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IP跨域經營術3》不只是動漫,跨媒體的強大獲利術:二創、2.5次元、聖地巡禮、線上串流

紙本漫畫因故事、角色及世界觀而吸引大批讀者,蔚為輿論話題、形成社會風潮,後續更經常伴隨改編成其他表現形式的作品或商品。根據一項日本動畫業商業模式及發展的研討會資料,動畫內容可引起的周邊效益及營運方式,如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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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繞動畫內容而成的其他商業可能示意圖(資料來源:Social Game Info/製圖:林鈺馨)

➤二次創作線上與實體,共創龐大想像世界

上圖中,二次創作被放在外圍,主要因為二次創作是粉絲使用原作角色,自行發展出與原作故事不同、自行想像出來的故事,屬於衍生作品。此類創作作品通稱為「同人誌」,意為給同好的人們一起觀賞,自得其樂用。

二創的創作形式包括漫畫、小說、海報、模型等,且發行數量和價格受到原作著作權的規範,模型的製作甚至需要取得原作的認定。銷售管道有一年兩次的Comic Market,或是網路預約販售,收益所得屬於創作者本身,不屬於正規的商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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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創作品取得原作NitroPlus的認定,版權許諾書,限定販賣200組模型題

要了解二次創作,不可不知其中常見、常使用的名詞。

  • 官方(公式/原作):初始設定、原作劇情相關資訊。
  • 腦內補完、腦補(妄想/空想):在原作的框架下,想像角色的結局或補足原作未提及的部分。
  • CP(カップリング):Coupling,組合、配對,依自身的喜好,將原作中的角色配對成情侶,發展愛情故事。
  • BL:Boys Love,指男性角色間的同性戀情。
  • GL(百合/ユリ):Girls Love,指女性角色間的同性戀情。
  • 攻受(攻め受け):CP裡的性關係,「攻」是性行為中的壓倒的一方、「受」是被壓倒的一方。通常寫在左側的角色為攻,右側為受。
  • 腐女子/腐男子(腐向け):喜好BL的女粉絲/男粉絲。
  • 萌/燃(萌え/燃え):指對角色/CP產生的感情、突然理解到角色/CP的可愛之處、喜歡上某個角色/CP。
  • Cosplay(コスプレ):Costume play,真人再現動漫角色原型,盡可能複製角色髮妝服飾道具和動作的表現方式。

以《名偵探柯南》角色為例,工藤新一和小蘭是官方CP,工藤新一和服部平次就是BL的CP,小蘭和園子就是GL的CP。官方CP以外都是由喜好者自行配對的,所以有各種可能性。承前例,基於左攻右受原則,「平次x新一」這樣的標籤,即表示平次為攻、新一為受。名字順序不同,則表示不同喜好,不能視為同一個CP,亦即「平次x新一」和「新一x平次」需視為兩個不同族群的支持者。

討論日本的二次創作,不可不提插圖與漫畫網站「Pixiv」和同人誌銷售年度盛宴「Comiket」(Comic Market),分別代表線上與實體的兩大重鎮。

Pixiv集結眾多插畫家和同人誌愛好者。愛好者可在站上透過標籤(tag)找到同類型、同CP的二創漫畫,也可直接向創作者提問、表達支持。Pixiv雖以圖像為主,近年考量到同人誌的文字創作,也增設了文字投稿的區塊,並開設擺攤(Booth)功能,讓創作者販售同人誌或原創作品畫集。

做為專業的繪圖及創作平台,Pixiv營運方也舉辦繪圖接力、針對季節、時事流行提出企劃,號召創作者畫圖、活絡網站的瀏覽量。網站介面目前提供4種語言(中英日韓),對於喜愛日本動漫二次創作、卻不熟悉日語的人而言十分友善,目前網站註冊人數超過4000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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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底Pixiv使用者人數超過4000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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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側Fanbox為粉絲和創作者的溝通管道,右側Booth可販售自己的作品,及作品列表。另外頭像下方也有創作者的聯絡方式,以便接洽商業插畫工作。本圖截自Pixiv的創作者頁面:小宮

➤同人誌銷售會 Comiket:除印刷品外,周邊效益更加龐大

全球知名的日本同人誌銷售會「Comiket」,每年8月中和12月底於東京都港區的國際展示場Tokyo Big Sight舉辦。Comiket的命名標示了舉辦的屆次,如2019年12月的展期簡稱C97,即開辦以來的第97次。(C98原本因應2020年東京奧運而提前到5月日本黃金周期間舉行,疫情下已因日本緊急狀態宣言停辦)。Comiket展期原為3天,自C96起擴大舉行為4天,據統計C97參加人數再次刷新記錄,達75萬人次。

場地規劃方面,Comiket場內以販售同人誌為主,戶外則是Cosplay的天下。Comiket主張所有人都是平等,沒有「客人」的概念,所有人都是「Comiket參加者」,因而有以下幾個分類:3_ri_ben_dong_man_iptu_biao_comiket.jpg

  • 社團攤位(サークル参加者):指取得場內攤位的二次創作者。大會通常以「半張長桌+2張椅子」為一個單位,稱做社團。參加者大多自備桌巾,與共用長桌的社團做出區隔。
  • 工作人員(スタッフ参加者):無支薪的義工,協助維持秩序及會場運作。大會方面提供便當、飲料、場刊以及下次Comiket的社團申請書。
  • 一般參加者(一般参加者):來場購買同人誌或圍觀Cosplay的參加者。
  • 企業攤位(企業参加者):製作公司、法人團體、出版社、電視台、博物館等等。
  • 委託販售(委託参加者):因抽籤落選沒有取得攤位,或因距離、時間等因素無法到場的二次創作者,以委託代售的方式交由其他攤位出售。
  • Coser(コスプレ参加者):以Cosplay形式參與Comiket。

Comiket周邊的經濟效益相當龐大,光是場地費,就將近1億3000萬日幣。一般參加者前往會場的大眾交通、停車場,遠道而來的新幹線或飛航、旅館住宿,以及會場周邊的飲食店、便利商店、Shopping Mall、娛樂設施等,皆受益於Comiket的舉辦。此外,活動本身帶動了印刷需求,一本同人誌的售價從500至1500日幣不等(為方便收銀、不用找錢,大多採銅板價或一張鈔票價)。以2015年為例,據統計其經濟效益高達180億日圓。C97共有32,000個社團參展,交易金額之龐大更難估計。

Comiket場外的Cosplay,也是傳統媒體和海外動漫迷的焦點。Cosplay的主題不再侷限於動漫角色,近年來也有許多時事、話題人物,或是單純為了搞笑,都被納入Cosplay的題材。Coser們大多對於角色觀察入微,服裝縫製、道具製作精細逼真,為還原角色投注心力,不少Coser順勢成為明星般的存在,甚至以職業Coser為生。
 

透過社群的傳播,Cosplay的精緻和創意吸引了海外粉絲,近年也有不少歐美Coser前來參加Comiket,或日本Coser獲邀至海外動漫展演出。一來一往,不僅輸出了日本的動漫文化,也吸引不少孺慕日本文化的海外觀光客。

Cosplay雖源自不同IP的延伸,卻不應視為依附性質的文化,也具備獨立的商業可能。Coser已發展出活動站台、付費攝影會、攝影集販售等商夜活動,隨著IP的深化與應用,應能整合出更多商業可能。

➤2.5次元是什麼 :2018年市場規模高達226億,公演數量達3695場

「2.5次元」一詞,係指以漫畫、動畫或遊戲為背景,沿著原有劇情或加入些許改編,以舞台劇或音樂劇呈現的表現方式。因為介於二次元的漫畫及三次元的真人之間,故取名為2.5次元。

雖然「2.5次元」這個名詞在2015年以降才開始被廣泛使用,但寶塚劇團在1974年將漫畫《凡爾賽玫瑰》改編搬上舞台劇,可視為日本2.5次元表演的濫殤,其後《聖鬥士星矢》和《美少女戰士》也分別改編為音樂劇,而最受歡迎的莫過於《網球王子》。

《網球王子》音樂劇是2.5次元普及化的關鍵,自2003年首演以來,該劇迄今已演出超過1700場,觀眾人次逾270萬人。十多年來,劇情、演員以及舞台效果也不斷與時俱進。

在這部音樂劇中,演員使用真的網球拍而非道具,再透過舞台燈光表現網球的快速移動,不只還原圖像,也營造出臨場感。原本在紙上的圖案、在腦內的想像畫面都在眼前活靈活現,因此獲得高評價。原作支持者眾多,改編舞台劇後卻能做到精彩重現,在支持者間也獲得極佳口碑,咸認讀者可以不帶任何偏見地跨入2.5次元的世界。

漫畫家古屋兔丸在門倉紫麻的《2.5次元完全解析》書中提到,觀看這樣的劇場表演,「不單單只是看戲,更像是來參加『慶典』」,因為聲光效果的體感強烈,有如在欣賞演唱會。

經過多年發展後,2.5次元目前在日本國內面臨市場飽和的挑戰,輸出海外成為一劑解決良方。包括《火影忍者》、《黑執事》及《網球王子》等作品的舞台劇,都曾經到韓國公演,更有採用韓國演員加入演出等因地制宜的措施。

2.5次元的表演原本受限於舞台場地,席位有限,加上不像電影可以全國上映,觀眾人數和引發的後續效應都不如電影。然而直播(Live viewing)機制的出現,解決了原有的困境。只要事先與國內外電影院協調場次與時間,在音樂劇、舞台劇演出時架設攝影機,透過衛星轉播,即可提供粉絲「不在現場又同時在現場」的體驗。

此外,直播後還可將影像重新剪輯,製成DVD或藍光販售。目前直播不只應用在音樂劇、舞台劇,也有越來越多的見面會、演唱會、芭蕾舞等活動也加入直播的行列

根據日本活動票券販售公司ぴあ(PIA)針對2.5次元文化市場規模的調查,2.5次元市場於2010年開始成長,2015年後突破100億大關,至2017年已經有156億日圓的規模,成長幅度為21%。市場榮景歸功於眾多人氣作品,包括《網球王子》、《排球少年》、《刀劍亂舞》,東寶製作的《尼羅河女兒》、寶塚花組的《窈窕淑女》、松竹製作的《超級歌舞伎海賊王》等。2017年總計演出劇本171齣,公演數量較前一年度增加了2734場。

2018年的2.5次元又更加蓬勃發展,市場規模高達226億,較前一年成長44.9%,演出劇本數197齣、總公演數量3695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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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是市場規模,橘色折線是演出的劇本數量(資料來源:ORICON NEWS)

 

➤聖地巡禮:灌籃高手平交道?這種打卡點,還有上百個

台灣的九份老街是許多日本觀光客的必訪景點,主因吉卜力名作《神隱少女》據聞曾到此取景,雖然宮崎駿本人否認此事,但憑藉著特殊建築與地形,每年仍吸引大批遊客到訪。動畫作品的跨國界的影響展露無疑,不僅能促進觀光,更可能影響在地的經濟發展。

過去吸引大眾動漫迷的地點,通常是與動漫作品相關的公共設施,如位於兵庫縣寶塚市的手塚治虫紀念館,或岩手縣花卷市的宮澤賢治童話村。近年新興的另一型態是,動漫作品在製作過程中,因故事或情節所需,參考了真實地景,而驅使遊客前往當地旅遊或攝影,可稱為「聖地巡禮」。

1990年代,已有動漫迷自發性地帶著考察精神,追索動漫空間背景的原型。譬如《美少女戰士》的火星仙子火野麗身分為神社巫女,有讀者發現場景與東京麻布十番的商店與街景相近,神社外觀則與當地的冰川神社相似,引發一股「朝聖」熱潮。

隨著網路的普及,粉絲間的交流日益頻繁,聖地巡禮更成為製作方與消費端之間無形的默契。去(2019)年遭縱火的動畫公司京阿尼(Kyoto Animation,京都动畫,粉絲暱稱京阿尼)為人傳頌的功績之一,便是該公司經常將在地街景置放於作品之中,吸引粉絲親訪。最著名案例是2006年的《涼宮春日的憂鬱》,與2007年的《幸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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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涼宮春日的憂鬱》聖地巡禮(取自動漫聖地之旅

2016年「一般社團法人動漫旅遊協會」創始者,包含動畫導演/小說家富野由悠季等,有系統地整理相關旅遊資訊,近年並公告及票選出88個動漫迷心中最希望造訪的聖地(查看名單:聖地2020版名單)。這些地點大多為動畫、漫畫故事發生的原參考地,如神似《灌籃高手》片頭曲的平交道(鎌倉高校前車站)。

其中最成功的案例,莫過於新海诚編劇與執導,累計票房達250億日圓的《你的名字》。男主角居住的新宿相關場景、上學往返的新宿車站與四谷車站、約會的六本木新城展望台、國立新美術館等,都被熱情的粉絲們識別出來。而女主角居住的糸守町設定參考自岐阜縣飛驒市,動畫中描繪了飛驒古川車站、氣多若宮神社、在地圖書館等等,也逐一在粉絲的比對中尋找到「本尊」。根據東京電視台的報導,在當地政府有心經營與粉絲的大力支持下,觀光客達75萬人,相關收益高達185億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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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你的名字》聖地巡禮(翻攝自SOSAD TV

台灣研究者嚴翔彬指出,構成聖地巡禮的三個主要介入者,包含動畫製作者、地區組織與巡禮者,都具有自主的能動性,如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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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聖地巡禮的互動模式(資料來源:台灣碩博士論文網/製圖:林鈺馨)

從製作者的層面來說,外界與之對應的窗口大多是動畫公司,不過因為動畫背後往往還有複雜的製作委員會,故有時分工也會不同。如《幸運星》的案例中,當地工商會尋求商品授權,主要交涉的對象即是原著版權的所有者角川書店,而非動畫公司京阿尼。

地方組織方面,多數涉身其中的是在地的工商會或觀光振興組織。雖然地方政府握有行政資源,但與動畫製作者未必能取得共識,往往必須透過民間組織的斡旋而達成合作。

至於巡禮者端,研究也指出,巡禮者並非都是狂熱的動漫迷或御宅族,也有年輕女性、高齡者或親子的家族旅行。不過,御宅族文化對於此類旅遊行為中的影響力,仍相當重要。

聖地巡禮做為一種內容旅遊,其興盛與商業價值主要來自原IP的知名度與發酵期,在連載或播映時期,會出現明確的高峰期,但隨著作品影響力的降低,其觀光熱潮也會降溫。故之,觀光興盛與動畫作品之間的相互滾動,仍有許多待思考與規畫之處。

線上串流:國際串流平台商強勢來襲,免等DVD,還能重複收看

串流媒體平台對於動畫產業與觀看行為的影響,也不可忽略。據日本市調公司ICT總研的統計,2019年日本付費線上串流使用者數為1,750萬人,推估2021年時將增加至2,360萬人。在針對使用線上串流服務習慣的調查中,約有16.5%使用者正在使用定額制服務、3.6%曾購入線上影片觀賞。日本使用者人數最多的平台為Amazon Prime Video,滿意度最高的平台則是Netf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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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ICT總研/製圖:林鈺馨)

 Netflix於2015年進入日本市場,雖然Amazon也在相同時間點推出Prime Video服務,但Amazon為日本國內最大購物平台,會員人數眾多,知名度較Netflix高,因而在市場占有率上較具優勢。此外,會員數量的增長,也受到平台推出的作品影響

根據一項日本市場調查報告指出,影響觀眾訂閱的原因,依序是:1、作品種類數量眾多;2、月費划算CP值高;3、流行或話題作品多。線上串流平台大多提供30天的猶豫期,讓觀眾有正向的串流體驗,促使消費者從試閱轉為訂戶,是各個串流平台目前努力的方向。

當串流平台推出話題性十足的作品、或原創作品時,較容易吸引觀眾的興趣進而訂閱線上串流的服務,例如2019年Netflix推出獨資拍攝的《AV帝王》(全裸監督)影集,以成人影片導演村西透的生平為劇本,因吸毒而遭逮捕的演員瀧正則(ビーエル瀧)也有參與演出。Netflix並沒有因為演員的負面新聞而重新拍攝,與日本一直以來的節目製作習慣相當不同,兩名話題人物,以及帶有禁忌色彩的成人影片主題,一時蔚為輿論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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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0年3月底,日本前三大付費線上串流平台(Amazon Prime Video、Hulu、Netflix)使用者人數變化(資料來源:manamina),以及推出新作品時,會員人數皆有浮動(資料來源:manamina

日本動漫迷以往追劇的方式是透過電視,錯過播出時間的話,也只能等電視台重播或是租DVD。隨著衛星電視和家用網路的普及,已有越來越多人轉向線上串流平台,甚至也有不少粉絲是為了線上串流播出的早期動漫作品,而加入訂閱的行列。
 

除了較具規模的幾個平台(U-Next、dTV、Amazon Prime Video、Hulu、Netflix)之外,日本也有以動漫為主的專門線上串流平台,如歷史較久、隸屬電信公司NTT Docomo的「dアニメストア」(d anime store,指「Docomo的動漫」之意)、電信公司Softbank為了與NTT Docomo競爭而推出的「アニメ放題」(「動漫無限觀看」之意)。2019年,「Disney Deluxe」也加入這個市場,鎖定喜歡迪士尼(Disney)和皮克斯(Pixar)動畫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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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dアニメストア;中:アニメ放題;右:Disney Deluxe

目前日本串流平台上播出的動畫節目,大多由平台與內容供應商、經銷商等單位接洽,簽約取得線上播放權。多數動畫都已在電視上播映完畢,是上一季或早先的作品,才有機會在平台上觀看。隨著串流平台越來越普及,節目製作委員會也注意到這個市場,慢慢開始導入「電視首播後線上播出」的方式,有些平台甚至會打出「隔天更新」做為號召來吸引觀眾。

以2019年的熱門動畫《鬼滅之刃》為例,除在電視台播出之外,也在21個線上串流平台播出。電視聯播網的播出會因各地方電視台的安排而有時間差,而線上串流平台不僅跟上更新的速度,在平台與製作委員會的合約期間,觀眾也擁有重複收看的權利,省去等待DVD和藍光發行的時間及收藏的空間。

Netflix的動畫片單包括《火隱忍者》、《新世紀福音戰士》、《你的名字》、《聖鬥士星矢》、《死亡筆記本》、《黑執事》、《犬夜叉》等等,從中可以輕易歸結出一個重點:大多品項都是已具有高IP知名度的作品。

除了購買線上播放權,Netflix更介入製作層面,不少新作品都是Netflix出資與日本製作公司合作的產物,如《刃牙》、《拳願阿修羅》、《寶可夢:超夢的逆襲:進化》、《勇者鬥惡龍》、《攻殼機動隊:SAC_2045》、《暗殺教室》、《齊木楠雄的災難:重啟》。其中的共同特色也是,原IP已具有高知名度。可以想見,這個經營策略是基於高知名度IP的商業風險較小。

2018年初,Netflix宣布與日本知名動畫製作公司Production I.G及BONES建立業務合作關係。前者手上有《攻殼機動隊》、《PSYCHO-PASS》、《進擊的巨人》,後者有《鋼之煉金術師》等。2020年初,Netflix總部更開心宣布和吉卜力工作室簽約,取得吉卜力21件作品的線上播放權,將在2到4月間分別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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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Netflix的介面中搜尋「宮崎駿」可以看到吉卜力工作室的許多作品

這項播放計畫中與Netflix簽署授權合約的,是2000年開始接手吉卜力作品海外版權、上映事宜的法國電影公司Wild Bunch International。不過,這項看似可以宣揚日本動漫,將吉卜力作品帶到190多個國家的合作案,實際上不能在日本、美國及加拿大三個國家的Netflix上播出

排除掉日本及北美地區的線上播出權,主要是為了避免影響到參與吉卜力電影的製作委員會的利益,例如與Netflix有直接競爭關係的日本電視台和迪士尼。雖然跨國企業及跨平台的合作讓IP的商機更為廣大,背後實則涉及許多複雜的利益計算及權力的拚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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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8 10:20
日本IP跨域經營術4》製作委員會模式的優劣面面觀

早期的影像作品多為獨資製作,若不幸碰上票房不佳、收視率不振,幾千萬甚至幾億日圓的成本無法回收,製作公司往往只有宣告破產一途。一般而言,企業在投入新事業時,一定會評估投資報酬率。日本在製作動漫、電影、電視節目、舞台劇、音樂劇等影視作品的過程中,逐漸發展出「製作委員會」的模式,透過多家企業參與,達到快速集資並分散風險的合作型態,共同完成獲利的目標。

➤日本製作委員會模式起源:吉卜力工作室

1984年《風之谷》獲得巨大成功,使製作委員會成為動漫電影的重要模範。吉卜力工作室製作業務部部長野中晉輔2018年應金馬獎之邀訪台時,便曾提過這段往事。日本對IP的重視眾所周知,動畫電影在製作前如希望獲得重視,首先原著必須有一定的銷售量。宮崎駿在動畫開拍前,先在德間書店發行的動畫雜誌《Animage》連載《風之谷》漫畫,其後德間書店也擔任動畫的發行單位。在此之前,由出版社擔當影片發行的重任是極為罕見的,因為此模式的成功,1985年吉卜力工作室隨之創辦。

優良的動畫需要鉅額的資金,以《魔法少女》為例,投資金額高達23.5億日圓。野中晉輔提到:「吉卜力聯合了日本電視台、電通廣告公司、博報堂、日本迪士尼、三菱商事,以及電影發行公司東寶等跨業種的公司合資製作電影。除了資金外,吉卜力也仰賴這些公司所具備的媒體來協助電影宣傳。我平常的工作也包括和這些公司接洽及制訂合約。其中電通和博報堂是日本兩大廣告公司,鮮少一起合作,與吉卜力的合作是極為罕見的例子,這是因為德間書店的社長德間康快發揮了他在政經界很大的影響力。」 

一般參與製作委員會的企業大體不出以下幾類:電視台、電影製作公司、動畫製作公司、廣告代理公司、出版社、報社、唱片公司、影像製作公司、演藝經紀公司、電信通訊公司、玩具製造商、網路公司等。每部動畫的製作委員會,會由一間公司握有主導權,尋找有意願投資的企業加入集資。若募資不利,主導公司需要補齊不足的資金。

隨著科技進展,視聽管道日益多樣化,衛星放送、出租錄影帶、有線電視、網際網路、DVD藍光、串流平台等等陸續成為觸及消費者的一環,此外還有與電視台或電影院協議播放權、和通路談上架費、和網路公司協議版權等等業務,繁複的工作,早已不是單一製作單位可以承擔。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相關產業之間漸漸建立起合作關係,製作委員會應勢而生。如同野中晉輔所述,吉卜力電影的宣傳規劃中,即相當仰賴合作公司旗下媒體的宣傳。以下圖表簡明列出製作委員會與各出資者的合作關係:
 


製作委員會與會內出資者關係圖(資料來源:Itmedia Inc/製圖:林鈺馨)

製作委員會的功用不僅是籌集資金,正因為動畫做為商品,牽涉的業務範圍太廣,不僅包含不同專業技術,同時需要溝通與建立關係的單位也相當多,自然凝聚成這個利益的聚合體,有機會深化專業,藉相互滾動創造更強的市場聲量。

➤創作端權益與市場風險的拉扯

然而,粉絲對這樣的模式卻有相當多抱怨,甚至稱之為「萬惡的製作委員會」,原因為何?

每一部影片鉅額的製作成本中,包含了動畫公司的製作費、聲優及工作人員的薪資、器材設備及向電視台購買播放時段的費用等等。由於這部分經費相當龐大,且是固定成本,在利潤的分配下,最後不管作品是大受歡迎或乏人問津,不管是賺是賠,都不再與作者或動畫製作公司有關。

一般而言,一集動畫的製作費約1500萬日圓,一季13集便需要2億日圓左右。在製作委員會成立後,主導公司與出資企業便會協議好出資費用和發行權,例如影像廠商取得DVD及藍光發行權、玩具廠商取得模型製作權等。

然而,並不是投資就一定能有獲利。譬如當作品人氣不如預期,DVD、藍光、周邊商品乏人問津;抑或是作品雖然大受歡迎,但周邊商品的生產速度無法及時配合,時間一久粉絲對於作品的熱情也漸漸消退。上述兩種原因都可能導致銷售量慘澹,除了無法回收成本,廠商還需要承擔庫存壓力和銷毀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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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消費者付出1萬日圓購買作品DVD,其中通路販賣利益為4000元,製作委員會獲利6000元,再按照出資比例分配,影像廠商獲得3000元,廣告公司獲得1000元、出版社獲得1500元、製作公司(或主導公司)獲得500元。本圖僅為消費者、通路與製作委員會關係說明示意圖,其組成與比例並不表示普遍的分潤樣貌(資料來源:Itmedia Inc/製圖:林鈺馨)

但是,即使製作委員會的整體收益最終為負值,個別廠商仍然有機會從發行的商品獲利,例如某動畫雖然不賣座,但模型卻大發利市,則玩具廠商的獲利便可能超過出資金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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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魂作者空知英秋回應讀者提問。
「不管電影有多少人看、票房賣得多好,都不會進到作者懷裡。我只有收到最初期的版稅而已。整體收入全都進了集英社、Sunrise等骯髒惡德企業的口袋了……(中略)只有大家買單行本,我才會收到版稅,才有機會住進高級公寓。」(節錄《銀魂》第51集)

知名漫畫《銀魂》改編成電影後,讀者曾詢問作者空知英秋是不是因此賺了很多錢,空知淡淡地回答:「版權費已經收完,電影版熱賣的每一分錢全都進了集英社等無良企業組成的製作委員會口袋裡。唯有支持原作漫畫,作者才有錢吃飯。」

不知這是開玩笑,還是有意鼓勵讀者購買單行本(畢竟這篇回信刊登在集英社的《周刊少年Jump》上,單行本銷售量有益於集英社的收入及作者本人的版稅),讀者由此得知,《劇場版.銀魂》票房再好,也無法讓作者獲得相應的利益。

製作委員會被粉絲冠上萬惡之名的癥結,關鍵在於:粉絲的認知中沒有動畫製作成本與風險的概念,因此覺得製作委員會是一群只會壓榨動畫公司、沒血沒淚的黑心企業,藉著剝削原作者和動畫師做出精彩的動畫,若賺了錢卻又不分紅給創作者,那麼製作委員會的形象將可想而知。

➤借鏡製作委員會模式的省思

在全球化日益複雜的商業模式下,製作委員會確實擁有無可抗衡的優勢,包含資金到位比獨資公司容易、投資風險分散、廠商之間相互協助與滾動,可深化各面向專業、擴大作品宣傳力度。然而,粉絲的怒吼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製作委員會的運作模式在發展多年之後,也產生許多有待重視的問題。

首先,製作委員會為合議制,製作公司通常是作品導向,而投資公司則有商業考量,在多方話語權的角力之下,作品內容往往無法維持創作者的初心。最終讓諸多投資方都同意認可的成果,雖然可能是商業上的最大公約數,卻也因此讓不同性質的內容落入相似的套路模式,失去作品的特殊性。

其次,因為有多重的投資方,溝通與協調的時間必然冗長,而人力與時間,可能成為難以承受的成本。

此外,投資分散的成果,造成智慧財產權共同持有,即使不同版權分屬個別單位,也容易導致責任與權利分配不明確,加重工作上的繁複,並使得海外授權更加困難。

最後,是許多粉絲的心頭痛。在製作委員會的架構中,動畫公司通常是領「製作費」,無論影片如何大賣,製作公司都不會因此增加收益。動漫產業的工作人員大多也是粉絲,深深熱愛這個產業。然而動畫公司的勞動環境是出了名的高工時、低報酬,年輕動畫師的收入往往只在日本薪資的貧窮線起伏,違反勞動法、造成過勞的新聞更不時見諸報端

在某些動畫合作案中,原著出版社與動畫公司並不出資,僅收取版稅或製作費。雖然商品成功時無法獲得額外的收益,但無論市場盈虧,都可以處在沒有風險的情況下,以自身的獲利模式運作,得到最基本的盈收。

而針對製作委員會的弊端,日本動漫產業也開始出現檢討的聲浪。

首先,投資的企業數越多雖然降低了風險,但也可能造成成本提高,因此應考慮降低投資企業的數量,做到精確的控制。其次,動畫公司在製作影片之外,若保有部分商品製作與開發的權利,則可以獲得其他利潤來源。近年因為大型串流平台的介入,提供了新型態的營運模式,在市場上也引起熱議。

前文論及Netflix介入日本動畫的製作,與製作委員會的運作即有許多不同之處:相較於由多家公司瓜分不同品項的商品權利,獨資的平台可少去諸多溝通時間,在案型決議後,省去廠商的干預,也不太需要顧慮到電視節目的色情禁令。平台商出資拍攝,享有串流上架權,確保大多的製作費用能到位,而其他商品的二次開發,則讓製作公司享有更多獲利的可能。

隨著3C載體加入影片觀看的行列後,日本製作委員會的營運結構,以及創作者與資本方利潤分配的模式,或許可望有所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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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8 10:15
日本IP跨域經營術7》IP至上與原創能量,日本影視產業的反面鏡

赤名莉香、永尾完治回來了。

對於曾在上個世紀親身領略過《東京愛情故事》(1991,下文簡稱《東愛》)威力與魅力的人來說,這或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事情真的發生了。來到令和時代,莉香與完治在原訂舉辦東京奧運會的2020年重新登場。

令和版的莉香與完治已不在運動用品公司,改在廣告公司工作;不靠call機聯繫,改用智慧型手機和通訊軟體傳情。穿梭在他們身旁的主題曲也不再是小田和正的〈突如其來的愛情故事〉,而是19歲創作歌手Vaundy的〈燈火〉。這些改變除了更符合柴門文的原作與配合新世紀生活形式的改變之外,從主題曲的變更,也可嗅聞出《東京愛情故事2020》(下文簡稱《東愛2020》)在視角與觀點上做出的調整,以及製作團隊試圖從原版光環下突圍的決心。

富士電視台確定翻拍《東愛》的消息傳出後,彷如投出一枚震撼彈,毀譽參半。一方面,大眾普遍對翻拍一事感到懷疑,尤其要翻拍的可是已進入日劇經典殿堂的作品——有誰能取代鈴木保奈美飾演的莉香、織田裕二的完治和江口洋介的三上在觀眾記憶中的地位呢?但另一方面,人們卻也對此感到好奇,究竟翻拍近30年前讓日劇攀上亞洲影視高峰的經典,能夠帶來何種新的創意?能在新世代中造成多大迴響?能否讓低迷已久的日劇產業重返榮耀?

《東愛2020》的出現,就近期日本影視產業操作IP的脈絡與走向觀之,實屬毫無懸念。近年全球刮起跨業/跨界/跨國合作的旋風,IP成為全球各界琅琅上口的新術語,台灣影視產業與文創產業也儼然將它奉為新目標、新價值、新願景。循著《東愛2020》為線索,本文將梳理日本影視圈對IP的運用、經營及其影響。

何謂IP?

吉田修一2012年的長篇小說《路》近日翻拍成連續劇,5月16日同時在日本NHK、台灣公共電視及數個影音頻道上檔。曾在2002年同時囊括大眾文學獎項「山本周五郎獎」與純文學獎項「芥川獎」而引發話題的吉田,廣受日本影視圈的關注,他的《Water》、《惡人》、《同棲生活》、《怒》、《橫道世之介》、《東京灣景》等作,陸續被翻拍,作者本人亦曾跨界擔綱《Water》一片的監製。

與吉田一樣深受影視圈青睞的,還有書店大賞得主得主湊佳苗。她的《告白》、《往復書簡》、《贖罪》、《白雪公主殺人事件》、《夜行摩天輪》、《為了N》等作,不僅創下驚人的銷售數字,內容亦深具話題性,翻拍成影視作品後,都有不錯的票房與收視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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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這樣的大眾文學作家,尚可列出一長串名字,如東野圭吾、石田衣良、伊坂幸太郎、恩田陸、池井戶潤、白石一文、角田光代等等。

而在純文學範疇,從早期石原慎太郎的《太陽的季節》、大江健三郎《飼育》、宮本輝《幻之光》,到後來金原瞳《蛇信與舌環》、西村賢太《苦役列車》、又吉直樹《花火》等等,這些具有高度文學成就的芥川獎得獎作品,也都被翻拍成電影,在藝術、話題和票房上皆有所斬獲。

以近年的流行術語來說,上述提到的種種文學作品就是所謂的IP(Intellectual property,亦稱「智慧產權」)。

IP的經營模式最早起源於1990年美國時代華納(Time Warner)公司,當時的概念是:每一部拍攝完成的影片就是一部作品、一項商品,更是一個足以經得起時間考驗,能重複創建、再生出價值的常年性資產。早在上個世紀,美國影視產業已不只將Movie視為單純的電影,更視作一個IP,運籌帷幄進行多元跨界的長期經營。眾所皆知的《星際大戰》(Star War)系列、漫威(Marvel)系列、DC系列等都是絕佳範例。

日本影視產業同樣很早便對智慧產權有所關注,不過迥異於美國的概念,日本對IP的理解為「可供改編的題材」,與台灣當前的運作較類似。日本影視產業與IP之間如何互助共生,從而彼此帶動出最高產值?當改編或翻拍IP躍升成影視創作的操作主流時,衍生出何種問題,出現何種疲態?日本影視IP的產業經營現況,正可提供我們對IP跨域應用的參考,乃至引以為鑑。

IP至上主義

在內容取材上,日本影視圈原本就具有強烈依賴IP的傾向,到了近期甚至說是罹患重度IP依存症都不為過。究其原因有二:比起從零開始的原創,改編或翻拍IP本身就是較為穩妥的策略,不易失敗;其次是可借用原作的讀者群與知名度,節省宣傳成本,確保基本收益。基於此,暢銷或具有話題性的文學文本,與曾創下高收視、高票房的影視作品,在影視圈皆被目為容易獲得投資、取得利潤的「好IP」。

以湊佳苗為例,處女作《告白》(2008)成為暢銷書,並勇奪2009年本屋大賞第一名之際,很快即售出影視版權,順利獲得投資,隔年(2010年)6月迅即推出電影版,文庫本也在電影上映前兩個月上市。在暢銷書與電影互為幫襯之下,《告白》的文庫本從4月中旬上市至電影上檔的一兩個月之間,已經再版14刷,至同年11月為止,銷售量衝破210萬冊,電影的票房收入更高達35.8億日元,名列2010年日本電影賣座第7名。湊佳苗一躍成為出版與影視的暢銷保證,作家與作品皆成為市場爭相搶奪的「好IP」。

與此相反,沒有原作做為支撐的影視提案則往往很難獲得支持,畢竟這等於要投資方承擔虧損的風險。即使在全球享有極高評價的宮崎駿《風之谷》,都曾遭受這樣的待遇。動畫影片《風之谷》在提案階段,曾因為「沒有原作」而四處碰壁,為此,宮崎駿只好先在雜誌上以漫畫形式連載,累積到具有相當程度的讀者群與知名度後,最終才得到製作動畫電影的機會。

除了IP改編,「再創」(re-create)也是另一種常見的操作模式,即重新翻拍過去的作品,比如導演山田洋次在2013年重新翻拍了小津安二郎的名作《東京物語》(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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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日本的電視台也視人氣連續劇為「好IP」,經常在劇作下檔後,隔段時間再推出特別版,甚至續集。在電視台正式進軍電影製作領域後,翻拍成電影版更是屢見不鮮。木村拓哉的《Hero》即是一例,這部作品共有連續劇兩部、特別版與電影版。又如堤幸彥與西荻弓繪在2010年推出的《Spec》,除了連續劇、特別版、電影版之外,還在2018年以網劇的形式,推出番外篇前傳。

不管是改編、翻拍或再創,日本影業圈篤信,只要掌握到「好IP」並操作得當,便能具有源源不絕的獲益可能。是以,保守的日本影視圈成為IP至上主義的絕對信仰者。

被IP綁架的影視製作

無可諱言,IP至上的操作模式具有一定程度的收益保證,甚至可能帶出衍生效益(如周邊商品大賣、明星效應等),增加獲利,降低虧損的風險。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過度依賴IP也容易出現影視製作團隊被IP綁架的情況,其後果就是:過分遵循IP的套路發展,緊縮乃至無法打開創意的空間與市場格局,最終變得畫地自限,了無新意。久而久之,影視產業遂生疲態。

這種疲態,顯著地表現在兩方面上:一是過量翻拍或改編動畫、漫畫與電玩遊戲這類「二次元文化」(即Anime、Comics、Games,簡稱ACG)題材。其次是「好IP」的續集蔚為大宗。

根據日本映畫製作者連盟的資料,2019年日本國產電影票房收入的前20名中,只有《天氣之子》、《失憶的總理大臣》為原創作品,其餘皆是IP的翻拍或改編。而在眾多IP作品中,除了《假面飯店》、《七個會議》分別出自東野圭吾、池井戶潤的文學作品外,其他多數是翻拍或改編自ACG題材的動畫電影或真人實拍。《信用詐欺師JP》、《大叔之愛:Love or Dead》則是人氣日劇的電影版。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翻拍或改編自何種型態的文本,在這20部電影中,續集竟占了一半以上。

2019年日本國產電影票房收入前20名


(資料來源:一般社團法人日本映畫製作者連盟/製圖:林鈺馨)

直接推出「好IP」的續集這種簡便又保本的操作,近年來更是大量出現在日劇的製作上。以2020年春季日劇為例,《東大特訓班》(第一季於2005年播出)、《派遣女王》(2007)、《半澤直樹》(2013)、《BG:終極保鑣》(2018)、《SUITS無照律師》(2018),這些「好IP」皆在片單上出現續集,企圖挾前勢捲土重來。在這個態勢下,富士電視台重拍30年前曾在最後一集創下32.3%高收視率的《東愛》,其實也不是那麼無法想像。

無獨有偶,平成版莉香與完治的飾演者鈴木保奈美和織田裕二,同時出現在同檔期的《SUITS無照律師2》中。這部戲在第一季上檔時,電視台主打的宣傳熱門焦點之一,正是莉香與完治睽違多年的再度同框。

順帶一提,當時電視台宣傳的另一個熱門焦點,則是該劇翻拍自同名美劇。《SUITS無照律師》(或譯金裝律師、流氓律師)是由美國Universal Cable Productions拍攝的法律電視影集,2011年開播,共播映9季。早在日本之前,韓國KBS電視台也翻拍了此劇,並於2018年4月推出。這恰恰又是全球化下的一種「好IP」跨國再利用。

《東京愛情故事2020》的警示

《東愛2020》的出現,暗含著主創者們懷有重返日劇黃金時代的企圖與野心,卻也毫無遮掩地顯露出他們的裹足不前與守舊僵化,極具象徵性意義。

上世紀90年代,《東愛》拉開了日劇黃金時代的帷幕之後,以《101次求婚》(1991)、《一個屋簷下》(1993)、《東京仙履奇緣》(1994)、《跟我說愛我》(1995)等劇作為有力的中繼,持續這一榮景,至《長假》(1996)一錘定音後,日劇就此奠定了在亞洲的龍頭地位,富士電視台的「月九」(星期一的九點檔)也成為日劇黃金時代的象徵,而在《長假》中飾演男主角瀨名的木村拓哉,更成為這一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

然而,進入21世紀後,由於日劇主創者們的保守主義,日本的電視劇不管是在創意、題材、表現手法或是世界觀上,都顯得乾枯拮据。特別是在來勢洶洶且實力雄厚的韓劇華麗登場後,韓劇推陳出新的多元題材、豐沛的創作力、嶄新的表現手法與開闊的世界觀,在在對比出日劇的墨守成規、因循守舊。

令人感慨的是,日劇的影響力明顯日趨式微,黃金時代一去不復返,主創者們亟欲找回失落的桂冠,而他們背水一戰的戰鬥方式竟不是去創造或尋求一個全新的IP,而是「好IP再利用」,重拍《東愛》。

可惜的是,富士電視台這次似乎打錯了如意算盤。《東愛2020》雖然在製作、選角和演員演技上,都可說在水準之上,製作團隊也試著以新世代的視角,重新對《東愛》做出詮釋,然而,觀眾似乎不甚領情。

截至5月21日為止,《東愛2020》的官方推特網站只有1萬人追蹤,比起同檔期的《SUITS無照律師2》有4.7萬粉絲,或者上一檔人氣日劇《戀愛可以持續到天長地久》的41.7萬,真可謂差之千里。

在日本鄉民群聚的5ch平台,《東愛2020》正式播映後的討論遠遠不如上映前。日本Yahoo的電視劇頻道上,關於《東愛2020》的討論也頗為冷清,全部43人給予評分,雖然其中53%給五星,但也有26%給出一星的評價,留言區裡則不少人提到「無聊」。

在另一個ch-review網站,全部40個評分的觀眾,有23人給出一星的評價。留言中有人提到:「在蕭條的令和看到經濟大好的平成時期愛情故事真令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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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出自:愛奇藝

有趣的是,在各種討論中,對《東愛2020》持正面評價的觀眾,有不少人同時認為,這部劇作的劇本配合時代做出了不少改變,與舊版已有相當差別,不該稱之為翻拍舊作,應該重新命名才對。

順帶一提,在上一檔熱播劇《戀愛可以持續到天長地久》中扮演男主角的情敵而引起注意的清原翔,此番在《東愛2020》中飾演三上一角,不過顯然先前的高人氣並沒有因為演員的關係而移轉過來。

當然,「好IP再利用」也可能產生出一部好作品,在此之前,已有不少優秀案例,用實力向我們證明過這一點。然而,啃老式的翻拍「好IP」,是否就可以讓日劇「真正」地重返榮耀?這背後隱含的思維與態度,才是關鍵的問題所在。

原創的可能

當前日本影視產業最大的問題,不在於IP產量的多寡與「好IP」的有無,而在於過度依賴IP,從而落入故步自封、陳陳相因的困境。這種IP至上主義也讓他們忽略了原創作品所具有的創新與可能。

原創作品雖然難免有虧損的風險,卻也可能手工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好IP」。關於這點,日本劇作家坂元裕二可為一例。

24歲即已成功改編柴門文《東京愛情故事》的坂元,在2010年跳出長期合作的富士電視台這個舒適圈,改與日本電視台合作,並撰寫了非偶像劇取向的《Mother》劇本。坂元透過劇中各種女性角色內心糾結的情感與細膩的細節推演,探討「母性」與「母親」的問題:「母性」是否天生就不證自明地內建在女性體內?女性如何成為「母親」?女性是不是只能毫無選擇地背負起「母親」這座十字架?

由於並非當紅的「好IP」,題材又沉重,加上沒有偶像明星加盟,《Mother》在上檔前並未受到太多關注。然而,戲劇播映後,一切卻都不一樣了。導演細緻的拍攝手法、演員們精湛的演技、情節的深刻細膩以及世界觀的耐人尋味,讓這部原本不受期待的日劇叫好叫座,最後一集的收視率更衝到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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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Mother》躍升成一個「好IP」,2018年被韓國TVN電視台翻拍成《兩個媽媽》的同時,土耳其的Star TV也將其翻拍成《Anne》;今年初,中國騰訊公司也將其翻拍成網劇《不完美的她》,並找來周迅、惠英紅、趙雅芝等知名演員主演。

原創劇本《Mother》的成功,足以讓我們稍稍思考一下IP至上主義的盲點,也讓我們看見優秀的原創作品所具有的潛能與價值。

必須強調的是,本文所批評的並不是IP的翻拍或改編,而是IP至上主義,甚至是好IP至上主義。當前日本影視產業的疲態與坂元的案例,足以提供警惕——當我們卯足馬力朝IP產業狂奔,並以此做為台灣影視產業與文創產業的終極追求之前,我們有必要以日本影視產業的起落作為借鏡,時時提醒自己:常保創造原創IP的積極性,開放出讓原創得以呼吸、生長的空間,讓它們不致在IP與「好IP」至上的保守主義下滅頂。如此,我們也終將給自己留下一個獲得驚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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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08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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