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NFT移民.典範轉移》重新省思數位世界:LikeCoin創辦人高重建談分散式出版
NFT的應用層面極廣,但其核心離不開「憑證」兩個字。比如說,應用在出版,NFT可以體現為讀者擁有一本書的憑證。正是這個核心,補完了數位內容無限複製,且複製品跟原品毫無差別的特性,讓數位內容可以被「擁有」。
在分散式出版(DePub)的年代,我們可能會再一次見證超級書店Amazon的誕生。如果把出版物理解為更廣義的數位內容,Opensea就是暫時最接近「元宇宙Amazon」的存在。
談到Amazon,知名創業加速器AppWorks曾把NFT市場類比為元宇宙的電子商務,很有洞見。更有趣的是,除了正面的功用,這個類比連負面的元素都包含了:假貨。
開放的電子商務平台如淘寶網,假貨的出現實屬必然;而NFT作為元宇宙電子商務,不但不會例外,更因為仿冒和複製接近零成本,假貨比實體商品有過之而無不及。NFT作為憑證,可以證明買家的確有付費,真的持有著某筆數位內容,但並無法證明它是正貨,即由作者本人或獲授權方發售。這是一般人最容易誤解的一點。
➤Opensea,只是買賣;DePub ,確認產權與溯源
DePub分散式出版,可以拆解為兩個層次。一,產權與溯源,以ISCN(international standard content number)等技術記錄作品跟作者的關係;二,持有與買賣,由NFT證明鑄造者跟買家之間的關係。
理想上,NFT的鑄造者就是作者本人或授權方;但現實中,技術上任何人都可以鑄造哈利波特NFT。不少人專門拿別人的數位作品鑄造成NFT發售,賺得盤滿缽滿;更過份的「copy minter」,乾脆拿已有的NFT到另一條鏈再鑄造一次,完全就是現實世界裡「開發中國家的商人,販賣已開發國家名牌商品的A貨」在元宇宙中重演。
在當前的DePub生態,區塊鏈幾乎只應用在持有與買賣。很多人能理解NFT對於承載文化價值的意義,但沒有人能否認,NFT當前的火爆,最強的動能來自炒賣、來自發大財的機會,或至少是發大財的希冀。
至於產權與溯源,當然也是關注點之一,畢竟萬一買到A貨,很可能一文不值。然而,產業查驗正貨的手法,絕大部分非常中心化,鮮有應用到區塊鏈或者著重分散式共識,跟傳統電子商務由淘寶、蝦皮等「官方」替買家分辨正貨A貨,如出一轍。
若以為Opensea是分散式NFT市場,這是美麗的誤會。事實上,Opensea只是「賣NFT這種分散式產品的中心化市場」,在分辨正貨和封殺產品方面,可說是個毫不透明的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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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FT移民:99.9%的數位原生內容,沒有存放於區塊鏈、IPFS等技術
把DePub理解為「產權與溯源」以及「持有與買賣」兩個層面,背後有個根本假設:出版物是「NFT移民」。
1990年代進入民間的互聯網,把世界人口分成「互聯網原住民」的Z世代,和「互聯網移民」如大學甚至更年長才首次上網的我輩。直至今日,還有人把互聯網稱為「新媒體」,但想深一層,互聯網問世已經30年,還會把它理解為「新」,恐怕反映的是當事人還站在「舊媒體」本位去看世界。
互聯網把資訊從物理限制解放,區塊鏈則更進一步,把資產從物理限制解放。我相信,隨著區塊鏈日漸普及,必定會讓歷史重演一遍:把世界人口畫分為不知電匯為何物的「區塊鏈原住民」,以及從銀行和傳統金融體系一路走來,成功過渡到密碼貨幣的「區塊鏈移民」。
使用者分兩代,內容也一樣。互聯網初期,出版商忙著把報紙、雜誌和書本上網,成為「數位移民內容」。30年後的今天,越來越多創作和報導從問世的當下就活在網上,是「數位原生內容」。
但正如很多對互聯網瞭如指掌的Z世代都對區塊鏈一竅不通,目前99.9%的數位原生內容,並沒有存放於區塊鏈或星際檔案系統(IPFS)等技術,跟分散式共識並無關係。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感受不到這份需求。
➤一切數位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用「內容保育」對抗遺忘
我長期科普區塊鏈和分散式技術,兩岸的人都能聽懂,但台灣人不會覺得明天《報導者》會被封站,或是《自由時報》會被關停,更不會擔心台新銀行會凍結自己的資產,於是都以烏克蘭、香港等「外國案例」去理解箇中邏輯,屬於抽離的明瞭。然而對於香港人來說,那既是切膚之痛,又是生活日常,那種理解是從內而外,深刻的體會。
香港《蘋果日報》、《香港電台》、《立場新聞》、《眾新聞》,還有多不勝數的媒體,在過去一年通通被消失,而數位內容的消失要比紙本刊物停售還要徹底百倍——後者是不再有未來,前者簡直是連過往都被抹煞。就如香港《蘋果日報》,30多年的內容,一夜之間隨著關站徹底消失,彷彿不曾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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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港人把諸多被消失的公民媒體備份於區塊鏈,永久保存。然而,雖然技術能保證從寫入區塊鏈那一刻起這些備份再也不可竄改,卻無法保證它們跟原始內容絲毫不差——可能存在著格式變動引起的失真,甚至是刻意滲入的改動。
除了保存內容以外,把內容上鏈,最常見的原因當然是鑄造NFT發售。創作者、出版社和發行商等,紛紛把手中的「IP」鑄造成NFT變現。這些內容無論是動漫、照片,還是音樂,都是已發表過的,發表的當時並沒有寫在區塊鏈,甚至不是數位原生。
不論出發點是歷史保存還是文化變現,以上談及的都是「NFT移民」,是將源於紙本、互聯網的內容,遷往元宇宙。就如實體世界的移民,這些內容並非誕生於元宇宙,區塊鏈上的紀錄屬於後補,資料可能有謬誤,也可能作假。對於歷史保存,這些誤差會產生假訊息;對於文化變現,這些誤差會產生A貨。
以上問題,正是「內容身分證」ISCN存在的理由,也是「NFT移民」作為憑證的邊界。
➤NFT原住民:更適合的NFT製作工具將會出現
即然有NFT移民,會不會也存在NFT原住民?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我認為將成為創作與報導的新趨勢。
事實上,市面上部分生成式藝術(generative art),或者「為NFT而NFT」的內容,在誕生那一刻已經是NFT,直接寫在鏈上,即可說是「NFT原住民」。
說個真實笑話。話說有次我要簽一份文件,想要找支筆卻遍尋不獲,結果只找到Apple Pencil。作為文字工作者,我有時還會用「執筆」、「筆誤」之類的說法,但那些說法已成典故,實際上我都是「按鍵」寫作,偶有「鍵誤」,畢竟我已經沒有用原稿紙20年以上,都是直接敲鍵盤入文。我甚至懷疑,牙牙學語就拿著iPad的新一代是否知道原稿紙長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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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還在用實體紙筆的死硬派依然存在,我也羨慕寫得一手好字的文化人。無論是為了紙筆的質感和筆觸、為了保留傳統,還是單純改變不了習慣,都是沿用紙筆的充分理由,畢竟那是個人選擇。可是,從實用的角度,無論是編採、排版、發表,直接用數位媒介創作都高效得多,客觀且無可爭議。紙筆和書法是優秀的文化,不應該消失,但它會從工作和日常使用中式微,卻是必然。
從實體到數位如此,從數位原生到NFT原生,也將如此。當NFT用來承載的內容形式越來越多,買賣越來越普及,優勢越來越明顯,文書處理軟體自然會提供諸如「儲存為NFT」的功能,甚至,連那都太刻意了,系統自動就會在背後把作品儲存為NFT。
事實上,今天的技術已經足以驅動這樣的軟體,也許目前它還太難用,「汽油費」還太高,需求還不夠大,可是,以上全部都會隨著時間的推演而改變。別忘了,很多現在每天敲鍵盤的人也曾經覺得,那些又貴又難用又沒有溫度的文書處理軟體,永遠都比不上紙筆。
以上說「為NFT而NFT」,並無貶義,不過的確反映了一種「異化」的現象。理論上,表達、創作、報導本身是一回事,以什麼媒介承載、什麼方式變現是另一回事。現在NFT盛行到一個地步,變成先鎖定要賣NFT,才反過來考慮做什麼創作,否則作品就會名副其實「沒有市場」。這種怪現象,就如同先鎖定要賣一瓶什麼,再考慮製作什麼飲料,可算是「媒介即是訊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的另類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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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相信這只是NFT起步之初的現象,當大家越來越適應,或者越來越厭倦現有的NFT生態(誰會有興趣不斷買頭像?),產業自然會發展出更符合創作初衷的NFT,和更整合在內容生產流程的NFT製作工具。
➤ NFT書?仍顯生硬,舊瓶裝新酒,有賴出版業者的華麗轉身
類似的想法,已經有產品初步實現,比如Numbers Protocol的Capture、LikeCoin的depub.SPACE,都讓用戶製作「NFT原住民」,也把內容創作的語境和脈絡,整合到NFT元資料當中,創作與銷售過程,無縫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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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日後會有越來越多傳統內容,找到有機融合NFT的方式,比如「NFT書」,直接的做法當然是把ePub鑄造成NFT發售,但這就好像互聯網初期,傳統媒體把整份報紙連排版都保留直接以pdf上網,雖然也帶來便利,但就十分生硬。將來的「NFT書」是繼續由Amazon一手包辦,沒經驗也沒包袱的新創闖出新路徑?還是由傳統出版社華麗轉身而創造?就看誰能把「舊酒新瓶」演繹好。
當原住民成為NFT的主流,DePub裡「產權與溯源」以及「持有與買賣」兩個層面的分野將越來越不明顯,從創作的紀錄到受眾的收藏都用上區塊鏈,分散式共識變得端對端。
儘管身為技術樂觀主義者,我還不至於樂觀得相信假訊息與假貨會在NFT原住民的思維中消失,但至少,產業可以利用鏈上數據的輔助去分辨是非真假,甚至有望出現分散式NFT市場、出版社和事實查核組織。
➤去中心化不是去中介化,分散式出版不代表出版社職能消失
談到出版社,有些人會假定出版社將在分散式的年代消失。事實上,「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跟「去中介化」disintermediation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分散式出版的模式不代表就沒有出版社的立足點,至少,我不這樣認為。
我總相信,只要一個人或組織持續產生價值,他就會在典範轉移後繼續存在。舉例來說,自從智慧型手機當道,使用者只會到App store下載應用程式,行動電信商不再是焦點。然而電信商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透過提供頻寬,比先前更加賺錢。相對來說,假如一個角色只是粵語所謂的「食老本」,或者難聽地說,「占著茅坑不拉屎」,在舊體制裡苟且偷安,總會在新的典範中被淘汰,但那跟去中心化可沒有什麼關係。
出版社的職能方方面面,雖然部分的確可能在分散式年代消失,比如結算很可能會由智慧型合約代勞,但內容伯樂、編輯、策展、推廣等需求,卻不會因為出版變得分散式而消失。如果真有出版社被消失,恐怕是掌握不到在新的典範下怎樣做好以上職能,而不是這些職能不再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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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典範轉移:虛擬世界並非附屬於物理世界
作為文字工作者,我自己也一直在找方法在新世紀存活下來。我並沒有什麼必勝之道,但我深信,面對區塊鏈的普及,傳統出版社、創作者和報導者首先要深刻理解數位世界的本質,並且視之為實體世界以外各有優劣的存在和載體,而非附屬於「真實世界」的「虛擬世界」。
舉個例子,著作權的英文「copyright」,本意是「copy」的「right」,複製的權利;你寫了一本書,你才有權把書複製,讓更多人擁有這本書。copyright是源於實體世界的邏輯,但若一成不變地照搬到數位世界,會產生各種問題。
實體世界因為複製有成本,也因為分發的前提是擁有高質量原始版本再付出成本複製,copyright的落實才有基礎。但在數位世界中,任何內容都可以接近沒有成本無限複製,而且複製品跟原品比特(bit)不差,連「擁有」的概念都變得模糊,copyright是擁有的延伸概念,就更顯得硬套。
部分傳統媒體還在尋找互聯網盛行下數位內容的商業模式之際,NFT再次牽起新的典範,一方面重新帶來「擁有」的概念,另一方面卻又保留了數位內容無限複製的特性。禁止複製不再是創造收入的前提,擁有的動機不再源於得以觀賞,才剛站穩的數位內容商業模式,又再面臨挑戰。
NFT的大勢已成,細節卻還有待從業者跟參與者共同尋找與落實。只要放下定見,深刻體會分散式共識帶來的優點,出版社、報導者和創作者定能在分散式出版的新典範活下來,並且過得更好。●
書.人生.金磊》在時間之河的流動下
「再讀星野道夫,才體悟有那麼多契合之處。」
在Openbook閱讀誌來信邀約「書‧人生」專欄的撰文之後,腦海裡陸續浮現幾位一直很喜歡的攝影師與文字書寫者。然後也有趣的發覺到,在這樣的思索過程中,有點像是反向挖掘當下自己為什麼會有如今的認知、邏輯,與價值觀。以文字來說,至少我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人,不過在每次閱讀完之後,或許文字、或許影像,轉變為個人的理解與概念,層層疊疊,累積成如今自身的形狀。站在書架前呆望著排列雜亂的過往書籍,最後深掘出來的是:星野道夫。
從最初的中文版《在漫長的旅途中》,到後來《極地的呼喚》、《與時間的河約定》,以及日文版的攝影集,除了說是單本單本的書,現在回頭總括起來,對我來說閱讀到的更是星野道夫先生作為年輕冒險者一心嚮往的靈魂、作為生態攝影師的觀察與體悟,以及作為人對大地的謙卑與崇敬。
所以當我因為這次邀稿而信手翻閱著,再次看到星野道夫先生因為憧憬遠方的阿拉斯加,而提筆寫信給素未謀面的希什馬廖夫村長,詢問前往拜訪的可能性時,心頭為之一震。因為我自己在探尋下水拍攝鯨豚這條路怎麼走的時候,也曾經天女散花般地寄了許多電子郵件去給世界上不認識的攝影師或NGO們,尋求可能的機會或建議,而也是很幸運地碰上了願意伸出手幫一把,讓我踏出去看到不同世界的貴人們。
就像吳明益老師在《與時間的河約定》一書的導讀中提到,在生態影像的拍攝過程中往往需要長時間的等待與觀察。台灣、東加、挪威、阿根廷等國家的環境狀態自然各有各的獨特,而每次於不同的海域出航,在海上一待就是6小時、8小時、跨日,甚至更久;但整天下來,真的能夠拍出好畫面的時間,可能就只有那關鍵的幾分鐘,或者更少。太半的時間,就是在海上漂盪、找尋動物、觀察行為、尋找適合的時機點和等待條件聚集齊全。
到了現在,對我來說這樣長時間在海上的漂盪與等待,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過程中也自然而然地有很多機會觀察所處環境、學習相關事物,以及與自己對話。因此當我再次讀到諸如為了等待與觀察多個物種的行為,深入並停留於阿拉斯加荒原等文字時,隨著自己累積了些許類似的經驗,也就更能夠稍微體悟星野道夫先生所撰寫的內容。
看著星野道夫先生著迷於北美馴鹿的遷徙之旅,灰熊、駝鹿、灰狼、白大角羊等等生物,強烈感受到在每個人的心中,都有自己醉心的那個物種,但是那個物種只是連結的象徵,最終仍會回歸到整個環境與自然。又或者在不同的篇章中,用自身於自然中的體悟,加上與不同對象互動的過程,不斷讓人反思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與「時刻」究竟是什麼?在時間之河流動之下,千年萬年之前,與千年萬年之後,與土地,與環境的關聯又為何?
星野道夫先生筆下的那些關於嚮往動物、關於人的情誼、關於土地環境,從初次閱讀的心神嚮往到現在有些許閱歷之後的深深共鳴。只是再次翻閱後也產生一個很大的後遺症……全身細胞都在熱血沸騰的鼓動著,該出發了!!●
金磊
自由生態攝影與環境教育工作者,從大學時期開始接觸攝影,攝影主題多為自然中的生物與環境;因著喜愛海洋緣故,來到東海岸的花蓮,邂逅神祕的鯨豚,為之著迷,落腳在花蓮並擔任「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解說、研究志工,投身環境教育領域,並深入海洋生態資源調查工作。超過20年的海洋生態攝影經歷,從水面上的影像,到近年來探訪世界各地的水下畫面,以及台灣海域的相關紀錄。期望能夠透過所拍攝的作品,讓更多的朋友開始認識環繞在我們周圍的藍色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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