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書房》紐時評論AI推理小說《作家之死》:書中譬喻總是「擊而不中」,及其他藝文短訊

【AI人工智慧】

■艾登.瑪爾辛(Aidan Marchine)的中篇推理小說《作家之死》(Death of an Author,暫譯)5月上旬由Pushkin Industries出版。故事講述一名暢銷作家參與百萬富豪的AI程式開發專案,某天卻遭人槍殺身亡,震驚文壇。作家葬禮上,以死者面貌現身的AI「親自」獻上悼詞,內容卻暗示兇手就在受邀觀禮的眾人之中。

以上情節看似尋常推理小說,但並非完全出自一人之手,更精確來說,不是出自「人」手。艾登.瑪爾辛是筆名,《作家之死》實際上是作家史蒂芬.馬舍(Stephen Marche)結合3種人工智慧程式寫成的實驗性作品。他在ChatGPT輸入各種關鍵詞和註解,勾勒出故事大綱情節後,再以Sudowrite調整句子長短和語氣,最後用Cohere修飾用字,輸入各種例句訓練AI模型,再重複試誤找出最滿意的句子。

馬舍本人對AI輔助寫作樂觀其成,但出版界目前普遍還是對此項科技戰戰兢兢。《紐約時報》書評家德懷特.迦納(Dwight Garner)讀過本書的感想則是:書中譬喻總是「擊而不中」,讀完似乎抓不到重點,缺乏小說中最重要的靈光,譬如信念、譬如誠摯的大哉問和個人世界觀。有趣的是,馬舍和出版社雖然有意盡量用科技產出成品,但唯獨有聲書仍決定找真人朗讀,讓95%機寫的作品更有人味。

AI資料庫主要利用現有藝術品和作品生成圖像、文字,但資料庫收錄作品、再製都未必經過圖文的原作者同意,引發侵害著作權的爭議。最近有媒體發現奇幻作家莎菈.J.瑪斯(Sarah J Maas)新書《House of Earth and Blood》平裝版封面中,部分圖像取自AI生成畫面。該書出版社Bloomsbury表示,雖然無意間用了訂閱授權圖庫中的AI生成圖,但整體封面是由社內設計部門創作完成,仍然是人工心血。

不論出自刻意或無意,大出版社使用AI作品並非新聞。去年科幻、奇幻出版社Tor Books也因為類似事件,特地公開說明製圖流程,並強調自己自始至終支持科/奇幻界的創作者。今年6月底將舉行的英國布拉德文學節(Bradford Literature Festival),也在推特上為使用AI設計傳單而造成的傷害致歉,並回收相關文宣。

■教材界出版龍頭Pearson日前宣布正採取法律行動,限制其他公司使用Pearson的智慧財產訓練AI模型,同時也公開未來幾項AI產品計畫,包括利用AI摘要Pearson教學影片,以及在較困難的科目生成多選題,供學生自我評量等。Pearson執行長Andy Bird表示,Pearson的產品是為了幫助人們改善學習技巧。他對教育產業的前景也有信心:「如果光是閱讀一堆事實(資料)就能學到東西,那誰還需要學校、大學和老師?」

【產業消息】

■過去3年來,全美各地中小學圖書館出現大規模下架LGBTQ與BIPOC相關書籍的事件。美國圖書館協會(ALA)3月時公布數據,揭示2022年共收到1,269則相關的審查禁制要求,是2021年729則的近2倍,連續2年數字破新高。

公共圖書館為了對抗這場禁書之戰,去年8月曾推出企劃「NYC Banned Books Challenge」(紐約市禁書挑戰),讓讀者能利用線上資源輕鬆借到被迫下架的書籍,國會也曾於去年4月舉行聽證會


美國筆會曾統計2022-2023年最常於學校中被迫下架的書籍。(圖片來源:PEN America

今年5月16日,美國筆會(PEN America)、企鵝藍燈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聯手作者群、家長群,提出一樁聯邦訴訟,指稱佛羅里達學區去年下架的書籍中,LGBTQ或非白人作者的占比非比尋常的高,已違反保障言論及新聞自由的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以及俗稱「平等保護條款」的第14條修正案。訴案要求讓這些禁書重返校園圖書館的架上,確保學生能廣泛接觸與表達多元觀點,加強公共教育的核心功能,養成積極且有同理心的公民。

其中一名提告的家長表示:「倘若文學中缺乏多元背景的代言人,教室裡的對話欠缺包容理解,那麼我們就是在對佛羅里達州學生的聲音與安危做出無可挽回的破壞⋯⋯我們的孩子,需要他們生活周遭的大人,挺身而出給予支持合作與公平的許諾。」


美國筆會、企鵝藍燈書屋聯手作者群、家長群提出訴訟,要求禁書重返校園。(圖片來源:PEN America


【延伸閱讀】童書書房》美圖書館推行「紐約市禁書挑戰」抵制日漸嚴峻禁書活動,及其他童書藝文短訊


【得獎消息】

■2023年普立茲獎得主於5月8日揭曉,已有75年歷史的普立茲小說獎首次迎來雙得主,獲獎作品為Hernan Diaz的Trust,以及芭芭拉.金索沃(Barbara Kingsolver)的Demon Copperhead。兩位作者雖然是首次獲得普立茲獎,但先前作品都曾進入普立茲小說獎的短名單,分別是Hernan Diaz於2017年出版的小說處女作《In the Distance》,以及金索沃於1998年出版的暢銷小說《毒木聖經》。

普立茲文學獎除了現有的小說、歷史、傳記、詩歌、綜合非小說獎外,本屆首次增設「回憶錄/自傳獎」,其實也呼應了近年的出版趨勢,鼓勵各色各樣的創作者闡述個人生命經驗。本次得獎作是美國台裔作家Hua Hsu的《Stay True》,這本記錄作者90年代在柏克萊加州大學(UC Berkeley)生活的回憶錄,追憶了同為亞裔移民的摯友Ken之死,深深刻畫了友情、悲傷與自我探尋的路徑,同時揭示藝術如何提供慰藉。《Stay True》與《Trust》、《Demon Copperhead》一樣,均獲選去年《紐約時報》的10大年度好書。


台裔作家Hua Hsu的回憶錄《Stay True》獲2023年普立茲文學獎。(右圖來源:goodreads

美國科幻和奇幻作家協會(SFWA)本月公布第58屆星雲獎得主。5年前以出道作《罌粟戰爭》(The Poppy War,暫譯)入圍星雲獎決選的華裔美國作家R.F. Kuang,今年終於以出版後叫好叫座的《巴別塔》(Babel: Or the Necessity of Violence,暫譯)獲頒最佳長篇小說。《巴別塔》背景設在1830年代稱霸全球航海貿易的大英帝國,以牛津皇家通譯學院學生為主角,揭露帝國透過掌握語言霸權來鞏固地位的野心,織就一部一面閃著亮晃晃白銀、一面流淌殖民地血淚的另類奇幻歷史小說。


華裔美國作家R.F. Kuang的《巴別塔》獲頒第58屆星雲獎最佳長篇小說。(左圖來源:R.F. Kuang官網

泊克(C. L. Polk)以《即便早知結局》(Even Though I Knew the End,暫譯)抱走中篇小說獎,擁有魔法的偵探和犧牲靈魂以拯救家人的流亡占卦師在芝加哥相遇、相戀,她們除了得戮力緝捕犯下連續殺人案的白城吸血鬼,還得想辦法長相廝守,一起終老。

除了小說類獎項外,星雲獎亦設有其他科幻、奇幻作品獎項。橫掃全球票房和大小電影獎項的科幻片《媽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獲頒「傑出戲劇呈現獎」,「遊戲劇本獎」則頒給《艾爾登法環》的製作人宮崎英高和奇幻作家喬治.馬汀(George R.R. Martin)。


作家泊克以《即便早知結局》獲頒第58屆星雲獎中篇小說獎。(左圖來源:C. L. Polk官網

【新書快報】

■根據科學家估算,地球上有超過870萬種動植物與人類共存,歷經過去250年來生物學家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努力,如今被辨識與記載下來的物種大約有120萬種。究竟「上窮碧落下黃泉」是不是一種誇飾?好奇的讀者可以翻開這本《勇闖野河》(Brave the Wild River: The Untold Story of Two Women Who Mapped the Botany of the Grand Canyon,暫譯),看看在1938年的美國,2位女性植物學家如何在43天的旅途中划駛獨木舟近千里,橫渡整片壯闊的科羅拉多大峽谷,並在近乎不可能的條件下搜集並保存500件標本,同時還發現4種前所未見的仙人掌。

科學記者賽凡尼(Melissa L. Sevigny)根據Elzada Clover、Lois Jotter這2位女性植物學家充滿活力的日記與書信,還原她們的大膽冒險旅程。這部作品不僅是女性科學家的不凡傳記、美國西部開發史的重要拼圖,更記錄了科學家為了知識,不惜賭上性命的熱切追求。

■曾以小說《雙生石》蟬聯《紐約時報》暢銷榜2年的印度裔醫師作家亞伯拉罕.佛吉斯(Abraham Verghese),睽違14年終於再度推出長篇巨作《水之盟約》(The Covenant of Water,暫譯),連歐普拉讀了都捨不得放下,誇其為「此生讀過最棒的書之一」。

《水之盟約》的時間幅度從1900年跨至1977年,場景發生在印度南方濱海的Kerala邦。故事由一名無助的12歲小新娘揭開序幕,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她即將獨自乘船到彼岸,嫁給素未謀面的40歲丈夫。在其後的80年間,小新娘成為一家之長,卻眼睜睜看著家中代代有人因奇怪的疾病溺水而死。此時年輕的蘇格蘭醫生來到印度進行醫療服務,到底能否拯救這個家族的厄運?

這篇史詩巨作不僅是一個家族的興亡史,同時捕捉了印度在20世紀的醫學、政治、藝術、婦女權利發展,以及英國殖民主義在此地的殘響。除此之外,佛吉斯也再次將他精湛的醫術化為文字視覺,刻畫故事中精彩細膩的醫療場景,展現醫學的突破性進程。


印度裔醫師作家亞伯拉罕.佛吉斯推出長篇新作《水之盟約》。(左圖來源: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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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31 11:00
閱讀隨身聽S8EP4》音樂文化研究者洪芳怡/磨去作曲家主觀喜惡,發現台語老歌靈魂,今夜來放送

有些台語老歌,在不同的時代,每隔幾年總被重新翻唱,比如齊秦與陳明章都曾演唱的〈港都夜雨〉,又如伍佰重新賦予生命的〈素蘭小姐要出嫁〉。閱讀隨身聽本期嘉賓作家洪芳怡,上一本探索臺灣戰前流行音樂的《曲盤開出一蕊花》出版後深受好評,近日她出版新書《今夜來放送》,聚焦1946到1969年的台語流行音樂,討論了近百首重要歌曲如〈望你早歸〉、〈安平追想曲〉、〈補破網〉等等。節目中,她描繪該時期台語流行音樂圈的苦惱與創新,重建了當時音樂圈的交誼網絡,喜歡台語流行音樂的朋友,請別錯過本集精彩節目。

【精彩內容摘錄】

➤為何戰後的台灣台語流行音樂工業一片荒蕪?

洪芳怡:這本書寫了非常多歌曲,為何從〈補破網〉開始呢?這首歌的創作者李臨秋先生,在戰前也寫流行歌,但是這些曾經活躍的音樂家,到了戰後都無法像過去一樣仰賴唱片工業生存。

這中間存在很大的斷層,從歌手來看其實更清楚。戰前的歌手幾乎全部都消失了,可能只有一兩位,很零星的在戰後有錄音,但也只是曇花一現。唱片產業因為政權的轉移,改朝換代而完全的改變了。這樣的改變,也會造成音樂聆聽上、風格上的巨大轉變,

主持人:這是突然的轉變嗎?

洪芳怡:1938年之後,唱片公司差不多都倒閉或結束營業了,日資也都回到日本。到了40年代,只能看到非常零星的唱片公司,比如古倫美亞唱片公司,但也只是把過去的唱片重出,像懷舊版本,沒有新的作品了。唱片工業已經停擺,到了戰爭後,要重新再來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因為技術都跟著日本人離開了。所以,要寫1946年之後的這段歷史,我自己覺得挑戰滿大的。

主持人:也不用想,我就覺得很可怕。

➤那些消失的歌手,與她們一直被傳唱的歌曲

洪芳怡:我的戀物癖完全呈現在史料的收集上。寫前一本書《曲盤開出一蕊花》時,我一直在思考,下一本書一定要做1946到1969這個很困難的時段,所以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一完成前一本書,我就開始拼命收集這些很零星的史料。

主持人:追這些史料,像破案一樣,以人追什麼,或是以槍追什麼。剛剛提到很多人可能在政權轉移之後就消失了,這些人去哪裡了呢?


台灣第一位女作曲家郭玉蘭 (照片取自wiki

洪芳怡:這是一個我也很想要回答的問題。尤其是我們真的都很關切,日本時期最重要的那些歌手,比如很有名的、唱〈心酸酸〉的秀鑾,她就消失了。或者其他一些歌手,比如寫〈南都夜曲〉的郭玉蘭,她是歌手,也是作曲家,也消失了。這些人都消失了。我們只能追她們的歌曲怎麼樣被流傳。

雖然歌手消失,但有些音樂人留了下來,仍繼續在創作。但他們不能倚靠音樂創作維生,可能要有其他的工作,所以陳達儒從商(主持人:兼差在做音樂就對了!)變成業餘,寫興趣。

主持人:這是因為政策方向改變,還是經濟環境使然?

洪芳怡:我覺得全部都改變了。我在寫〈補破網〉那篇時,在李臨秋身上感受到破滅感。過去熟悉的永樂座、江山樓、蓬萊閣都已不在,曾經習慣的文化圈、文化環境都改變了,該怎樣建立起新的音樂文化?


楊三郎(照片取自:台灣流行音樂資料庫)

二戰結束後,沒有唱片,聽歌只能聽廣播。可是,國民政府來了之後,其中一個關於廣播的政策是宣傳國語,要民眾利用廣播學國語,所以台語歌或聽歌仔戲、唸歌,時段一定受到限制。

酒樓、餐廳很多都是從中國來的,可能有現場演唱,但演唱的台灣團體是比較找不到的。所以楊三郎的「黑貓歌舞團」出來時才會相當轟動,因為台灣人聽到這些是非常高興的。

➤戰後的新氣象,寫給台灣人的新歌曲

洪芳怡:現在講起50、60年代這些當紅的創作人、音樂人或歌手,他們會是一批新的人。比如許石、楊三郎和文夏,他們都是新的、年紀比較輕的,他們有新的衝力與動力,想創造新的年代,他們想給台灣人唱新的歌曲,那是完全新的氣象。

主持人:可是,在那個狀況底下,他會碰到語言政策的框架。

洪芳怡:當時的語言政策我覺得沒有像60年代後那麼緊縮。那影響是細微的,比如〈補破網〉、〈望你早歸〉等很多1946年創造出來的歌,流傳很快,大家其實會唱、會聽這些歌,有自己的管道,有些人上廣播時會唱。政治的影響一定有,它比較細微,不會擺明了打壓,但可以在音樂中感受到。在這本書中,會從不同的層次與面向,檢視這些細微的打壓。但這樣的打壓是不是等於禁歌?那是不太一樣的。

如果把當年的禁歌目錄表拿出來看,真正絕大多數的禁歌是國語歌曲。台語歌則是因為賣太好,而出現在禁歌列表中。

1940年代末,台灣不太出產國語歌曲,台灣當時最多聽的是從香港來的。香港跟台灣當時的國語歌壇,可以把它看成是同一回事。回到台語流行歌,比如說1956、57年,自文夏開始,真的是因為賣得太好,歌曲跟內容毫無禁忌的疑慮,但照樣莫名其妙被禁,令人覺得這應該是被開刀。

禁歌的比例雖然以國語歌占多數,但因為台語歌往往都是最紅、最重要的,大家最喜歡唱的歌曲一旦被禁,感受會非常深刻。

➤如何從零開始?隨日本離開,國民政府沒帶來的唱片技術......

主持人:台灣本來已有台語歌謠的市場,因為政權轉換,又有了香港來的歌、上海來的歌。照理來說,這麼豐富的音樂文化匯流在一起,它會變成一個充滿養分的環境嗎?

洪芳怡:音樂上面一定是有被影響。音樂本來就是流動的東西。尤其台灣自己的流行歌曲,從戰前就有很多外來的元素。在前一本書,我認為這些從日本來的影響,有點像台灣接受了二手的現代性,像台灣經由日本,又再學了西洋的流行歌曲。所以日語到台語的翻唱,或戰後的華語歌曲、國語歌曲的影響,都是很鋪天蓋地的。

有個有趣的事實是,1956、57年時,全台灣所謂外省人的比例,差不多只有台灣人口的十分之一,它的受眾其實並沒有那麼多,但它的聲量是大的。然而在市場銷售上,流行歌曲是很重視銷售的。如果十分之九的人都喜歡聽台語歌,它當然會變得很蓬勃。所以,台語歌市場在40、50年代,絕對是比國語歌曲更大。

值得留意的是,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時,台灣自己的唱片業或唱片技術其實並沒有那麼發達。我書中寫到:國民政府其實帶來了很多東西,但是它沒有帶來唱片技術。當時的台灣人如果想自己製作出一張唱片,他們可能會想到日本請益,或者是土法煉鋼。更多時候,真的就是土法煉鋼。

➤市場重新洗牌,大量翻唱日文歌與錄音格式演變關係密切

主持人:所以文夏、紀露霞這些新一代的歌手跟聲音,跟整個戰後台灣唱片工業的發展有怎麼樣的關聯?

洪芳怡:如果要說台灣台語歌的興起,絕對要跟文夏綁在一起。因為文夏歌曲大賣,造成他所屬的唱片公司,台南的亞洲唱片,變成龍頭霸主。亞洲唱片也很聰明,它的錄音器材真的比較好,老闆蔡文華很有概念,買了很好的器材,很重視音質、音效。


亞洲唱片群星與老闆蔡文華合照(照片取自:典藏台灣

蔡文華一開始就找文夏來合作,商業直覺很好。他們在1956年左右開始合作,唱片大賣後,蔡文華當機立斷,讓自己的唱片都轉了格式,不再用留聲機78轉格式,換成後來我們熟悉的黑膠33轉格式。33轉的好處很多,比較耐聽,不會摔碎,且音質更好。最重要的好處是,以前一張唱片只有2首歌,現在則有8首歌。

可是,這也造成一個隱患:突然之間,我本來一次只要出兩首歌(主持人:現在要準備更多歌才可以)對,要有人提供音樂,但哪裡找來這麼多的創作者呢?這很困難。蔡文華跟文夏開始翻唱日本歌,光仰賴台灣自己的創作人不夠,戰前台灣其實就沒有培養編曲人才。以前我們聽〈望春風〉、〈雨夜花〉這些歌曲,編曲人才都是日本人,技術非常好。如果留意戰前的唱片,只要一聽,其實很容易分辨,有些台灣人自己編曲的,真的零零落落。

主持人:這方面你學理論作曲就派上用場,你一聽大概就知道編曲手法。

洪芳怡:對,而且大概聽一聽就知道:這個人可能只學了一年的作曲,和聲的程度等等。比如配器,如何運用那些不同的樂器加在一起的聲音……


有「寶島歌王」美稱的台語歌手文夏(攝影:蕭嘉錡)

➤打磨文字,聽出每位歌手聲音中的不同

洪芳怡:《今夜來放送》每個篇章的份量都是輕的,大概3000字左右。在寫作上、文字上,它都是好讀的,會是比較有趣的閱讀經驗,跟前一本《曲盤開出一蕊花》有相當大的落差。

主持人:我感覺這本書的文字更精鍊,它的質地讓我覺得光是看文字本身,就是很好的欣賞。你一定嘔心瀝血,花了很多力氣佈置文字。

洪芳怡:這40幾篇將近50篇,我希望都用不同的切入角度。比如文夏的歌曲很多篇,可是我用不太一樣的方式詮釋。若是讀者特別喜歡洪一峰或紀露霞的歌曲,將他們的歌曲並排著看,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面向。每一篇我都嘗試用不一樣的方式詮釋它們。

主持人:剛剛講文字漂亮,有些只是花拳繡腿,看起來覺得很美,可是我覺得你寫的這些東西,講得很準確。比如《今夜來放送》剛翻開有彩色扉頁,你是這樣描寫洪一峰的:「他起飛前的醞釀期近二十年,仿若以歲月齒輪,碾磨掉創作與演唱中的稜角與氣焰。」這句話不是聽一、兩首洪一峰的人可以寫出來的論斷,我覺得好厲害。

洪芳怡:前一本的學術味比較重一點,希望它四平八穩,面面俱到。但是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夠沉潛到每位歌手的聲音,從他們的聲音本質出發。那些作曲、編曲或創作的訓練,它是我本能可以擁有的東西,但是怎麼樣聽出每個人歌曲中聲音的不同,是這本書最大的挑戰。

主持人:我可以想像你在花蓮一直聽,一面聽一面想,一面寫。寫了再改,再修再聽,往復這樣的過程,還有當然必須爬梳很多的史料。

洪芳怡:這是個我覺得滿折磨、沉重的工作。假設我寫了50首、60首、70首,等於我把自己丟進這些歌曲裡面,50次、60次、70次,一再沉浸進去,一再出來,然後整理。我家在過去這段時間,永遠都在聽這些歌曲,如果經過我家,從外面就可以聽到我一直在聽這些歌,從早到深夜。

➤磨去主觀喜惡的偏見,找出每首歌的靈魂

主持人:岔出去另外一個問題,回到你學理論作曲。理論作曲有時候要發展自己的風格,可是你在這些音樂人的作品裡面,一直在聽,其實也在碾磨掉你的稜角。要讓自己變成透明的,越鍛鍊越透明才可以,不然,如果作家帶著特定顏色,讀者透過你的眼睛,比如可能會看到某某很好,某某不好。要把自己弄到越來越透明,越來越純淨,這也是磨掉你本身做為作曲家的稜角,會不會這樣?

洪芳怡:會,寫作時要非常的正視,我很高興家恆哥有觀察到這件事情。在寫前一本書和這本書時,我對自己的期許都是:希望大家盡量看不出來,我自己特別喜歡或特別不喜歡哪一些歌手。

主持人:看不出來,我覺得每個你都很喜歡,收進來的你都喜歡!?

洪芳怡:假設是我真的沒有那麼喜歡的歌手,我會一直思考:他為什麼這麼受歡迎?消費者聽到他的什麼部分?哪些地方感動人?有時候,反而因為我自己沒那麼喜歡,抱持距離,讓我自己越來越靠近、揣測、感知或沉浸在歌聲中,那會是跟以前所有人接收這些歌曲不太一樣的。反而是真的要倒空、清空,完全讓這些歌曲自己說話。好險並不是每一首歌我都那麼熟悉,太熟悉,反而會有既定的、先入為主的感受。

假設我要快速地跟大家介紹歌曲,這很容易。可是,如果想要抓到每一首歌的靈魂,每一首歌真正想歌唱的部分,它都有自己的聲音,不會因為是齊秦、陳明章翻唱而改變,那最本質的東西,還是在那邊,只是演唱者用不一樣的方式呈現它。

很像是食材,一樣的食材,如何吃出它的靈魂?若加上一萬種調味料,品嘗的人就吃不出來。所以我在書裡,介紹某些我認為很值得一聽的翻唱版本。這些版本是我認為有提煉出那首歌最重要的特色或風味,甚至是它最想發出的聲音,這些人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唱出來。

➤有些原唱難以超越,有些翻唱創造更多火花

洪芳怡:在台灣,我們知道非常多的台語歌手,可能都在做很大量的翻唱,甚至可能聽眾會以為,比如鳳飛飛是某些老歌的原唱者,或鄧麗君是某些歌的原唱者等等,這是因為她們唱得很成功。

在這本書裡面,我特別點名的某些歌曲或某些版本,比如侯孝賢與謝銘祐分別唱的〈港邊惜別〉,或蔡振南的〈煙酒歌〉,因為他們唱出了新的可能性,但原本的精髓卻仍保留著。又比如紀露霞、文夏的某些歌曲,我真的沒有聽到後面有人超過,便不會特別去講,那些氣味是無法超越的。

但有時看到某些歌曲朝新面向展開時,真的很起立鼓掌。比如齊秦或陳明章的〈港都夜雨〉,真的非常精彩。陳明章〈港都夜雨〉是很奇特的例子,這首歌本來是有附點,但陳明章演唱時竟然把附點都拿掉,他把節奏做了很微妙的調整,因此音樂的質地也發生改變。聽眾會發現,天啊,他下的雨跟別人不太一樣,真的看見新的、有風、有雨的畫面,那是我認為很成功的版本。聽眾可以聽得到原精神仍然存在,但包裝了全新的風味,精彩程度一點都沒有打折,這是很厲害的事。

像伍佰的〈素蘭小姐要出嫁〉和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不少人都以為他們是原唱。這些歌曲在他們的演唱中,份量已重到快跟原唱相提並論了。若回去對照原唱,不難發現原唱可能給了翻唱者一些基本的火花,但有時後面的火花會超過前人,因為不同的年代,音樂審美真的會改變。

《今夜來放送》一書中,作者洪芳怡推薦的聆聽曲目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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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踏上那條荒涼路:不當英雄的聆聽旅程

初來乍到的小鎮警察賀許,在荒涼路上遭遇槍擊。

那場面不是花錢毫不手軟的好萊塢影視作品中,凶惡匪徒用強大火力轟隆隆彈殼掉滿地欲置人於死地,僅僅只是一發悶悶扁扁的槍響,一顆子彈掠過賀許的臉頰。這會讓人迅速又合理地想到什麼?不遠處有個發出嘖聲暗自懊惱怎會失手的匿蹤狙擊手?或者這其實是略帶傲氣的精湛技術展現,第一次先嚇嚇你,再來就是玩真的了?

保羅.賀許不是初出茅廬、頓時嚇傻的驚惶菜鳥,一個箭步閃躲到警車側邊作為掩護,馬上觀察四周有無即刻面臨的死亡危機。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通「荒涼路上有槍聲」的報案電話,緊接著於腦海浮現的是2天前在郵箱中發現的手槍彈匣,擺明了是「隨時能取你狗命」的恫嚇警告。

難道現正對他開槍的,是3週前至新赴任警局報到時,臉上掛著冷笑、向他做出舉槍朝太陽穴射擊手勢且張出「砰!」嘴形的同袍?在這杳無人煙、偏遠到手機收不到信號的鬼地方,不確定打開警用無線電喚來的會是救援還是更多的敵人。隱隱聽見遠處風力發電機扇葉切過空氣有節奏地發出咻咻聲,此刻陪伴他的只有高掛天際的日頭,以及布滿兔子洞的凌亂石礁──

歡迎進入地處南澳、夏日炎炎的《荒涼路》故事,跟隨賀許警員解決包含他自己深陷其中的多起犯罪事件。

***

閱讀犯罪推理小說,我總是格外關注故事所處的時空狀態。這不代表需要事先耗費心神做許多功課,高明的小說家總能一字一句引領讀者自行構築出那多半未曾造訪的世界。然而,或許你會不自覺帶著某些刻板印象或親身經歷,例如說到澳洲,就想起袋鼠、鴯鶓、無尾熊等獨特又有趣的生物,潛水勝地大堡礁、造型美麗的歌劇院、每逢南半球夏季時而看見驚心動魄的野火燎原新聞畫面云云。可是當讀進行文純熟老練的蓋瑞.迪希(Garry Disher)筆下的故事時,你肯定要擺脫掉觀光客外來者的偏狹視角,轉而從類型閱讀的熟悉出發,細細領略澳洲推理特有的情境和美感。

光是書名「荒涼路」,bitter wash road,便饒富澳洲風情。bitter是苦啤酒,wash是啤酒釀造過程中產生的酒醪,兩者都接近褐紅色,bitter wash road指的其實就是在南澳常見的紅泥路。一名員警獨自開車執行勤務,這對於在雷德魯斯警局工作的公務人員來說並非不尋常,能夠兩人搭檔辦案多是大都會警方的配置,三週前被調派至此的低階警員賀許可是住在辦公兼起居的「孤鳥警站」。

賀許主要駐守在提佛頓鎮,為了辦案開300公里路程的車是家常便飯。偵查與預防犯罪之餘還要幫小鎮居民尋找走失的家畜、幫老夫婦搬提不動的購物行李,以及協助當地網球隊處理簿記工作。「在鄉下小地方當警察的祕訣,既是祕訣也是遺憾之處,就在於跟當地居民要保持有點親又不能太親的距離。」賀許的結論是如此。

這樣的警務工作看似瑣碎無聊,但可能遠比他之前在「天堂花園警局」任職時心安理得多了。分局的名字很美,可是內部腐敗黑暗得很,一整個警隊成員被控貪汙,搞到有人入獄有人輕生,唯獨兩人「目前」沒事:一個是這個單位的頭頭,他還在利用自己的豐沛人脈和高明手腕與指控方進行法律攻防;一個是小咖警員賀許,內部調查單位的對外說詞是初步認定他沒有貪贓枉法,但在警界不脛而走的流言蜚語是這傢伙擺明了當「抓耙仔」,而賀許並未大力辯解,繼續穿制服開警車敲每一天當和尚該敲的鐘。

賀許清楚知道自己在職場上蹚了什麼渾水,可是他並不明白小鎮上的居民為什麼毫不隱藏地表露對自己的防備和敵意。一名15、16歲大的女孩陳屍路邊,疑似遭車輛撞擊死亡。有人同情死者的遭遇、有人慨嘆這孩子不甚檢點的生活原本遲早會惹禍上身。但他們對賀許欲言又止、閃爍其詞的背後,是對他這位新來的警察不熟悉所致,還是對當地警察普遍存疑不信任而消極以待,又或者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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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推理」這個類型往往具備讓讀者好奇探問、想持續追索的層層謎團。獲澳洲推理界最高榮譽「奈德.凱利獎」(The Ned Kelly Awards)表彰終身成就的迪希,就在「保羅.賀許豪森系列」的開場作《荒涼路》中接連拋出多個可疑的線頭——一開場主角遭遇的死亡威脅、接踵而來的花樣年華少女命案、潛伏許久的警界醜聞真相,以及陸續爆發關鍵證人下落不明、新一樁疑點重重的自殺案等等情事,逐步推升故事的緊張懸疑性。

老江湖的迪希倒是不搞快節奏敘事這一套,他好整以暇、花相當的力氣篇幅細膩書寫屬於南澳的風土民情。乍看以為不必要的荒野景致與人物言行,扎實層疊出故事的肌理,透過主人公賀許的視角,走進讓人咀嚼有味的種種細節。

《荒涼路》不應被簡略理解為警察小說。主角不單單是離群獨行的一匹孤狼,警界的貪腐和百姓的怒火、不同家庭的親子關係等諸多面向產生有意思的對照,在維持信念但並非絲毫不動搖的賀許心中,取決出最棒的角度,與眾多角色擦碰出亮眼的火花,呈現因為事件而被瞧見與放大的貪婪、慾念、恐懼、怯懦,交織成互為共犯的有恃無恐,積累出天理難容的狂暴怒吼。

賀許不是英雄主角,而是巧妙運用了警察代表的公權力身分與職責,穿梭在平凡但各有故事的登場人物間,聆聽他們的喃喃低語,回應遭壓抑的呼救與無能為力。

請跟隨警員保羅.賀許的腳步——準確來說,是小說家蓋瑞.迪希的走筆,踏上那條荒涼路。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荒涼路
Bitter Wash Road
作者: 蓋瑞.迪希(Garry Disher)
譯者:顏涵銳
出版:木馬文化
定價:4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蓋瑞.迪希

征服英美歐陸的澳洲犯罪推理大師
以精闢的語言呈現地方孤寂
在罪案中看見不被看見的人

1949年生於南澳洲中北部布拉(Burra)一處農莊,1978年獲得史丹佛大學創意寫作獎學金,開始從事創作,並遊歷德國、美國,曾於澳洲教導寫作,於1988年成為專職作家,創作豐沛,寫有50本以上著作,包含犯罪推理、短篇小說、文學、童書等。

迪希以犯罪小說打開國際知名度,曾獲奈德・凱利獎(Ned Kelly Awards)終身成就獎、德國年度犯罪小說獎、新南威爾斯州總督文學獎等,入圍英國犯罪作家協會金匕首獎。其中以警察賀許為主角的系列作品屢獲討論,呈現澳洲內陸神祕之感,冷靜、克制的風格又帶點詼諧,引領讀者走入推理的迷宮,感知人物情感微妙變化,同時深入當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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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29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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