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臺北文學季「同城之人,文學與共」系列活動,由臺北市文化局主辦,文訊雜誌規劃執行。今年走讀活動第二場在5月舉辦,以南港中央研究院及胡適為主題。位居臺北東境的中研院是全台最高研究機構,亦是最高學術殿堂。推動白話文運動的文化先驅者胡適,提倡自由、民主、科學,是華人圈敬重的學者。1957年11月,胡適當選中研院院長,於隔年4月回台定居就任,任期內逐步健全中研院的院所。
走讀活動邀請作家、青年學者,目前為中研院文哲所博士後研究員的顏訥,帶讀者走逛中研院內據點,大方公開她個人偏愛的景點。活動後半段則由文史專家蔡登山主講,於胡適紀念故居及胡適公園暢談其人其事,生動分享胡適與文人好友的軼事,讓讀者認識這位重要的文化人。本次行程路線依序為:
中研院生態時代館→中研院土地公廟→中國文哲研究所廣場 (講師:顏訥)→ 中研院漫行+顏訥私房景點
中研院歷史文物陳列館 (歷史文物館志工導覽)
胡適紀念館(故居)→胡適公園與墓園 (講師:蔡登山)→ 胡適相關走讀+專家解說
任職於中研院的講師顏訥(右)興高采烈地介紹,逗得大家笑呵呵。
➤生態時代館:中研院內的「綠色桃花源」
全員在宏偉的中研院大門集合、溫馨合影後,正式出發。任職於中研院的顏訥擔任領隊,一路上為大家簡介中研院的創建歷史,增進讀者的基本了解。
從大門走一段路後, 即會看見流線圓弧造形的 生態時代館。場館原為中研院舊宿舍群,2014年改建成質樸的清水模建築,隱身復育林裡,散發低調靜謐的氛圍,常被視為中研院內的「綠色桃花源」 。
顏訥分享,每當感覺疲累就想來生態館放空遊晃。有次走進生態館二樓休憩,倚窗望著館外生態池,後方陽光正巧灑落,頓時感受到一股放鬆的暖意,原先的緊蹦情緒也被緩解。生態館消弭內外空間界線的設計造就的體驗,令顏訥印象深刻,從此這裡就成為她工作的紓壓處。
她也建議大家不妨找親友前來,安排深度生態之旅。一行人在初夏悶熱的天氣裡,沿綠蔭交錯的生態池步道而行,快活地徜徉在清新的自然氣息,也讓心沉靜下來。
生態時代館旁,綠蔭交錯的生態池步道。
➤心誠則靈的土地公廟與文哲研究所
下個景點是顏訥平時工作所在的文哲研究所。途中,大夥經過據說歷史悠久更甚中研院的土地公廟。顏訥表示,不少同仁只要研究報告遇到瓶頸,就會來此向土地公敬拜致意,回去以後,原本想不透的問題往往神奇地撥雲見霧,因此,這也成為院內研究者與附近居民的小小信仰中心。
土地公廟是院內研究者與附近居民的小小信仰中心。
抵達文哲研究所廣場,眾人圍坐水池邊,聆聽顏訥介紹文哲所的創立背景。文哲所向來以文學、哲學和經學為研究重點,致力開拓新的學術議題,所上學者們各有專擅的研究領域,讓顏訥來到文哲所後,在與同仁交流過程中,不斷產生跨領域思想碰撞的火花。
讓眾人聽得津津有味的,除了副研究員劉瓊云以蒲松齡《聊齋誌異》中〈夜叉國〉為主題的精彩研究內容外,還有顏訥偷偷透露她曾聽聞史哲所大樓的靈異故事,為走讀帶來一絲懸疑的氛圍。
以文學、哲學和經學為研究重點的文哲研究所廣場。
➤歷史文物陳列館:豐富典藏文物,三天也說不完
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歷史文物陳列館,是歷史文物愛好者的必訪景點,完整呈現史語所研究者在歷史、考古、人類、文字各學門的學術成果。館內資深志工為讀者們導覽了館內豐富的典藏內容:除了一樓打造逼真考古工作現場氛圍感的空間,二樓靜態展示了傳統文獻與地下文物,讓讀者能得知不同文物的學術價值及入藏故事,互動裝置遊戲更讓看展過程活潑有趣、知性卻不沉悶。
歷史文物陳列館,除了史語所蒐藏的珍貴圖書,典藏類別還包括:多達31萬件的清宮內閣大庫檔案部份文書、居延漢簡、豐碑拓片,龍山文化與殷墟文化的文物遺跡、中國西南民族和甲骨文的研究,當然也有臺灣本土的史料。一字排開,要談個三天三夜也不嫌久。不過,礙於臺北文學季參訪行程緊湊、時間有限,導覽志工為讀者說明重點精要後,邀大家之後安排時間,再次造訪來細探究竟。
歷史文物陳列館的資深志工,正認真地為讀者們導覽典藏文物。
歷史文物陳列館
開館時間:每週三、六及日 09:30-16:30
(逢國定假日、選舉日及連續假期不開放)
➤在胡適紀念館,追憶大師風采
文物館參觀結束,接下來由文學史料專家蔡登山接棒,帶大家緩步走到胡適紀念館。蔡登山曾籌拍《作家身影》、《大師身影》系列紀錄片,藉由影像,讓民國思想家的生平史料能廣為人知。
胡適紀念館原為1958年至1962年,胡適擔任中研院院長期間的居所。1962年,胡適因心臟病過世後,院內決議將故居改建成紀念館,保留生前建築、廊道、擺設,以感念胡適為中研院的諸多付出。1964年建造的陳列室,分成展示胡適手稿、照片,使用過的日常器物及部分衣飾的常設展區,以及不定期更新、用專題形式介紹胡適生命世界的特展區,目前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管理。
蔡登山向讀者詳細介紹胡適傳奇的人生經歷,及其身為學術研究者的重要影響力:胡適是民初第二批留洋學生,原本順從家人期待,就讀提供就學補助的農學院,卻因蘋果分類的考題,選擇棄農從文,說來非常有趣。從胡適的流傳至今的名言:「要怎麼收穫,先那麼栽」,或可略知胡適跟農學之間的連結。而大家耳熟能詳的胡適金句:「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則應該是胡適當年留美,師從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約翰杜威(John Dewey)受其影響所致。
在蔡登山諧趣幽默的分享中,讀者群彷彿回到民初,感受到胡適的大師風采,並得以一窺胡適在學術研究之外,家庭及情感面的樣貌。眾人繞行到紀念館後方,胡適曾經生活其間的客廳、臥室、書房,在安靜的午後,擬想胡適先生在此工作生活的場景。詳實考證的內容,亦收錄集結在蔡登山《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一書。
蔡登山(中)分享,胡適的金句「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應是受到哥倫比亞大學教授約翰杜威(John Dewey)影響。
胡適紀念館
開館時間:每週二至週六 9:30-12:00/13:30-16:30
(遇國定假日及連續假期休館)
➤靜謐詳和的胡適公園
典雅的胡適公園,與中央研究院僅有一路之隔。胡適公園也是胡適先生的長眠處——胡適墓園。胡適夫人江冬秀女士、長子胡祖望下葬於同處,胡祖望為胞弟、胡適次子胡思杜設立的紀念碑亦在此。當年,胡思杜拒絕赴台,長年在中國生活,卻不幸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被劃定為右派,同年9月被迫自縊,身亡時年僅36歲,令人嘆惋。
來到胡適公園,蔡登山不禁回顧起拍攝胡適紀錄片的心路歷程。當年,他一路追隨胡適的人生足跡,在國際間奔忙往返:在胡適出生地安徽積溪開拍,接著到上海澄衷學堂、美國綺色佳(Ithaca)、紐約,再去北京大學、杭州西湖,飛往美國華盛頓、普林斯頓,最後才是南港中研院。
蔡登山與讀者來到胡適公園。
蔡登山對胡適做學問的態度亦感同身受,他表示,胡適認為學術研究路上,「不可獨學而無友」。胡適研究《紅樓夢》就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俞平伯、顧頡剛、孫楷第等,相互切磋。從歷史學者唐德剛《我的朋友胡適之》一書,就能知曉胡適的學術人際網絡有多廣闊,「胡適是一個『team』在一起做學問。」蔡登山說。
這場結合生態、人文與歷史的3小時文學走讀,在讀者的意猶未盡中結束了,胡適的故事難以說盡,就待讀者擇日再訪中研院與胡適公園。眾人滿載而歸,結束這場城市行旅。●
參加者在胡適紀念館合影留念。
【講者介紹】
顏訥 (走讀講師)
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現為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清華大學兼任助理教授。曾獲林榮三文學獎等,作品入選《九歌 106 年散文選》。著有散文集《幽魂訥訥》;合著有《百年降生:1900-2000 臺灣文學故事》。
蔡登山 (走讀講師)
1954 年生,文史作家,曾製作及編劇《作家身影》紀錄片,完成魯迅、周作人、郁達夫、徐志摩、朱自清、老舍、冰心、沈從文、巴金、曹禺、蕭乾、張愛玲諸人之傳記影像,開探索作家心靈風氣之先。著有《傳奇未完──張愛玲》、《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等數十本著作。
現場》敘事者的巡航:記「時光,小鎮電廠轟鳴」陳雨航講座
在桃園新總圖六樓的演講廳,陳雨航老師身材高碩,一頭灰髮與深藍牛仔褲相搭。他走進來,往長桌一靠,逕直講起一段地緣故事。那是56年前,也就是1967年,陳雨航從台北來到桃園踢足球。隨著他一貫冷靜、平淡、日常的口吻,過往的絲繭一一剝除,聆聽者也漸漸發現那重重包裹的深處核心,其實不乏輝煌蘊藉的,同時也有失落感懷的震盪。而這當中曲折變化的姿勢與聲腔,正夾藏了散文這門攸關記憶的奇妙技藝。當室內的冷氣機兀自運轉,窗外的陽光灑落行人走動之際,話聲中的世界正在連綿地鋪展開來,彷彿遙遠小鎮上,一座永不停斷的時光電廠。
➤故事開始
(以下敘述以陳雨航第一人稱角度記錄)
1967年,我18歲,在台北補習,也沒認識什麼朋友,除了一個高中同學在另一個補習班。就是他約我翹課坐公車到桃園火車站,和另外10個人會合,走到武陵中學的操場。當時他們的足球隊要進行校際比賽,竟湊不足11個人,就這麼把我一個花蓮人給找來了。那是上課的日子,大門敞開,陽光普照,雙方人員全到齊,球已經抱在手裡,這場比賽竟然說不辦就不辦了——當我們走到操場,發現正中央停了一架直升機。
誰也沒想到這個情況。
台灣省主席的確有一架直升機,但是此刻為何會停在武陵中學操場上?當時,台灣在聯合國中仍有美國撐腰,恰逢1960年代初,亞、非洲新興國家的大量加入,在美蘇對壘的陣勢下強力的支持,保全了我們常任理事國的席次。在這個情形下,各國元首與部長經常訪台,觀察台灣的政經發展,進行技術交流。而桃園的土地改革館也在1965年剛剛建成,供國際參覽之用。當足球場上的人手終於齊聚一堂,好巧不巧,各國元首與省主席也到齊了,比賽也泡湯了。
➤寂寞的遊戲
人的一生中,遇到有趣的事難矣,這算一件。但是當我們把它寫成故事時,也不過就佔一篇文章中的一小部分,大概三、四百字。那篇文章就叫〈足球〉,先從我那參加足球校隊的哥哥講起,這種非常寂寞,又費時的遊戲,卻是世上最多人觀看的運動之一。
人生中的故事,若非殊異之至,還真難以下筆。大多時侯我們援筆開始,是寫身邊的事,這是人人皆有的,大多時候是普通的。如此,我們做為書寫者所能選擇的便是「視角」,視角的稍稍不同,已大不易。而所謂的「結構」,起承轉合是可以隨意把玩的,自身故事寫完了,還可以寫別人的。這世上有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故事,抵死纏綿的,親族之間的欺騙、背叛與毀棄,舉凡借錢、情變、告密等等,即便自己沒有碰到,其實每天都在發生,不足為奇。
➤時光的視差
那麼怎麼寫才好呢?控訴,是最常見的。控訴大家都會,但你能不能找到另一個角色、另一個觀察點來看這整件事?夫妻的情變之中,若用孩童的視角來觀看,可能大有不同。小孩子會不會認為,那個被稱為小三的阿姨其實也對自己不錯?會不會覺得,其實阿姨和爸爸也很相愛,而這種相愛,未必看來就不可愛?
人的一生之長,有時回頭來看往事,也自有它的不同之處,通脫之處,所以作家最常寫童年。有人說,一個作家一輩子在寫的不過就是童年,人的一生,無非是童年的延伸。大一國文課寫作文〈我的童年〉,那是一回事,30歲思索是另一回事,60歲再回首,其情可想而知。
➤人物的換裝
一個作家,特別是小說家,一生之中至少會有一個驚異的故事,可供他強力地拓展開來,這當然是本人的經歷,卻不盡然是自傳體的。現實中的人物原型,在故事當中若要變形,換裝、轉寫、改造,豈有不可?大部分時候,我們是要抗拒「self-pity」(自怨自艾)的,但日本的私小說,如太宰治、谷崎潤一郎那樣,也別有風味。
以我的例子來講,第一個長篇小說《小鎮生活指南》就是以我的童年出發,但我將敘事視角拆到兩個人的眼睛去看。裡頭的人物本來以我周遭的同學們為原型,然而其容貌、動作等等也都已變裝改寫過了,不至於落人口實,或對號入座,也不會影響故事本身。散文最早是美文,年輕時我不懂這個,我只想要故事,故事,故事。現在許多散文以敘事見長,便開始重視真實與否了。其實文學或真或假,只要合理即可。
➤真偽的變焦
這要怎麼舉例呢?我寫「出差」。
我小時候,爸爸在電廠工作,常出差。5點下班,5點15就已騎摩托車回家,準備趕火車去。我心裡早早暗喜著,在球場打球比平常多待了一個小時。回到家,發現爸爸竟還坐在門口——上頭交代突然不必出差了。我想,要是他出差多好,若是去台北,來回至少3天,這代表我可以到他房間聽好久的收音機。
幾十年後,輪到我出差了。出門前我問太太,「出差時,孩子們會不會感覺比較自由?」太太說:「你平時在家他們就很自由呀,你都不管他們的。」正當我支吾其詞地苦笑,太太又說了:「有時候他們會希望你買禮物回來啦。你小時候呢?你爸出差,會不會期望他帶禮物回來?」
我說:「不會啊,他出差就是我的禮物!」
其實,這是我想像出來的對話,散文照理不該寫出,想完又捨不得丟掉,於是我索性在文末自招:
「我與太太並無這個對話,這是我的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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