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日本文壇中的「父親的女兒」:森茉莉、津島佑子、井上荒野
甫拿下今(2018)年坎城影展金棕櫚大獎的導演是枝裕和,某次訪談中被問及人生最幸福的瞬間,或者人生的巔峰時刻是何時。這位見慣大場面的導演突然靦腆害羞地表示,他人生的巔峰其實不是電影獲獎,而是被女兒表白的那一瞬間。
他如此描繪那個人生至福的場景:「當時她4歲,開始上幼兒園,每週都要學鋼琴。某個星期日上午,我送她去上鋼琴課。我們倆手拉著手,在路口等紅綠燈,她突然抬頭看著我,非常認真地問:『我以後是不能嫁給爸爸的,對嗎?』我當時回答她:『不行啊,雖然很遺憾,但真的不行啊。』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真的差一點點就哭出來了。當時我就跟自己說,我一定要一直記住這個瞬間。」
人們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但是,當那個曾經牽著父親的手,親暱地吵嚷著要嫁給父親的小女孩,鬆開手後,是否還是父親前世的情人?
日本當代文壇中,有一群「女文二代」。她們頂著文豪父親的光環,不管喜不喜歡、樂不樂意,她們都不得不被列入「父親的女兒」這個隊伍。但對這群不管在血緣上或工作上,一輩子都必須、甚至是被迫和父親緊緊糾纏的女兒們來說,「父親」究竟是前世的情人,還是今世的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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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房間」裡永遠的少女:森茉莉(1903〜1987)
在日本當代文學中的「老少女文學」系譜中,森茉莉是巨大的存在。這位高傲、充滿貪欲、追求完全自由、拒絕扮演妻子和母親這些女性身分的「老少女」,54歲時以《父親的帽子》(1957)一書正式進入日本文壇。在這本散文集中,森茉莉以唯美的文體抒發自己對父親濃濃的眷戀,甚至不諱言自己和父親的關係,帶有幾分「戀愛的味道」。
此後,森茉莉的父親和以其為原型創造出來的小說人物,反反覆覆地在森茉莉的作品中登場。可以說,森茉莉的文學創作基盤正是她的父親,以及他為女兒構築打造出來的「甜蜜的房間」。這位終生依戀這份帶有些亂倫氣味情感的老少女,父親正是日本大文豪森鷗外(1862〜1922,後簡稱「鷗外」)。
森茉莉出生於明治時代最後十年,成長於大正時代。彼時正是日本國力最強,時代氛圍最進步、最浪漫的階段,加上顯赫的家世和鷗外的寵愛,天時地利人和,讓森茉莉一出生就註定享有當時最好的一切。
中年得女的鷗外傾其所有地寵溺這個女兒,他用豐饒的物質和濃厚之愛,打造出一個專屬於森茉莉的「甜蜜的房間」,「好乖,好乖,小茉莉最聰明了」這句鷗外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則是入房的通關密語。直到森茉莉16歲,鷗外還是如此親暱地稱呼她,甚至還讓她如戀人般坐在他腿上。
然而,小茉莉終究會長大,終究得離開這個「甜蜜的房間」。15歲那年,森茉莉與山田珠樹訂婚,次年結婚,其後隨夫婿旅居法國。這是森茉莉第一次離開日本,離開鷗外。日後,森茉莉在〈戀愛〉一文中,回憶了鷗外前往車站送行的場景,並如此闡述當時自己的心情:「那生嫩的薔薇刺,在我心臟正中央,至今仍扎著。這簡直是我可怕的戀愛。」
就在旅歐期間,森茉莉接到鷗外的死訊,鷗外替女兒打造的「甜蜜的房間」就此崩塌。回到日本後,森茉莉和山田生下兩個兒子,卻因山田風流成性而離了婚。此時大正時代亦結束了,「大正浪漫」的終結,似乎暗示著森茉莉的浪漫亦隨之結束,此後等待她的,是一連串的現實。
幾年後,森茉莉梅開二度,再嫁東北帝國大學(今東北大學)醫學部教授,不到一年又離婚返回娘家。其後經歷太平洋戰爭、福島鄉下避難的顛沛流離,直到日本戰敗,森茉莉才得以重返東京。這時,鷗外留下的別墅「觀潮樓」已成一片廢墟,森茉莉只好離家,開始一個人的生活,並在1951年搬進因《奢侈貧窮》一書而為人們所知的下北澤公寓。
身為從小享盡榮華富貴的大小姐,森茉莉當然不懂「甜蜜的房間」外的現實。然而,戰後日本社會的急遽變化和失去娘家的經濟奧援,在在都讓她必須碰觸現實、接受現實,甚至與現實妥協。特別是在鷗外的作品版權公開後,失去版稅收入的森茉莉只能另謀生計,開始鬻文為生。幾年後,被久別重逢的長子騙光積蓄,更是雪上加霜,讓她的生活更為清苦。
在戰後日本的現實中,森茉莉失去了原有的上流社會地位,失去經濟依靠,兩度婚姻失敗,拋棄兒子,被兒子拋棄,幾近一無所有。還好森茉莉還有一隻筆,還有鷗外留給她的甜蜜回憶,這讓森茉莉得以運用文字,重新創造出一座屬於自己的城堡。
在這座城堡中,鷗外化身為一個又一個小說人物,在虛擬的文字空間中,一次又一次用愛灌溉這位永遠的少女。透過自己創造出的「想像之父」,森茉莉這位老少女得以繼續揮霍鷗外給她的無償、無價的情感,並以此作為慰藉,支撐晚年極為困頓的生活。
這個直到16歲還坐在父親腿上撒嬌的女兒,一輩子都活在鷗外為她打造的甜蜜房間裡,未曾踏出一步。在《父親的帽子》、《記憶的畫像》(1968)、《甜蜜的房間》(1975)的字裡行間,我們看到鷗外如何將女兒捧在手掌心,也看到森茉莉如何對父親的寵愛戀戀不捨,更看到森茉莉如何將真實的父親轉換成筆下的「想像之父」,即使陰陽兩隔亦無法切斷兩人之間的情愛紐帶。
就這樣,這個被父親萬分寵愛的女兒,作品中反反覆覆、唸唸叨叨的,全都是鷗外對她的「愛情」,她終生以能夠得到父親的寵愛為傲、為榮。是的,是「愛情」。如同《甜蜜的房間》中的藻羅和林作,森茉莉不只是鷗外前世的情人,更是今生的戀人。
▉太宰之水的逝去與回流:津島佑子(1947〜2016)
相較於森茉莉孜孜不倦地書寫對父親的依戀,對津島佑子(後簡稱「津島」)來說,父親太宰治(本名津島修治,1909〜1948,後簡稱「太宰」)卻是如同禁忌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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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島於大學時期開始從事文學創作,一出手便引起文壇的注意,並很快地以〈孕育狐狸〉一作,獲得芥川獎的提名。然而,她早期作品流露出的沉滯凝重,很難讓人察覺到是出自一名荳蔻少女之手。
在與小川國夫的對談〈關於地緣〉中,被問及最初開始寫小說的動機時,津島表示主要是因無法繼續忍受「罪犯之子」的這種心理重負。而這項心理重負,或許就是她早期作品顯得滯重的原因。
為何津島會背負著「罪犯之子」的心理重負?究其原因,這是來自於她的父親太宰。1948年,也就是津島出生的隔年,太宰在東京玉川和情人殉情自殺。而在此之前,太宰曾經自殺未遂4次,其中一次相偕自殺的情人死亡。
對於父親的反覆自殺和最終離世,幼年的津島並沒有任何感覺和記憶。懂事之後,「父之死」遂成為她心中待解的謎團。但有關父親的一切在家族中一直被視為禁忌,母親亦從未告訴她父親去世的原因。即便如此,她始終希望能有個人告訴她真相。
讀幼稚園時,津島開口詢問母親,但母親僅僅回答:「因為心臟停止了」。直到10歲那年,津島才在作家辭典中找到父親的名字,也才知道父親真正的死因,以及世間對父親的批判。隨著年歲增長,不在場的父親如同棘刺一般,越發刺痛津島的心,並讓她產生了「罪犯之子」的負罪感。
津島13歲那年,先天智力不足的哥哥因肺炎過世,這個事件更帶給她無比巨大的傷痛。日後她回憶起童年處境時,提及父兄的死亡都是「不能對外人道的醜聞,所以必須沉默不語」,並表示自己「雖然不是罪犯的孩子,但其實就是那樣一種感覺。」
研究者三浦雅士認為,寫作對津島來說其實是一種贖罪,因為除此之外,津島找不到其他贖罪的方法。
為了贖罪,津島不顧母親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走上與父親同樣的文學道路。但津島的這項選擇,並非為了承繼文豪父親的光環,反而是為了擺脫來自父親的負罪感和陰影。此外,寫作之於津島,還有處理纏繞於自身的祕密這個作用。透過一次次講述「他人的故事」,津島得以一層層地深入自身祕密的內核,直面內在的問題。
這裡所說的「祕密」或「內在的問題」,指的就是她是太宰治的女兒。可以說,津島的寫作一方面是對父親的逆反與拒絕,另一方面卻也是對父親的追尋與探問。
津島的小說創作主題之一,就是叩問自身家族的祕密,〈一個人的誕生〉(1967)、《我的父親們》(1975)都是此類型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系列作品中,除了〈一個人的誕生〉之外,其他幾乎都以父親自殺或因事故死亡作為故事開展的前提。「父親」在津島的小說中,幾乎都是不在場的存在。不在場卻又存在,這反而讓活著的人更加強烈感受到「父親」巨大的身影和影響,而這恰恰是津島自身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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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這個不在場的存在,也讓津島文學出現一批父兄/丈夫缺席的女性角色。比如以母親美知子家族為原型的《火之山:山猿記》(1996),再比如《奈良報告》(2004年)這部跨越時空的母子物語,罹癌的母親病歿後,化身為鴿子與兒子森生溝通,並以一己的靈力,幫助森生將象徵日本佛教全盛期的奈良大佛炸得粉碎。這些女性角色與其搭建起來的母性家族/社會想像,填補了父兄闕如所產生的縫隙,可說是津島文學的魅力所在。
然而,津島以殖民地台灣為舞台的長篇小說《太過野蠻的》(2008),卻出現了一個全新的父親形象。小說中,失去妻子和孩子的楊先生對非親生的女兒視如己出,也讓另一女主人翁莉莉敞開心扉,對他毫無保留地訴說自己的喪子之痛。該書中文譯者吳佩珍認為,楊先生一角的出現,意味著「津島文學當中父親太宰的亡靈在經過歲月的淨化除魅下,已經逐漸遠去,對父親拋棄襁褓時期的自己轉身離去的怨氣,在這作品當中已經有了和緩的跡象。」
除了歲月的淨化除魅之外,我們或許還可將津島對北海道愛奴族口傳文學「Yukara」保存的關心與介入,視為她對太宰亡靈的嘗試性接受。
太宰治是北方人(津輕),津島身上流有一半北方的血統。因此,越過津輕海峽,追尋愛奴族口傳文學,其實還偷渡著她內心深處對父親這一脈血緣的追尋與探查。
這個心願,在2010年底出版的長篇小說《黃金夢之歌》中修成正果。正如吳佩珍所言,這本書可說是津島的追尋父性之旅。由於父親的缺席,「父性」對津島來說始終是一個問號,而「探索父性」便成為她人生的重要課題。
在這部小說裡,津島在探尋中亞吉爾吉斯的英雄敘事詩《馬那斯》的旅程中,將目光對準旅行途中的男性們,凝神觀察他們作為「父親」的那一面。隨著旅程的漸次前行,津島慢慢地發覺「父親」對她來說,似乎已經不再是無法言說的禁忌,亦不再是個不在場的存在。可以說,在這段探尋《馬那斯》的旅程中,津島找回的還有那不在場、卻又始終存在的父親——太宰亡靈。
▉「井上劇場」的延續者:井上荒野(1961〜)
井上荒野(後簡稱「荒野」)在1989年以〈我的紐瑞耶夫〉躍上文壇,並以該作榮獲第一屆費米那獎。其後她因病停止創作,直到2001年才再度提筆,以《我要掛電話了》重登文壇,並於2008年以《切羽》獲得第139屆直木獎。當年,直木獎給她的評語為:「作品清晰地描寫了人物美好的一面,文體乾淨,結構整齊,是一首近乎完美的『文學之伊呂波歌』。」據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何日本文壇給她的形容詞是「空氣感」。
荒野的作品目前只有《切羽》和《獻給炒高麗菜》兩部有中譯本。在《獻給炒高麗菜》(2011)中,荒野以位於東京私鐵沿線的熟食店「江江家」為場景,藉由一道道家常菜,娓娓道來三位女性「放下」的故事,以及在放下的過程中體察到的人生況味。這是荒野一貫擅長的創作風格和說故事的方式。
然而,在瀏覽荒野的著作年表時,我們很難不被《太過分了:父親.井上光晴》(2002)這本書所吸引。是的,被譽為「全身小說家」的井上光晴(1926〜1992,後簡稱「光晴」),正是荒野的父親。而這本書的主角,正如書名所示,也就是光晴。
女兒書寫父親,在文學界並非什麼奇事,但這本書卻有一段很曲折離奇的創作前史。
光晴是日本戰後文學的旗手之一。他在戰後加入日共,並於1950年發表了反映日共內部矛盾的小說《不能寫的一章》,就此蜚聲文壇。之後,描寫日共黨內活動成為他創作的主題之一。除此之外,他對於戰爭、部落民、原爆受難者皆有所關心,比如描寫戰爭時期青年樣貌的詩集《瓜達爾卡納爾戰役詩集》、描寫太平洋戰爭時期學徒兵的《死者之時》,以及取材自部落民和原爆受難者的《虛構的起重機》,光晴可說是一位社會派作家。
當時的日本作家多數受俄國文學和法國文學影響,光晴則罕見地是受美國現代文學影響,特別是福克納。也因此,他亦曾嘗試過文學形式的實驗。
光晴病歿後,留下了大批手稿,家屬決定將這批重要資料全數捐給神奈川近代文學館。就在整理這批手稿的過程中,研究者赫然發現3本寫於1944年7月17日到1945年8月10日的未公開詩稿。這新出土的近百首詩,每首都標註著創作日期,因此可視為是光晴的敗戰前日記。
由於創作的時間點特殊,這批詩稿備受注目,因而光晴的好友、文藝評論家川西政明從中選出25首,定名為《十八歲的詩集》,先在文學刊物《昴》上發表,再由集英社出版單行本,並決定在該詩集中附加〈解題〉、〈書誌〉和〈年譜〉。
然而就在川西製作光晴的年譜時,卻意外發現,此前光晴的諸多個人履歷,竟然是他胡說八道的「虛構」。比如光晴在自編年譜中記載自己生於旅順,戰爭時期曾因煽動友人投身朝鮮獨立運動而被警察檢舉。但根據川西的調查,光晴其實是出生於福岡,而被警察檢舉之事似乎也並非事實。當川西將這個結果告訴光晴的太太郁子和荒野時,母女倆瞠目結舌,震驚到說不出一句話來。
說起這件荒唐行徑,就不得不提光晴的傳記影片《全身小說家》。紀錄片導演原一男在光晴病歿前5年對他進行貼身採訪,於他過世後的1994年推出記錄的成果。這部影片以「全身小說家」解釋光晴的這種荒唐行徑,導演和川西都認為,光晴的特殊之處,是他不光只在小說創作中虛構,同時在包含家庭、他人、集團、世間、世界的「我的人生」中,光晴亦無畏地進行虛構化。而這種由語言創造出來的「我的人生」,遠比真實的人生來得廣大自由,並增加了人生的深度。
在此意義下,可以說郁子和荒野也在不知不覺間,被光晴置放在他一手策畫虛構出的「我的人生」中,成為其中的重要成員。
對此,荒野是如何看待父親「全身小說家」的這個虛構行為呢?巧合的是,荒野和父親一樣,也罹患大腸癌。她在病癒後出版的第二本書《太過分了:父親.井上光晴》,即是對父親這個行為作出的回答。
在該書的〈尾聲〉中,荒野說明了自己的想法。她認為她在這本書中寫下的,其實也並非父親的真實,而是關於父親的另一個「物語」。她認為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書寫一個人,都只能是一個「物語」。由此,川西評論荒野在這本書中,採取了與光晴類似的創作姿態,並認為荒野認同父親直到人生最後都不忘創作,這個創作就是將「我的人生」當成一個文本,並將之徹底虛構化。就此而言,這可說是子承父業,荒野承接了光晴的「井上劇場」。
此後,荒野延續了父親留下的「井上劇場」,除了自己擅長的創作風格之外,還雜揉入「井上劇場」式虛構。荒野病癒後出版的第一本書《我要掛電話了》,以及她以父母和與父親外遇7年的情人三人關係為原型,創作的小說〈在那裡的鬼〉,都可說是「井上劇場」的續篇。
附帶一提,與光晴交往7年的情人,即是現在的僧人作家瀨戶內寂聽。當年瀨戶內會毅然出家,正是為了清算與光晴的關係。此後,她與光晴、郁子、荒野持續往來,成為井上家族永恆的摯友。
***
日本文壇中的「父親的女兒」,實屬一支不小的隊伍。除了上述提及的森茉莉、津島佑子和井上荒野之外,信手拈來還有幸田露伴之女幸田文、井上廈之女井上都、北杜夫之女齊藤由香等等。這群「父親的女兒」在文學家父親的巨大身影下,拚進全力地活出亮麗的自己。這其中,有人反叛、有人繼承、有人拒絕、有人執著,每個女兒都以各自的方式面對父親,面對自我,面對文學,面對人生。
然而不管是用哪一種方式,繼血緣之後,她們與父親之間又多了一條永遠斷不開的牽絆,是千真萬確的。這個牽絆,亦將會永恆地被記錄在文學史的瀚海中。●
吳大猷科普獎》直擊ARRC「前瞻火箭研究中心」,夢想與熱血當燃料,一起離開地球吧!
「5、4、3、2、1,發射!」
眾人緊張仰望,倒數聲中點燃引擎,夾著火光的濃煙四起,火箭離開發射架,自團團白煙中射出,往天際飛去……
這是許多太空電影中常見的畫面,火箭彷彿是大家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但因為製作的難度太高,又顯得遙不可及,更別說發展火箭技術,根本是歐美強國的專利。
你可能不知道,在台灣就有一個研發火箭製造的團隊,他們不僅成功試射了小火箭,同時正積極投入更遠大的計劃——發射混合式火箭至超過100公里的高空。
《科學築夢大現場1:一起離開地球上太空!ARRC自製火箭》記錄了這個太空夢背後的故事,於今(2018)年榮獲第九屆吳大猷青少年科普著作特別推薦獎。Openbook邀請到本書作者之一,「前瞻火箭研究中心」研究生魏世昕,帶領讀者直擊台灣自製火箭的重要基地。
▉ARRC:集結6所學校的火箭研發團隊
2012年6月,前瞻火箭研究中心ARRC(Advanced Rocket Research Center)由交大教授吳宗信創立,成員包括交通大學、屏東科技大學、成功大學、台北科技大學、海洋大學及銘傳大學的教授及他們帶領的學生。
這個由台灣6所大學、不同科系師生組成的團隊,是台灣第一個自製火箭的學術單位。他們各司其職,從無到有,從研發、設計、系統整合,親自做出一枚枚made in Taiwan的火箭,歷年來已成功試射十餘次。
可稱得上是團隊元老的魏世昕,大學時期選修了吳宗信開設的火箭實作課程。他坦言,當初師生對火箭都還不甚了解,只是藉由課程互相學習,怎麼也沒想到,這條航太路一踏上就走了10年。
▉募資計畫無期限 太空夢永不止息
自成立以來,ARRC藉由火箭飛行測試活動、航太展、臉書粉絲專頁等管道進行推廣,如今透過群眾募資計畫,一方面籌措經費,一方面也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台灣,擁有自製火箭的專業能力,太空夢不會只是一場夢。
ARRC的前進宇宙募資計畫影片,目前集資進度已達到79%
ARRC的終極目標是研發衛星載具,募資計劃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發射超過100公里的混合式火箭。
以燃料種類區分,可將火箭分為三類:固態燃料火箭、液態燃料火箭、混合式火箭。目前固態及液態式火箭發展已相當成熟,混合式火箭則是近期熱門的研發方向,雖有相當潛力可降低火箭發射成本,但仍有許多技術上的困難有待克服,現階段國際尚無團隊能夠發射超過100公里的火箭。
ARRC主要發展兩種火箭,分別是APPL火箭及HTTP火箭。APPL火箭是小型的固態燃料火箭;HTTP火箭則是混合式燃料火箭,也是團隊主力發展的火箭類型。
這是一個無限期的募資計畫,如果ARRC成功發射超過100公里的火箭,也代表這將是台灣追上世界的重要一步,才有機會讓過去台灣以代工為主的產業形態轉變,用自製火箭證明,我們夠格擁有自己的品牌與未來。
▉直擊!ARRC前瞻火箭研究中心
這樣一個擁有高端技術的團隊,孕育他們夢想的基地會是什麼樣子?
前往前瞻火箭研究中心的路上,魏世昕聊起最感動他的電影《十月的天空》。故事講述一群懷有太空夢的少年,在資源匱乏的環境下一次又一次地努力,最終成功製造出火箭。
我不斷想像待會將進入一座氣派大樓,需通過森嚴門禁才能進入核心研發處,由高科技儀器組裝火箭各部零件,團隊成員正埋首於整列電腦進行精密計算,氣氛緊張且肅穆……
意外的是,眼前出現的是一棟相當平凡的建築,入口牆上貼滿ARRC歷代火箭的照片,無需門禁卡或指紋辨識,我們便隨著魏世昕進入火箭研究中心。
類似教室的空間裡,一枚細長的火箭矗立眼前,我們非常幸運,碰巧遇上團隊正在組裝APPL火箭。過程並沒有如電影那般浮誇,而是由幾位同學徒手一步步組裝,完成瞬間還發出一陣小小的歡呼。
團隊成員陳俊霖說,以往的火箭製造方式為一體成型,若內部零件出現問題便非常麻煩。如今的APPL 10經過改良設計,先製作好各部位再進行組裝,模組化能夠讓置換部位零件更加方便。此外,這支預計9月發射的火箭,是由團隊成員帶領大學部同學共同完成,別具技術傳承的意義。
▉從生活裡孵出火箭!這就是maker!
前瞻火箭研究中心的一處,擺著烤盤、鍋鏟和幾個碗,這可不是大夥挑燈夜戰煮宵夜的器具,而是製作火箭燃料的好幫手。
固態火箭的燃料相當特別,是由蔗糖粉末、硝酸鉀和氧化鐵製成,經過加熱融熔之後,再倒入容器中成為固態燃料。
魏世昕說,當初為了融化燃料,一開始使用隔油加熱法,清理起來卻相當麻煩。後來終於發現,直接用烤盤加熱,方便又快速。他現場直接示範「炒糖」,鍋鏟烤爐並用,讓人很難想像這竟然是製造火箭的一環。魏世昕笑說起初添購這些「廚房用具」時,還讓研究助理十分困惑。
研究火箭需要耗費高額經費,ARRC是學術單位,比起官方單位,經驗和資源都十分有限,更別說有許多東西都得自己「生」出來,例如火箭的回收系統所需的降落傘。
肩負火箭回收大任的降落傘,材料竟然不是由什麼高科技大廠製造,傘布是來自永樂市場,傘繩則是在釣具行挖到的寶。
「這就是maker啊~!」魏世昕說,「maker」的意義在於從生活中的常見材料組出可用的東西,因為對學生而言,能想得到的材料,都是十分生活化的物品,「我們都是手工,沒辦法太精美。」
一開始,團隊到手工藝品店找尋適合製作傘布及傘繩的材料,但都不夠強韌,最後輾轉到永樂市場,才發現材質輕、強度好的尼龍布;在釣具行找到專釣大魚的魚線,才成功做出適合的降落傘。
事情還沒完。魏世昕說,起初是交給外頭的裁縫店縫製,但因後來改良設計,覺得與裁縫店一來一往溝通太耗時間,團隊乾脆買台裁縫機自己縫,「這就是maker啊!」他再次強調。
大家家裡急救箱可能都有一罐雙氧水,受傷時有消毒之效。前瞻火箭研究中心門口也擺著好幾桶雙氧水,但這可是重要的燃料成分。
作為燃料的雙氧水,濃度須達90%以上,但市售雙氧水的濃度最高僅有70%,怎麼辦呢?陳俊霖說,買回市售雙氧水後,團隊再自行提煉至90%以上。高濃度的雙氧水在能量釋放過程中會創造蒸汽和氧氣,形成巨大的推力。
「火箭沒那麼遙不可及,其中有很多東西都很生活化。」陳俊霖說。
▉有時候,一個夢想就足以劃亮整片天空
從規劃、設計,直到完成一枚火箭,準備時間至少耗費4到5個月。還沒有3D列印機的年代,加工製作更是繁瑣。更別說一旦發射失敗,還得找出失敗原因、重新測試、確認修改方案、重新組裝火箭,再一次發射,過程中的勞心勞力,絕非外人能想像。
「有一顆不放棄的心很重要。」魏世昕說得簡單,但除了對於火箭的熱情之外,他們究竟希望藉由升空的火箭告訴大家什麼?
ARRC的努力不懈,已逐漸證實自己擁有製造火箭的能力,陳俊霖說,大力推廣團隊故事,無非是希望大眾對於台灣的科技有信心,並且吸引更多人投入研究,進而改變社會氛圍。
「多數人對於沒做過的東西,連想都不敢想,就像火箭。」團隊成員之一賴冠融說,「希望讓自己有信心的存在,更多人敢去想、敢去玩。」
最後我問,火箭發射之前會拜拜嗎?在場所有人瞬間愣住,彷彿從沒想過這問題,接著才說,會自製「發射御守」掛在火箭上,祈求順利升空。
他們拿出一大串「重量級」御守,這下換我們愣住了,厚鐵片上頭用簽字筆寫著「發射御守」,maker精神貫徹始終。突然很能明白,火箭電影不計其數,為何魏世昕特別鍾愛《十月的天空》,那好像也是ARRC的故事,不被看好、資源不豐,但他們仍用自己的專業與熱血劃亮整片天空,讓更多人敢作更大的夢。
▉同場加映:科學家的實驗室實況
難得有與科學家聊天的機會,我們一一細數看過的太空相關電影,請教魏世昕其中真實成分有多少。他說,電影都經過美化,「《關鍵少數》裡有個常常被叫去計算軌道的研究員,其實我們比較像那樣。」
電影的壯觀場面雖能震撼許多人,但對科學家來說,創造歷史背後的辛苦,才是更真實的日常。
參觀前瞻火箭研究中心之前,我們與魏世昕約在交大工程五館的309實驗室,openbook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同場加映科學家的實驗室,就像一場熱血電影後的彩蛋。
打開309實驗室的門,幾位同學正埋首於電腦前,入口雖放了些物品,最引人注目的仍是一枚紅白相間的火箭。
火箭筒身上用LED排列出型號「APPL 8」,這也是ARRC成功發射的一次紀念。
魏世昕說,火箭發射日的前一周,是成員挑燈夜戰的高峰期。實驗室一角放著衣物及泡麵,或許就是能安心熬夜(?)的備品之一,也在艱深的專業書籍中,營造出強烈的生活感。
309實驗室與一般研究室並無太大不同,但仔細一看,火箭無所不在。
無論是桌前或櫃子上,幾乎隨時可見各色小型火箭模型,還有自製的火箭存錢筒,這都是用實驗室窗邊的3D列印機製作的成品,十分可愛,如果能作為紀念品販售,想來也會大受歡迎。
由於火箭的外殻是玻璃纖維,加工、製作都相當困難,有了3D列印機後,便簡化了許多程序。
在電腦與許多材料(如銅線)之間,我們意外發現有位同學的座位擺著卡娜赫拉的兔兔(Usagi)及P助(Pisuke)布偶,成為最少女心的一角。或許這也不奇怪,倘若沒有一點點幻想的浪漫,又怎麼扛得起遠大的航太夢?●
▇3D列印小火箭模型抽獎活動
即日起(8/10)至下週三(8/15)中午12:00前,於臉書本篇報導貼文上按讚及分享文章(前往該貼文:按我),可抽3D列印的小火箭模型哦!我們會抽出三名幸運的讀者,並於週四下午17:00前公布得獎名單。
作者:劉珈均、魏世昕、ARRC前瞻火箭研究中心
繪者: 好面(漫畫)、RE-Lab(資訊圖表)、陳宛昀(繪圖)
出版:親子天下
定價:420元【內容簡介➤】
畢業於政治大學傳播學程,嚮往上山下海跑新聞。因緣際會跟訪ARRC團隊後,就不想離開科學新聞了。生活總是在熬夜,不是趕稿就是在屋頂看星星,一邊想像是否有外星人也朝著地球方向看過來。
魏世昕
沒日沒夜小瘋狂,前瞻火箭研究中心研究生—魏世昕。從小喜歡動手做,可惜沒環境,對飛機、火箭從小就有很大的興趣。因為沒考上成大航太,陰錯陽差來到了交大土木,後來轉系,運氣又很好地搭上了吳宗信教授想製作火箭的順風車,從此踏上了不歸路。至今研發火箭已將近9 年,人生的1/3 都在做火箭,看過無數次的失敗和少數的成功。雖然很累,但是他仍認為,「能夠做自己有興趣的事真的很幸運」。
▇第九屆吳大猷科普獎 特別企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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