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在小說裡成為任何人,脫離生命的侷限性:譯者施清真、演員作家鄧九雲談《成為一個男人》

原活動名:在混亂難解的關係中成為一個⋯⋯
對談:施清真(譯者)、鄧九雲(作家、演員)
整理:蔡湘翊、趙俐雯

➤以創作掙脫只有一個人、一種生活的桎梏

鄧九雲:大家好,我是九雲,我想先分享一下我跟克勞斯和施清真老師的淵源。那時我大學畢業要去美國,帶了一本施清真老師翻的《愛的歷史》。到了美國,語言學校老師要求寫讀書報告,我去二手書店找到《愛的歷史》原文書,在很冷的小房間裡,拿著翻譯書跟原文書一起讀,突然有進入到語言世界的感覺。那一刻,我喜歡上《愛的歷史》,也認識了施清真老師。那之後只要施清真老師翻譯的書,我一定會看,包含克勞斯所有在台灣出版的書。《愛的歷史》是克勞斯27歲出版的第二本小說,也是進入台灣的第一本小說。不過今天我們會focus在她目前唯一一本短篇小說集《成為一個男人》。


作家妮可.克勞斯出版短篇小說集《成為一個男人》(Nicole Krauss © Goni Riskin,啟明出版提供)

為了這次講座,我看了克勞斯的一些訪談,她說她是不寫大綱,不寫所謂藍圖的。這樣做其實相當冒險,需要某種勇氣。但她說,「我為什麼要寫一個我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故事?」她用了「即興」這個字眼,這在演戲過程其實很重要:我們如何讓當下沒有預設的東西自然發生?不管是演戲或者寫作,那應該是創作裡面最讓人興奮的東西,會有一刻所謂靈光乍現吧。

她為什麼想要寫作?原因很簡單:她想要脫離生命的侷限性。她是女人,現在有兩個孩子,她寫小說。她沒辦法去過別的人生,可是在小說裡可以成為任何人:可以是處女之身的猶太裔女孩子;離了婚、生養一對姐弟的母親;甚至可以成為一個男人、老頭子。她寫作最快樂的地方就在這。

聽她這樣講以後,我可以坦誠地說,其實我在寫作過程中得到的成就感,遠遠大於演戲。原因是,因為我就長這樣子,就算增胖、減瘦、染髮,這些東西都還是有侷限性。

施清真:讀者也是同樣的情況,沒有辦法變成一個男人、外國人、德國人、法國人,可是當你看小說進入書裡的世界,就可以變成這樣的人。關於即興,我覺得先不要設限,寫作、創作是這樣,演戲、閱讀也是。就跟著作者走,看看即興會帶給你什麼樣的快樂。這是讀小說讓我最快樂的一點。

➤探求人如何面對孤寂感

鄧九雲:這本短篇小說集大略方向是人與人之間的孤寂感,這也是我覺得克勞斯感興趣的議題:人與人之間該如何在有限的身分、地位、資源之下,去面對這個(孤寂)?

她母親是英國猶太人,父親是美國猶太人,曾生長在以色列。她的外婆、外公分別出生在德國跟烏克蘭,後來移民到英國。她的爺爺、奶奶分別出生在匈牙利跟白俄羅斯,然後在以色列相遇。她在美國長大,但是因為猶太人家族背景,所有故事其實都會圍繞在以色列跟她的猶太血統。 


妮可.克勞斯的祖父母與外祖父母(翻攝自《愛的歷史》,時報出版)

這本書有個很可愛的故事〈瞧見厄沙迪〉,在講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電影《櫻桃的滋味》裡的男主角。我今天剛好有阿巴斯的書《櫻桃的滋味:阿巴斯談電影》,我唸一段:

那些與源頭分離的人
那些與本質疏遠的人
會積極的尋求與這些事物的連結

坦白說,猶太背景會讓我有種疏離感,不只是詞語,而是文化背景和經歷。克勞斯在美國紐約長大,身體裡的衝突會體現在創作。她現在47歲,寫《愛的歷史》時才27歲,這20年裡她成為母親,發生很多事,整個世界、國家都變了,她不可能永遠都在寫《愛的歷史》。

施清真:這點我非常贊成。現在大家提到克勞斯會不停說,很喜歡當年的她。我也喜歡,可是成熟的創作者不可能會原地踏步。像九雲剛才說的,你一定要回到她的根源,從那邊找到創作的原籍。《成為一個男人》也有這樣的痕跡在。

➤冥冥之中的連結:〈瞧見厄沙迪〉

鄧九雲:追隨還活著的創作者,滿令人興奮的事情就是會跟著一起成長。回到克勞斯的〈瞧見厄沙迪〉,故事在講一個女舞者,看了阿巴斯的電影《櫻桃的滋味》,很喜歡劇中的演員厄沙迪(Homayoun Ershadi),之後會不斷地好像在路上看到他,魂魄一樣跟著他。吸引力深植在身體裡,她覺得這是一個奇蹟,就跟演員朋友描述。演員朋友唱作俱佳,描述得比她更精彩,體悟更深層。她開始覺得難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浪漫的神蹟,結果沒想到我身邊的好朋友也有一樣的經驗,體會比我還好,她突然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後來女演員離婚了,就跟她講:我最近又看了一次電影,當年覺得厄沙迪像黑洞一樣把我吸進去,可是這次我突然看到他身上的脆弱跟無助感。

克勞斯說她寫完這個故事後,厄沙迪本人真的看到這個故事,他很興奮。他好像也不是過得特別好,看到這個故事以後被鼓舞。克勞斯說,其實她就是在寫當年很喜歡的故事如何鼓勵、影響了她自己,這個東西又回到了演員身上,鼓勵到演員,她覺得整件事情非常的美麗,而且有一個環節的關係。 

施清真: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會湊在一起,冥冥之中會有連結。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得出來她寫作的功力。我以前一直覺得克勞斯是寫長篇的,後來譯了這本書,覺得她短篇其實也擅長。

鄧九雲:她會選擇阿巴斯也滿有趣。阿巴斯講過一句:「我們並不是透過即刻的現實,而是透過聯想來理解事物」,這就是電影。這某種程度也像看小說的角度,尤其是短篇小說有這種寬容度,讓你好像有些懸念⋯⋯

➤陌生能把故事與人生帶往何處?〈我身沉睡,但我心清醒〉

鄧九雲:《成為一個男人》有個故事叫〈我身沉睡,但我心清醒〉。我覺得克勞斯對陌生人、人如何接觸陌生,掌握得非常有趣。 看這篇的時候,一直在想所以這個人到底是誰?到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你,可是讀者有一種寬容,會相信不知道也沒有關係,有時候生命就不是什麼事情都會有答案。

施清真:讀者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鄧九雲:克勞斯其實很坦然說,她真的不知道這個陌生人是誰,甚至跟她的編輯講不知道這篇故事要怎麼寫完,但還是把它完結了。她說,作品不會是完美的,一定會有缺點,而理解這件事情會讓你對生命鬆一口氣。

施清真:這是創作者的角度,如果是讀者的話,會好奇那到底這個人是誰呢?他是不是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或許閱讀的角度不一樣,整個看法就不同。

鄧九雲:換個角度去想,我們閱讀去理解世界,因為它可以是個鏡面。如果你是什麼都很想知道答案的讀者,可以去想為什麼你那麼需要答案?我覺得可以透過閱讀去理解自己,接受世界長什麼樣子。如果讀這篇你很生氣,那會不會情緒跟這篇故事沒有關係?會不會是你的人生中有一些未解的事?

➤我們只能欣然接納,讚嘆生命一再慨贈:〈翁婿〉

鄧九雲:〈翁婿〉寫中年女人,剛離婚不久。她弟弟是gay,在爸爸離世之後結了婚,變成全家就只有弟弟有先生。70幾歲的媽媽有天突然打電話給她,說那個人回來了,她問是誰,然後才知道媽媽好像以前有過一個先生。媽媽到底認不認識這個翁婿?也無所謂,媽媽接納了他,身邊就有一個老伴,大家都很和樂,只有女主角不爽。

她媽媽不笨,身體也不孱弱,但她日漸衰老,而大家都知道詐騙老人是多麼容易。難道她和史隆米不該確保他們的媽媽不會受到詐騙?一個陌生人——其實是兩個陌生人——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家門口,宣稱找到一位他們的媽媽從未失散的翁婿!這人從來不屬於她,如今卻宣稱與她親密相屬。

——〈翁婿〉


(取自Canva)

她不舒服的時候,有點懷疑自己會不會其實是在嫉妒媽媽:不是約好了兩個人要獨身?更有意思的是,後來她弟弟跑去做人工授精,代理孕母生了小男生。當全部人抱著小男生時,他們覺得,哇,這個小男生長得好像過世的爸爸。她把相像這件事情加了一層新的解釋。

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驚嘆他跟他祖父伊萊一模一樣——你瞧,他下巴也有一道小小的美人溝!但他不像他祖父一樣壞脾氣,也不像他祖父一樣張牙舞爪!——塔馬不禁心想,她媽媽和她弟弟真正想說的是,她爸爸正以前所未有的寬容,俯瞰當下種種現況。史隆米的婚姻、她的失婚、翁婿的到來,以及他自己將被取代,她爸爸全都看在眼裡,默默接受,而他生前絕非如此寬容。這就是她媽媽和她弟弟的言外之意,只不過她一眼就看穿。

——〈翁婿〉

小孩到了這個家庭,變成了另外一個卡榫,大家突然好像變得很凝聚。後來小孩生了一場大病快死掉,痊癒後大家很開心,整個家庭氛圍維持到一種平衡,女主角對翁婿來自哪,到底想幹嘛,好像也沒關係了:

如今他們有所體悟:整個家庭,那些憑空而降、來自空無的人們,自始至終是個贈禮,我們無需開口,他們就來到我們面前,我們只能欣然接納,讚嘆生命一再慨贈。

——〈翁婿〉

收尾很厲害,你完全不會再逼迫作者說,快告訴我翁婿到底是誰,故事就會回到人與人之間的陌生感這件事。這個陌生可以把故事帶到哪裡去,或者把我們的人生帶到哪裡去?

➤為了理想,你會願意放棄什麼:〈花園中〉

施清真:我最喜歡的一篇是〈花園中〉。本書10個短篇裡,只有這篇沒談到猶太文化背景,調性、主題和敘述手法是比較特殊的一篇,很有意思。主角是拉丁美洲很有名的景觀建築師,第一人稱敘述的是建築師的私人祕書。建築師一心只想做漂亮的庭院跟花園,把自然融入其中,可是要建造這樣的庭園,他必須跟獨裁者妥協,甚至允許獨裁者把「政績」埋在花園底下。

這些建築師不說,他的私人祕書也都看在眼裡。祕書非常喜歡他建造的庭園,甚至曾說「天主居住在你的花園裡」,在他的想像中,天主就是會居住在這個景觀建築師的花園裡面,為了這樣的理想跟執著,他願意放棄自己的事業,好好的照顧、服侍景觀建築師。

所以我在想,一個創作者的執著在哪裡?為了執著願意放棄什麼?必須要放棄到什麼地步?要犧牲到什麼樣的地步,做出什麼樣的犧牲才會真正成為一個人,或者成為真正的男人?這篇給我的感想是滿多的。


(取自Canva)

➤女性視角的男性觀察:如何〈成為一個男人〉

鄧九雲:回到這本書最後一個故事〈成為一個男人〉,自傳色彩應該滿濃的。

女主角是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猶太背景,正在跟德國拳擊手交往。她問德國人:「如果生在希特勒的時代,你會殺人嗎?」德國拳擊手說他可以想像會殺人,在那個環境裡參加希特勒青年軍,基本上沒什麼選擇,也不覺得選擇錯誤,就是為國效忠。猶太背景的女主角聽到男朋友這樣講,兩人之間有一些對話。就像我們想像以前發生的民族性災難的時候,只能慢慢去靠近那個當下,但怎麼樣都無法回到那個當下⋯⋯

施清真:你只能回想,講到當時會怎麼樣,可能會怎麼樣,會做什麼樣的決定。

鄧九雲:克勞斯講過一句話,我覺得現實就是這樣:女人在這個社會不分國家、種族,是透過成長過程,透過跟男人的關係、社會的關係去定義自己。所以即使這篇是〈成為一個男人〉,但還是用女性的角度去看這個男人,看她身邊離婚的男人,她的父親,她的交往對象,跟她即將成為男人的兒子。

裡面有一段講到肋骨。因為拳擊手摸著自己的肋骨,說他這邊斷過,叫女主角去摸,女主角說我摸起來跟你一樣,然後男生說,難道你也斷過肋骨嗎?女主角就說不會吧,如果斷過肋骨應該會知道吧。

男女之間似乎自從創世之始就因肋骨而爭疑,這兩根肋骨也點出她和德國拳擊手的世代差距。何謂女人?何謂男人?男女之間的種種是否可稱平等?或是雖有差異、但仍平等?或是根本談不上平等?他們試圖釐清,卻仍疑惑不解。

​——〈成為一個男人〉


(啟明出版提供)

施清真:我覺得這段是整個故事,甚至整本小說的重心,完全點出來何為男人?何為女人?克勞斯對感情的看法,我覺得有某種程度的暴力色彩在,她好像要一個比較激烈而不是溫順的關係。另一篇故事〈終程〉的女主角,也可能是要藉著比較強烈的肢體動作,去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或者確定她自己的感情。

鄧九雲:〈成為一個男人〉裡,克勞斯是透過女性的角度去看男性如何成為男人,同時又回到自己的孩子,比如說,有個孩子比較多愁善感,甚至會突然開始擔心。

他擔心他將不再是向來的自己;他擔心失去敏感的心性,喪失這個關愛他的眾人極度重視的特質;他擔心自己做得出暴力的行徑。當我晚上親親他、跟他說晚安,他窩到我的懷裡,緊緊張張地跟我說他希望自己不要長大、不要有任何改變。

​——〈成為一個男人〉

施清真:她這個結尾非常好,對照她以前的小說來讀,會覺得她當了母親,現實生活中她的兩個男孩也長大了,讓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完美的結局。

鄧九雲:我們其實明白孩子就是會有這樣的階段,在青春期可能會突然變得很躁動,他可能自己也不舒服,根本還找不到自己,長太快了,跟這世界碰撞碰得一身都不舒服,或者是別人看他不順眼。這篇故事就是一個母親從看待她的兒子,到重新理解她的伴侶,甚至已經離開的伴侶。

施清真:我很好奇她下一部小說要怎麼寫,現實中她的兒子走到青少年階段,讓她看到這兩個男孩子成長的過程,那麼接下來她對自己、對男女性的看法,或是父母親的看法、母親的角色,我非常好奇她會怎麼寫進小說裡。這是我對她的期待,可是可能還要等非常久,因為她真的不是一個多產的作家。


小說集《成為一個男人》收錄10篇談論慾望、人際關係的故事。(啟明出版提供)

➤開放式關係的困難平衡

從另一方面而言,那段期間她和拉斐多次交談,他卻從未提起性器、金錢,或是激烈的爭吵。他只說在他的記憶之中,他和丹娜的關係始終不均等。他給得多,大多時候願意給,也說給就給,對此,他已漸感厭煩。他說他希望他們的交流略為均等。

但有趣的是,當他滔滔不絕地述說施予與納受的均等,他也不忘提及他對自由的憧憬,殊不知前者寄望於一個雙方能夠妥協、願意受限的關係,在這樣的關係中,你才可以衡量對方如何對待你、是否看重你;後者卻寄望於摧毀或是超越這樣的關係,踽踽行至一個空無一人的境地,在此境地,你隻身挺立,毫不設防,你不對任何人做出許諾,任何人也不對你做出許諾,你放眼望去,只見一片澄淨,亮晃晃地綿延伸展,直至天際。 

​——〈成為一個男人〉

施清真:克勞斯的文字很複雜也很簡單,翻譯的挑戰性在於,要怎麼把她的東西拆解開來,然後再拼湊起來,呈現出她原有的意義、韻律,過程是很大的挑戰。她的文字從《愛的歷史》到現在,越來越繁複,越來越講究,翻譯上也越來越困難,可是也越來越過癮,會花很多時間去構思。翻譯時,原文要朗讀,譯文也要朗讀,看看讀出來的味道不一樣。

鄧九雲:這一段我覺得很難翻,除了文字以外,要真的理解她在講什麼。這段是〈成為一個男人〉女主角的男性好友,跟太太有一段開放關係,一開始以為兩人可以很舒適,其實嫉妒還是會來,那一切都還是會發生。同時她又體驗過所謂的自由, 她沒有辦法選擇,最好是你忠於我,而我可以忠於所有人。

施清真:當你在這樣的關係裡,就像裡面說的,你不對任何人做出許諾,任何人也不對你做出許諾,你到了這個境界裡,只剩一個人在這邊,往前看,亮晃晃,什麼都是只有你一個人。可是這樣子,你會快樂嗎?這是個大哉問。

➤翻譯克勞斯的過癮與挑戰

施清真:身為譯者,我有個心願,希望能夠長期追隨我喜歡的作者。我很幸運,雖然克勞斯在台灣有3個不同的出版社在出版,可是編輯都會找我翻譯她的東西,所以我可以沿路跟著她,這20年來,從《愛的歷史》、《大宅》、《烏有》到《成為一個男人》一路追隨她。對一個譯者來說,這是很難得的機會。

文學譯者不是在譯使用手冊,什麼對,什麼錯,就是存乎一心的問題。作者的tone在哪裡、voice、全書氛圍要怎麼去解釋,你就只能讀。

我很怕辜負了我的作者,更辜負了我翻譯的小說,譯不出他們的聲音。書出來後我也會非常擔心到底有沒有人看,不是擔心大家不知道我譯了什麼書,而是擔心書和作者到底有沒有人看見。所以我會一直強調,請大家要追隨。一個成熟的、好的創作者一定會成長,不會在原地踏步。大家喜歡《愛的歷史》,可是請大家要跟著作家一起成長,走這段路,你會看得出來,未來10年、20年這名作家會是什麼面貌。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成為一個男人
To Be a Man
作者:妮可.克勞斯(Nicole Krauss)
譯者:施清真
出版:啟明出版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妮可.克勞斯(Nicole Krauss)
美國國民作家,出生曼哈頓,成長於長島。先後於史丹佛大學、牛津大學薩默維爾學院畢業,主修文學,並曾於倫敦大學科陶德藝術學院修習藝術史,現為哥倫比亞大學「祖克曼心智、大腦與認知行為研究所」(Zuckerman Mind Brain Behavior Institute)3位首任駐校藝術家的作家代表。《紐約時報》譽為美國當代最重要小說家之一,2007年《格蘭塔》文學雜誌選為「美國最佳年輕小說家」,2010年《紐約客》選為「40歲以下最值得關注的20位作家之一」,作品已被譯為30餘種文字,暢銷全球。

妮可・克勞斯的母親為英國猶太人,父親為美國猶太人,曾成長於以色列。她的外祖父母分別出生於德國和烏克蘭,後移民至英國倫敦。她的祖父母則分別出生於匈牙利和白俄羅斯,兩人相遇於以色列,後移民至美國紐約。妮可・克勞斯的作品背景因而經常遊走這些國家、探討猶太歷史與身分認同,關於大屠殺在現代美國和以色列所殘留下的痕跡,以及關於那些在語言限制下去溝通所產生的相互理解、孤寂以及記憶。

著有《男人走進房間》(Man Walks into a Room)、《愛的歷史》(The History of Love)、《大宅》(Great House)、《烏有》(Forest Dark),其中《男人走進房間》曾入圍洛杉磯時報圖書獎決選;《愛的歷史》獲威廉・薩羅揚國際寫作獎(William Saroyan International Prize for Writing)、暢銷歐美並改編為同名電影;《大宅》曾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決選名單、獲安斯菲爾德-沃爾夫圖書獎(Anisfield-Wolf Book Award)、柑橘小說獎;《成為一個男人》於2022年獲溫格特文學獎(Wingate Literary Prize)。其他作品則散見於《紐約客》、《大西洋月刊》、《哈潑》、《君子》、《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選》等刊物。現居紐約布魯克林。

譯者簡介:施清真
政治大學新聞系學士,哥倫比亞大學大眾傳播碩士,西北大學人際傳播學博士。曾任教於淡江大學及輔仁大學,現居舊金山,專事翻譯寫作。譯作包括《樹冠上》、《愛的歷史》、《大宅》、《烏有》、《拾貝人》、《羅馬四季》、《呼喚奇蹟的光》、《女孩們》、《我們一無所有》、《控制》、《生命如不朽繁星》、《控制》、《蘇西的世界》、《英倫魔法師》、《歡迎光臨火星:湯姆・漢克斯短篇故事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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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為明日的讀者留聲:評《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談作家與寫作》

詩、小說、短篇故事、劇本、童書,什麼文類似乎都難不倒的加拿大知名作家愛特伍(Margaret Atwood),在非虛構這個類別上亦有相當豐沛的著作,其中2002年由劍橋大學文學講座的內容改寫而成的《與死者協商:瑪格麗特.愛特伍談作家與寫作》(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 A Writer on Writing),出版兩年後中譯本旋即上市(當時書名為《與死者協商:瑪格莉特.愛特伍談寫作》)。

這本「引述作家高達200多位……長篇作品140餘部、短篇作品50餘部」的文學相關論著,時隔將近20年又重新問世。主題鎖定在寫作這個如此專業的領域,內容又旁徵博引不同語種的文學典籍,理應構成一定的閱讀門檻,何以這本書卻有歷久不衰的吸引力?

或許答案就在於,那些曾讓愛特伍在寫作生涯中備感焦慮的問題,諸如為何而寫、為誰而寫、作家在追求暢銷與成就藝術之間的拉扯、寫作時是否應納入社會責任的考量等等,不僅只是她成書年代的寫作者才有的焦慮。直到今天,仍有無數後繼者如她所形容的一般,投入寫作之路猶如「在迷宮裡蒙著眼睛亂走」。也因此,作為加拿大國寶級作家、獲獎無數的「前輩」愛特伍,會從自身寫作生涯中提取哪些經驗作為反思?自然是不同年代的作家們仍深感興趣的。


瑪格莉特.愛特伍(圖源:wikipedia

儘管愛特伍明白表示,「這類給天真朝聖者的建議無疑充滿善意,但無疑也毫無用處」,但她對於寫作相關問題所進行的自我對話及思辨,顯然仍讓有意成為作家的人、正在寫作者、遇到寫作瓶頸者、評論作家的文學研究者、乃至單純喜歡聽愛特伍說故事的人,都亟欲一窺其堂奧。

而入此寶山,也確實不會空手而回,除了作家的心路歷程可能不時引起「同行」的共鳴之外,愛特伍針對文學典故所做的延伸解釋,也往往別具深意。

例如羅伯.勃朗寧(Robert Browning)那首經常被詮解為「反追尋」(anti-quest)的敘事詩〈羅蘭騎士來到暗塔〉,不同於一般論者聚焦討論這個追尋的(無)意義,或爭辯此詩是否流露悲觀的失敗主義,愛特伍把行經荒原、前往暗塔的羅蘭騎士詮釋為作家勃朗寧本人的替身,他追尋的事物既非聖杯也非死亡,而是「一首還沒寫出的詩,叫做〈羅蘭騎士來到暗塔〉,暗塔裡的怪物就是羅蘭騎士自己,是他寫詩的這一面」。

愛特伍更將詩末羅蘭騎士吹響號角、死亡意象滿溢的這一景,解釋為本尊和化身的合體,且「這番注定要失敗的追尋畢竟還是沒失敗,因為它的目標就是寫成這首詩,而這首詩確實完成了;儘管羅蘭騎士的本尊和化身都隨著詩成而消逝,但他仍會繼續存在於這首他自己方才寫好的詩中。」如此這般,愛特伍不但傳神地解釋了作家的雙重性——既是被寫作熱情驅策也為寫作所苦的血肉凡人,亦是身為作品主人的,大寫的作者——還扣連了本書的重要命題,那就是寫作的本質何以是「與死者協商」。

所謂的與死者協商,不只是比喻寫作如同進入地府般幽冥的黑暗之中,冀望「幸運的話,可以照亮那黑暗,從中帶些什麼回到亮處」,也不只是與或已成為死者的前行作家協商,如同愛特伍在此書中大量引經據典時所流露的,寒鴉的習性:「我們偷來那些閃亮的片段,將之編進自己窩巢的紊雜結構裡」。

寫作本身更是在處理「人必有死」的焦慮時,較其他藝術或媒介更能「保留聲音」的一種方式。就像勃朗寧長存於〈羅蘭騎士來到暗塔〉詩中一般:「寫作就是寫下某些字句,而寫下的字句就是聲音的樂譜……這聲音在時間中移動,從一個事件到另一個事件,或者從一個知覺到另一個知覺。」也因為這聲音的存續,作品成了有生命的活物,透過與讀者的互動,得以「生長、改變、繁衍後代」,「不管那讀者與作家的時空距離有多遠」。

有趣的是,在此書出版12年後的2014年,愛特伍接受蘇格蘭藝術家派特森(Katie Paterson)「未來圖書館」計畫之邀,為百年後的讀者寫下《草寫月》(Scribbler Moon)一作,這機緣如同讓她具體展演了她的信念——文本能透過時間旅行,將作家的聲音留下來。


蘇格蘭藝術家派特森(圖源:wikipedia

這個深具保育意義、關懷文化與環境永續的計畫,每年向一位作家邀稿,並將稿件封存在挪威首都奧斯陸的圖書館,直到2114年才會對外發表,在此之前,作家們被要求對作品內容保密,因此「開箱」之前將無人能知悉內容。而唯恐紙張在未來可能絕跡,計畫也同步在奧斯陸種下一千棵樹苗,以保障百年後作品的印製無虞。

做為第一位受邀的作家,愛特伍和讀者的時空距離確實夠遠了,遠到讓她不禁懷疑,到時候還有「挪威」,還有「森林」,還有「圖書館」嗎?也遠到讓她不無感慨地表示,自己無法像2090或2095年受邀的作家般,有機會看見這本書的問世、擁有身為同代人的讀者,因為她未來讀者的父母,甚至祖父母,現在都還沒出生。但參與了這個計畫的愛特伍,卻因而有了與過去的自己對話的機會。


未來圖書館計畫網站(翻攝自futurelibrary

在《與死者協商》中,愛特伍對於「讀者閱讀時,作家在哪裡」這個問題的兩個答案是:「作家哪裡也不在」,是透明人的原型,但同時「就在這裡」,因為至少我們感覺聽得到他或她的聲音。如同與昨日的自己協商一般,這兩個答案在她為「未來圖書館」計畫所寫下的文字中,合而為一:

想到自己的聲音,到時已經歷了悠長時間的沉默,將在百年後突然被喚醒,這真是件奇妙的事情。當如今尚未出世的手把書稿從箱中取出,翻到第一頁時,那聲音說出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我想像著我的文本和目前尚不存在的讀者相遇,應該有點像我在墨西哥洞窟牆上看到封存了三世紀之久的紅色手印一樣。誰現在又能解開它確切的意義?但它更普遍的意義卻是人人都能解讀的。它說:「你好。我曾在此」。

——愛特伍,Future Library官網

果然寫作永遠是與死者協商。而死者不單是前行的作家們,也當包括昨日書寫的自己,反覆思量、細細琢磨,讓自己所在乎的價值,隨文字而永續,為明日未知的讀者,留下最好的聲音。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與死者協商: 瑪格麗特.愛特伍談作家與寫作
Negotiating with the Dead: A Writer on Writing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
譯者:嚴韻
出版:漫遊者文化
定價:4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瑪格麗特.愛特伍

1939 年出生於渥太華,加拿大最傑出的小說家、詩人,同時也寫短篇故事、評論、劇本,以及創作兒童文學與圖像小說。她是《紐約時報》暢銷作家、公認的「加拿大文學女王」,更是諾貝爾文學獎呼聲極高的重量級候選人,至今已發表六十多部作品,翻譯超過四十種語言。愛特伍在 1985 年以小說《使女的故事》榮獲「總督文學獎」,2000 年《盲眼刺客》獲英國布克文學獎,《雙面葛蕾斯》獲頒加拿大季勒文學獎,並獲義大利最負盛名的蒙德羅文學獎(Premio Mondello);2005 年獲頒愛丁堡圖書節啟蒙獎(Edinburgh Book Festival Enlightenment),得獎理由是對世界文學與思想的傑出貢獻;2008 年榮膺西班牙艾斯杜里亞斯親王文學獎(Prince of Asturias Prize for Literature);2016 年獲英國筆會/品特文學獎;2019 年以《證詞》再次獲得布克獎,成為少數兩度獲得此獎的作家。其餘作品在世界各國亦獲獎無數,幾乎囊括諾貝爾文學獎以外的所有文學大獎。

她的作品涵蓋多種主題,包括性別和身分、宗教和神話、語言的力量、氣候變遷和「強權政治」。她的許多詩歌都受到她從小就感興趣的神話和童話故事的啟發。

2017年《使女的故事》翻拍為電視影集,大獲好評,獲得第75屆金球獎戲劇類最佳影集,代表作《瘋狂亞當》三部曲正由 Hulu 改編劇本籌拍中。

獲獎無數的愛特伍,不只在文學領域有傲人成就,她還當過漫畫家、插畫家、編劇、劇作家和操偶師,豐富經歷、慧黠幽默和對世界無窮的好奇心,讓她的作品饒富趣味與洞見。她目前居住在多倫多。最新作品是散文集《炙手可熱的問題》(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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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1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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