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知名繪本藝術家幾米在從事插畫工作之前,原本在廣告公司上班,他在《幾米故事的開始》中自述:「從前我並不覺得插畫有什麼了不起,直到無意間看了愛德華.高栗(Edward Gorey)、桑貝(Jean-Jacques Sempé)、約翰.伯寧罕(John Burningham)…… 等人的作品,這些插畫家的作品中蘊含的深度和趣味,令我非常震撼。突然之間,插畫這件事,開始對我有了不同的意義。這些傑出的插畫家、兒童繪本作家,成了我崇拜的對象。」
這樣的震撼也曾經發生在另一個圖畫書創作者身上。曾以《我絕對絕對不吃番茄》一書,贏得凱特格林威獎的蘿倫.柴爾德(Lauren Child),深刻記得在11歲時,老師在課堂大聲朗讀高栗的《The Shrinking of Treehorn 》。在這之前,她從未讀過高栗的作品,隨著年齡增長,她對這本書詼諧和充滿想像力的畫風,感受越加豐富,高栗成為柴爾德想成為插畫家的原因之一。
以《第十四道門》著稱的英國奇幻作家尼爾.蓋曼(Neil Gaiman),童年時也愛上了高栗為《The Shrinking of Treehorn 》繪製的插畫。除了優雅的鋼筆畫,書中的語言精練優美,其中隱藏著顛覆性的潛台詞,巧妙展現了大人們經常不認真傾聽孩子的話語,是一本為小孩發聲的書。身為鐵粉的蓋曼,不僅收藏高栗的原畫,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向高栗致敬。
透過書與人互振的共鳴,先行者啟發後進,藝術家影響藝術家,為世界創造更多元的作品。崇拜高栗的創作人遍及文學、音樂、美術、戲劇、服裝設計……各個領域,我們熟知的兒童圖畫書書大師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和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也都是高栗不折不扣的粉絲。這位眾多藝術家心目中的藝術家,究竟擁有何種魔力,能使得各方菁英仰望追隨,卻同時又被另一群人視為恐怖分子呢?
愛德華.高栗全名為Edward St. John Gorey,1925年2月22日出生在美國芝加哥的聖路克醫院。他的父親是一名記者,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們都是愛爾蘭裔,也都非常喜歡看偵探推理小說。這個特別的興趣深深影響了高栗,他的一生都非常著迷於「解謎」,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的懸疑小說讓他百讀不厭。
圖畫書創作家愛德華.高栗(取自Facebook/Edward Gorey Documentary Project )
高栗是個聰明早熟的獨生子,堅稱自己和大部分的小孩一樣,平常在街頭玩踢罐子的遊戲,也看漫畫和電影,擁有「完美平凡的童年」。這個說法正常到令人起疑,因為他的父母親在他11歲時離婚,又在15年後復合,期間他不斷搬遷,在父系和母系家族的階級落差間往返,他自保的方式,就是讓自己隱遁到書堆中。
高栗是個重度的嗜讀者,3歲時就自己學會閱讀,從《祕密花園》、《小熊維尼》到《德古拉》、《科學怪人》和《愛麗絲夢遊奇境》,8歲之前,他已經讀了雨果(Victor Hugo)的選集。他廣泛、驚人的閱讀胃口,從通俗文類到文史正典無所不包。他曾在申請哈佛大學獎學金時,附上一張列有69本書的書單:他在一年之內讀了包括:荷馬、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和喬埃斯等大師的巨作,他還建議學校可以對他做口試審查,好證明他真的讀了這些書。 終其一生,他對閱讀始終懷著高昂的熱情。
除了18歲時短暫在芝加哥藝術學院修習一學期的課程之外,高栗未曾接受過正式的繪畫訓練。他說自己畫畫的天賦是從祖母遺傳而來,比閱讀的起步還早。大約一歲半時,他畫下人生的第一張畫:一列行進的火車。他幾乎看過所有19世紀的小說,和19世紀的版印插畫,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風格,如血液般化為他創作美學的生命底蘊。約翰.坦尼爾(John Tenniel)和愛德華.阿迪卓恩(Edward Ardizzone)的精細鋼筆畫,歐內斯特.謝潑德(Ernest Shepherd)生動精緻的線條,就是他效法自學的老師。
13歲的時候,高栗進入芝加哥的Francis Parker School就讀。這是一所崇尚創意、鼓勵發展多元智能的私立學校,高栗的天分和獨創性受到極大的鼓勵。他的文圖被展示在學校中,他畫的卡通發表在芝加哥的報紙上,他畫了很多素描和水彩畫,經常參觀博物館和美術館的展覽,音樂、芭蕾、戲劇和電影的演出從不錯過。這個優秀的學生和藝術成癮者,對於將來成為一名藝術家的認知,正漸漸成形。
高中畢業後,因為美國正處於二戰時期,雖然高栗已取得哈佛大學的獎學金,仍須進入軍中服役。因為在軍中破紀錄的高智商,他被派往位在鹽湖城沙漠中的「道格威試驗場」擔任文書兵,親眼見證了美國陸軍在當地進行的迫擊炮和毒氣試驗。軍旅生活的無聊,戰爭的恐怖和荒謬,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恐懼的陰影。
(翻攝自愛德華.高栗《華麗的鼻血》)
1946年,高栗進入哈佛大學文學系主修法國文學,後來他深表遺憾,因為他並沒有認真學習法文,而是對法國的超現實主義和象徵主義、中國的道家和日本文學產生濃厚的興趣。他嘗試寫小說、劇本和五行打油詩,並不斷畫圖,還和志同道合的前衛文青們,創設談文論藝的沙龍。當時的高栗開始留起維多利亞男性特徵的長鬍子,並效法王爾德美學主義,穿著帆布鞋和飄逸的長外套行走在校園中,身上戴著琳瑯的異國風情飾品,形塑了他日後給予世人古怪且鮮明的形象。
從哈佛畢業之後,高栗在波士頓的幾家書店打工,經歷了兩年經濟拮据的生活,直到紐約雙日出版社將成立新的部門Anchor Books,計畫將高品質的文學作品,以大眾的平裝本發行。經舊友的引薦,高栗受邀擔任封面設計師,終於跨出他事業重要的第一步。
未曾受過設計字體訓練的高栗,索性以手繪字體捕捉每一本書的精神。他將書封的文字和圖畫,完美地整合成一幅藝術品,賦予平裝書獨特的個性,促成了平裝書的時代革命。從莎士比亞、卡夫卡、狄更斯、蕭伯納到T. S. 艾略特,高栗為五十多本經典作品創作了高素質的封面,而每一個封面都是他對線條、色彩和風格的實驗。他不斷演練心之所嚮的英式風格,打磨鋼筆線條交錯的技巧,為日後的創作積蓄了一躍而起的能量。
在繁重的設計工作之餘,高栗終於在1953年自費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無絃琴》(The Unstrung Harp )。這本書又名《銅耳先生寫小說》(Mr. Earbrass Writes a Novel ),將一個作家神經質又痛苦的創作歷程,描繪得淋漓盡致,凡寫作中人,讀來莫不心有戚戚。高栗自身也在書中粉墨登場,完全是以此自況。英國小說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曾說:「這是關於小說家的主題,寫得最好的一本小說。」
這本書的每一個跨頁,左邊為文字,右頁為插畫,說它是小說,卻又像給成人看的圖畫書。高栗一出手,從書的形式、尺寸和敘事語氣,都無法依照出版常規來分類,這似乎預示了他後來創作的一百多本書的尷尬處境。但是如歌德小說的氛圍,維多利亞時代的情境,如鐫刻般橫直交叉的影線,以及諷刺冷漠的語言,從第一本書即已確立高栗的藝術風格。
1957年,高栗出版了《猶豫客》(The Doubtful Guest ),主角是隻不知名的動物,外型有點像企鵝,又有點像蜥蜴。這個突然闖入維多利亞家庭的不速之客,連連闖禍、製造無數麻煩,完全是調皮搗蛋小孩的行徑,但卻一住17年,也沒有人趕他離開。這本書是高栗對童年詩意的回憶,是一齣黑色喜劇,但凡為人父母者,對高栗以猶豫客隱喻嬰兒如野獸的化身,必定更加心領神會。
在《猶豫客》出版的同年,蘇斯博士(Dr. Seuss)也出版了《戴帽子的貓》。同樣是製造混亂的角色,同樣是挑戰成人對兒童的威權,但是蘇斯博士以漫畫式的風格、活潑大膽的用色,和簡易重複的字彙,獲得銷售的佳績。相較之下,高栗截然不同的美學表現,很難讓市場界定這是否是一本童書。桑達克曾為此抱不平,他認為高栗的作品超適合兒童,出版商不願意將高栗行銷成童書作者,是基於和小孩無關的兒童概念的成見。
日本榮格學派心理學大師河合隼雄曾說:「自我實現的萌芽,時常是以惡的形態顯現的。」個人的成長與獨立、革命性的創造和進步,往往是從突破既有規範開始,但成人往往為了調教出心目中的好孩子,一味地排除惡。高栗直指兒童天性中的黑暗面,對中產階級父母的價值觀而言,是極大的挑釁。
高栗對成人兒童觀的嘲諷還有《The Hapless Child 》,描寫愛德華時代一名小女孩乖舛的一生。她倒楣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近乎肥皂劇式的荒唐,卻反而戳破了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成人賦予兒童過度感傷的形象,以及成人認為孩子如天使的另一種迷思。
高栗於1963年出版的《死小孩》(The Gashlycrumb Tinies ),是他最為人知的一本書,被視為他的代表作。挾著字母書的外貌,由A到Z,26個小孩有26種離奇的死法。當時正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兒童讀物《小金書》(Little Golden Books )縱橫幼兒文化的時期,首次提及死亡議題的這本《死小孩》,相當考驗成人對童書的認知,上市時,甚至以「愛心充沛人士千萬不要閱讀此書!」作為宣傳警語。
這個陰鬱詭異的故事,不禁讓人聯想到《披頭散髮的彼得》(Struwwelpeter )這類型的警世故事。十多年前,當台灣的故事媽媽開始為孩子們講《披頭散髮的彼得》這本書時,也曾經引起「是否會嚇到孩子」的爭議。高栗式的幽默乍看很無情,似乎是一則冷漠的警世寓言,但細細體察,他實際表現出孩子危機四伏的童年,和得以平安長大之不易。他是用顛覆童話式的惡趣味,來表達他對兒童真實處境的深刻理解。
高栗作品《死小孩》描繪26個小孩離奇的死法(翻攝自《死小孩》)
現今社會上屢見虐童的事件,令人髮指的程度遠勝高栗的故事。成人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然而藝術家用特殊的觀察鏡,洞悉了真相,照見出虛偽,並指向未來。高栗是戰後兒童文學革命中的開創性人物,重塑了美國人對兒童和童年的看法,因為有他在前披荊斬棘,才使得桑達克、溫格爾、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 Silverstein)等童書作家的作品,得以被市場接受。
愛德華.李爾(Edward Lear)和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所寫的無稽詩(Nonsense Verse),其有力的節奏、不合邏輯的語言和無順序的中心思想,融合了愚蠢的色彩,深得高栗的喜愛和師法。他運用許多自創的文字,營造頑皮的音調和重複多變的聲韻,並搭配幻想的怪物,創作了如:《The Wuggly Ump 》、《The Insect God 》、《The Tuning Fork 》等書,呈現一個能讓孩子自由出入的想像世界。
左起《The Wuggly Ump》、《The Insect God》、《The Tuning Fork》
高栗對文類和形式的探索永遠不滿足,超現實主義大師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和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作品,給了他很多靈感。他也從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法國默片、歌劇和芭蕾等各種來源汲取素材,創造出一個頹敗華麗、詭譎朦朧的世界,裡面充滿搖搖欲墜的英式大宅、神經兮兮似幽靈般的女子、代表父權的愛德華時代紳士,還有塗著眼線的芭蕾舞伶和古怪的小孩。
故事的鋪陳如在夢中行進,敘事甚至沒有因果關係,高栗誘惑讀者從他留下的缺口中,自己去填滿意義,因此他的作品具有無窮無盡想像的空間。《惡作劇》、《手搖車》、《單車記》和《華麗的鼻血》無瑕地結合文字與圖像,而《The West Wing 》則是一本無字圖畫書,這首視覺詩,標誌著高栗理念最極致的表現。
(幾個月過去了,艾德娜三人始終沒有回到柳谷)(翻攝自愛德華.高栗《手搖車》)
來到紐約十多年,對自我推銷有著近乎病態厭惡的高栗,雖然已經出版了許多他自稱的「小書」,但並未得到應有的名聲。直到紐約傳奇書店The Gotham Bookmart的老闆說服他,才於1972年出版了早期絕版作品的選集《Amphigorey 》,意謂滑稽而無意義的囈語組成的詩集或文集。這本選集包含15個故事,採用適合傳統書店的出版格式,一推出就成為暢銷書。隨後他又出版了三本選集,分別為:《Amphigorey Too 》、《Amphigorey Also 》和《Amphigorey Again 》,是收藏了高栗經典作品的寶庫。
左起《Amphigorey》、《Amphigorey Too》、《Amphigorey Also》和《Amphigorey Again》
高栗5歲時為之著迷不已的吸血鬼《德古拉》,在1977年又在生命中重遇。他受邀為百老匯上演的《德古拉》做舞台和服裝設計,高栗令人震撼的布景成為表演的焦點,並因此得到東尼獎最佳服裝設計獎。自此,颳起了一陣「高栗旋風」,各種和高栗相關的商品:皮草大衣、手提包、T恤、床單、壁紙……紛紛出現,還以他的書製作了《高栗的故事》音樂劇。
1979年美國公共電視網邀請高栗為《Mystery 》系列節目設計動畫片頭,並採用他的書製作節目。他黑色幽默和神祕的藝術風格,吸引了廣大的電視觀眾群,隨即聲名遠播。但與此同時,也有許多觀眾投書,認為他的故事是邪惡卡通,要求公共電視網停播。一意孤行只為取悅自己而創作的高栗,對被稱為是個「食屍鬼」非但沒有生氣,還認為這是對他的稱許。
舞台劇《德古拉》讓高栗獲得了豐厚的收入,他買下位於麻州Cape Cod的一棟200歲老屋「Elepehant House」,於1983年搬離了紐約。30年來,他從沒喜歡過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唯一能讓他繫心之處,唯有紐約芭蕾舞團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的演出。高栗彷彿強迫症般膜拜巴蘭欽殿堂,從未錯過任何一場巴蘭欽的演出,即使是相同的舞碼,他也可以一再重看。巴蘭欽的美學全面影響了高栗的創作,1983年巴蘭欽過世後,高栗對紐約再無留戀。
如同他隱晦的生活,高栗的性向一直是個謎,他自稱是個「無性人」,只有貓是他最親密的同伴和繆思女神。1982年,他為諾貝爾文學獎詩人T.S. 艾略特於1939年所寫的《Old Possum’s Book of Practical Cats 》繪製插畫。身為愛貓人,高栗顯現了難得的柔情,他用溫暖的筆觸,畫下了貓咪可愛生動的形象。這本詩歌集啟發了Andrew Lloyd Webber音樂劇《貓》的靈感,隨著音樂劇的長演不衰,使用高栗插畫的衍生商品跟著長銷,授權費成為支持他老年生活的重要收入。
高栗曾說:「有貓的地方就是家。」他和6隻貓在Cape Cod過著規律重複的生活。他喜歡秩序,但他也接納了不速之客浣熊入住他的房子,為的是贖罪,因為從前他曾經穿過浣熊皮毛大衣。他的屋子彷如一座「珍奇屋」,除了狂熱收集了25000冊書籍,他還蒐藏了各種化石、考古文物、奇形怪狀的物件、絨毛動物玩具,甚至還有19世紀兒童死亡的照片。當高栗於2000年過世之後,這間故居改為愛德華.高栗博物館(Edward Gorey House)。
長年致力於維護動物權的高栗,在遺囑中授權成立愛德華.高栗慈善信託基金會,目的是將「文學與藝術遺產」孳生的收入,用於動物照顧和福利,受益者包括了無脊椎動物、大象和蝙蝠等等。當曾經陪伴高栗的最後一隻貓過世時,他的朋友執行了高栗生前的要求,把他和貓貓們的骨灰混合在一起,撒在故居園中,他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高栗已經過世20年了,但他的傳奇未曾停歇,或許隨著新世紀的來臨,他的作品的影響力更勝往昔。在提姆.波頓(Tim Burton)的電影裡、在丹尼爾.韓德勒(Daniel Handler)的《波特萊爾大遇險》裡、在藍森.瑞格斯(Ransom Riggs)的《怪奇孤兒院》裡、在Anna Sui的時尚設計裡,從哥德、新維多利亞、黑色狂想次文化,滲透到大眾的潛意識中,「高栗式的」(goreyesque)一詞,已經成為文化和藝術的指標,是20世紀最偉大的精神和遺產之一。
擁有12個筆名,身兼藝術家、作家、詩人、插畫家等多重身分,高栗曾說他的使命就是:「盡可能讓每個人感到不安」。他複雜的原創力和博學又古怪的見解,在生前即令人困惑,死後仍留下許多謎團。他是個純粹又任性的藝術家,從不媚俗、毫不妥協地直探人性的幽微。這個被世人誤解的天才,他只是走得太前面了!●
記錄高栗晚年生活的紀錄片《The Last Days of Edward Gorey》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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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取自Live Journal)
書店裡有琳琅滿目的兒童圖畫書,那些深受小朋友歡迎的經典作品,都是怎麼創作出來的呢?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的知名圖畫書創作者,他們的作品為何具有吹笛人般的魔力,讓一代代孩童著迷?他們在童書的發展上有什麼貢獻,又為童書世界注入了什麼樣的新活水?
Openbook為喜愛圖畫書的大小讀者,精心規畫「兒童繪本大師」系列報導,每個月將為大家介紹一位當月出生的世界級童書大師。邀請讀者一起來逛遊多采多姿的兒童圖畫書世界,也為大師熱鬧慶生。
台灣知名繪本藝術家幾米在從事插畫工作之前,原本在廣告公司上班,他在《幾米故事的開始》中自述:「從前我並不覺得插畫有什麼了不起,直到無意間看了愛德華.高栗(Edward Gorey)、桑貝(Jean-Jacques Sempé)、約翰.伯寧罕(John Burningham)……等人的作品,這些插畫家的作品中蘊含的深度和趣味,令我非常震撼。突然之間,插畫這件事,開始對我有了不同的意義。這些傑出的插畫家、兒童繪本作家,成了我崇拜的對象。」
這樣的震撼也曾經發生在另一個圖畫書創作者身上。曾以《我絕對絕對不吃番茄》一書,贏得凱特格林威獎的蘿倫.柴爾德(Lauren Child),深刻記得在11歲時,老師在課堂大聲朗讀高栗的《The Shrinking of Treehorn》。在這之前,她從未讀過高栗的作品,隨著年齡增長,她對這本書詼諧和充滿想像力的畫風,感受越加豐富,高栗成為柴爾德想成為插畫家的原因之一。
以《第十四道門》著稱的英國奇幻作家尼爾.蓋曼(Neil Gaiman),童年時也愛上了高栗為《The Shrinking of Treehorn》繪製的插畫。除了優雅的鋼筆畫,書中的語言精練優美,其中隱藏著顛覆性的潛台詞,巧妙展現了大人們經常不認真傾聽孩子的話語,是一本為小孩發聲的書。身為鐵粉的蓋曼,不僅收藏高栗的原畫,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向高栗致敬。
透過書與人互振的共鳴,先行者啟發後進,藝術家影響藝術家,為世界創造更多元的作品。崇拜高栗的創作人遍及文學、音樂、美術、戲劇、服裝設計……各個領域,我們熟知的兒童圖畫書書大師莫里斯.桑達克(Maurice Sendak)和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也都是高栗不折不扣的粉絲。這位眾多藝術家心目中的藝術家,究竟擁有何種魔力,能使得各方菁英仰望追隨,卻同時又被另一群人視為恐怖分子呢?
愛德華.高栗全名為Edward St. John Gorey,1925年2月22日出生在美國芝加哥的聖路克醫院。他的父親是一名記者,母親是家庭主婦,他們都是愛爾蘭裔,也都非常喜歡看偵探推理小說。這個特別的興趣深深影響了高栗,他的一生都非常著迷於「解謎」,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的懸疑小說讓他百讀不厭。
高栗是個聰明早熟的獨生子,堅稱自己和大部分的小孩一樣,平常在街頭玩踢罐子的遊戲,也看漫畫和電影,擁有「完美平凡的童年」。這個說法正常到令人起疑,因為他的父母親在他11歲時離婚,又在15年後復合,期間他不斷搬遷,在父系和母系家族的階級落差間往返,他自保的方式,就是讓自己隱遁到書堆中。
高栗是個重度的嗜讀者,3歲時就自己學會閱讀,從《祕密花園》、《小熊維尼》到《德古拉》、《科學怪人》和《愛麗絲夢遊奇境》,8歲之前,他已經讀了雨果(Victor Hugo)的選集。他廣泛、驚人的閱讀胃口,從通俗文類到文史正典無所不包。他曾在申請哈佛大學獎學金時,附上一張列有69本書的書單:他在一年之內讀了包括:荷馬、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和喬埃斯等大師的巨作,他還建議學校可以對他做口試審查,好證明他真的讀了這些書。終其一生,他對閱讀始終懷著高昂的熱情。
除了18歲時短暫在芝加哥藝術學院修習一學期的課程之外,高栗未曾接受過正式的繪畫訓練。他說自己畫畫的天賦是從祖母遺傳而來,比閱讀的起步還早。大約一歲半時,他畫下人生的第一張畫:一列行進的火車。他幾乎看過所有19世紀的小說,和19世紀的版印插畫,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風格,如血液般化為他創作美學的生命底蘊。約翰.坦尼爾(John Tenniel)和愛德華.阿迪卓恩(Edward Ardizzone)的精細鋼筆畫,歐內斯特.謝潑德(Ernest Shepherd)生動精緻的線條,就是他效法自學的老師。
13歲的時候,高栗進入芝加哥的Francis Parker School就讀。這是一所崇尚創意、鼓勵發展多元智能的私立學校,高栗的天分和獨創性受到極大的鼓勵。他的文圖被展示在學校中,他畫的卡通發表在芝加哥的報紙上,他畫了很多素描和水彩畫,經常參觀博物館和美術館的展覽,音樂、芭蕾、戲劇和電影的演出從不錯過。這個優秀的學生和藝術成癮者,對於將來成為一名藝術家的認知,正漸漸成形。
高中畢業後,因為美國正處於二戰時期,雖然高栗已取得哈佛大學的獎學金,仍須進入軍中服役。因為在軍中破紀錄的高智商,他被派往位在鹽湖城沙漠中的「道格威試驗場」擔任文書兵,親眼見證了美國陸軍在當地進行的迫擊炮和毒氣試驗。軍旅生活的無聊,戰爭的恐怖和荒謬,都在他的生命中留下恐懼的陰影。
1946年,高栗進入哈佛大學文學系主修法國文學,後來他深表遺憾,因為他並沒有認真學習法文,而是對法國的超現實主義和象徵主義、中國的道家和日本文學產生濃厚的興趣。他嘗試寫小說、劇本和五行打油詩,並不斷畫圖,還和志同道合的前衛文青們,創設談文論藝的沙龍。當時的高栗開始留起維多利亞男性特徵的長鬍子,並效法王爾德美學主義,穿著帆布鞋和飄逸的長外套行走在校園中,身上戴著琳瑯的異國風情飾品,形塑了他日後給予世人古怪且鮮明的形象。
從哈佛畢業之後,高栗在波士頓的幾家書店打工,經歷了兩年經濟拮据的生活,直到紐約雙日出版社將成立新的部門Anchor Books,計畫將高品質的文學作品,以大眾的平裝本發行。經舊友的引薦,高栗受邀擔任封面設計師,終於跨出他事業重要的第一步。
未曾受過設計字體訓練的高栗,索性以手繪字體捕捉每一本書的精神。他將書封的文字和圖畫,完美地整合成一幅藝術品,賦予平裝書獨特的個性,促成了平裝書的時代革命。從莎士比亞、卡夫卡、狄更斯、蕭伯納到T. S. 艾略特,高栗為五十多本經典作品創作了高素質的封面,而每一個封面都是他對線條、色彩和風格的實驗。他不斷演練心之所嚮的英式風格,打磨鋼筆線條交錯的技巧,為日後的創作積蓄了一躍而起的能量。
在繁重的設計工作之餘,高栗終於在1953年自費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書《無絃琴》(The Unstrung Harp)。這本書又名《銅耳先生寫小說》(Mr. Earbrass Writes a Novel),將一個作家神經質又痛苦的創作歷程,描繪得淋漓盡致,凡寫作中人,讀來莫不心有戚戚。高栗自身也在書中粉墨登場,完全是以此自況。英國小說家格雷安.葛林(Graham Greene)曾說:「這是關於小說家的主題,寫得最好的一本小說。」
這本書的每一個跨頁,左邊為文字,右頁為插畫,說它是小說,卻又像給成人看的圖畫書。高栗一出手,從書的形式、尺寸和敘事語氣,都無法依照出版常規來分類,這似乎預示了他後來創作的一百多本書的尷尬處境。但是如歌德小說的氛圍,維多利亞時代的情境,如鐫刻般橫直交叉的影線,以及諷刺冷漠的語言,從第一本書即已確立高栗的藝術風格。
1957年,高栗出版了《猶豫客》(The Doubtful Guest),主角是隻不知名的動物,外型有點像企鵝,又有點像蜥蜴。這個突然闖入維多利亞家庭的不速之客,連連闖禍、製造無數麻煩,完全是調皮搗蛋小孩的行徑,但卻一住17年,也沒有人趕他離開。這本書是高栗對童年詩意的回憶,是一齣黑色喜劇,但凡為人父母者,對高栗以猶豫客隱喻嬰兒如野獸的化身,必定更加心領神會。
在《猶豫客》出版的同年,蘇斯博士(Dr. Seuss)也出版了《戴帽子的貓》。同樣是製造混亂的角色,同樣是挑戰成人對兒童的威權,但是蘇斯博士以漫畫式的風格、活潑大膽的用色,和簡易重複的字彙,獲得銷售的佳績。相較之下,高栗截然不同的美學表現,很難讓市場界定這是否是一本童書。桑達克曾為此抱不平,他認為高栗的作品超適合兒童,出版商不願意將高栗行銷成童書作者,是基於和小孩無關的兒童概念的成見。
日本榮格學派心理學大師河合隼雄曾說:「自我實現的萌芽,時常是以惡的形態顯現的。」個人的成長與獨立、革命性的創造和進步,往往是從突破既有規範開始,但成人往往為了調教出心目中的好孩子,一味地排除惡。高栗直指兒童天性中的黑暗面,對中產階級父母的價值觀而言,是極大的挑釁。
高栗對成人兒童觀的嘲諷還有《The Hapless Child》,描寫愛德華時代一名小女孩乖舛的一生。她倒楣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近乎肥皂劇式的荒唐,卻反而戳破了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成人賦予兒童過度感傷的形象,以及成人認為孩子如天使的另一種迷思。
高栗於1963年出版的《死小孩》(The Gashlycrumb Tinies),是他最為人知的一本書,被視為他的代表作。挾著字母書的外貌,由A到Z,26個小孩有26種離奇的死法。當時正是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兒童讀物《小金書》(Little Golden Books)縱橫幼兒文化的時期,首次提及死亡議題的這本《死小孩》,相當考驗成人對童書的認知,上市時,甚至以「愛心充沛人士千萬不要閱讀此書!」作為宣傳警語。
這個陰鬱詭異的故事,不禁讓人聯想到《披頭散髮的彼得》(Struwwelpeter)這類型的警世故事。十多年前,當台灣的故事媽媽開始為孩子們講《披頭散髮的彼得》這本書時,也曾經引起「是否會嚇到孩子」的爭議。高栗式的幽默乍看很無情,似乎是一則冷漠的警世寓言,但細細體察,他實際表現出孩子危機四伏的童年,和得以平安長大之不易。他是用顛覆童話式的惡趣味,來表達他對兒童真實處境的深刻理解。
現今社會上屢見虐童的事件,令人髮指的程度遠勝高栗的故事。成人不是看不見,而是不想看見,然而藝術家用特殊的觀察鏡,洞悉了真相,照見出虛偽,並指向未來。高栗是戰後兒童文學革命中的開創性人物,重塑了美國人對兒童和童年的看法,因為有他在前披荊斬棘,才使得桑達克、溫格爾、謝爾.希爾弗斯坦(Shel Silverstein)等童書作家的作品,得以被市場接受。
愛德華.李爾(Edward Lear)和路易斯.卡羅(Lewis Carroll)所寫的無稽詩(Nonsense Verse),其有力的節奏、不合邏輯的語言和無順序的中心思想,融合了愚蠢的色彩,深得高栗的喜愛和師法。他運用許多自創的文字,營造頑皮的音調和重複多變的聲韻,並搭配幻想的怪物,創作了如:《The Wuggly Ump》、《The Insect God》、《The Tuning Fork》等書,呈現一個能讓孩子自由出入的想像世界。
高栗對文類和形式的探索永遠不滿足,超現實主義大師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和馬格利特(René Magritte)的作品,給了他很多靈感。他也從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法國默片、歌劇和芭蕾等各種來源汲取素材,創造出一個頹敗華麗、詭譎朦朧的世界,裡面充滿搖搖欲墜的英式大宅、神經兮兮似幽靈般的女子、代表父權的愛德華時代紳士,還有塗著眼線的芭蕾舞伶和古怪的小孩。
故事的鋪陳如在夢中行進,敘事甚至沒有因果關係,高栗誘惑讀者從他留下的缺口中,自己去填滿意義,因此他的作品具有無窮無盡想像的空間。《惡作劇》、《手搖車》、《單車記》和《華麗的鼻血》無瑕地結合文字與圖像,而《The West Wing》則是一本無字圖畫書,這首視覺詩,標誌著高栗理念最極致的表現。
來到紐約十多年,對自我推銷有著近乎病態厭惡的高栗,雖然已經出版了許多他自稱的「小書」,但並未得到應有的名聲。直到紐約傳奇書店The Gotham Bookmart的老闆說服他,才於1972年出版了早期絕版作品的選集《Amphigorey》,意謂滑稽而無意義的囈語組成的詩集或文集。這本選集包含15個故事,採用適合傳統書店的出版格式,一推出就成為暢銷書。隨後他又出版了三本選集,分別為:《Amphigorey Too》、《Amphigorey Also》和《Amphigorey Again》,是收藏了高栗經典作品的寶庫。
高栗5歲時為之著迷不已的吸血鬼《德古拉》,在1977年又在生命中重遇。他受邀為百老匯上演的《德古拉》做舞台和服裝設計,高栗令人震撼的布景成為表演的焦點,並因此得到東尼獎最佳服裝設計獎。自此,颳起了一陣「高栗旋風」,各種和高栗相關的商品:皮草大衣、手提包、T恤、床單、壁紙……紛紛出現,還以他的書製作了《高栗的故事》音樂劇。
1979年美國公共電視網邀請高栗為《Mystery》系列節目設計動畫片頭,並採用他的書製作節目。他黑色幽默和神祕的藝術風格,吸引了廣大的電視觀眾群,隨即聲名遠播。但與此同時,也有許多觀眾投書,認為他的故事是邪惡卡通,要求公共電視網停播。一意孤行只為取悅自己而創作的高栗,對被稱為是個「食屍鬼」非但沒有生氣,還認為這是對他的稱許。
舞台劇《德古拉》讓高栗獲得了豐厚的收入,他買下位於麻州Cape Cod的一棟200歲老屋「Elepehant House」,於1983年搬離了紐約。30年來,他從沒喜歡過這個城市,這個城市唯一能讓他繫心之處,唯有紐約芭蕾舞團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的演出。高栗彷彿強迫症般膜拜巴蘭欽殿堂,從未錯過任何一場巴蘭欽的演出,即使是相同的舞碼,他也可以一再重看。巴蘭欽的美學全面影響了高栗的創作,1983年巴蘭欽過世後,高栗對紐約再無留戀。
如同他隱晦的生活,高栗的性向一直是個謎,他自稱是個「無性人」,只有貓是他最親密的同伴和繆思女神。1982年,他為諾貝爾文學獎詩人T.S. 艾略特於1939年所寫的《Old Possum’s Book of Practical Cats》繪製插畫。身為愛貓人,高栗顯現了難得的柔情,他用溫暖的筆觸,畫下了貓咪可愛生動的形象。這本詩歌集啟發了Andrew Lloyd Webber音樂劇《貓》的靈感,隨著音樂劇的長演不衰,使用高栗插畫的衍生商品跟著長銷,授權費成為支持他老年生活的重要收入。
高栗曾說:「有貓的地方就是家。」他和6隻貓在Cape Cod過著規律重複的生活。他喜歡秩序,但他也接納了不速之客浣熊入住他的房子,為的是贖罪,因為從前他曾經穿過浣熊皮毛大衣。他的屋子彷如一座「珍奇屋」,除了狂熱收集了25000冊書籍,他還蒐藏了各種化石、考古文物、奇形怪狀的物件、絨毛動物玩具,甚至還有19世紀兒童死亡的照片。當高栗於2000年過世之後,這間故居改為愛德華.高栗博物館(Edward Gorey House)。
長年致力於維護動物權的高栗,在遺囑中授權成立愛德華.高栗慈善信託基金會,目的是將「文學與藝術遺產」孳生的收入,用於動物照顧和福利,受益者包括了無脊椎動物、大象和蝙蝠等等。當曾經陪伴高栗的最後一隻貓過世時,他的朋友執行了高栗生前的要求,把他和貓貓們的骨灰混合在一起,撒在故居園中,他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
高栗已經過世20年了,但他的傳奇未曾停歇,或許隨著新世紀的來臨,他的作品的影響力更勝往昔。在提姆.波頓(Tim Burton)的電影裡、在丹尼爾.韓德勒(Daniel Handler)的《波特萊爾大遇險》裡、在藍森.瑞格斯(Ransom Riggs)的《怪奇孤兒院》裡、在Anna Sui的時尚設計裡,從哥德、新維多利亞、黑色狂想次文化,滲透到大眾的潛意識中,「高栗式的」(goreyesque)一詞,已經成為文化和藝術的指標,是20世紀最偉大的精神和遺產之一。
擁有12個筆名,身兼藝術家、作家、詩人、插畫家等多重身分,高栗曾說他的使命就是:「盡可能讓每個人感到不安」。他複雜的原創力和博學又古怪的見解,在生前即令人困惑,死後仍留下許多謎團。他是個純粹又任性的藝術家,從不媚俗、毫不妥協地直探人性的幽微。這個被世人誤解的天才,他只是走得太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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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通信 vol.309》長命百歲也許不難,難的是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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