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侯俊明》閣樓裡的書
在古老的年代𥚃,閣樓是許多人的祕密基地,佈滿灰塵、蜘蛛網,堆積著不捨得丟但也用不著的各種雜物。父母家的閣樓是童年記憶的資料庫。中年的我也有一個閣樓。通往閣樓的樓梯是用過世的父親遺留下來的匾額一塊一塊裁切下來做成踏板的。有黑色漆面、有紅色漆面,雕凹的文字貼著金箔,莊嚴,華麗的讓我一階一階踩踏著上閣樓。
相對於喜歡讀書、愛書的藏書者,我的書不算多,但在我的閣樓,滿滿的十六櫃,已經沒辦法再放下更多的書了。它就像是一個迷你圖書館,存放著我從小至今擁有的書。我真怕閣樓地板承受不起書的重量。
這是一棟老舊的透天街屋,鄰居老人家説它有80年了。2013年購入之後我陸陸續續重新裝修時特別拉高屋頂增建閣樓,就是為了放書。沒有經驗也不懂得要求包商,建築材料沒有用得很結實。擺好了書,閣樓木地板就下彎變形了,導致閣樓下方的靜心室拉門卡住拉不動。很怕它塌毀。但我終於可以把所有的書集中收攏在這個閣樓裡,它帶給我一種幸福的「完整感」。彷彿我只要把所有的書一列一列的排好,我的人生就完整了。
數位化時代,可以輕易的獲得大量資訊,但記憶卻破碎了。
就以音樂來說,高中之前聽的是唱片,大學之後聽的是卡帶,40歲之後是光碟,50歲之後是網路。由於自己跟不上時代的進化,串連不起自己的音樂史,聲音的記憶支離破碎,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但又沒有具體、嚴重到可以說它是痛苦。
相對於音樂,書籍的閱讀與擁有雖然也快速數位化中,但很幸運的,到目前為止都還是可以很「真實」的擁有實體書,可以保有傳統的閲讀習慣。這是我這個世代很需要的一種「完整感」吧。需要收攏這麼多的書在身邊才能有「完整感」,這在講求「斷捨離」的數位化時代,還真不合時宜,難以啓齒的需求。
我買了不少的書,但真正被完整閲讀的書不多。
在我有限的閲讀經驗中,我發現我沒辦法跳著閲讀。一定要從第一頁開始,逐頁逐字往下看,完整的看完了,才覺得自己跟那本書建立了深刻的連結,心滿意足的在書的最後一頁寫上「某年某月某日俊明閲畢」,彷彿我不僅擁有了這麼一本書,甚至,它就要內化成為我的血脈筋骨了,成為我生命裡的一部分。它是我的資產。無法被奪走的資產。
如果只是挑著(跳著)看書,在床頭、厠所裡隨興翻閲,即使看了好一陣子,自己仍疏離得像個事不關己的觀光客,隔著玻璃看橱窗,無法融入,更不可能從閲讀中長出血肉。跟滑臉書一樣,也有很精采的貼文,但始終就是在「滑」的狀態,流動的,無法定下來,再好的內容都進不了我的生命裡被確實的吸收。滑到最後眼澀了、脖子硬了,但仍匱乏得感到空虛。
新買回來的書會被放在書桌上、餐桌上、電視櫃上,放在顯眼處,以為隨時隨手可取讀。甚至會放進背包裡,背進背出,以為可以在任何的空檔取出閲讀。所有的書就這樣在想讀、未讀的拉鋸中被移置到坐椅後方的書架。再過一陣子,又有新書進來,就只好再把先前的書請走,把它擺在更遠的書架上。
歲月總是不饒人的,肚子會屯積脂肪,書架再大也會被塞爆,失序了,它們就從視線可及的日常生活空間被搬上閣樓「典藏」了。
每一本被買進來的書,都有「非買不可」的理由。但通常是非理性的帶著強烈情感的購買動機。每一本書都是一件充滿了回憶的個人「遺物」。它們在書架上,召喚著我。反覆提醒我曾經對這個世界上的什麼議題有過什麼樣的熱情、是什麼吸引了我?
架上的這些書,無論是在衝動購買的當下,或在數年後已經遺忘它的偶然再次瞥見中,都仍令我悸動。那是關於自己這一生的摸索。
青少年是世界文學、二十多歲是宗教民俗、三十多歲是性愛、四十歲是身心靈,五十歲是臨終照顧。
在創作的準備階段,一定會卯起來搜尋購買相關的書籍。即使是出國旅行,也會憑著嗅覺找到書店,泡在書店裏找書。
成堆成堆的書,買回來,卻沒閲讀,只是看著書背上的書名,就彷彿自己是神童般的有超能力,一眼就能穿透吸收書中精華。
待在書庫就好像坐擁軍火庫,興奮,有安全感。
書買回來,第一件事是落款、蓋章。簡單的就只是「某年某月某日俊明購自某地」。或也會寫下購書緣由、購書當時自己心境、時空背景,例如是為30歲生日而買……。
讀了書,會在書上劃線、寫眉批、寫讀書心得。但現在書買回來,大多是二手書,心想,哪一天它或許會再度淪入二手書市,就讓它乾乾淨淨的留給下一個讀者吧,就不再在書上落款、塗塗寫寫什麼了。但寬衣解帶揉捏推拿的親密閲讀感也不再有了。
我讀得最認真的書,大概就是「課本」了,尤其是國文課本。
小時候,讀課外讀物是會被駡的。我很乖,所以偶爾看課外讀物也會自我譴責的,覺得自己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課本」裡原本就有很棒的文章,熟讀課本有很多的好處。最直接的是可以考好成績,獲得榮耀。這些課文也確實能刺激思考,但我接受的是填鴨教育,大部分的學習時間都在「背誦」。而我也享受在背誦裡,尤其是論語「子曰」。上了大學也還在背,心經。我不是聰穎的學生,背了,大都忘了。在考試那天能記得就好。
為了減少罪惡感,在少有的課外閲讀中,我讀「傳記」。我被告誡,男孩子讀「小說」,沒出息,所以我向偉人學習。我讀富蘭克林、林肯傳、鄧肯、梵谷傳。高中畢業那一年跟畫室學長姐組了讀書會,我閲讀了更多的藝術家故事。
我的閣樓藏書裡,有半數是以圖像為主的書籍。我終究是個畫畫的人,靠視覺感官吸收外在資訊,並且以視覺圖像來傳達感受。雖然我在創作中有很大量的書寫,文字構成了我創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文字來自文化的學習、意識的建構,而圖像大都來自更原始的、本能的、莫名所以的潛意識。在我的創作中,文字與圖像相互支援、交叉共振,形成我完整的表達。但更重要的是文字不僅表意,文字本身就是圖像性很強的「符咒」,是可以「天雨粟、鬼夜哭」的。我們可能讀不懂古埃及文、西藏文,但卻隱約能感受到碑石、經書裡傳遞著什麼神祕的力量而被感動。即使面對尋常書本文字,我也常是視覺感官性的在享受「看書」,而不是「讀書」。但很奇怪的,我對漫畫無感。眼花撩亂,無法從中體會到任何閲讀的樂趣,就像我無法從煙酒品嚐出什麼迷人的滋味,我想那可能是什麼身體或智能上的殘障。

創作者最大的本領大概就是捕風捉影,「給一點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我也是這樣從書本汲取創作養分的。隻字片語就能被延伸、衍生出繁花盛開的末世花園。早年我的創作大都來自神話、傳說,天馬行空的加以改寫。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創作《搜神記》,核心理念就是來自山海經的刑天。在「執念導致身體變形」的構想下開展出整個系列的創作。
晚近,我把跟他人訪談當成一本一本的書來閲讀,把私密赤裸的情慾史發展成「身體圖」。我總是告訴受訪者「這個故事來自於你,但不是你」。受訪者的陳述總是在創作中被刻意揀選、剪裁,重組了故事也偏離了「事實」但卻更接近「真實」。往往我自己看別人對我的訪談逐字稿,也會有這種陌生感,明明都是自己説過的話,怎樣讀起來像是別人的故事。
不只是創作上的需要,在現實人生中我們也需要不時的從「我的」故事中抽離,不過度的自我認同,這樣才能給出自我重塑的空間。成為自己人生的編輯。
我的閣樓之上還有一個專區,閣樓中的閣樓,儲放著我自己創作的出版品。也有十多櫃。有些是出版社發行的,出版社用一箱一箱的書來扺版稅。有些是辦畫展時畫廊印製的,也是一箱一箱,一次印刷就是幾百本,都賣不掉也不好隨便送人。但它們也都是我完整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侯俊明
國立藝術學院(今北藝大)第一屆美術系畢業。以大型版畫、裝置作品為主要創作形式。從宗教民俗汲取養份,作品具強烈儀式性。曾代表台灣參與威尼斯雙年展。專職創作,也帶領靜心工作坊,透過瑜伽、呼吸、吟唱啓動創造力,以創作療癒身心。近十多年進行訪談創作,陸續完成「父親」、「身體圖」、「乩身」等主題。著作有圖文書《搜神記》、《36歲求愛遺書》、《穀雨不倫》、《鏡之戒》、《跟慾望搏鬥是一種病》。
童書書房》第一聲文字獄警鐘已響:香港繪本遭判為煽動刊物,及其他童書藝文短訊
【時事議題】
■香港言語治療師總工會所出版的兒童繪本《羊村守衛者》、《羊村12勇士》、《羊村清道夫》系列遭香港國安局認定涉嫌違反《刑事罪行條例》第10條,亦即製作煽動刊物,引人憎恨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工會的5名理事在7月22日遭到拘捕,本文發表時,其中3位獲得保釋,25歲的工會主席黎雯齡及27歲的副主席楊逸意則還押至今,可能面臨2年以上的刑期。工會將近16萬港元(大約64萬元台幣)的資產也遭到凍結。
黎雯齡、楊逸意日前受訪時表示,羊村系列繪本以粵語寫作以求保存母語,並且特別參考《小王子》的寫作方式,以淺白好吸收的文字傳達意旨。羊村繪本中,「小羊村」和「野狼村」比鄰而居,原本兩村之間設有圍欄,兩邊生活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野狼村民擅自破壞柵欄、隨意將垃圾往小羊村扔、頒布只對野狼有利的規定(例如想吃羊就吃羊),原本生性溫馴的小羊們被逼得起身反抗,其實狼羊之間的衝突,就是2019年反送中前後的香港社會縮影。
黎雯齡和楊逸意認為,自從反送中運動以來,原本應該要保護市民的港警卻經常傳出無故毆打、拘捕市民等新聞,社會上硝煙瀰漫,不僅大人難以理解,小朋友的價值觀也一併遭到扭曲。如果沒有適當的媒介,成人該如何跟孩子解釋這些事情?黎雯齡、楊逸意發現台灣出版界會透過繪本教導公民、人權等主題,便以此為借鏡開發羊村系列繪本,黎、楊二人原本計畫為《羊村守衛者》發行台灣版本,在遭到拘捕後只得暫緩。
這是香港國安法上路以來首度有書籍出版者因涉嫌犯法而遭到逮捕,無疑敲響了第一聲文字獄的警鐘。羊村系列原可在網路上看到完整版,但被下架的速度很快,讀者可多搜尋其他網路備份。
【名家新作】
故事主角小黑貓身世顯赫,牠的家人有知名舞蹈家、捕鼠高手、維修工人、廚師等等,這群手腳俐落的貓兒發現小黑貓跟他們非常不同——他只會窩在原地看書,一本接一本。黑貓家人總覺得這樣安安靜靜的很不尋常,經常勸他放下手上的書跟家人一起做事。心煩的小黑貓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書,便離家出走到書店當起了店員。他原以為從此就能盡情享受閱讀樂趣,沒想到一場沒完沒了的大雨讓客人不再光顧書店,雨再不停可能就會倒店——這時小黑貓的家人突然出現在書店裡,要來幫小黑貓執行拉客計畫,讓生意起死回生。究竟黑貓家族想到了什麼妙招呢?
看似簡單的故事主軸,其實包含了「主動接納」的重要課題——家族中出現了截然不同的成員,要怎麼互相理解?明明正在從事很拿手也很喜歡的工作,親人卻不理解自己的行動,該怎麼辦?有時候,或許急著尋找解套的方法反而會導致反效果,不如就像小黑貓一樣拉開距離,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等待契機到來的那一天。
■著有《怪物園》等作的日本人氣繪本作家junaida推出新作《街どろぼう》(暫譯:偷走小鎮的巨人)。故事中的巨人孤單地住在山上,有一天晚上他再也耐不住寂寞,跑到山腳下把某戶人家連屋帶人整棟挖起,帶回山上跟自己作伴。房子裡的家人告訴巨人,如果只有他們一戶住在山上也會寂寞,可不可以把他們的親戚也帶來呢?有一就有二,後來整座小鎮都被巨人搬回山上,但身型巨大的他坐在小鎮正中央、被鎮民環繞的時候,卻依然覺得自己孤零零的。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呢?
junaida表示,或許巨人就跟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和周遭的世界之間缺少重要的連結。junaida在童年時期一直轉學,沒能結交感情深厚的朋友,不管走到哪裡都不覺得踏實。他表示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心情很差,不過在聽到龐克音樂之後,開始和周遭的世界產生共鳴和連結。但如果在同一個地方試了又試、只能得到同樣的結果,離開原地倒是個勇敢的決定。
■時間來到8月,被疫情綑綁的夏天終於解開束縛,但如果整個暑假都因為疫情不能出門,你會怎麼辦呢?在美洲原住民小說作家Joseph Bruchac的作品《Rez Dogs》中,女孩Malian來到Wabanaki保留區探望祖父母,後來交通因為疫情中斷,Malian回不了波士頓的家,只能留在保留區。雖然她喜歡祖父母,但是他們的居家環境和波士頓大不相同,網路訊號斷斷續續,讓Malian遠距上課時非常痛苦,擔心自己會不會一直困在原地永遠離不開。她的焦慮在野狗Malsum出現後有了寄託,在Malsum的守護之下她敞開心胸,更願意接觸祖父母,教他們使用視訊通話,聽老人家回憶往事,聽他們說起從前被迫離開家庭就讀寄宿學校的事情⋯⋯
本書書名Rez Dogs原本在英語中指的是原住民保留區中的野狗、半放養的狗,後來變成原住民、保留區的泛稱。故事最後Malian還是回到了城市,但結尾所說的「真正的rez dog永遠不會離開保留區」卻更顯深刻。不管是Malian在疫情中的遭遇、現代原住民的處境,以及祖父母所承受的寄宿學校創傷,在此刻讀來都能和時事呼應,別具意義。
■以《Birdsong》榮獲加拿大兒童文學獎的Julie Flett推出新繪本《We All Play》。她用溫柔的筆觸畫出許多動物嬌憨天真的姿態,翻開書頁會看見毛茸茸的貓頭鷹一齊回頭盯著你瞧,酷似石虎的短尾貓(Bobcat)瞇著眼睛在地上翻滾。書中的兒童與動物快樂嬉戲,大人看了也好想變回小孩,找回童年時期的純真以及和大自然的連結。
書名副標題「Kimêtawânaw」是Cree語中「一起玩耍」的意思,作者Flett是加拿大原住民Cree-Métis 族裔(Cree族女性和英、法、蘇格蘭通婚的後代),她在書末附上Cree族語與英語的動物詞彙對照表,並且感謝父親帶領小時候的她領略大自然的樂趣。
【電影改編】
■法蘭克.赫伯特風靡超過半世紀的科幻經典《沙丘魔堡》(Dune),三度改編大螢幕,這次由丹尼維勒納夫執導演筒,新生代演員提摩西.夏勒梅飾演主角保羅.亞崔迪。預告片近期釋出,電影將於10月上映,小說六部曲的完整譯本將在9月問世。
《沙丘》原作上下集於1965年出版,之後赫伯特又寫了5本續作,串起沙丘六部曲。書中的時空設定在遙遠的未來,受到帝國統治的人類忌憚科技的力量,改用獨特的香料提升心智能力達到人形電腦的功能。在整個宇宙中只有沙漠行星「阿拉斯基」生產香料,原先獨占香料星球的哈肯尼家族將控制權轉交給宿敵亞崔迪家族,名義上是為了維護和平,事實上哈肯尼家族卻和皇帝聯手,要一舉鏟除亞崔迪家族的勢力。在一連串鬥爭發生之後,主角保羅被沙漠民族弗里曼視為救世主,學會駕馭可怕的「沙蟲」,修煉精神與肉體的力量,迎接自己的命運。
沙丘六部曲世界觀龐大,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雖然步調略顯拖沓,女性角色不如男性凸出,不過書中的設定影響深遠,其中的政治寓言更是不在話下,英國《衛報》稱如果沒有沙丘系列,也不會有《星際大戰》與《冰與火之歌》等大作。●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