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人與上帝的永恆戰爭:《烙印勇士》中的尼采哲學與反宗教敘事

「如果你在上面遇見神,幫我告訴祂……別管我的事啊!」

──三浦建太郎《烙印勇士》21卷

連載超過30年的黑暗奇幻巨作《烙印勇士》(ベルセルク),因為作者三浦建太郎突然過世,我們再也沒機會見證結局。早期《烙印勇士》的情調憤怒厚重,主角凱茲被人類無法扭轉的命運深淵重重圍困,卻僅憑肉身殺出一條血路。無可諱言,21卷〈斷罪篇〉結束後,原本沉鬱的故事慢慢變成王道日系RPG,轉而歌頌愛與勇氣、夥伴與友情,這多少讓資深讀者深深懷念,當年那位憤世嫉俗、踐踏弱者如螻蟻、在路邊跟女使徒打野砲的惡漢凱茲了。

儘管如此,《烙印勇士》仍是一部偉大的漫畫作品。光論繪畫技巧,三浦在現役日本漫畫家可說是數一數二,但他對於古典現代藝術更有廣泛淵博的借鑑:神器上哭泣悲哀的人臉有孟克(Edvard Munch)《吶喊》的影子;巨大的末神與海怪造型來自克蘇魯神話(Cthulhu Mythos)的舊日支配者;「蝕」地獄般的場景取材自中世紀藝術家Hieronymus Bosch的宗教繪畫;神之手的造型源於經典恐怖片《猛鬼吃人》(Hellraiser);而神之手所在的無盡長廊通道,無疑是現代畫家M.C. Escher筆下的莫比烏斯空間悖論。

不過比起美術,《烙印勇士》還隱藏著嚴肅的思想史主題。兩位主角凱茲與古力菲斯之間的相愛相殺,雖然總是BL二創的熱門主題,但被刻下獻祭烙印的獨臂黑衣劍士,以及在末世前夕帶來壯麗救贖的光明白鷹,兩人間的難解恩怨,其實隱喻了「人」與「上帝」的永恆戰爭。事實上,在這部奇幻史詩劇場中,四處可見到最驕傲的瀆神者——德國哲學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所留下的思想軌跡。

▇誰能拯救巨大中世紀苦難?

《烙印勇士》背景是架空的中世紀黑暗時代,故事中的密特蘭大陸,一方面連年戰爭使得莊園經濟崩潰,一方面異教徒大舉入侵,整個教會體系岌岌可危。在劇烈的社會動盪下,無論身分高低,人們都暴露在毀滅性的苦難中。然而,有一些「幸運」的凡人卻從漆黑之處獲得了卵形人面的「貝黑利德」(ベヘリット):當生命遭遇無從承擔之痛苦時,這塊石頭會七竅流血,從異次元召喚出名為「蝕」的異象。

在「蝕」的深處,凌駕凡人的絕對者「神之手」聳立於此,你若願意拿生命中最貴重的事物交換,絕對者便將「使徒」之力賜與凡人,從此,該人便幾乎長生不死、擁有不可思議的強大肉體。


卵形人面的「貝黑利德」石頭(翻攝自youtube/NBCUniversal Anime/Music

這些渴望逃離「絕望」的角色,基本上構成了《烙印勇士》的人物誌。在〈慾望的守護天使之章〉,目睹妻子外遇而理智崩潰的伯爵;〈迷失孩子之章〉裡被村人每夜性侵的小女孩吉兒;當然也包括轉生成神之手前,被國王酷刑折磨、毀容殘廢的古力菲斯。他們的共同點是,不願意或是沒有勇氣憑著「弱小的人身」去面對眼前痛苦現實,於是他們「決定」聽從貝黑利德的神祕呼喚。

現在我們可以猜想,神之手所「恩賜」的貝黑利德到底是甚麼?其實,從某個意義上說,貝黑利德就是基督教傳統裡的「福音」(gospel這個字在聖經裡的意思是:天國來的消息),它是超越者給弱者的垂憐——如果服從貝黑利德的聲音,就會從凡人之身解脫,得到「不死」,變成「使徒」(服從上帝、服從福音的人),對塵世不會再感到悲傷,也不必用有限的肉身面對真實世界,因為你會被超越者、高於人類的東西庇護。

按照尼采哲學,所謂「宗教」,特別是被羅馬教會改造後的基督教體系,只不過是「弱者」用來「安慰現狀」的孱弱道德,恐怕也是故事中「貝黑利德」的類同物。你若無法憑藉自身去面對苦難,就需要宗教所許諾的彼岸世界。在宗教的承諾裡,人不必努力成為一隻獅子,因為我們都是羊群,只需要期待並跟隨著至善的「牧者」。既然來世必然會有快樂和幸福,那麼人類在此世中,需要做的就是虔誠敬畏,而不是「勇士當為義鬥爭」。這個「人願不願意孤獨地面對殘忍現實」的主題,貫串在整部《烙印勇士》當中。

中期的〈迷失的孩子之章〉,就非常典型展現了一種「反宗教」敘事:吉兒是貧窮農奴之女,她極度畏懼父親的酒友,酒友總在父親爛醉如泥時,闖入家中,「疼愛」這位孤單的小女孩。也因此吉兒非常嚮往村裡的傳說,她相信,只要抵達森林深處,就會變成美麗的「精靈」,再也不用面對人世險惡。

後來吉兒真的走進森林,遇見了成為「精靈女王」的童年玩伴洛西奴。這位過去曾是凡人的精靈女王,勸誘吉兒走入繭殼、羽化成為妖精。精靈女王對吉兒說:在我們的村莊,除了肌餓、寒冷、強暴與毆打,什麼都沒有。小時候所有快樂的事情,不都存在於幻想裡頭嗎?難道你不想變成妖精,讓幻想成真嗎?


吉兒遇見成為「精靈女王」的童年玩伴洛西奴(取自Berserk wiki

隨著故事進行,讀者很快知道,森林妖精是吃人肉的。而女王洛西奴早已變成昆蟲型態的「使徒」。但洛西奴卻再三對好友吉兒強調,自己天生就是精靈後裔。在凱茲與妖精女王一番激戰後,瀕死的洛西奴終於承認,在內心深處,她從未真正相信精靈存在,她只是借用貝黑利德的能力,主動獻祭了雙親,好讓自己能夠從貧窮飢荒現實中「逃離」。

所以,雖然本作的世界觀,強調了凡人無法撼動的超自然法則(也就是骷髏騎士跟神之手都愛說的「因果律」),但嚴格來說,《烙印勇士》仍是無神論的——擁有無限大能的「神之手」並非善類,而祂們「福音」的真正教義是,要求人類放棄自身之所以為「人」的部分,也就是放棄「僅憑己力克服現實的勇氣」(所以使徒的變身形態,都是「禽獸」)。

▇「白鷹」的歷史鏡像

其實,《烙印勇士》裡有一位最為「特別之人」,儘管他跟普通使徒一樣,「決定」要活在夢境中,但很不一樣的是,他的夢境並非僅僅是逃避,而是要取代、革新整個現實。

不知讀者是否已經猜到,這位「特別之人」,正是偉大的耶穌基督——哦,不,一時口誤,存在於《烙印勇士》裡的「白日夢之王」,是身兼救主與毀滅的「白鷹」古力菲斯。

想要探究古力菲斯這個角色的真身,就要稍微對照漫畫中的階級政治:古力菲斯在化身「神之手」前,還擔任鷹之團團長的時候,他最大夢想就是即使踐踏無數屍體,也要創造屬於自己的「天上城堡」。按照左派歷史學家的說法,當年做為宗教領袖的耶穌,他對窮人所許諾的「天上的國」,其實就是要組織底層人民,團結起來推翻羅馬帝國。


古力菲斯(取自Berserk wiki

在凱茲剛加入鷹之團的時候,百夫長李開爾特很清楚地介紹了古力菲斯的「追隨者」社會階級。鷹之團主要由乞丐、小偷、鐵匠、農民,以及少數貴族次子組成(封建體系中次子沒有繼承權,他們也靠近社會底層)。在〈黃金時代〉篇,好男色的公爵強迫沒有貴族頭銜的古力菲斯與他共度春宵,這裡顯然是惡名昭彰的「領主初夜權」——在《烙印勇士》或《聖經》的時代,平民最大的痛苦在於,貴族階層有權力奪走所有美好事物,包括貞操(儘管初夜權在歷史上並不存在)。

就此而言,白鷹與耶穌的「夢境」並沒有不同,兩人同樣出身下層庶民、同樣渴望推翻等級制度,因之他們以「救世主」的光芒萬丈姿態出現,並對所有受苦的人許諾,只要牢牢跟隨革命領袖(或者說「神的真理」),就有機會顛覆現存秩序、憑空建造公義彰顯的「天上城國」。

所以,《烙印勇士》的許多背景設定暗暗呼應著《聖經》:基督教的上帝曾經降下天火,燒掉索多瑪與蛾摩拉兩座墮落大城,而同樣的,漫畫中的密特蘭建立前,四位神之手也一夜毀滅舊時代帝國。

漫畫中法王廳的標記,是一隻白色老鷹展翅昂首成為十字,也是基督教聖物的隱喻。「蝕」過後,古力菲斯從殘廢形體中重生,並以白色老鷹的形象出現在全國人民的夢境中,重現了耶穌死後復活的場景。至於膽敢挑戰白鷹的庫翔大帝和凱茲,則都有幾分猶大的味道,兩人都是從救主身邊「背叛」的可憎門徒。當然還有喀絲卡被黑鷹強暴,產下「神子」的情節,那大概來自瑪利亞處女生子的段落……

▇「救贖」的真正面貌

漫畫中,在古力菲斯重新以無瑕肉身歸來前夕,黑太陽出現、國王駕崩、異族入侵、瘟疫橫行,整個法王廳教圈瀕臨覆滅。這個危急時刻,無論是貴族與平民,或是對古力菲斯愛到不能自拔的密特蘭公主,沒有任何人認為「自己」有能力可以改變國家的命運。就在無比絕望、渴求拯救的情緒中,人們在夢中不約而同看見畫破黑夜的白鷹,他們開始期待這位還不存在的彌賽亞,情願把自己手中的世界(包括自我)完全奉獻出去。

這也是為什麼,故事中「斷罪塔」的別號叫做「盲目羊群聚集之地」。當倉皇逃難的密特蘭人民,聚集在塔下呼喚救世主的那一刻,還沒有身體的古力菲斯終於成功「著肉」,降臨現世。故事後段,牧羊人履行了他的承諾,古力菲斯取走庫翔大帝的魔力,打開了所謂的「幻造世界」。

在這個領域,所有幻想中的生物,如美人魚、獨角獸、森林妖精等等就此憑空出現。這段情節意味著,古力菲斯是個徹頭徹尾的「教主」,在其治下,神話等同於現實。

尼采就是這樣看待耶穌的。尼采認為,耶穌基督是一位「象徵主義者」,因為耶穌只願意跟信徒談論內心的世界、內在的道德,並要求他們「忽視」現實困苦。從某個角度來說,耶穌不能區分內在外在,他僅僅活在幻覺之中。當耶穌說「天國來了」,其真意是,鼓勵人們把精神追求視為真實存在——假如你打從心裡接受福音,那麼你所「認識」的客觀世界就徹底改變了。

這也是古力菲斯特別的地方。雖然他與使徒同樣聽取貝黑利德(宗教福音)的召喚,但是古力菲斯走得更遠。和耶穌一樣,他本身就是指引並創造意識形態內容的最高權威(在這個層面,信仰確實有無比力量)。相較之下,那些仰望古力菲斯、在他身上祈禱救贖的平凡人則完全不同,羔羊們不願面對苦難,寧可依賴高於人類的事物,無論那是神或英雄。所以尼采會說,基督教的本質是弱者的道德。


(取自Berserk wiki

按照尼采,「上帝」這一概念其實遭到後世教會的有意扭曲。在舊約的記載裡,全能者喜怒無常、殘忍驕傲,人類在祂的統治下並非祥和平靜,而是敬畏害怕。雖然這樣的上帝形象才是生命真貌,然而,後世的基督教會並不願意接受「苦難並無意義」這樣赤裸的真相。所以,教會一方面在〈新約〉中將上帝描述為慈祥仁愛,另一方面還發明了人類之所以受苦的正當「解釋」(人受苦是因為背離上帝教誨),其用意在於「撫慰」受苦的大眾,讓他們能在對神的信仰中保持希望與平靜。

在21卷〈判罪篇 誕生祭之章〉,審問官摩滋古斯和他的諸弟子口口聲聲「信仰不能有一絲烏雲」,正代表了後來「拒絕舊約上帝」、「拒絕上帝的無情本質」的庸俗教會。與尼采觀點如出一轍的是,在《烙印勇士》的世界觀裡,那四位擁有大能、無法以人類尺度衡量的「神之手」,他們做為上帝般的存在,其本質漆黑畸零,代表貪婪、恐怖、淫慾等人性,只是剛好擁有凌駕凡人的力量。

所以,儘管法王廳教圈的民眾對於「黑暗之鷹」充滿深刻的恐懼,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代表拯救的「光明之鷹」,同時也是代表毀滅的「黑暗之鷹」、「第五位神之手」——就像〈新約〉裡的慈愛上帝,真面目乃是〈舊約〉裡的暴虐神祇。更甚的是,由於法王廳對宗教異端進行殘酷鎮壓,最後造成「世界之卵」與絕望難民發生巨大共鳴,本來奄奄一息的古力菲斯終於得到「著肉」所需要的大規模獻祭。

如果,漫畫中的白鷹真是拿撒勒人耶穌,那麼,凱茲就是位特別反骨的主角。當年古力菲斯為了晉身第五位神之手,冷酷獻出了自己「生而為人」的最重要事物,也就是親如手足的鷹之團部下。於是,被刻上烙印的凱茲展開意圖殺害救世主的復仇之旅。用宗教語言來說,這男人差不多是「敵基督」(antichrist)。


《烙印勇士》的主角凱茲(翻攝自youtube/Teotis

▇尼采「左派」的那一面

正因為凱茲身處異端位置,而非日本漫畫傳統中「正義」的一方(影響《烙印勇士》很深的經典《北斗神拳》,主角拳四郎就是一位活在末日的「耶穌」),這個安排讓習慣帶入主角的讀者們,感受到某些很不一樣的東西。可以設想,有朝一日凱茲若是成功復仇,那麼,即將傾頹的密特蘭王國將會陷入萬劫不復。

表面上看來,被圖書分級制度歸入十八禁的《烙印勇士》,似乎與多數日本右翼成人漫畫一樣,存在大量「兒少不宜」的女體裸露或暴力描寫。然而,此類作品跟《烙印勇士》之間,其實仍有重要的差別——多數成人漫畫之所以安插血腥或情色畫面,目的是製造感官刺激,讓讀者可以移情於強大的主角。與《烙印勇士》刊載於同樣年代的暴力美學代表作《聖堂教父》,就是典型對照。《聖堂教父》的兩位主角各自在白道黑道橫行無忌,殺人強姦樣樣不少,讀者也跟著品嘗到掌控權力的酥麻舒爽。沒錯,通俗的「暴力之美」通常是取悅讀者的沙文主義幻覺。

可是在《烙印勇士》有些不同。讓我們鼓起勇氣回到「蝕」吧,那個還是凡人的古力菲斯自願將鷹之團獻祭給惡神的恐怖場景。本作之所以用大量篇幅與鉅細靡遺的作畫,去描寫鷹之團同伴被怪物虐殺、戀人喀絲卡被使徒強暴、主角凱茲被異形挖眼斷手,更多是為了讓讀者感受到,個體在「絕對力量」跟前的無能渺小。這裡存在的仍是尼采式主題:遭受苦難的人,是否有勇氣以裸身直視絕望?《烙印勇士》的辦法是,將讀者對於劇烈衝突的知覺,放在被壓迫者、無力者的那一邊。


(取自Berserk wiki

在〈迷失的孩子之章〉,凱茲最後救出小女孩吉兒。充滿感激和崇拜的吉兒,立刻想要追隨凱茲一起旅行,但凱茲嚴厲地拒絕了,並且要吉兒看清楚時時刻刻追緝著自己的無數黑暗靈體。凱茲打算告訴小女孩的就是,閉上眼睛躲在英雄或領袖身後,終究無濟於事。沒有誰可以是其他人的拯救者,只有走自己的路,殘酷的現實才會稍稍「可以承受」——這是尼采左派的那一面:「真正的人」寧可以肉身承擔痛苦,而不願意在甜蜜的「天國許諾」中失去關於鮮血、疼痛與寒冷的知覺。

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尼采讚揚的終究是「權力意志」,健全的生命總是渴求歡快跟力量,而不是對他人的憐憫,故而另一種道德結論是:唯有強悍才是真正的善。這種思想元素有可疑的一面。

三浦的另一部作品《末世英雄錄》(ジャパン),相較之下格調就遜色不少。這部漫畫有明顯的軍國主義色調,試著號召「軟弱日本人」恢復尚武精神,才能與歐洲文明抗衡。諷刺的是,故事中的主角儘管造型與個性都有凱茲的味道,但在整個敘事中,他卻沒有拒絕偶像崇拜的自覺,反而將「民族主義」塑造為新的神明,因此更像化身牧羊人的古力菲斯。也許可以說,存在於凱茲身體內部的「尼采」氣質、「超人」主義,也隨時可能用法西斯的方式,為了某種崇高事物獻上狂戰士般的忠誠。

▇「人」的底線,「人」的高貴

最後,《烙印勇士》中還有一種關於「異化」的形象辯證。前面說過,經過貝黑利德的洗禮,「使徒」獲得了凌駕凡人的的動物軀竅,而在故事後期,凱茲取得狂戰士盔甲後,也被自己心中獸性那一面吞噬。

如果說「人」為了克服生命無法承受之重,那是不是只能求助「非人」的事物,服從更強大的意志?

啟蒙時代的哲學家費爾巴哈(Ludwig Feuerbach),是如此解釋宗教的形成:上帝這一概念,只不過是把「人」的有限形象給完美化罷了,然而,該體系最終卻反過來要求人服侍宗教,把「設想出來的人」放在「真實的人」之上,這就造成某種「異化」。同樣的,借用「非人之物」的使徒與凱茲,他們也都在苦難中逐漸放棄自我,慢慢淪為純粹力量的奴隸。

就此而言,所謂「非人之物」很可能不只包括了做為敵對方的使徒們,同時也是凱茲內心深處,做為復仇動力的熱烈仇恨。

要是「人」不該借助宗教幻象來面對真實,那麼脆弱的我們,要怎麼分辨什麼才是思想武裝,而什麼又是情感鴉片呢?至少對凱茲而言,如果他必須借助棄絕理性的狂怒來對抗被白鷹降伏的整個世界,那麼他其實也徘徊於異化邊緣。所以,在23卷〈聖魔戰記之章〉,經過無數戰鬥而心神俱疲的凱茲,差點化為野獸,吞吃、強暴已經不認識自己的喀絲卡。

其實,如果我們回到尼采思想,那麼與其說「人」被內在的獸性異化,不如說,「人」才是最為墮落的動物。人類擁有「理性」,理性讓我們偏離了追求快樂和力量的本能,這就是基督宗教或多數成熟文明一直在做的事情——放任理性壓倒慾望。


(翻攝自youtube/Teotis

在尼采的理想中,生命的至善狀態應要揚棄任何形式的禁慾主義,而凱茲的旅程後期,最大的誘惑即是:徹底釋放對於「神」的憎恨,即使這種憎恨會讓凱茲連愛人喀絲卡都不再認得。凱茲的掙扎其實一直都是兩難:如果那些追隨白鷹、將人性獻給宗教的軟弱羔羊是一種異化,那麼,凱茲想要以人身駕馭憎恨與瘋狂,到底是失去自我,還是回復為更純粹的自然狀態,那也難說得很。

尼采有個著名的比喻,通向超人之路是這樣的:首先,人是忍耐與負重的駱駝、然後是摧毀一切的獅子,最後卻是空白無知的嬰兒。嬰兒指的是,在獅子破壞宗教道德陳規之後,人類需要「重估一切道德」,那時才會有更美、更強悍的存有誕生。

就此而言,古力菲斯不只是宗教聖者,他確實比凱茲更靠近「涅槃」。藉由割捨與舊鷹之團的羈絆,他重生為嬰兒,也超越了善惡的彼岸。而在這條通往超人之路的岔口,凱茲終究無法如此決絕,因為他珍視自己與喀絲卡、還有與舊鷹之團同伴間的種種回憶。狂戰士盔甲一直拉扯著凱茲,但凱茲還是想當人類——儘管凱茲如果拒絕狂戰士力量,一介凡人之身確實很難與黑暗上帝對抗。

無論如何,隨著三浦建太郎過世,凱茲的復仇旅程大概不會有官方結局了。但是凱茲所發起的這場挑戰神明的戰爭,同時也展示了人之所以高貴之處——那條不可退讓的底線是,即便絕無希望,還是願意繼續與命運、與強權、與自己所幻想出來的各種偶像,進行永不妥協的爭鬥啊。


(取自Berserk 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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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03 10:00
英美書房》#BookTok讓4年前小說衝上暢銷榜,及其他藝文短訊

【產業消息】

■是什麼讓4年前出版的小說多年後突然衝上暢銷榜?是什麼讓一再被拒的書稿突然獲得出版社青睞,以數十萬美元買下?答案是:BookTok。
BookTok是影音社群平台TikTok上的閱讀社群,讀者可為愛書拍預告短片,或錄下自己讀到故事高潮爆哭的片段,最後加上標籤「#BookTok」,影片就可能在一夜之間爆紅瘋傳。對作者來說,一般在推特或Instagram上的貼文大多只能觸及既有的追蹤者,但TikTok的演算法似乎能讓影片觸及其他更多喜好閱讀、喜歡特定類型小說或特定故事情節的使用者,觀看數、讚數、回應數也成為作者最有力的銷量保證,可做為與出版社談合約的有利條件。
由於TikTok使用者多為青少年,BookTok上最受歡迎的書籍不出YA的奇幻、科幻、羅曼史或其中任兩種以上的混合文類。標記「#BookTok」的影片至今年7月初已累積了126億觀看人次,這番熱潮也從虛擬世界延燒到現實世界,促使邦諾書店(Barnes & Noble)在實體店面和網站上都設立「BookTok專區」,搭上BookTok的熱潮促銷。

■書店新勁敵登場、折扣戰再惡化?美國實體書價值鏈正值重組轉型,過往店內僅販售少樣滯銷書(remainder)的連鎖一元商店(dollar shop),正在全美迅速擴店,或許將成出版社新書的一級戰場。「以瘋狂低價銷售高品質商品」的一元商店對於出版社有何吸引力?首先是以低價促銷、多店面多顧客所累積的高營業額。一家以著色本、貼紙書為主力商品的出版社提出數據,同一本書在一元商店的銷量,能比大型零售店多5~10倍,相差超過10萬本。其次,一元商店幾乎不退書,因此能節省退貨的倉儲與物流成本。
目前一元商店除了原有的低價滯銷書外,以兒童著色書與遊戲書占最大宗,除此之外還有耐翻難撕的硬頁書、繪本與故事書等。新的經銷管道也創造需求,回頭刺激供給。以童書玩具製造商Peachtree Playthings為例,他們向迪士尼購買授權,出版卡通人物的漫畫及雜誌,製造文具、玩具等周邊,一元商店便是主要的銷售管道。

【得獎消息】

■曾獲科斯塔年度小說大獎、金匠獎,多次入圍曼布克獎決選的蘇格蘭作家艾莉.史密斯(Ali Smith),今年6月底以《Summer》獲得歐威爾政治小說獎。史密斯自2015年開始進行猶如即時編年史般的「四季四部曲」寫作計畫,自2016年出版《Autumn》為始,至2020年出版《Summer》為終,寫作和出版速度都令人望塵莫及。《Summer》透過一個虛構的家庭,寫實地描繪去年英國面對疫情、脫歐、氣候危機、難民困境等種種的難題,捕捉時代變動氛圍的精準度使她拿下今年獎項。

■國會圖書館美國小說獎(Library of Congress Prize for American Fiction)得主揭曉,今年榮獲這項終身成就的小說家Joy Williams,過去曾入圍普立茲文學獎、美國國家書卷獎決選,今年9月將發行第5本長篇小說《Harrow》,是睽違21年的長篇力作。
Williams並不是特別多產的作家,自1973年以長篇小說《State of Grace》出道後,至今出版了4部長篇小說、5本短篇故事集,以及2本非虛構作品。這個獎項得主是由超過60位文壇人士提名,陣容包含過往也獲此獎項肯定的得獎者、受人尊崇的作家與文學評論家。美國國會圖書館長Carla Hayden彙整Williams的得獎原因,是因為半世紀以來Williams的作品揭露了我們生命表相之下,那奇怪又讓人不安的恩典;在一個故事、一個片刻、一個句子中,強迫讀者重新想像我們如何看見自身,如何相互了解,以及如何與自然世界連結。


(取自Library of Congress,Photo credit: Robert Casper)

【新書快報】

■2017年以遺棄和被遺棄為題,創作圖像回憶錄《Imagine Wanting Only This》大獲媒體好評的美國圖像作家克莉絲汀.拉德克(Kristen Radtke),今年7月推出第二本圖像非虛構作品《Seek You: A Journey Through American Loneliness》,關注正默默蔓延全美、名為「寂寞」的瘟疫。
寂寞感從何而來?為何難以訴說,亦無人聞問?拉德克從自身經驗出發,結合個人生命故事、社會紀實、文化觀察、心理學研究等,嫻熟地運用色調營造氛圍和情緒,以第一人稱視角邀請讀者加入她的探索之旅。本書也許無法逐一解答問題,但若仔細審視作者如何描繪寂寞感——「就像整個人沒入水中手忙腳亂,但周遭的世界靜謐無聲,只有你的身體發出的巨大噪音對抗靜默的一切」,讀者會發現本書就是投入無聲之海的一顆石子,期望製造出打破寂靜孤獨的漣漪。

■2位得獎暢銷女性作家Marie Benedict與Victoria Christopher Murray合作譜寫《The Personal Librarian》,一段塵封一甲子的黑人女性傳奇終於重見天日。
20世紀初,金融大亨J. P. 摩根(J. P. Morgan)以驚人財力打造一座私人圖書館,收藏了世上最珍稀的手稿書籍與藝術作品。負責此處館藏徵選的品味把關者,是一位年僅20多歲的年輕女館員Belle。Belle擁有不俗的藝文品味、脫穎而出的聰慧與迷人丰采,加上摩根的賞識加持,讓她迅速成為紐約社交圈的紅人、藝術界與藏書界的意見領袖。
然而,看似無懈可擊的Belle有個不顧一切代價都要守護的祕密,那就是她的身世。Belle的父親Richard Greener是哈佛大學首位黑人學生與黑人畢業生,在她童年時就離開了家庭。同樣擁有淺淡棕膚的Belle母女和她的手足改了姓氏又搬家,從此「漂白」過活。Belle十分清楚,一旦她的身世被揭穿,不只她的聲望和職涯都將化為齏粉,甚至連無辜的家人都會遭受牽連⋯⋯為了成功,為了所愛之人,Belle究竟要付出何種代價?

■英國哈利王子預計於2022年下半年推出回憶錄,將由企鵝藍燈書屋出版,書名未定,出書盈餘將全數捐作慈善。根據出版社和哈利王子的聲明,本書將會是「正確且完全如實」的「第一手紀錄」,涵蓋哈利人生至今的高峰和低谷,也會細數過往犯下的錯誤和學到的教訓,回顧形塑他成長為男人的重要事件。根據英國媒體報導,哈利回憶錄由普立茲獎得主莫林格(J. R. Moehringer)代筆,他也曾操筆網球選手阿格西的回憶錄。哈利和妻子梅根自去年宣布脫離英國皇室後,與皇室的關係出現裂痕,梅根今年3月更在歐普拉訪談中指控皇室成員說出種族歧視言語,媒體預料哈利的回憶錄將會透露更多皇室成員不願公開談論的事件。

■從小在加州長大的日裔美籍作家Katie Kitamura出版第4本小說《Intimacies》,被美國前總統歐巴馬列入今年的夏日最愛書單。《Intimacies》的主角是海牙國際法庭的口譯,她自紐約流亡到荷蘭,擁有多重身分認同、精通多國語言,卻仍在尋找自己的容身之處。某次,低調的主角被指派為一位被控戰爭罪的前總統進行口譯,因此捲入巨大的政治風暴中。不論在法庭上或私生活中,這位懷抱安靜熱情的女性都面臨與權力、愛情及暴力對戰。在各方夾擊下,她的人生彷彿已在懸崖邊搖搖欲墜,崖底的背叛與心碎叫囂著要她投降,迫使她正視自己的生命到底所求為何。


Katie Kitamura官網

【跨媒體改編】

■普立茲小說獎得獎作品《同情者》今年3月剛出版續集《The Committed》(相關書介可見:英美書房2021年3月號),故事也將改編為影集,由小勞勃道尼(Robert Downey Jr.)的公司與HBO、A24共同製作,以《原罪犯》、《下女的誘惑》等電影享譽國際的南韓名導朴贊郁執導,並由小勞勃道尼一人分飾多個白人男性配角,例如故事裡的新科議員、CIA幹員與電影導演等。本劇主角無名混血間諜仍在全球徵選中,目前最有可能的人選條件是越南裔。《同情者》作者阮越清是任職南加大的英美研究及民族學教授,他的家庭在1975年西貢陷落後移民美國。故事中透過身世複雜的雙面間諜,以「美籍越南人」的視角重新闡述越戰,刻畫人性也凝視歷史。

■美國Tor Books出版社和麥克米倫有聲書(Macmillan Audio)日前聯手合作,將中國作家劉慈欣獲雨果獎科幻的小說《三體》首部曲英文版依章節拆分,推出連載式Podcast版本,在麥克米倫的科幻文學頻道《Stories from Among the Stars》播出。自7月6日起,每週二和週五各釋出2集《三體》內容,聽眾可在各大Pocast平台上串流播放或下載,預計於8月6日播畢全書,9月10日下架。
《三體》早在2014年即推出有聲書,但內容總長將近13.5個小時,加上資訊密度極高,想要一次聽完可不簡單。出版社趁著《三體》即將改編為Netflix影集的熱潮,推出類似連載的分集Podcast版本。此舉除了可延續作品聲量,同時也測試消費者能否接受不同形式的內容產品,做為往後改編科幻、奇幻長篇小說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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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way(文字工作者)
  • Bambook(文字工作者)
2021-07-31 12:00
書.人生.張立曄》年輕愛文學,抓住稍縱即逝的火光

年輕時熱愛文學,閱讀帶來很多感動,但閱讀也很危險,它擊打出火光,也勾魂攝魄。

高中時,我開始閱讀艾文.史東的《梵谷傳》。

這本傳記小說從梵谷當畫作銷售員開始寫起,經歴失戀、牧師生活,到成為藝術家最終自殺。藝術家的形象,第一次如此鮮活的出現在眼前,望著那蓄滿紅色落腮鬍戴著草帽的深邃自畫像,我的靈魂開始脫序,上課不專心,午后的陽光從窗外灑落在教室的課桌椅上,我想像那背著畫架在烈日下揮汗畫畫的藝術家。

我想學他,也想成為一名藝術家,雖然我不曉得創作是什麼,但魂魄就這樣被帶走了,被帶到遙遠的歐洲,書中的故事填滿了我的心。之後,我翹課逃學、數學考零分、留級,我告訴老師與母親:我想過白天刻佛像晚上畫畫的日子。

我的父親非常生氣,罵我沒出息,經過眾人的勸說,我繼續留在學校唸書,卻又迷上第二本小說:挪威作家哈姆遜的《餓》。

這本書是自傳色彩濃郁的故事,描述了哈姆遜年輕時十年的流浪寫作生涯。書中的主人翁是在克利斯提阿尼亞城(首都奧斯陸)挨餓四處打零工的年輕作家,餓是他唯一的生存主題,它不僅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青春的生命在寒冷潮溼城市𥚃經驗如惡夢般的永恆挨餓,在被荒誕奇想填滿的寫作慾望𥚃尋找靈感,在人性的卑微與高貴衝突中維持作家夢想的天真,然而終至一無所獲、一事無成。

兩本令我著迷的書中主角,在某方面都有一些相似之處:他們都像是熱血顛狂、命運多舛、不見容於社會的瘋子,狂熱的投身在創作中!我年輕的生命被他們深深觸動,也渴望過藝術家的生活,每天晚上在家𥚃頂樓加蓋的空間,在畫架前做我的藝術夢,在學校的課業與父母的勸説之間,我卻緊緊跟隨著從書本𥚃走出來的梵谷與哈姆遜。

後來,我休學去麵包店當學徒,成為學校輔導室的常客,身體也日漸頹靡,最後瘦到僅42公斤,到台大醫院做心導管檢查,攬鏡自照,連自己都感覺鏡中的人,怪異而陌生。但即使再怎麼瘦,執握畫筆的手,依然在夏夜爬上畫紙,騎上腳踏車,奔赴豔陽下的稻田邊寫生,畫畫的喜悅印記在被陽光照得紅通通的臉上。

上了大學之後,很遺憾沒唸成美術系,鎮日在社會學的書本𥚃徘徊,卻不得其門而入。大一下學期,因為閱讀到好友李宗榮的詩,大為感動,也開始寫詩。因為找到了寫詩的樂趣,我和李宗榮成為了好朋友,一起加入文學的社團,暑假回嘉義時,一起溜進嘉義高中的游泳池游泳,並常常相約在夜晚的蘭潭堤岸邊聊文學。

李宗榮介紹我閲讀七等生的《削瘦的靈魂》,他說:「我在讀這本書時想到你。」《削瘦的靈魂》以作家七等生的本名劉武雄為主角,描述了武雄在師範學校求學時的種種現實處境,叛逆、與學校格格不入、徬徨與追尋,小説的結尾,他決定逃離學校。以逃離收尾,也是這部中篇小說曾以《跳出學園的圍牆》為名發行的原因。

詩與小說填滿了我內心的空虛,我們在社團積極的出版地下刊物《Subway》。沒多久我們就開始傳閱詩人羅智成的詩,如哲學家般充滿哲思的詩句卻苦於找不到詩集出處。有一天,李宗榮找來了羅智成的詩集《畫冊》、《光之書》、《傾斜之書》,大家都非常興奮,立刻拿到學校旁邊的書局影印裝訂成冊。找到一本詩集,如同解心靈之飢渴,與課本一起擠放在沉重背包𥚃。

物理系的詩人學長楊維晨也常常找我和李宗榮聊天,他那時正在籌畫成立《曼陀羅詩刊》,這本質感精美的詩刊,成為當時詩壇重要的詩刊之一,我也發表了「影像詩」,用畫來寫詩,結合文學與繪畫發展出新的創作。

他那時正在籌畫成立《曼陀羅詩刊》,企圖使現代詩進步得比原來更好。這本詩刊質感精美,我也發表了「影像詩」,用畫來寫詩,結合文學與繪畫發展出新的創作。

78年,我的一首詩〈嘗試〉被選入爾雅版《七十八年詩選》,但同時我也結束了詩的創作,開始寫小說。

因為結識了一位日文系的朋友,我開始愛上日本文學,大正時期作家夏目漱石與芥川龍之介,是我最喜歡的日本作家。

我愛讀夏目漱石的《草枕》與《夢十夜》。《草枕》在旅程中抒發天地間的純粹之美,《夢十夜》則在夢境中隱喻情愛與慾望,唯美而綺想。夏目漱石中晚年的作品變得異常深沉,《心》、《門》、《明暗》,好像要把讀者吸入心靈深深的黑洞𥚃。記得在自強隧道上方的木板屋𥚃,閲讀夏目漱石的作品到黃昏屋內全暗下來,耽溺在書中世界,醒來感覺時間停止,恍如隔世,坐在榻榻米上久久無法回魂。我告訴日文系的朋友說:「讀日本文學,讓我快得憂鬱症了!」

同時期,我也埋首在小說的寫作中,因為讀了太多翻譯文學,中文語法夾雜了翻譯的句型,寫出了非常奇怪的小説。故事的情節隨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編造,很不合理通暢,超現實的夢境與意象,使小説顯得奇詭,不成熟的敍事風格讓人感覺不出是台灣人寫的作品。

但小説還是終於完成了,〈候車室𥚃〉投稿到校內的雙溪文學奬,竟然獲得第二名。也許因為內容難以理解,評審老師鄭明俐還把它帶到當時重要的文學雜誌《台北評論》,成為「問題小說」的討論作品。

記得討論會是在台北仁愛路的「元穠茶坊」舉行,這𥚃是當時台北文化人經常聚會的地方。我到達時緊張得直冒汗,因為討論會上坐著許多文學前輩:黃凡、林燿德、葉姿麟、鄭明俐等等知名作家,而我只是初出茅廬的大學生。

用本能與直覺寫出來的小說,卻受到如此多的關注,真叫人受寵若驚。後來,還接到前輩作家林燿德的來電,在電話𥚃讃美與鼓勵我:「一定要好好創作!」

世界突然亮了起來,即使是在路看不淸楚的遠方,我興奮的騎上摩托車,一路騎到當時空蕩蕩的忠孝東路尾端(現在熱鬧非凡的101大樓,信義區那時是一片曠野),望著地平線前風吹過的草浪,我想像那些偉大的創作者就像手持火把的巨人,在夜晚的蒼穹下奔跑,用火把的光把黑暗的曠野照得雪亮。

那些鑲崁在高中與大學生活𥚃的小說與詩集,讓青春歲月有了光與溫度,是它們害了我,也是它們救了我。而那些感動過我的文學家的筆,像刀像劍,有時更像打火石,磨擦擊打出火光,在百無聊賴的生命𥚃燃燒起來,即使那出現的光,是稍縱即逝的閃光。芥介川龍之介在〈某阿呆的一生〉中,書寫了這份奇異的心情:「空中的電線發散出鋭利的火花。他環顧人生,沒有什麼所欲獲得的東西,唯有這紫色的火花~唯有凄厲的這空中火花,就是拿生命來交換,他也想把它抓住」!

然而文學的火花,抵擋不住渴望成為藝術家的呼喚,隨著時光推移,顯得愈加強烈。高中閲讀《梵谷傳》被引燃的藝術夢想,時而出現,湧動在心中。因為喜歡騎摩托車到艋舺龍山寺一帶遊蕩,坐在廟前的石板階梯上看人,看到許多無家可歸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這些社會底層卑微無根的邊緣人,特別讓我感受到生命的磨難與滄桑。

我停止了小說創作,重拾畫筆,用簡單的粉臘筆和美工刀,在紙張上刻畫一張一張爬滿皺紋的黑色臉孔。而畫著畫著,我突然知道,總會有一些什麼東西,在那畫紙深處等著我!


張立曄
1967出生於台灣嘉義,1991畢業於東吳大學社會學系。1993曾為中國時報開卷、人間副刊、自由副刊、中時晚報時代副刊、誠品閱讀繪製插畫。1998漫畫「橘子炸彈」由元尊文化出版獲金鼎奬。

2004年轉為專職藝術家,目前主要創作為架上油畫與雕塑。擅長利用光與色彩,加上自由原生圖像,營造心靈異想世界。對自己內在小宇宙的探索,擴及與大自然意象聯結,以「萬物有靈」的古代東方泛靈思維,作為近幾年的創作理念。曾受邀於2008年參加高美舘的「七彩電光琉璃花」展覧。並於2010年參與國美館第一屆「YES TAIWAN-台灣美術雙年展」。2016年受邀至法國巴黎Galeric frederic moisan舉辦個展。2017和2018連續參與日本藝術團體JAALA於東京都美術館(Tokyo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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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9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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