者群。王聰威老師的作品描寫都會中女性的孤立,頗能引起日本讀者的共鳴。伊格言的近未來小說也引發科幻讀者間的討論。甫於2019年10月底翻譯出版的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第一刷也即將售罄。


作家王聰威《生之靜物》書評,刊登於2018年10月25日《週刊新潮》(白水社提供)

台灣書的出版合作最常見的問題是?如果有的話,請問台灣書的特點?

在進行翻譯出版時,如果能獲得補助款,將是相當大的助力。

在日本,翻譯作品的售價往往有偏高的傾向,若能獲得補助,便可將定價壓低,讓更多讀者接觸到這些書籍。申請補助款時的審查難關,是今後必須面臨的課題。

白水社出版台灣作家作品時,都會邀請作家前來日本,致力打造作者直接與讀者交流的活動。至今為止,台灣文學方面已經成功邀請過甘耀明老師、吳明益老師、王聰威老師、伊格言老師與李昂老師,在東京舉辦對談會與簽名會。

透過這樣的活動,除了能讓台灣作者直接傳達自己的意見給日本讀者,還能塑造與日本作家對談的機會,不僅能讓日本讀者理解作品本身,也能協助讀者們更理解台灣文學的整體樣貌,另外對日本作家而言,也能獲得重要且新鮮的刺激。個人以為這樣的活動非常重要。


2016年《殺鬼》發行紀念活動中甘耀明(左)與東山彰良對談,日本知名文藝雜誌《Subaru》 也刊載報導。 (白水社提供)


白水社舉辦多場活動致力與讀者有更多交流。圖左為2017年作家伊格言(左)與大森望《零地點》發行紀念對談;圖右為王聰威新書簽名暨宣傳會(白水社提供)

身為編輯,當作者們決定訪日期間後,我會介紹日本出版社、書店、報章雜誌記者與台灣作家們見面,讓日本媒體、書店可以面對面與作者接觸、採訪。報刊、文藝雜誌負責記者覺得有收穫,便會撰寫書介,或者邀請專業藝文評論家撰寫書評。作者們是否親自前來日本,媒體的反應截然不同,因此作者前來參與活動在宣傳上相當重要。

為此,如果新書出版時作者赴日宣傳的部分也能取得補助,相信對推廣台灣文學作品將會大有助益。若有補助,舉辦的活動將有更多的可能性。

近年來韓國文學在日本翻譯出版相當盛行,這是因為韓國具備「翻譯出版與新書出版活動上可領取相應必要金額」的機制。這個機制創出讓日方出版社編輯們能安心推動翻譯出版計畫的環境,也形塑了雙方相互協助的管道。

即將出版的台灣書有哪些(如果可以公開的話)?以及對台灣書的未來想像、對台灣作家的期許與建言

目前預計發行的台灣作品有:李玟萱《無家者》、王德威、高嘉謙、胡金倫等《華夷風:華語語系文學讀本》、黃錦樹《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李永平《朱鴒書》、張貴興《野豬渡河》、吳明益《睡眠的航線》等。

在決定翻譯出版台灣文學作品時,我重視以下的幾個觀點:

  • 對日本讀者而言有無(與日本社會)相關的線索、主題或事件。
  • 表現方法上是否有下功夫,以及是否展現新意。
  • 能否反應當代台灣的課題。

白水社的想法是,在世界文學的脈絡中來看台灣文學,並希望能散播台灣文學的魅力。

個人的話,我非常期待能繼續閱讀到令人驚艷的台灣文學作品。

除此之外,白水社也在做新的努力,例如前年出版包括甘耀明老師在內18位台灣作家的文集《我的日本》(我的日本—台湾作家が旅した日本),其中部分文章就是直接邀稿並編輯原創日文版的全新嘗試。某家書店的店員讀了這本書後,提議說「來辦個台灣書籍的活動吧!」許多讀者也如同這位店員般喜愛這本書籍。

類似這樣由多位台灣作家,甚或與日本作家們共同思考一個主題,深化交流相互提攜,或許今後也能發展出各種各樣的文學合作形式。我希望,能夠透過更緊密的資訊交流,互相協助,繼續一同支持文學的未來。


文集《我的日本》在雜誌「東京人」2019年3月號(左)及日經新聞 2019年1月26日的露出報導(吳佩珍提供)


透過與杉本的訪談,綜合整理她的意見,我們首先可以理解到,近年台灣作家的作品吸引了日本出版社編輯的注目。杉本提及「可作為日本讀者閱讀線索、主題」這點,並不限於台日歷史,能夠呈現當代台灣社會問題,並且與日本社會有所共鳴、擁有獨自特殊的創作手法與文風等,已逐漸成為判斷的重要基準。

另外,杉本也談到補助款的部分。因為近年來韓國政府灌注相當心力於海外翻譯事業,規模相對更大,制度也更多元。台灣的文化部及臺灣文學館有提供外譯補助,今後或許可以參考部分韓國做法,摸索屬於台灣且適合台灣文學作品的外譯補助機制。

《我的日本》一書便是由政大台文所吳佩珍教授提案、日本大學山口守教授、橫濱國立大學名譽教授白水紀子老師大力促成,並共同擔任協調、翻譯等工作,獲得臺文館補助,加上白水社的全力支援,才能順利在日本出版。這是台灣文學推廣的一個新形式:試著切入日本一般讀者感興趣的主題,營造更多話題。

其中三篇文章,白水社嘗試突破過往「台灣先出版,日本出版社再洽談版權翻譯」的做法,邀請台灣作家直接參與共同主題來寫作,藉此蒐羅、翻譯、編輯成書,直接在日本上市。這樣的做法不見得適用於所有文學作品,但也不失為一種值得思考的,新的操作方式。

白水社歷年來在翻譯出版台灣文學作品時,也會協請在台灣有翻譯、校對經驗者協助日本譯者,其後也在校對上提供幫助。翻譯書籍,在文字表達上總難徹底盡善盡美,但透過這樣細心的動作,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譯者誤讀、誤譯的機率,除了更能保障台灣作者們精心創作的內容之外,也能造福日本讀者更精確理解這些作品。而這樣的做法,也增進了一些台、日譯者的交流。

杉本接受訪談時的結語,或許可提供台灣出版社作為出發點,把「更緊密的資訊交流,互相協助」當作方法,面對不同翻譯出版個案時,參考各地經驗,思考各種可行、落實的做法,最終朝著多面向互利互惠的目標,「繼續一同支持文學的未來」。


左起:譯者白水紀子、作家甘耀明、活動口譯進藤晴香、白水社編輯杉本貴美代(白水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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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耀進(日本一橋大學大學院言語社會研究科博士候選人、內容力有限公司共同創辦人)
2020-06-29 12:00
對談》潛伏地底的新手鯨魚遇到等待雨客的散文家:周芬伶VS.許閔淳

▇嬌小又巨大,深潛的鯨魚

周芬伶:這次跟閔淳一起出書,我覺得是一種很深的緣分。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但我會盡量創造這樣的機會。跟學生一起出書,有那麼一點點「傳承」的意味,我的路已經走得很多,也已經走得很累了,現在要把這個棒子交給妳。另一層意思,也就是把新人帶出場來讓大家驗收。

閔淳寫作已經10年了,這是個漫長的過程。大家可能覺得「哇!閔淳很幸運,這麼年輕就出書。」事實上,你們可能無法理解,要到這一刻,她得花多少的心思。

閔淳是個很有毅力的人,她一開始透過messenger將自己的詩傳給我——剛寫詩的人就差不多是那樣子,我擔心自己講太重的話會傷了她,便已讀不回。她就一直寄,寄來更多的詩,當累積到一個程度時,我再給她一些建議。

我的教學想法是先將所有文類都跑一遍,詩、散文、小說等不論先後順序,都跑一遍,再確定主要擅長、專攻的文類為何。這過程中還夾著「詩劇場」,也就是把自己的長詩,改編成劇本,搬上舞台演出,光是排練時間可能就長達半年至一年。

在這樣的過程中,閔淳完成了許多嘗試。我記得演出內容和「雨」有關,於是在她的舞台上,除了一把雨傘,就是一堆樹葉,撒得滿滿的一地樹葉,這些全是清晨時分,她在東海校園內撿拾,然後一點一點地搬到舞台上。閔淳不是我們所想像的嬌滴滴女孩,而是非常有韌性,吃了很多苦。

散文與其他文類不一樣——詩集可以是幾年之內累積的創作呈現,小說則是一部作品完成後,稍微修改便可以出版,但散文不一樣,散文需要一個核心,需要提供讀者一種新的文字、新的思考。例如,我前一本書是《北印度書簡》,已經時隔6年,為何間隔這麼久時間呢?因為我找不到新的腔調或語言,來構成一本散文。

閔淳從18歲開始寫詩,後來決定要寫散文,所以她的散文有很濃厚的詩意,密度也高。這形成了閱讀的門檻,自然會篩選讀者,一開始要進入會有點障礙,但一旦進去了,心就靜下來了。又因為她的文字是比較沉潛的,十分細膩、緩緩,慢慢地述說一件事。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發現,但那個發現有時候是一個洞,一個洞見,你必須寫那麼深,才能夠知道自己是誰。其實很多問題都是在反問:「我是什麼」,或者「我是誰」。世界這麼大,我們在這個世界裡是什麼?

閔淳一直很喜歡鯨魚,鯨魚潛得很深,生命力很巨大。鯨魚在死亡的時候會鯨爆,體內會自然地爆炸,然後將自己的肉體回饋給其他魚類及海底生物,這個意象很美。散文也追求意象與象徵,只是沒辦法像詩,使用得那麼多,可能在一篇散文裡有一個,或是一本書裡有個核心的東西來代表這本書。

許閔淳:謝謝老師幫我介紹。剛剛聽老師的分享,我突然想起之前去看科博館的鯨魚展,鯨魚很遠古很遠古的祖先其實是河馬,是從在陸地上爬行的河馬,慢慢演化成鯨魚的。

我最早是從寫詩開始,寫了很多輕飄飄的詩,當時也不太知道詩到底是什麼。在創作課堂上,很多人都已經開始寫散文或小說,文字也都滿成熟的,在一次一次的創作課過程中,我開始想自己文章要怎麼寫,寫得更不一樣。

這次新書《地底下的鯨魚》作品集裡收錄的文章,有許多是距離現在較遙遠的時間寫作的,大部分是我大學、研究所時期的作品,所以這部作品裡的文字有很多與創作課、東海的校園有關。

在創作課時期,我仍在摸索與嘗試想要讓自己寫得更好,希望獲得肯定。課堂上大家會有種競賽感,每週要交作品,這個過程其實滿有壓力的,但在這樣的壓力下會寫出不一樣的東西。

關於「詩劇場」,這應該是有修過老師課的人,大家共同的、奇妙的回憶。在做劇場的過程中,要思考如何把一首詩或一篇平面的文字,變成立體的東西,這是很不一樣的過程。此外,東海的校園也是讓我寫下這些文字很大的驅動力吧。東海的校園真的很美,尤其是晚上,我很喜歡散步,走一走就會發現許多岔路與不一樣的地方,是個很適合走路與寫作的地方。

▇散文需要生命經驗的積累

周芬伶:一般坊間的寫作課其實是閱讀課,先讀一篇東西,讀完之後就開始寫作,這是閱讀與習作的概念。但依我三十幾年創作教學的經驗來看,我覺得那是無效的。如果你高中就開始書寫,相信到大學就已經有許多的閱讀,應該要自主閱讀,頂多另外開一門閱讀課。但寫作課就是寫作課,不能用讀書報告、讀後心得,或者是一篇雜感的東西來交作業。

學生是我挑的,第一班共有10位,有包冠涵、楊富閔、周紘立、蔣亞妮、林徹俐等等,每一位都很會寫,壓力大是自然的。很大的壓力會造成什麼樣的效果呢?我們說文學是個祕窖,一堆愛好文學的人聚集、互相撞擊。

課堂上,學生第一次把作品放到螢幕上,看到自己的作品突然變成白紙黑字,然後被放大、被檢驗的時候,是很恐怖的經驗。但那是熱騰騰的文字啊,看這樣的文字才是最有意義的,它是此時此刻的文學。

此時此刻的文學,永遠是在更新的,在下一刻它就會變得不一樣了。所以我著重的是此時此刻的文學,我不是要完美的作品,重點是你現在在想什麼,你現在會寫出什麼東西來,而這個東西會帶你到哪裡,這比較重要。

當學生們看到別人寫的東西,受到了刺激,回去會發憤圖強,變出更厲害的東西來。像楊富閔《花甲男孩》裡面大部分的作品,是創作課裡的成果,他可能一週至兩週就交一篇一萬多字的短篇小說,而且都是不錯的作品,十分驚人。當我們面對一個新穎的作品時,身為第一個讀者,能夠給予的回應是越誠實越好,所以都是最毒的話,覺得哪個字不對,連標點符號不對都看得出來。

如果你對寫作有高度的自覺,我不相信你寫不出東西來。過去可能很多人寫作但沒辦法進步,為什麼?因為你對自己的文字沒有自覺。自覺性不高,使用的文字很可能只是在重複別人用的詞,你可能覺得已經很漂亮了,但裡面是否有任何吸引你的東西呢?

如果說寫作課是文字的發明場,或文字的實驗場,越新穎、沒人使用過的文字越好,那麼當然要寫詩啊,因為詩才能讓你對文字更加警覺。我覺得沒有經過詩的歷程,是非常大的遺憾。過去作家就是廣義的詩人,你可以不寫詩,但一定要懂詩,必須對詩有很好的品味,因為這關鍵到你寫作的品味,以及你對文字的品味。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寫詩的天分,也不需要每個人都去寫詩。我們不需要那麼多詩人,現在詩人真的太多了,其實有很多可能都是有問題的。

我覺得散文是相對安靜的場域,也是最難掩飾的文體,人們說它老掉牙,如果你陳腔濫調,別人一定感受得出來。作者是否有獨特的魅力和文字觀是非常重要的。

閔淳的書特點之一是視線的交織,她看世界的方式是疏離的,她看自己也是疏離的。她很靜態,好像也是在挖掘內心,可是她的那個視線始終是在動的。

許閔淳:謝謝老師。關於文字上的畫面感,其實我不論在閱讀或是書寫,都是腦袋先有畫面(而不是先有文字),我會想要把腦中的畫面寫下來。記得課堂上老師也鼓勵我們記錄自己的夢,我是個常做怪夢的人,就會把它記錄下來。

之前有些人讀我的文字會說,感覺裡面好像有光的感覺。編輯也覺得我的文字裡有幾個特定的意象,例如蟲、繭,他感覺到那個畫面裡好像有光。我後來思考了這件事情,覺得這可能跟平常我喜歡拍照或看電影有關。

雖然在散文中並沒有「光影派」這個派別,它只是一個詞,剛好(李)欣倫老師在為我寫的序裡提到這部分,《印刻雜誌》邀我寫一篇職人相關的專欄,我就寫了關於燈光師的極短篇,這一連串的巧合,就有了這個詞的誕生。

▇顛覆過往的寫作方式和經驗,用手機寫散文

許閔淳:《雨客與花客》跟我以往閱讀老師的散文有點不同,書中有很多魔幻、虛實交錯的感覺。就像蔣亞妮在序裡所寫,讀完一篇就像讀完一部長篇小說。雖然每篇都可以獨立,但整本讀完之後,感覺氣是串聯的,是一口氣講到底,而且十分順暢。

書中寫了很多物,用「客」與「物」的結合(譬如「香客」、「茶客」)寫人的情感,或逝去的情感與死亡。例如〈午後茶湯〉寫殘缺的美這件事,讓我想到日本的侘寂概念,那些不規則,或是隨自然變化並帶有時間性的,我覺得很像老師在書中寫自己以及那間屋子的感覺。

老師的家就有種很魔幻的氛圍。有一次我突然去拜訪老師,剛好老師在準備十分豪華的料理,吃得很開心時,一直聽到旁邊有嘟嘟嘟的聲音,我忍不住問那是什麼聲音,老師淡定地說:「喔,那是白蟻,就是在吃椅子。」老師說,她有一年放假回家,發現整個門被白蟻吃掉了,裡面是空心的,變成一個空心的門……

「茶客」章節的第一篇〈茗仙子〉,開頭便引了武野紹鷗「放下茶器的手,要有與愛人離別的心。」通篇看來是在寫茶,但開頭就引這句話,代表她其實真正要寫的不只是茶。

在「香客」章節中也寫到結香的過程是十分繁複,需要經過很多摧殘,才有辦法結成香,像珍珠的過程,也是一種變異。老師最後寫「愛不是有時候也如此嗎?」把「物」背後的情感全都寫了出來。

我在閱讀時腦中浮現老師寫香,煙霧繚繞,下雨,雨裡還夾帶著花,很美的畫面。

周芬伶:這本散文,我自己做了蠻多以前不做的事情,包括我告訴學生不能做的事——第一個是不可以大量引經據典,但這本書就引了很多經典;其次是,不可以太過於直白,散文不能是我手寫我口。

在構想這本書時,我思考自己寫散文這麼久,想寫跟以前不一樣的東西,但想了6年,還沒有想成。

剛開始我只是想寫一本茶書,所以它原先的語言設定是比較淡的。如果今天要談的是美感經驗,譬如香、茶或者是花,它本身即具有美感的話,就不要用太濃的文字去搭配,否則會變得太重、太累贅。

前面提到,我認為散文書的構成不可能完全靠累稿來呈現,因為各種約稿撰寫了一篇篇文章,但它們其實互不相干,所呈現的散文集將會非常參差,而且沒有核心。我是在出書的前半年,一口氣完成半本書,而且為舊稿賦予新的、整體的面貌,工程很大。

去年7、8月暑假時,我每天到咖啡廳打開手機的程式書寫。手機書寫和電腦書寫不太一樣,它比較快,當思緒與靈感來時,那是不假思索的,沒有太多時間去推敲文字,是飆速的那種語言。後來我發現即便想去修也沒有辦法,因為它是一口氣寫下來,最後才包裹起來的。如果把引經據典的部分拿掉,別人就無法理解我真正要講的了。

一開始沒有「茶客」,就是一堆散稿,從一堆散稿慢慢寫到後來才發現,它們似乎各自有個主題,所以才在編輯時弄成茶客、花客、雨客等,讓它們有貫串的方式。

這本書應該是筆記啦,過去有很多文人寫筆記(但不是筆記小說),因為過去沒有報紙,所以他會將聽到的鄉野傳奇寫進筆記裡。例如發現了兩頭蛇,或是今天突然打雷、地震,發生一件離奇的命案……就將這些寫進筆記裡。我覺得它剛好是介於小說跟散文的中間,我會盡量讓它不要脫離散文太遠。

其實我的初稿跟後來的稿子差異很大,倘若初稿刊登,我身邊的人幾乎都會被認出來,必須要幫他們遮掩一下,就決定用這種魔幻的方式包裹起來,也是對他們的保護。

▇只有在文字裡,才有對話可能

周芬伶:我多講一點閔淳的八卦好了。閔淳有個別名叫「阿九」,這顯現她個性比較悍的那一面,她個性另外有傻傻的面向,我覺得蠻可愛的。她的文章也分成這兩個面向,一個是很精靈式的閔淳,另一個是比較阿九式的閔淳。阿九式的閔淳很戀家、很乖,很在意別人的眼光,煩惱很多她的小病痛、她的未來、她的朋友,或者她接觸到的人。那個很精靈式的閔淳,則會突然跳到一個我們不知道的魔法空間裡,讓我們看到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因為她的內心有這兩個面向,結合在文章裡,呈現出溫馨、詩意以及超現實的面向。

許閔淳:老師形容我兼具純真與深沉的面向,我認為在創作中,必須要有這樣的交織。我們這個世代,會一直去思考:讀者在哪裡?我們寫下的東西,會被誰讀到?這也是我在寫作過程中一直在意的事。出書前,我想到的讀者可能是身邊的人、課堂上的同學,試著去投文學獎,評審會認真地閱讀我的作品、文字,並提供反饋,會促進我去思考這句怎樣可以寫得更好。

此外我也覺得隨著階段不一樣,會有不同的目標。有點像以前我喜歡王家衛那種華麗的電影,潮濕的巷弄、頹廢的氣氛,非線性的、蒙太奇的敘事。但現在可能比較喜歡楊德昌或是枝裕和,畫面乾靜的作品,也希望自己可以試著朝這個方向前進。

周芬伶:我會把影像放到小說的範疇。我在撰寫散文時著重的是,你內心最想說的那些東西,要怎麼去傳達?因為有些話是沒辦法講出來的,有些話是不可以大聲講出來,必須小聲、偷偷地說。

書寫的人與現實的人其實是分開的,我們在生活中需要扮演各種角色,你要勉勉強強去當一個看起來像正常的人,才能夠去做正常的事。但有可能他的內心是很瘋狂或陰暗的,這是一般人平常不會表現出來的,所以我們需要文字。文字跟影像不一樣,影像是共享的,是一個強勢的連結。

只有在文字裡頭,可以跟裡面的人對話,彷彿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你可以聽到他內心的聲音,那些平常不會講出來的話語。書本可以建構出讀者與作者非常私密的時空,我覺得這是任何強勢媒體無法取代的。

文學是用文字去承載的一種藝術,而文學讀者的培養需要很長時間的訓練。我認為,能夠閱讀文學,是人文世間很珍貴的事情。最近,我們在疫情期間主要的關注在疫情發展、政治與國際局勢,但這些關心最後還是會化成文學作品吧!這些都會轉化成:你為何想要了解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時代又有什麼樣的回應。

許閔淳:老師剛剛提到現實中的自己跟創作中的自己,我覺得這兩個確實是會分開的,文字裡面會有自己真實的部分,但是它畢竟是使用技巧剪裁的過程,你的回憶被修剪過了,它一定會有點不同。

我自己在書店上班,我覺得書是不會滅亡的,還是會有很多人支持書。我覺得一本書的完整,是經歷了很多人的努力,這個過程讓我很感動。


(印刻出版提供)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雨客與花客​
作者:周芬伶
出版:印刻出版
定價:38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周芬伶
屏東人,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教於東海大學中文系。以散文集《花房之歌》榮獲中山文藝獎,《蘭花辭》榮獲首屆台灣文學獎散文金典獎。《花東婦好》獲2018金鼎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作品有散文、小說、文論多種。近著《花東婦好》、《濕地》、《北印度書簡》、《紅咖哩黃咖哩》、《龍瑛宗傳》、《散文課》、《創作課》、《美學課》等。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地底下的鯨魚
作者:許閔淳
出版:印刻出版
定價:3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許閔淳
1991年生,相信夢裡有真實,真實裡有夢。曾獲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學獎、打狗文學獎、中興湖文學獎、東海文學獎、西子灣文學獎、中區寫作獎項、蕭毅虹文學獎學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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