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第一次到義大利旅行，當地的朋友約我一起到海邊「放空」。那個早上，我們開車到海邊，朋友拎著一袋桃子，租了兩張躺椅，我們張開大傘、鋪好浴巾，在空氣略帶鹹味、海風徐徐的陰影下坐定。「讓妳嚐嚐我們義大利人最喜歡的『無所事事的甜蜜』！」朋友非常得意地說。

10分鐘過去，我起身，「走吧！」我推推他，倏然打斷朋友入定般的閒情。他動了動鬆弛的四肢，把原本放空的、飄向地平線的眼神轉向我，臉上充滿難以置信的表情。

▉空空先生的空空旅程

空空先生的故事來自義大利兒童文學大師羅大里（Gianni Rodari）1962年的作品《電話寓言故事》（Favole al telefono）。身為推銷員的父親經常因為工作遠行，但每晚還是堅持打電話給女兒，用一個銅板的通話時間，為她說晚安故事。每則故事都短短的，但想像力奔放洋溢，有的故事大玩文字遊戲，有的拿錯別字開玩笑，全書敘事框架宛如《一千零一夜》，一則接著另一則，〈空空先生〉是70則小故事中的第69篇。

翻譯《空空先生》時，讀到空空先生展開一段目的地空空的旅行，路上遇見老鼠空空；老鼠空空只吃乳酪空洞，牠說乳酪的「味道空空，卻有甜味」，我不禁莞爾，想起十多年前的自己——當時無法領悟空空中帶有甜味的義式生活，現在住在義大利的我，常在海邊一待就是半天，不見得要讀書、聊天、做點什麼，放空的極致是什麼都不做，但百無聊賴中意志無疆、想像無界，腦中交錯著過去、現在和未來。

我好喜歡羅大里！身為退役小學老師，深深懾服於他對語言教育的洞見，還有啟發兒童想像力的理論。羅大里出版於1973年的經典著作《想像力的文法》，更是我教學生涯的明燈。〈空空先生〉是想像力和語言遊戲交織而成的小品，以半個義大利人和大腦神經科學家的角度來讀，別有趣味。

▉放空讓大腦更活化、更有創意

美國大腦神經科學家利用功能性磁振造影（fMRI），證實在放空、什麼事都不做的狀態下，我們的腦袋瓜非但不空白，反而更加活化。這時，腦內的「預設模式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會啟動，原本各司其職的大腦區域開始合作，甚至產生規律共振。專門負責儲存記憶的海馬迴會釋放種種記憶片段，產生看似毫無意義的白日夢，「預設模式網絡」則在不相干的記憶片段間創造連結，新的模式和點子因此產生。許多福至心靈、靈機一動的瞬間，都是在這種狀態下發生的：傳說中，座標系不正是笛卡兒在賴床、盯著天花板上的蒼蠅時發明的？

我們的大腦非常忙，必須處理生活中的各種訊息，像是臉書動態、電視新聞、電話簡訊。家中、工作場合、路上也有外來的刺激不停轟炸，從學校功課、老闆交辦事項，到超市日用品補給、看地圖找路⋯⋯面對這些，我們的大腦必須當下回應、更新、做決定。回應當下絕對是人類生存的必要，但一直忙眼前的事，我們無法放空，大腦也沒有時間發揮創意。

不管是放空還是睡覺，都是大腦補氧、吸收能量、產生創意的時機。深沉睡眠時，我們的大腦也會進入預設模式網絡，這個網絡是隨時待命的，一抓到機會就用最高的效能連結零散的片段記憶。過程會伴隨大量的神經連結，所以非常耗能。研究也顯示，人腦在放空和睡眠時反而耗氧更多。

哈！難怪在故事中，空空先生會對一切空空感到好累，入夢之後，又展開另一趟妙不可言的新奇旅程。

▉滿滿色彩搭配空空先生

「當出版社要我為羅大里的《空空先生》繪圖，我覺得有點尷尬。」繪者奧林皮雅．札尼歐利（Olimpia Zagnoli）來自米蘭，作品受到國際大品牌與媒體喜愛。她在接受義大利書評網站Il Tascabile訪問時，提到自己從小讀羅大里的故事長大，對故事再熟悉不過，但她對自己必須將「一個不需要任何框架的故事視覺化」感到尷尬。

然而，奧林皮雅還是漂亮地完成任務！我特別喜歡《空空先生》的封面，藏著能夠解讀本書奧祕的訊息：色彩斑斕、亮麗耀眼的斜紋中，藏了一個側著身的白色人，只勾出外型，五官空空，頭腦也空空。「每一種顏色都很美，讓我難以選擇。所以我選了包含所有色彩的白色。」印度靈性大師古儒吉（Sri Sri Ravi Shankar）曾經這麼說。

空空是什麼，你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