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青春充滿情熱的自我與童話般的愛戀:讀《綠之歌》的文藝挪用

「我愛上了世界。」

這是《綠之歌》2021年在日本《月刊Comic Beam》雜誌第一回連載時,在封面上以中文寫下的註腳。日本編輯放置的文案,非常精準地道出本作在畫面上的處理。高妍在場景的繪製上,帶有極為豐富的細節,我們會說是照片寫實,但與照片不同的是,每一筆交錯的線條,都帶有作者對真實景物的眷戀。


《月刊Comic Beam》2021年6月號雜誌封面

正如書腰上的村上春樹推薦語,高妍的畫能「喚起某種令人懷念的共鳴」。她的關注與視野,總讓人感到一種溫柔與愛,尤其是對生長之地台北都市日常的愛,漫畫家的情熱從微小之處堆疊,節制緩慢地只求整體的「美」,那種諧和的「美」帶有優雅,也是她對「愛」的禮讚。

《綠之歌》也是100%的戀愛故事。女主角林綠高中時於海岸邊看見欲自殺的男子背影,耿耿於懷,直到大學仍難以下筆寫作,爾後不知不覺喜歡上玩樂團的朋友簡南峻,逐漸重拾創作。故事交織在不同樂曲間,林綠愛戀的心情是整部漫畫的主軸,時時拍打著讀者的心,卻也為重重不合理之處感到有疑。

於是,漫畫中難得一見的精緻美好畫面,與敘事不合理處帶來的衝突,使得《綠之歌》成為一部奇特的作品。加上作者有意帶入現實世界中存有的角色名、電影、文學,甚至是真實發生的事件、場景,使得讀者迷失在林綠(或說是作者)的愛戀迷宮。

好在,「Midori」(綠)是故事中的引路人,為讀者解開愛戀的謎團。

(以下文字可能涉及劇透)

不是小林綠的林綠

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中,主角渡邊徹在愛著死去好友的女友(直子)的同時,喜歡上的另一個女孩便叫小林綠。高妍曾經在受訪時表示她喜愛這個角色,而《綠之歌》裡也挪用了這個名字,並做了本土化的處理,變成了「林綠」。

林綠的個性與小林綠截然不同,但卻有著巧妙的共通處:兩人事實上都只能嚮往知名的「草莓蛋糕理論」。小林綠是個只能順應家人要求,壓抑著自身欲求事物的女孩,不過她能勇敢地向喜愛的人說出任性的話,與對方有所連結;相對之下,林綠則是獨自做夢,夢著與南峻前往日本聽偶像音樂家(細野晴臣)的演唱會,與喜歡的人實質唯一的交集,就只有音樂。


《綠之歌-收集群風-》中提到「草莓蛋糕理論」的橋段|©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在故事的鋪陳中,林綠對南峻的情感,究竟是針對南峻本人,還是因為他是玩樂團的人,甚或只是出於他對細野晴臣暸若指掌?隨著作者處理敘事的手法,會使人越發覺得,女主角著迷的是「屬於音樂」的男主角,她對男主角本身到底理解到什麼程度,似乎如故事末尾所言,模糊不清。

可以說,林綠與小林綠的不同,除了性格上的不坦率之外,其實還有欠缺對喜愛之人的敏銳。


作品中應該是與對象拉近距離的時刻,女主角卻對偶像細野晴臣更感接近。|©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南峻作為一個器

然而,對南峻的無知雖是一種無情,卻不代表「愛」不存在。南峻在故事裡並不是作為一個血肉之人,而是愛戀的投射與媒介;他似乎成了情書本身,還可能成為作者的藉口,去細細述說細野晴臣、YMO、Happy End、8mmsky、never young beach以及音樂的「間隙」。他是音樂的化身,也是熟年的掙扎以及那杯苦澀的咖啡。


本作數次提到台灣後搖滾樂團8mm sky(八釐米天空)。|©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所以他是楊德昌《一一》中的「簡南峻」。高妍挪用了這部電影的主角名,將原先應是滿腹沉重且形象中年的簡南峻,抓進自己的《綠之歌》,使他代表著一種長大的世故,卻又反覆找尋自己對生活的情熱,在世間的不義與正義中找尋應走的路。這麼個熟透的南峻,在《綠之歌》中大概沒有真的愛上林綠吧,而且也不可能,因為女主角最後是天真地選擇了酸甜的檸檬塔,而不是他的苦悶。

可是南峻仍舊以自身的老成,溫柔地守護著年輕笨拙的姿態。他想要的,或許是回到那無知的衝勁,回到不知道自己無心的那個時候,所以他才有辦法持續包容著林綠的天真。而這份天真,正如同《一一》劇中簡南峻的小兒子洋洋,有些簡單而獨特。洋洋拿著相機拍攝人看不見的後頸,就好比林綠以拍照設備對著海邊動物屍骸,都企圖發現人們不在意的小事。


巧妙將男子背影結合死亡,再透過綠的夢境串接到南峻,顯露了綠某種對熟成的癖好與無情。|©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一一》韓國修復版海報,對照國際版的洋洋後頸,呈現兒童的獨特觀點。(圖片來源:wikipedia

這或許就是讓南峻脫口說出年輕「是一件好事」的原因吧。但年輕卻不可能永久,只能令人不停地,往復懷想。

➤只能永遠「遞送」的情書?

《綠之歌》的確如作者自述,是一封獻給所愛之物的情書。但它也是第一封32頁短篇的延伸。本作在2018年先以如同電影預告的前導同名作品現身,而後高妍將更為完整的青春記憶展現在讀者面前,情話可說傳遞了4年之久。兩者之間的關係,除了後者延展了前作的私密經驗,在創作歷程上,也有了不停回歸青春記憶的意義所在。


2018年自費出版的同名前導作。(圖片來源:高妍臉書

這也突顯了漫畫創作在某種程度上,將作者禁錮在創作的思緒中。密集的體力活與日漫的連載制度,使得真實生活與作品推進的時間,有一段緩滯的結果。這種落差令人更加感受到作品中對青春、對記憶中的愛有種強烈的執著,而對年輕的頌揚,也變得更加淒涼與孤獨。

尤其在結尾,或許是那個回到「海邊的卡夫卡」的南峻,又在咖啡廳一隅以「Midori」叫喚著林綠,林綠回以滿腹朝氣的笑容,使讀者了解到,南峻與林綠的距離並沒有改變。林綠在經歷了一連串愛戀的思索,仍是對象眼中的年輕女孩「Midori」,也隱約暗示了,這場單戀會再次輪轉,再次演繹那不可能回頭的「青春」。

於是,情書滿腹膨脹的自我與情熱,是不是只能永遠地傳達而無回應?而無果的愛戀,是否正是這部作品美得令人屏息的關鍵?


僅僅只要單向地勇敢愛,就能獲得幸福了嗎?|©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無垢且一廂情願的童話

「我並非有意識的,但這本漫畫冥冥之中一直幫我圓夢。」高妍在本書的新書記者會上如此說道。2019年,高妍憧憬的音樂家細野晴臣與她在Mangasick特別會面了;看來在音樂方面,偶像對情書的回應,似乎是如此地容易、直接。同年底,村上春樹《棄貓:關於父親,我想說的事》一書的插畫邀約也來到高妍的生命中,雖不是出於對《綠之歌》的偏愛,但卻也是所愛的文學人給予的肯定。而因為這次的《綠之歌》在日本漫畫界廣獲好評,高妍也與淺野一二O有了對談


2020年高妍為村上春樹的《棄貓》所繪製的封面插畫,台版有兩種版本封面。

事實上,高妍對她所愛的事物,幾乎都確切地收到了回音。而這部作品,其實也宛如她自身不可思議的經歷,更為接近80、90世代所能建構的童話。它承繼了如同盧郁佳在〈天真的藝術:村上春樹現象〉一文所言,是以漫畫所繪製的村上流作品,陳列了許多名字、無邪的機制、無來由的事件插敘等,重新用前人多樣的產出,再次組成了一個無垢的世界。


第三隻眼記憶法看似天真,構圖卻浪漫美麗;鯨魚爆炸與野狗看似與主線故事無關卻營造獨特氛圍。|©Gao Yan 2022/KADOKAWA CORPORATION

但,是否有一天,高妍能如洋洋在《一一》片尾中,說出像是「我也老了」這樣的話呢?對比2018年與2022年的《綠之歌》,從畫面感、分格的白灰黑的協調、取景與版面構成的節奏感上,我們可以說,高妍的確是長大了,圖像的技巧更為嫻熟了。

那麼,下一部會如何呢?這位帶給台灣漫畫界可說是現象級的作者,又會給我們什麼驚奇?除了由衷地期盼她自身的超越,也希望高妍不會是台灣的單一案例。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綠之歌-收集群風-(上下冊)
緑の歌-収集群風-(上・下)
作者:高妍
出版:臉譜出版
定價:70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高妍
1996年,生於台灣、台北。台灣藝術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畢業,沖繩縣立藝術大學繪畫專攻短期留學。現以插畫家、漫畫家身分在台灣、日本發表作品。2020年受邀為村上春樹《棄貓》繪製封面與內頁插畫,並以台灣館參展漫畫家身分參與國際安古蘭漫畫節。2021年5月起於日本漫畫雜誌《月刊 Comic Beam》初次連載作品《綠之歌》。

InstagramFacebookTwitter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22-06-26 10:00
東亞書房》動畫史學家新作評述細田守動畫,及其他藝文短訊

【業界新聞】

■國際知名動畫史學家暨評論家查爾斯・索羅門(Charles Solomon),即將發行新書《The Man Who Leapt Through Film:細田守的藝術世界》(グラフィック社),從世界動畫史的視角,系統化探討並分析動畫導演細田守及其動畫作品。書中收錄細田守談及事業初期的訪談,並逐一評述橫跨不同時期的作品,從《跳躍吧!時空少女》、《夏日大作戰》、《狼的孩子雨和雪》、《怪物之子》、《未來的未來》,談到去年推出的最新作《龍與雀斑公主》,並介紹數百幅草稿、分鏡、背景畫,以及角色設計等。由和田侑子翻譯的《The Man Who Leapt Through Film》日文版將在今年7月發售,英文版則預計於8月16日發行。


《The Man Who Leapt Through Film:細田守的藝術世界》內頁(取自music.jp

■與佐藤健搭檔出演高收視日劇《戀愛可以持續到天長地久》的演員上白石萌音,將在今年7月,出版與知名翻譯家河野萬里子共譜的《翻譯書簡:圍繞《紅髮安妮》的語言之旅》(NHK出版)。上白石自孩提時期便熱愛英文,並相當喜愛經典名著《紅髮安妮》。《翻譯書簡》的內容涵蓋上白石與河野之間的書信對談、兩人對於語言及文學的理解,以及上白石在消化了河野的指引與建議後,所翻譯的數則《紅髮安妮》經典場景片段,展現戲劇圈與文學圈的跨界交流。

演員上白石萌音朗讀書中片段。

■日本作家川上未映子,今春以長篇小說《Heaven》進入英國布克國際獎(International Booker Prize)最終評選,成為繼小川洋子後又一位入圍布克國際獎的日籍作者。然而5月底結果公告後,川上確定與獎項失之交臂,無緣成為首位拿下布克國際獎的日本作家。

【得獎消息】

■由日本推理作家協會主辦的第68屆江戶川亂步獎評選結果於上個月中出爐,23歲的荒木茜以小說《這個世界盡頭的殺人》摘得大獎,並成為歷代江戶川亂步獎最年輕的得主。前一位最年少紀錄保持者是神山裕右,2004年以《地底古墓》獲得第50屆江戶川亂步獎時年僅24歲,而這項紀錄今年又再度被刷新。擔任評審委員的推理作家綾辻行人在獎項揭曉後,於個人推特發文表示「這個世代的才能相當令人期待。」得獎作品及評委講評,於講談社網站「Tree」以及6月22日發售的《小說現代》7月號刊行。


第68屆江戶川亂步獎大獎得主荒木茜(左)與日本推理作家協會代表理事京極夏彥合影(取自yotube/日本推理作家協会広報

■第10屆河合隼雄物語獎及學藝獎於本月初公告得獎名單,作家伊藤美玖以《明日的幸福》(理論社)奪得物語獎寶座,獨立研究者森田真生則以《計算的生命》(新潮社)摘得本屆學藝獎。

物語獎得主伊藤是著作豐富的兒童文學作家,曾出版《系子的體重計》、《朝向天空》、《朔與新》等得獎作品。去年初出版的《明日的幸福》,講述父親意外過世後,被獨自留下的女兒雨音不想借宿親戚家,因而向與父親離異多年的生母求助,在彼此同住一個屋簷下、重新認識對方的過程中,摸索著該如何守護容身之處的故事。

學藝獎得主森田,則曾經以《數學的身體》成為小林秀雄獎最年少得主,過去作品多以數學為主題,著作包含《成為螞蟻的數學家》、《數學的餽贈》等。本次得獎作《計算的生命》,探討人類如何透過算學,擴大對世界的認識,並從抽象中獲得實在的資訊。從以手指計數的遠古時代、笛卡爾代數盛行的理性時代,到活用電腦及數位科技的現代社會,森田聚焦數學文明的歷程,但其書寫超越機械與生命的二元對立,勾勒出數學與人類社會的全新關係。

【作家動態】

■著有《魚卵》、《52赫茲的鯨魚們》、《撈星》等作,擅以溫柔筆調描摹生命的文學獎作家町田苑香,近期再次推出溫情洋溢的小說新作《宙的飯》(小學館)。擁有生母及養母兩個母親的宙,自小被幸福環繞。養母風海嚴厲卻也關懷備至,身為畫家的生母花野則深具魅力。然而,宙上了小學之後,風海隨丈夫一同前往海外赴任,宙只能回到生母身邊。花野既不會做飯也不會照顧孩子,甚至為了與戀人約會,而缺席學校的教學觀摩。此時,花野在商店街餐酒館工作的中學時期學弟佐伯,向宙伸出了援手,為他做飯、聽他說話,在他負氣逃家後為他烘烤鬆餅,並手把手教他做出美味的甜點。町田透過對食物以及「一起用餐的時間」等細膩描寫,勾勒出非典型卻極致溫柔的希望物語。

■以《七個孩子》榮獲鮎川哲也獎的作家加納朋子,5月底推出新作《天空之上、七星的彼方》(集英社),書寫關於熱愛星空之人的7個懸疑短篇。加納善於勾勒角色心理,並以精巧靈動的筆法架構情節,曾著有《玻璃長頸鹿》、《七個敵人》、《我們的荒野七重奏》等代表作。《天空之上、七星的彼方》透過南方島嶼、深山旅館、鄉村高中等不同場景,塑造出帶點夢幻色彩的星空物語。讀者評述,加納以不同的設定與背景呈現故事各自的精彩,短篇之間巧妙的連結更是令人驚奇。

■2010年以出道作《再會》榮獲第56屆江戶川亂步獎的推理作家橫關大,本月初發行現代忍者的都市戀愛喜劇《忍者結婚好難》(講談社)。伊賀與甲賀,這兩個理應消失於時代洪流的敵對忍者勢力,在令和時期依然不為人知地活躍著。伊賀家族一邊守護手裏劍術等傳統技藝,一邊經營郵政快遞網絡,甲賀則發展為活用麻醉槍、無人機等現代科技的精銳實力派集團。出自忍術世家、卻不知彼此身分的悟郎與螢結為夫妻,但熱戀期過後,悟郎男尊女卑的家庭認知,卻讓螢起了離婚的念頭。某一天,出身伊賀一族的高層政治家遭到暗殺,離開現場的那個背影,居然看起來無比熟悉。這對即將面臨婚姻破碎的夫妻,將會如何左右日本的命運呢?

■著有「岬洋介」、「御子柴禮司」、「嘲笑淑女」等系列作的暢銷作家中山七里,於上個月底出版新作《荊棘之家》(角川出版),以家庭劇場描繪人性表裡。穗刈是一名對校園霸凌事不關己的消極主義中學教師,然而,他就讀小學6年級的女兒卻因遭遇霸凌而跳樓自殺,讓他從教職員變成霸凌受害者親屬。誓言向加害學童復仇的妻子、責怪父親的兒子、自殺的女兒,讓穗刈的家庭一夕之間面臨崩毀。此時,疑似霸凌嫌犯的少女名字,不知被誰暴露於網路公審。捲入事件核心的穗刈,不停在教育者的矜持與作為父親的責任感之間激烈動搖。中山以「全員都有嫌疑」的事件設定,呈現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模糊的界線,並揭露美好表象之下的人性惡意。

■以《等待放晴的日子》、《綠蘿之舟》、《白領紀要》、《水塔與龜》等作品囊獲日本各大文學獎的資深作家津村記久子,今年6月推出充滿趣味性的世界文學導讀手冊《重新開始讀世界文學》(新潮社)。《大亨小傳》的蓋茲比是何許人也?《包法利夫人》的主角竟是這種差勁的女人?《郵差總按兩次鈴》是不良小說嗎?《肉體的惡魔》作者哈狄格位列大家最不想扯上關係的作家No.1?津村以幽默的筆調及活潑的視角,為讀者介紹《玩偶之家》、《1984》、《黑暗之心》、《山海經》等,大眾可能耳聞其名卻不知其實的古今中外92本文學名著。

■著有《代償》、《痣》、《惡寒》、《奔流之海》的文學獎作家伊岡瞬,於這個月初發行新作《腐朽之庭》(集英社)。任職於建設公司的父親陽一遭遇職場困境,母親裕實子與上司展開不倫戀,正在唸國中的兒子真佐也,則持續逃學。伊岡以逐漸崩壞的家庭為核心,講述懷抱著各自祕密的家族成員,如何譜寫出「危險」叢生的長篇懸疑故事。

■著有《狩人》、《新宿鮫》、《打工偵探》等暢銷系列作的推理作家大澤在昌,本月底出版新書《晩秋行》(双葉社),再創冷硬派推理的新境界。居酒屋店主圓堂,某天接到舊友中村的一通電話。中村是日本泡沫經濟時期,與圓堂一同斂財的盟友,他在電話中向圓堂透露,泡沫經濟時期人稱「地產之神」的二見興產社長,曾經有一輛價值20億日圓的愛車,這部古董車在泡沫破滅後隨著二見興產社長不見蹤影,最近卻傳出被人目擊的消息。隨著20億日圓豪車再次問世,泡沫經濟的亡靈也隨之冒頭,在令和日本重新掀起腥風血雨。

■2019年以出道作《遺留的話語》奪得第32屆小説昴新人獎的新銳作家佐藤雫,於上個月底推出新作《漣漪的彼方》(集英社),書寫戰國時期糾結波折的淒美愛情。本名淺井茶茶的淀殿所居住的城池被信長攻破,茶茶在父親自盡後,被一同長大的大野治長護送出逃,向母親的新任丈夫柴田勝家尋求庇護。治長發誓會守護茶茶一生,茶茶也決心陪伴在治長身側。然而數年後,秀吉攻破北庄,茶茶的母親與勝家一同自盡身亡,茶茶再次經歷破城的命運,並被強迫成為秀吉的側室。

親近之人的背叛與家康的威脅,讓彼此愛慕的治長與茶茶捲入殘酷的命運漩渦中。小說家澤田瞳子盛讚,佐藤筆下的故事,讓生於亂世之人的悲哀,跨越時代藩籬,清晰地迴響在當代讀者心中。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書評》不先死透,何以成活?評《你不能再死一次》

──本文涉及部分劇情透露──

 

這本小說從書名就打出一個漂亮的起手式。你不能再死一次。人,要如何死兩次?

Memento mori,興許是最常被引用的拉丁諺語之一,公認的信達雅翻譯是「人終有一死」。死很可怕。小時候讀到故事一則,主角參加了一場葬禮,席間,主角看著人們交談,擁抱,時而哭泣,時間一到,人們接連離去,主角也打算要走,不意有人伸手阻攔,冷冷地說,你必須待在這裡。主角後知後覺,他是葬禮的主角:他死了。

我再也找不到其他將死亡說得更傳神的故事,生者可以離開,繼續創造、發生、與經歷,無論好壞,而死者陷入無止盡的凝滯,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有限的記憶,進行近乎無限的詮釋跟延伸。

這也是陳雪最新長篇小說《你不能再死一次》主角周佳君的困局。年少時期,她的摯友丁小泉死於兇殺,秀麗的裸屍橫陳於周佳君父親所植栽的桃花林,少女配件諸如制服內褲小白襪子,散佈於枝椏。這裡的佈局令我聯想黃道十二宮殺手,酒鬼薔薇聖斗等著名的案件真兇,只湮滅他們的行蹤,但最重要的證據——屍體本身,他們倒是樂意公諸於世。行兇並沒有止息他們內心騰騰的殺意,僅僅權充中繼,他們還想進一步從人們的反應,汲取更集體、更廣泛的恐懼。


黃道十二宮殺手(圖片來源:wikipedia

若對犯罪學有一定理解,必然會猜測到將丁小泉之死歸咎於周佳君的父親周富,理論上難以成立。周富徘徊喪妻之痛,浸淫酒精,終日消沉酩酊,事發當天也不例外,混沌的思緒應不至於支撐縝密的現場,但最終整起案件因周富於看守所「自殺」畫上句號。

父親的死,仍無以止息眾怒,周佳君這號人物也必須殉葬。小說第一章揭示了死亡的形式,丁小泉是驟然嚥下最後一口氣、物理上的終止,周佳君則關乎身分的取消,認同的掩埋,往前再也沒有一步路。周佳君到此為止,她遷離桃林鎮,改以李海燕的身分活下去。

然而陳雪從來不會只滿足於單一敘事,她的筆法往往是多角度的繁複與纏繞。少女之死是小說最初的動力,接下來她所要開展的不僅有兩位主角的餘生,也有小鎮上的人事傾軋、地方政經資源的競逐。李海燕成了專攻犯罪報導的記者,她講求深度切入,對於加害者家屬格外動情。表面上她轉譯了那些人的迂迴心事,暗自她如同實施腹語術寄託了個人心聲。

青春時,同學各方面追逐燦爛,周佳君卻背負著「血債血還」的巨債;丁小泉的情人宋東年亦然。丁小泉死在與他幽會的路上,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宋東年向內封閉,成為刑警,按照小說用語是「以案養命」,宋東年沒日沒夜地查緝犯罪,為自己的「倖存」兌取正當性。

兩位主角原來平凡的軌道,因一起命案而安裝上轉轍器,背離了預期方向,從此駛向他們未曾念想的未來。然而,再怎麼朝前推進,轉轍器依舊立於原址,作為反覆勾痛內心的「轉捩點」。因此,14年後,桃林鎮少女吳月涵被兇手以驚人的相似手法,擺佈於凋零的果樹,第二起命案扮演重要的隱喻:凡是能夠傷害你的,必然能夠再傷害你。李海燕返回家鄉,全心投入調查,層層剝開行為,尋覓底下的動機,還原真相,洗清父親的罪嫌,但最能夠回應、緊啣書名的,莫過於李海燕企圖贖回周佳君,也就是自己的名字。


Erving Goffman(圖片來源:wikipedia

這也是《你不能再死一次》的精彩元素:「臉」與「身分」的互文。社會學家高夫曼(Erving Goffman)提出的劇場論(Dramaturgy),將戲劇表演與人際互動做了很有意思的相提並論。概念中有一名詞為face-work,容我暫譯為表面功夫,但凡「為了維持面子所採取的行動」,都應能算入此一名詞的範疇。小說裡的臉,從抽象、衍伸的面子回歸到古典的五官。

陳雪安排兩位角色經歷了「變臉以應付新身分」的工程,一人自然是李海燕,為了保留小說閱讀興味,另一人在此不提。李海燕在臉上動刀,一刀一刀割去周佳君。她與宋東年再次於桃林鎮聚首,一在明處,一在暗處,宋東年不知眼前此人正是逝去愛人的摯友,必須等至李海燕的後續自白,宋東年才驚覺李海燕種種舉止無非「自己生出自己」,用字簡明,但仔細推敲,應知這是多麼驚心動魄的旅程。

第三具屍體很快出現,連環殺人到此落成基礎框架,骨肉則是三位少女的人生。她們的血液底下暗中湧動的情懷,她們的憧憬,她們的慾望,渴望如何看見,以及被看見。14年後的兩名死者正好與攝影存有一定連繫,吳月涵鍾情攝影,而柳敏秀是模特兒,攝人與被攝,若在考慮兇手對於現場的迷戀,讀者或將隨著李海燕和宋東年的推理,一步步在「鏡頭的後方」逮著了兇手。

兇手為什麼安於這樣的位置?陳雪再一次回扣「臉」的主題。當真相曝光,我們或將明白,每件命案都是一封查無此人的情書。習慣躲於暗處的兇手,不惜手染鮮血,進行蒼白的抒情。人類對犯罪的內心剖析已有數十年的歷史,但唯有創作,我們才有可能完整見證犯罪的生命史。惡的種子自何時種下,又是在怎樣的時節裡萌芽,途中得著誰的澆灌,陳雪一筆一橫長地完成了惡的全輿圖。

我們目睹了兇手的惡性重大,也觀察到他本來只是個羞赧的少年。然而,我也得指出,我本來對於「連環殺人」,在客觀的機關設計有更多期待,但小說著墨更多的是主觀心理側寫,另一部分是,反覆的回憶是否拉冗故事張力?我持保留意見。

從《惡女書》、《橋上的孩子》至晚近《無父之城》,《親愛的共犯》到《你不能再死一次》,我們可以看到「孤兒」元素在陳雪書寫中一再演進,父母以各種形式缺席、失職,而人子必須承受永恆的寂寞。小說有句話是「總算是熬到長大了,感覺就像脱了好幾次皮」,角色們一次又一次地褪下死痂,拓長、拓寬向死而生的另一路徑:不先死透,無以成活。

周佳君生出李海燕,李海燕又回頭挽救周佳君,一個人如何絕望而必須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又得怎地果敢才能再次整合為一?宋東年青春時痛失所愛,而立之後的他能否另闢新局?陳雪將尼采所說的「凡殺不死我的必使我更堅強」,說成一則則雖痛猶甜、患失患得的故事。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挖掘光亮,向來是陳雪小說的專項,這次結局,我讀到了繁花再生繁花的明亮。我認為這也隱喻著陳雪作為孜孜不倦的小說家,這幾年力求轉型的心境,過去有我們的美夢也有我們的陰影,而我們終究會找到讓生命繼續流動下去的證據。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你不能再死一次
作者:陳雪
出版:鏡文學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雪

小說家。
著有小說:《親愛的共犯》、《無父之城》、《摩天大樓》、《迷宮中的戀人》、《附魔者》、《無人知曉的我》、《陳春天》、《橋上的孩子》、《愛情酒店》、《惡魔的女兒》、《蝴蝶》、《惡女書》等;另有散文集:《不是所有親密關係都叫做愛情》、《同婚十年:我們靜靜的生活》、《當我成為我們:愛與關係的三十六種可能》、《像我這樣的一個拉子》、《我們都是千瘡百孔的戀人》、《戀愛課》、《台妹時光》、《人妻日記》等。

facebook粉絲專頁Instagram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

2022-06-24 10:30

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