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韓國・首爾直送》孤兒般的存在,是當代人的寫照:金英夏專訪
文字整理:陳靖婷
1995年發表〈關於鏡子的冥想〉初登文壇,同年以長篇小說《我有破壞自己的權利》獲第一屆文學村新人作家獎受到讀者關注的韓國作家金英夏,2004年奪下韓國三個著名文學獎而聲名大噪,近年更透過文學創作、主持Podcast和電視節目的全方位經營為大眾熟知,受評論家譽為「韓國的卡夫卡」。
2018年起,漫遊者文化陸續譯介金英夏的作品至台灣,今(2020)年台北國際書展,他將帶著散文集《見》與台灣讀者見面。在此之前,漫遊者與內容力公司聯合企劃,邀請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同時身兼內容力公司顧問的作家冬陽,飛到首爾弘大地區與金英夏進行訪問,帶領讀者親炙作家的魅力,理解他饒富趣味的創作意圖。
冬陽(以下簡稱冬):您在中譯新作《見》抒發了對這個世界、韓國社會、文學、電影作品等感觸,雖然以散文的形式發表,但仍如同小說家般敘說故事。很好奇您是如何觀察並陳述這個世界?
金英夏(以下簡稱金):我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故事,並非區隔為現實和故事,人對世界的知覺、感受,全都可以視為故事。看待世界時,也不是我們直接去看,而是透過故事去觀看,所以透過我去看世界,也就意味著透過故事去看世界,因此裡面有電影的故事,也有書的故事。
冬:提到現實和故事不可分離,那麼,您又是如何區隔虛構與非虛構?
金:一般來說,為了方便,圖書會區分為虛構和非虛構。不過,其實大家在思考人生時,也是一篇故事,如何評價自己、經歷什麼事情等等。更重要的是,我們周邊的人,或知名人士,他們的經歷,也都是由故事構成。在這樣的意義之下,他們的傳記,或是情節相似的故事,要去做分類,不過是要讓讀者更方便選擇,究竟內容更貼近事實,抑或有更多作者的想像,我認為差異僅在此而已。
例如《蜘蛛人》這部電影,完全是虛構的故事、不存在的事實。不過,外在穿著蜘蛛人服裝、內在代表力量強大的少年,力量變強大後,卻不懂得如何操控的少年,這就是他的故事。作家設定好角色、時代背景後,大家會從中找出自己喜歡的故事。
冬:不論是小說或散文,身為寫作者,如何決定要寫什麼?換個說法,從觀察到書寫,決定的關鍵是什麼?
金:美國作家童妮.摩里森(Toni Morrison)曾說:「先看看自己家的書櫃,從那裡沒有的開始。」如同這個道理,想要寫什麼的時候,我會先想想是不是有人已經寫了,如果該題材已經被寫得很好,就沒有必要寫了。另外也要思考,是不是有重新寫的價值?是不是非我寫不可?以及我自己有沒有能力寫?在開始寫作之前,我會先考慮這些。
冬:顯然在寫作之前,您一定先閱讀了很多。
金:閱讀對我來說,大概有兩種作用。第一,從中獲取創意。為什麼呢?因為大腦負責創作的部分,在閱讀其他創作的時候,其實最為活躍。閱讀別人的作品時,我可以觀察別人怎麼書寫(無論好或不好的部分),甚至也可能會讚嘆:「啊,這寫得真好,要是我可能不會這麼寫。」這有助於我思考不曾想過的故事。
另一方面,就如同剛剛所說,閱讀也可以幫助我決定不要寫什麼。「原來已經有這種書了」、「這樣的故事已經很多了」,如果是這樣的內容,就沒有必要寫了。
冬:在您的作品中讀到許多活靈活現的生活經驗,令我猜測這可能和您自己的生命歷程有關?
金:我爸爸是軍人,我在國小時期一共轉學6次,換了4個城市生活。小時候每年都經歷交新朋友、失去朋友的歷程,如此反覆了6次,終於定居在首爾。這樣的移居經驗,或許對我的寫作有幫助。
冬:您提到的轉學、遷居,比較屬於兒童、少年時期的經驗,但在您的作品當中,年齡層似乎再往上到青少年甚至是出社會之後。是不是您特別要為年輕一代說些什麼?又,在構思故事時,是否特別針對某個年齡層的主角寫作?
金:我大都依故事需要去創造,例如《殺人者的記憶法》的主角是老人嘛。而我有時候也會寫少年,或是其他不同的角色,並不會特別針對特定的年齡族群。不過若一定要做選擇,書寫十幾歲的少年,對我來說最為舒服。
人最初大都經歷相似的歷程,直到二十多歲,生活才開始各自變化,因此探討十幾歲,大部分的人更容易進入故事。因為我自己也經歷了類似的校園、認識世界等過程,所以寫起來最為順暢。另一方面,我認為現代人某種程度認為自己是「孤兒」──儘管有自己的父母。過去的父母,可能傳承相同的工作經驗給兒女,但就現代來說,父母沒辦法為我們做任何事,因為職業並不相同。如同我的父親是軍人,沒辦法為我做什麼,我必須獨自在這陌生的世界生活。因此,我覺得「孤兒」或是「孤兒般的存在」,對現代人來說,是很重要的角色。
冬:身為異國讀者,我很好奇韓國讀者對您的作品有哪些回饋?
金:在韓國,讀者大都透過網路書店購書,也很多人會留下書評,但其實我並不會去讀,而且這種情況已經很久,大概有10年了吧。有時候在簽書會、演講等活動,讀者會透過提問來回饋,但我幾乎不會和讀者談論作品。
像我已經出版的散文,讀者留言其實有上百篇,我沒辦法完整讀完,而且這可能也沒什麼意義。另外,我也不確定,閱讀讀者的回饋對作家來說,是否是件好事。讀者閱讀時,會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儘管作者會去觀察,但是並不會再寫同樣的故事,所以說閱讀讀者的回饋可說沒什麼幫助。老實說,我是比較傳統的作家,我認為我是透過書來跟讀者深度溝通,我寫書,而讀者透過書來感受,我們透過這樣的方式交流。
冬:那麼,您對評論者的看法又是如何?您有很多作品被翻譯到國外,會去閱讀國外的書評或媒體評價嗎?
金:在韓國第一次出版時,我其實也非常好奇各界的反應,會去觀察讀者及出版社的回饋。不過,國外的部分,其實我不太看。我覺得在國外出版,對作者來說的一件好事,就是那部作品會變成那個國家的作品,透過翻譯成為該國的文化。雖然我是原作者,但我不認為自己擁有所有權。
有時候,國外出版社會邀請我參加活動,我個人的原則其實是去東西好吃的國家(笑)。聽說台灣的東西好吃,所以我才答應去(笑)。像是越南我會去,因為越南的食物很好吃;如果是法國、義大利邀請我的話,我也一定會去;德國的啤酒很美味,我也會過去。若是東西不好吃又遙遠的地方,我就不會去了(笑)。
身為作者,我認為我只能負責母語的部分,因為我可以修改,也能知道大家用什麼方式去閱讀。但翻譯過的書籍,其實我無法閱讀,因此我交給出版社、編輯、譯者去處理,不會覺得那是我的東西,也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麼責任在身。當然,國外出版社會希望作者現身,因為作者來訪能更吸引讀者嘛。我有時候會出席,不過呢,前提是當地食物必須要美味。
冬:希望台灣的美食,能吸引您時時造訪(笑)。回到作品,剛剛提到青少年、孤兒,似乎年齡層都偏低,但《殺人者的記憶法》的主角年齡層則較高,且患有阿茲海默症。這部作品的角色對您來說,是否具有較獨特的意義?
金:其實一開始寫這個角色的時候,韓國出版社的編輯也反對,覺得一定要寫成那樣嗎?韓國小說的讀者多為女性,這個主角是七十多歲的老爺爺,甚至患有失智症,深受病痛困擾,這樣的角色,當初大家覺得可能不被讀者接受。不過,就如同剛剛提到的,大家在閱讀小說時,並不會直接看待裡頭的人物,即便主人翁是老人,大家也都能接受,甚至可以說,大家都對變老這件事感到恐懼,也會害怕自己無法隨心操縱記憶。所以說,我相信讀者有這樣的能力,不論是怎樣的角色設定,大家都能夠接納。
冬:這正是我閱讀時的感受。在書寫人類陰暗面、恐懼面時,您是否將藏在心裡的感受大膽地提出來?
金:對大家來說,文學不過是文字嘛,但閱讀文字,可以喚醒大家的各種感情,像是害怕、恐懼、喜悅等等。書寫《殺人者的記憶法》時,我想傳達的並非殺人的恐懼,而是希望大家感受,失去記憶是多麼令人恐懼的事情。因此,需要不同於一般推理小說的文體、架構,盡量讓大家感受逐漸失去記憶的感覺。最重要的,包含我在內,當人們逐漸年老之後,都會以完全不同於現在的面貌生活,我們對這樣的變化會感到恐懼,而我就是希望讓大家一起感受這個恐懼──倒也不是說要抒發我自己內心的害怕,就像我其實也沒有見過殺人犯。
冬:台灣的編輯提到,《黑色花》、《猜謎秀》、《聽見你的聲音》這三部作品被稱為「孤兒三部曲」。這個說法是作者的本意嗎?

左起:《黑色花》簡體版、《猜謎秀》、《聽見你的聲音》韓文版書封
金:其實並非我的本意,寫著寫著,就變成這樣了。
冬:已經完結了嗎?還是這個概念會繼續延續下去?
金:已經沒辦法再寫了啊,再寫的話,就不是「三部曲」了嘛(笑)……開玩笑的。如果要寫的話,當然會再寫,讀者其實也記不住,並不會有人去詢問「怎麼出現第四本作品」。大家記得的單單只是各篇作品,「三部曲」不過是出版、宣傳時的說法。
我覺得讀者和書的關係很微妙,有些讀者一旦愛上某本書後,不論別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比如有負面評論,或是被指指點點,都無法入耳。這很微妙而神奇,書不過是紙張而已,因為閱讀、了解、愛上這本書,就聽不進他人的話,如同女孩交了男朋友後,不管父母如何勸說,都沒有辦法被說服。
冬:我之前曾遇過提出類似說法的作家,他說這就是戀愛關係,可是對於作者而言,他沒辦法知道戀人有幾位,也無法實際去談戀愛,因為讀者戀愛的對象是書,這點他覺得很可惜。
金:我倒不覺得可惜,那樣的愛是種痛苦(笑)。
冬:您接下來要寫的是什麼?從過去到現在,有沒有一定要寫的東西?或說堅持的信念?
金:我正在寫關於未來的故事。我並沒有寫特定的類型,寫歷史小說,也寫殺人者,接下來要寫的,是關於四、五十年後的故事。至於我感興趣的類型,是關於「記憶」,像是遺忘,或是被遺忘,例如《光之帝國》就是被遺忘的故事。這樣的題材是我一直在探討的。另外,我也探討「自我認同感」,像是「我想的我,是真的我嗎?」這個議題我也很感興趣。大家所想的,和他人所想的不盡相同嘛,也許歷經移民、政治變化、失去記憶等等問題,導致過去的我和現今的我有所混亂或落差。
至於我的信念,我覺得不要去教導讀者,不要認為那是我一個人的作品,而是幫助讀者從作品中發現。對我來說,作者是擔任這樣的角色。
冬:那以寫作者的立場而言,您覺得和自己的作品存在什麼樣的關係?
金:這是很有趣的現象。我開始寫小說之後,不久便成為讀者,因為會看自己的作品嘛。閱讀自己的作品時,我會以批判的角度審視,就像看別人的作品一樣。我可能會覺得無趣而決定重寫,在這個反覆的過程中,我就是讀者。作者並不單純只要寫,也是自己作品的第一個讀者。有時候半夜寫一寫,覺得自己是天才,到了早上卻變成批判的讀者,心想怎麼會這樣寫。大概就是這樣的過程。
對於已經完成的作品,就是這個世界的東西,已經不能再修改。尤其在國外出版的情況,可能是作品完成的多年、甚至是十年以後,當別人找我談論關於以前的作品時,對我來說其實很陌生。就像離家多年的小孩,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但大家都找上門討論。
冬:雖然採訪時間有限,但您回答的內容非常具有想像空間,也很幽默風趣。接下來二月份的台北國際書展,您會到台灣和讀者見面,在此之前,可否先和台灣讀者說些話?
金:我住的延熙洞這個區域,是很特別的地方。這裡過去曾居住不少台灣僑胞,也有華僑學校,但隨著台韓斷交,校園中的台灣國旗也被降下,我對這件事情有印象,當時覺得心沉甸甸的。在這一區,常常可以聽到中文,很多人開餐廳或中醫診所,在首爾是很特別的存在。我很好奇,也一直很想去一趟台灣,感謝台灣出版社出版我的書,接下來二月要造訪台灣,我很好奇台灣的讀者如何閱讀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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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金英夏(김영하) |
【金英夏在台期間活動】
2/6(四) 台北國際書展 韓國館【小說創作 VS 散文創作】+朗讀
時間|19:00-20:00
主持人|黃崇凱 (小說家)
2/7(五) 臺中獨立書店巡禮、簽書
詳情參考| 一本書店、梓書房、晨熹社
2/8(六) 台北國際書展 主題廣場《見》新書發表會
時間|14:45-15:45
主持人|耿一偉 (策展人/評論家)
2/8(六)台北國際書展 韓國館 簽書會
時間|16:00-16:30
書.人生.李靜宜》書,回憶,與外婆
很多年前,我曾經出過一本書。
一本薄薄的小書,但和當時的熱門議題稍微沾得上點邊,所以引起一陣小小波瀾。銷售狀況似乎還可以,最起碼在經常閒逛的幾家書店裡,都見得到站在平台上的新書蹤影。尤其是重慶南路衡陽路口的那家東方書局,好一段時間都把這本書擺在不進門也看得見的醒目位置。
重慶南路是我度過幾乎整個職涯的地方。彼時,原本住在中部小鎮老家的外婆,大半時間都住在木柵的舅舅家。身體仍然硬朗的她,經常上午從木柵搭車到重慶南路,等我中午午休時間,一起吃午飯,逛城中市場。
新書出版前後,我雖短暫離開重慶南路,在台北盆地遙遠的另一端工作,但住家猶在城南,生活習慣也依舊如常,每到週末,都還是要帶外婆到城中一帶吃吃飯,買買東西。
那段時間,外婆每回都要特地繞到東方書局,而且非得進去買一本我寫的書不可。我臉皮薄,老拉住外婆,說:「哪有作者買自己寫的書啦?」(話說回來,誰認得妳是作者啊?)但外婆每每有一大堆的藉口,不是哪個鄰居故舊託她買書,就是要寄給哪位姨婆舅公。僵持到最後,總是我賭氣站在騎樓不肯進去,她一個人到店裡買書,順便喜滋滋告訴櫃台小姐:「這是我孫女寫的喔。」
回想起來,外婆與我閱讀習慣的養成,似乎沒什麼太大的關係,雖然我在外婆家長大,沒什麼童年好友,從小就只能把書當好朋友。
在文化資源相對匱乏的中部小鎮,我很幸運有著熱愛藝術的外公與舅舅,他們收藏的畫冊與訂閱的《雄獅美術》,是我小時候最常翻閱的讀物。密密麻麻的文字讀得似懂非懂,但一幅幅蘊藏著無數故事的美麗畫作,意外啟迪了我對聖經故事與希臘羅馬神話的認識。
然而,外婆的角色是關鍵的。我每天早上最盼望的,就是外婆從小錢包裡掏出銅板,讓我到大街街底電影院門口的漫畫攤租漫畫書。當時還在唸大學的舅舅阿姨,每逢假日返家,總是對外婆縱容我看這麼沒營養的書很不以為然,但外婆從不辯解,隔天早上照常給我銅板去租書。
想來,我毫無章法,雜食成性的閱讀習慣,是早在那時就已扎下了根的吧。
外婆對我的縱容,或許是出於對第一個孫女的溺愛,但凡我愛的,她都覺得沒什麼不可以。小學時代,外公外婆到台北探望唸大學的兩個舅舅,往往給我請了假跟著來。當時舅舅住在延平北路的親戚家,對街就是擁有台灣第一部電動手扶梯的大千百貨公司,每到台北,肯定都要去逛上一逛的。
逛百貨公司固然新鮮,但對百貨公司裡的景物,我早已印象模糊,唯一記得的,是擺在玻璃櫃裡的東方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名著。
沒錯,書就擺在擦得晶亮的玻璃櫃裡,一本本油畫風格封面的兒童注音版世界名著,彷彿一個個魔幻世界,總讓我貼在玻璃櫃前,看得眼睛發直。
「給你買一本。自己挑。」記得第一次站在玻璃櫃前,外婆對我說。
貪婪的目光在一本本封面上流連,只能買一本,肯定要挑最漂亮的!猶豫再三,我指著《茶花女》,因為封面上是位金髮碧眼、身穿華麗禮服的漂亮女生。「我要這本!」
忘了是哪位一起逛街的親友說:「《茶花女》?這不適合小孩看啦!」
外婆卻笑笑:「她喜歡就好。」
是的,只要我喜歡就好。隨著我閱讀胃口越來越大,每回上台北,外婆除了帶我買衣買鞋,又添了新的逛街路線,從西門町穿過中華商場,經過衡陽路,到重慶南路的東方書局,買上幾本書。就這樣,我從《茶花女》、《小婦人》、《三劍客》,一路讀到《亞森羅蘋》和《福爾摩斯》,一個嶄新的世界逐漸在我眼前展開。
此時回顧,外婆對我閱讀習慣的培養與閱讀偏好的塑造,影響其實非常之小。但她放任的態度,讓我養成了沒有目標、沒有目的、隨心所欲亂讀的習性,反而滋養了我對閱讀終生不渝的熱愛。
始終記得考完大學聯考的那個漫長暑假,告別課業壓力極重的中學生活,彷彿耗盡了全身的氣力,什麼都不想做,也不能做。一個個豔陽熾烈的下午,外婆和我在面向花園的客廳裡消磨時光。我趴在沙發床上,捧讀小說;外婆坐在搖椅上,手拿著勾針,勾著一條又一條永遠都勾不完的桌巾。外公生前親手砌假山、植松栽柏的精緻花園,早已不復舊貌,蔓生的軟枝黃蟬在窗前披洩而下,猶如一匹綠底黃花的窗簾,隨著絲絲微風透進來的茉莉花香,隱隱約約帶來陰涼的氣息。四周闐然無聲,只有電風扇嗡嗡旋轉,搖椅咿咿呀呀,我的書沙沙翻動。
就在那個當下,我突然覺得,外婆這些年來的溺愛放縱,或許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了在這樣有點寂寥幽微的午後,祖孫兩人相依相伴,她勾紗,我看書,不必談天說地,就只是靜靜坐著,讓時光停駐在這微小的幸福上。
外婆與作者女兒的合照(李靜宜提供)
閱讀何用?或許就只是為了有一天,可以這樣陪在你所愛的人身邊,共度靜好歲月吧,我想。
我那本小書出版的幾年之後,東方書局在重慶南路的門市結束營業,外婆也在那年永遠離開了我。和外婆在東方書局門外僵持不下的畫面,就此定格在記憶深處,成為我重慶南路人生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重慶南路光芒的逐漸黯淡,似乎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如今偶爾經過已開起大藥妝店的東方大樓門口,總不禁想著,要是外婆仍然健在,要是東方書局依然營業,外婆會不會又要和我在門口拉拉扯扯,說什麼都要進書店買一本我出版的書,告訴櫃台小姐說:「這是我孫女出版的書喔!」●
李靜宜
重度閱讀者,資深譯者,新手出版人。
譯有《追風箏的孩子》、《此生如鴿》、《地下鐵道》、《莫斯科紳士》等書,出版金宇澄散文集《我們並不知道》獲2017Openbook閱讀誌年度好書獎,《輕寒、方島、碗:金宇澄作品選輯》獲2018台北國際書展書展大獎小說類首獎。現為東美出版公司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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