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只有旅行的時候才感到全然自由:劉子超談《午夜降臨前抵達》
文字整理:新經典文化
身兼作家、資深媒體人與譯者多重身分的劉子超,先後任職於《南方人物週刊》、《GQ》中文版、《ACROSS穿越》。2019年,他以長篇報導〈尋找烏茲別克的失落之心〉獲頒瑞士全球真實故事獎(True Story Award),評審主席瑪格麗特.斯普雷徹(Margrit Sprecher)推崇其超越遊記題材,是一篇「非凡的文學作品」。
在那之前,他就以《午夜降臨前抵達》奪下中國首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旅行寫作」。身為海明威、雷蒙.錢德勒、厄普代克、約翰.繆爾的中文譯者,他的文字功力不言而喻。
《午夜降臨前抵達》記述劉子超28歲時在中歐的旅行經歷,是他踏上旅行寫作之路的起點,繁體版近日在台上市。10月中旬,飛地書店舉辦《午夜降臨前抵達》新書發表會,現場由書店創辦人張潔平與作者劉子超視訊對談,串連台北、清邁書店讀者,達成台北、北京、清邁三地連線互動。
活動以現場參與的讀者先行自我介紹的方式暖場,有剛從布拉格旅遊回來的讀者,有讀者打算明年動身前往歐洲。有人因為劉子超前作《沿著季風的方向》迷戀東南亞,有人因《失落的衛星》認識他。還有歷史專業的讀者,欣賞劉子超揉合個人體驗、歷史文化的獨特寫作手法,慕名而來。
➤透過創作旅行文學,「將世界地圖拼起來」
活動一開始,主持人張潔平以「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旅行文學作家」介紹劉子超出場。劉子超坦言,他從高中時期就夢想成為作家,卻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創作題材。他認為,與上一代從農村背景出發的作家相比,他在北京出生長大,缺乏時代變革的衝擊,因此難以找到寫作的切入點。
轉折發生在他28歲那年。當時,他獲得德國羅伯特.博世基金會(Robert Bosch Foundation)獎學金,擔任「中德媒體使者」(Medienbotschafter China-Deutschland),有機會到歐洲待幾個月。在中歐的旅程中,劉子超被當地豐富的文化和歷史深深吸引,開始思考如何用文字來表達「未經中文表達的世界經驗」。他突然明白,世界經驗正是值得他這一代作家探索的方向。
親身踏上中歐土地後,劉子超留下了這樣的印象:「中歐在夾縫中求生存,非常執拗地去保持自己的獨特性、保持自己的特色,這種生命力特別打動我。我在中歐行走的時候,甚至覺得比我在西歐看到的東西感覺更加親切。」
他進一步意識到旅遊文學是值得開發的題材。三毛是少數啟發他旅遊寫作的華文作家,而他鍾愛的旅行文學作家,比如簡.莫里斯(Jan Morris)、布魯斯.查特文(Bruce Chatwin)大多來自西方視角,「中文世界更應該要有作家以華文來理解和詮釋世界」。
寫作《午夜降臨前抵達》的過程,他第一次透過寫作釐清旅行文學是屬於他的題材,就此確立了往後創作方向。他將世界比喻為「一個巨大的拼圖」,企圖透過旅行和寫作,將散落世界各處的拼圖一塊一塊地拼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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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所有感官都在場,才能真正「抵達」
旅途中是否打開感官,專注體驗,劃分出「旅行」和「旅遊」的不同,真正的關鍵是「感受」。劉子超說:「旅遊只是帶著身體去到一個地方,而旅行則需要帶著身心靈共同前往。」只有當一個人的心靈完全投入到旅行中,才能真正感受到旅行的魅力。
為了旅行時全然投入當下,劉子超會刻意遠離手機和社交媒體,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風景、與當地人的互動上。他指出,現代人很容易被手機和網路資訊分散注意力,因此要讓所有感官都回到旅行的現場,需要刻意練習。另一個訣竅是「閱讀」。透過閱讀,對異地的文化、歷史背景有所了解,「能幫助鍛鍊感受力」。
張潔平比喻「寫作」是劉子超旅行的北極星,引領他在旅途中仔細觀察和感受,這讓他無法像一般遊客走馬看花。劉子超笑稱自己每天步行2至3萬步是常態,6到16小時的巴士旅程也是家常便飯。雖然長時間的車程對體能和精神都是考驗,他仍偏好陸路交通——可以真正深入體驗他方,並在過程中邂逅更多意想不到的人和故事。
而經驗如何凝結成字?劉子超在旅途中刻意不多寫,只記下一些關鍵字,以便日後喚醒記憶。他相信,過於詳細的筆記反而會限制寫作的自由度。應該在記憶和想像的基礎上,重新建構旅行中的場景和對話,讓文字呈現更豐富的層次和質感。
旅行結束回到家後,接續將文字整理成篇。劉子超會先憑藉記憶篩選、沉澱的功能,留下在異地真正深刻的印象。之後,每天固定自上午10點到下午4點寫作,精打細磨,一天不過1000多字,這才讓一本書慢慢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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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者的位置:旁觀、鑑賞與書寫
《午夜降臨前抵達》的書寫,至今已逾10年。10年後的今天,世界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國際因新冠疫情鎖國又解封,科技也改變了人們的旅行方式。張潔平詢問這10年之間,劉子超作為旅行作家,有無覺察到哪些變化?
劉子超觀察到,社交媒體、短影音的興起,讓國際旅行傾向打卡和炫耀。但他依然堅持探索鮮為人知的角落,用文字記錄獨特的故事。儘管網路和科技帶來了便利,真正深入的旅行體驗仍需要放下手機,用心去感受。
對此,張潔平做出巧妙比喻:閱讀劉子超的文字,就像是成為一個他背在身上的GoPro鏡頭:「你能感覺到他的視角,但是他不會干擾你去形成對於異地的個人感受。」張潔平說那甚至有如瑜伽,經過冥想靜心之後,才能跟著劉子超的文字進入另一個節奏,看到他所見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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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與虛構:旅行文學的創作倫理
QA時間,有讀者提問:「書中是否有一些虛構的成分?」劉子超回應,他認為旅行文學作品中存在著「真實性」和「文學的真實性」兩種不同的概念。他認為,不可能完全如實呈現旅行中的所有細節,必須進行適當的修飾,才能讓文字更流暢、表達更清晰。
在記錄外語對話時,也必然會進行一些創造性的改寫,才能更貼切地傳達原文的意境和情感。劉子超舉例,在《失落的衛星》中,有一位吉爾吉斯女孩對他說:「如果我不喝酒,我就沒辦法把自己身體的零件拼回去。」這句話在原文中不可能是這樣的表達方式,而是經過劉子超的改寫,才讓這句話在中文語境中顯得生動有趣。
活動最後,劉子超談到他對旅行意義的理解。他認為,旅行是一種追求自由的過程,可以讓他遠離日常生活的束縛,感受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他也強調「寬容」的重要性,認為旅行者應該以開放的心態去理解和接納不同的文化和價值觀。
《午夜降臨前抵達》序言〈出發與抵達〉裡,劉子超提到:旅行者應該是一個「旁觀者」和「鑑賞者」,以一種既投入又不侵入的方式,去觀察和體驗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這正是他最嚮往觀看世界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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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子超 1984年出生。作家、資深媒體人。2007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先後任職於《南方人物週刊》、《GQ》中文版、《ACROSS穿越》,2012年中德媒體使者,2015-2016年牛津大學訪問學者。 作品曾獲2010年劉麗安詩歌獎、2014年「螞蜂窩」年度旅行家。出版過《沿着季風的方向:從印度到東南亞的旅程》、《午夜降臨前抵達》以及《失落的衛星》。其中《午夜降臨前抵達》曾獲2015年「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旅行寫作。 2019年,劉子超以長篇報導〈尋找烏茲別克的失落之心〉獲頒瑞士主辦的全球真實故事獎(True Story Award)特別關注獎;2021年,以《失落的衛星》獲頒「單向街書店年度青年作家」,評審推崇其「以肉身進入現場,用文學再現旅途」。 另有譯作:海明威《流動的饗宴》、雷蒙·錢德勒《漫長的告別》。 |
閱讀隨身聽S11EP7》山岳探險作家崔祖錫、雪羊(下)/與自然融合,追尋未知的遠方,沒有極限!
今年兩位知名的山岳作家、登山教育講師崔祖錫與雪羊,分別出版了《島嶼裡的遠方:探索台灣中級山,尋找荒野裡的最後一片祕境》,以及《道拉吉里的風》。承接上集<從荒野裡尋找祕境,到世界高峰踏勘冒險>本集節目繼續邀請到兩位作者,聊聊登山如何發展成蔚為流行的休閒活動,攀登高山才能感受到的特殊體驗是什麼?攻頂前的漫長等待又要如何度過呢?還有,到底為什麼要登山?節目精彩,請別錯過!
【精華摘要】
➤登山知能與文化的變遷
主持人:上一集兩位有談到,這一百多年來山林政策、人類活動等等對於山林面貌的影響。這幾年台灣也愈來愈流行登山了,也發展出很多厲害的裝備,看起來好像讓人覺得,花錢可以解決很多事,不一定要有什麼準備,就可以去爬山了?
崔祖錫:民國60年代左右山難很多,突然很多人去爬了百岳,結果發生很可怕的山難,那時候可能還不具備足夠的山野知識能力,所以發生很多類似的事情。
雪羊:每個時代都可能會有這樣的狀況。我覺得台灣登山大約有三波浪潮。第一波是臺灣山岳會成立,大家開始意識到登山是一件好玩的或者可以從事的事情。第二波是台灣百岳選定。第三波就是COVID-19疫情的時候,因為大家不能出國,加上自媒體的傳播,就轉往台灣的山裡。
第二波、第三波無疑帶來大量新的登山人潮,有些沒有登山知能的人直接衝上去,當然就出事了。不論什麼領域,如果忽然出現新手浪潮,自然會因為無法負荷而出現亂象。但是應該思考,潮流退去以後,要怎麼樣讓正確的登山觀念深耕到我們文化裡。包括自己個人生命的安全以外,可能對環境環境造成的負擔,或是社會成本等等。
崔祖錫:我覺得登山、從事冒險或是戶外活動出了事,有時候造成的社會成本很高,這跟我們整個國家對於戶外和冒險活動的態度,還沒有進化到像歐美或日本的觀念有關。期望國民對於登山的知能提升、文化改變,是需要慢慢來才會看到效果的。
➤無氧攀登與有氧攀登
主持人:雪羊在書裡提到無氧攀登,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有氧攀登又是什麼?
雪羊:我覺得當攀爬超過7000公尺以後,有氧、無氧的感受差異才比較明顯。在7000公尺的時候,大概說幾句話,就要停下來、喘氣,才能再繼續講。那時候會有點懶懶的,不太想說話。
原本很想睡覺的,打開氧氣瓶,吸了幾口氧,然後越吸、睡意會慢慢被驅散,手腳與手指末端,從原本有一點冰冰的,到感覺一股暖流在身體裡面流竄,精神也愈來愈好,可以滔滔不絕了,這就是氧氣的威力!是在平地的無氧倉之類的,也很難體會到的感覺,要到了那樣的地方,才有辦法了解,我們平常是生活在多麼宜人的環境。
➤七千公尺高的書單
主持人:你在書裡提到的,在登山過程中的閱讀,閱讀對登山者的意義是什麼?
雪羊:讀書主要是在基地營,當天氣不好的時候,會撤回基地營,等待天氣轉好,還要過幾天才能上去。因為天氣一轉好,前幾天積的雪被太陽一曬,就會啪地掉下來。所以在基地營一等可能就是三、五天,最長等了一個禮拜。等待的時候書就是一種很好的調劑,跟轉換心情的方式。
所以我們讀書都是在基地營讀,它是我們在基地營的娛樂。因為畢竟攀登就是很專心在爬,沒有其他的空閒。
主持人:帶了什麼書呢,怎麼選擇?
雪羊:我帶了《自然的技藝》,是波蘭登山家Kurtyka的生平傳記,但是阿果(呂忠翰)也帶了這本。也帶了《湖濱散記》,這本自然寫作的經典我還沒看過,想說就在道拉吉里看完好了。還帶了《百年孤寂》,我覺得它的收尾好有趣啊,我想我們這一趟也是蠻奇幻的,所以我書裡有引用其中的句子,作為致敬,也別有意境吧。
那元植呢,他帶的是厚厚的一本《沙丘》,和他自己有推薦的那本《喜馬拉雅:雪之寓所、神話起點與人類的歷史》,講述喜馬拉雅整個山脈的歷史淵源。哇!太複雜了,資訊量很大,非常精彩!
➤為什麼要登山?
主持人:要跑到很遠的地方,可能環境也不舒適,也不一定睡得好,還有各種自然的挑戰等等。那登山的魅力在哪裡?
崔祖錫:我覺得不同階段有不同的感受,我最早是爬高山,爬到後來不管我在高山哪一區,我都知道我在哪裡,所以就開始進入中級山。
之後去國外也發現,他們的環境有更多不同的樣貌,所以想去看更多不一樣的地方。雖然現在有時候爬山對我來說是工作、是很重的任務,必須要帶大家平安上山、下山。但是到了山林裡,我就會感覺到,跟這個環境很融合、很放鬆。
雪羊:我跟崔祖錫的新書,都是關於「遠方」──島嶼裡的遠方跟地理上的遠方。我覺得我們爬山的追求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我們仍在追求快樂。而快樂的來源是什麽?是未知。
這一點是我在基地營的時候領悟到的。當被風雪困住、書都看完了、身旁的人也聊得差不多,再也沒有新的資訊進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停滯了。但是,如果出現任何新的組合、新的創意,讓我們可以再度過等待的時間,那時的感受,無疑就是一種快樂的感覺。回到日常生活,許多快樂的感覺也是源於未知,所以大家會去追新番、新漫畫、新電影。我想這就是為什麽要爬山的理由──想要看見不一樣的風景,想追尋、瞭解未知的世界。●
主持人:吳家恆,政治大學公共行政系畢業,英國愛丁堡大學音樂碩士,遊走媒體、出版、表演藝術多年,曾任職天下雜誌、時報出版、音樂時代、遠流出版、雲門舞集、臺中國家歌劇院。除了在大學授課,在臺中古典音樂臺擔任主持人之外,也從事翻譯,譯有《心動之處》、《舒伯特的冬之旅》、《馬基維利》、《光影交舞石頭記》等書。
片頭、片尾音樂:微光古樂集The Gleam Ensemble 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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