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恭喜《熱帶季風Vol.2》出版。從Vol.1到Vol.2,在這8個月的過程中,不管在心態或編務,甚至具體的設計或裝幀上,是否有什麼轉變或不一樣的地方?同樣地,在變化之外,是否有更確認、不變的篤定?
黃:《熱帶季風Vol.2》最大的改變是有了一個單期的主題。創刊號出來後,我們體認到每期之間絕對超過半年,這麼長的時間,說連載是沒有意義的。而它的經費之龐大,籌錢之疲累,也讓我決定它只有4期不會再多。既然只有4期、不定期發刊,策略上自然和一開始的想像是有點不同的。第一,每一期要有它獨立存在的完整性;第二,每一期都有它的驚喜。而更確認、篤定的是,我要讓它成為漫畫史上的經典(好像應該和作者們說一下大家要有這個覺悟)。

《熱帶季風》Vol.1 & 2
翁:目前Vol.1正在進行再版許願計畫,不知道從出版者的角度來看,如何評估市場對《熱帶季風》的反應?是一如預期,還是有意外的部分?推出《熱帶季風》這樣十分「勇敢」(=「帶種」)的作品,最初是否曾設想過商業運作的層面?這大概也是多數人對慢工出版會抱持的疑惑。尤其是死忠的愛好者,每每在讚嘆之餘,不免會擔心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笑)從台灣出版市場的角度,我們想了解目前《熱帶季風》以集資加零售的方式,是否是「小誌」可以運作的參考?未來會繼續維持這樣的模式嗎?
黃:一開始真的是太衝動了啊。不過不這樣傻的話可能就不會做了吧。
我沒有預期什麼,連最後做成這樣都不在我預期之內,人生就是要這樣才好玩吧,不要什麼都計畫好好的。商業運作的層面設想過,覺得「完全不可行」。不過我還是有一點理智的,因為最開始的idea是做漫畫版的《破報》,這在商業上更加不行吧!
《熱帶季風》就是一個不理性的產物,但是要談理性,什麼都不要做啦!我們就是需要擴大讀者群嘛,所以有一點壓力也是好的,不然誰想整天拿著擴音器賣書呢?現在壓力就在那,沒賣完沒有下一本,只好拚命開發讀者,並且把書做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把它看做是一個為期3年的投資,去養作者、養讀者、養慢工的品牌、養讀者的品味,那我覺得只要不虧錢還是可以的。
我覺得小誌的屬性是肆意地做自己想表達的東西,搞得壓力太大是本末倒置的。募資的壓力非常大,不是你案子放上去就有人要給你錢。你不懂宣傳,人家看都看不到啊;然後如果金額爬不上去感覺很丟臉,募到不少又沒達標你嘔的要死。小誌本身就是小量印刷、並且有業餘性質,我覺得那就用自己的錢去做到能做到的地步就好,沒錢的話就手工。但如果是一個沒有市場性,但有某種意義性的出版品就可以做募資,為了經營品牌也可以。
熱帶季風第三、四期不會再做募資,因為它募資的意義性已經結束了。當時的意義就是要啟動一個有點瘋狂的計畫,現在既然啟動了,身為一個(不太盈利的)盈利事業刊物,還是要讓它自己養自己才行。後面預計繼續募訂戶和做預購,加強零售的量,擴展國外市場也是一個重點。

〈白狼〉內頁(收錄於《熱帶季風》Vol.2)
翁:在形式上,《熱帶季風》實在很難界定,說是期刊,但似乎又有接近mook,甚或帶有更多專書的意味,不知道你們自己會如何定義呢?這樣一系列相近主題的作品集結,並常態「定期」出版的刊物,和慢工之前的出版經驗有何不同呢?未來各期的「主題」是否已經有了規畫?
黃:《熱帶季風》就是《熱帶季風》,這樣不是很好嗎?哈哈哈哈。
我這個人就是不喜歡容易被定義的東西,而且總是因此而得到各式各樣的困擾。定義清楚才容易找到目標、並且被記住,這是市場原則。不過可能因為不小心取了這個名字,就決定讓它像風一樣無法被捉摸吧。它在編輯時是以讀者在閱讀中得到的「氣場」去想像的,至於它到底是什麼,我真的不是很在意。
之前其實出了一本《前線Z.A.》有一點像是《熱帶季風》的前奏曲。它是一本有主題的合集,在同一個主題下展現5位作者5種風格5個觀點。特別是它的絹印版,在裝幀用紙用墨上都有很多接近《熱帶季風》的地方。

《前線Z.A.》樣稿
但《熱帶季風》是第一次可以做一個延續性的東西。單行本一本就講完了,我知道《熱帶季風》有很多人會從一讀到四,編一本書的時候我們會去想像一個節奏,而《熱帶季風》我可以想像更長的節奏,在每期各自的節奏之外,還有一到四的變化。你知道讀者已經讀過什麼了,你告訴自己要給他強度更高東西,或者某一個點又可以沉靜下來,這件事讓我覺得很過癮(我是不是有點變態啊)。所以後面的樣貌和節奏現在還不可以破梗啊!
《熱帶季風》的印刷方式其實非常非常像慢工過往做的手工絹印。很多顏色就是在印刷廠裡調出來的。它甚至不是pantone色,而是pantone再去調,紙也依每個作品去選擇,我們也會上機試了又試。這本書如果全部同一種紙四色印刷,半天就印完了,但印刷廠花了3天去印我們的書,那個時間就和我用3個月去手印差不多驚人。你想想一間印刷廠一天的產值是多少?所以我都說《熱帶季風》是工廠裡的手工業。
它也回應了我一直對手工印刷的叩問:當機器能做到和絹印一樣厚的墨、一樣專門的調色、一樣美的效果,那個手工二字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價值?或者只是慢而已?我得到了很多答案,不過想把這個答案留給大家自己觀察。
翁:Vol.1的〈主編序〉曾提到,《熱帶季風》是希望「媒合好的紀實內容與圖像,一次養成一群作者、繪者、讀者和故事」,這樣的理念目前的成效如何?兩期下來,繪者不管出身或國籍都十分多元,可以和Openbook的讀者分享,一篇《熱帶季風》漫畫的誕生,從設定主題到尋覓繪者,從腳本編排和繪製過程的溝通,大概的作業流程和方式為何嗎?這種議題導向的「媒合」有什麼困難的挑戰或令人興奮的火花呢?
黃:它的程序是這樣的:我想到的如果是作者+故事,那就直接聯繫作者進行;想到的如果只有故事,先聯繫關係人,了解協助發展下去的可能性,然後思考誰的畫風適合、也會對主題有興趣。接下來如果是後者,就和作者一起採訪或看資料,聊到差不多了腳本就會出來。如果是前者,我基本上直接等腳本來就好了。
腳本出來以後,和其它漫畫的工作應該沒什麼差別。有意見我會給,有專業和核實的需要時我們會找夠專業的人來查核。然後就是分鏡、完稿。
我的作者年齡層落在25-45,其實有點窄。亞洲人的交友和生活圈好像特別容易侷限在一個圈子裡,作者的生命經驗有時不夠廣,這大概是最大的問題。我手上其實有些很好的題材,找不到能對這個東西有感受的人來畫。然後大家對於去採訪、田野自己未知的世界也不是這麼上手的。所以這些會是未來會努力去突破的方向。
這次有二篇特別難,一篇是和泰國作家/藝術家帕達.雲合作的〈括弧裡的或然率〉。我們是從一篇「自傳成份」很高的短篇小說作品出發的,但是和他聊過以後才發現,本來作者特別喜歡的幾個氛圍和場景都是虛構的,所以變成要重新架構這篇的腳本,作者沛珛訪完都傻眼了。

〈括弧裡的或然率〉頁面

〈括號裡的或然率〉繪者陳沛珛及手稿
不過我非常興奮,畢竟真實地認識了一位非常有趣的、活生生的藝術家,對我而言這比改編什麼短篇小說有趣多了。於是把帕達的世界觀、創作觀和對泰國的想法,以及他的生命歷程,還有原著裡相當有趣的結構手法全部放進漫畫裡,就變成了編輯部的巨大任務。我們看完了他小說的英文版還有一堆英文訪問(還好不是只有泰文不然也讀不來),再綜合那天的訪談去做出腳本。沛珛是帕達欽點的作者,我很高興帕達完全100%放手讓我們弄,也很感謝沛珛沒有被嚇跑,花了很多時間去處理圖像的部份。
另一篇是和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TIDF)合作的〈柯金源的環境備忘錄〉,這一篇更痛苦。十幾頁的漫畫,我們看了柯師傅今年出版的那本N百頁的書,書裡大部分都是很中性的情況描述和數據、以及大量的對比資料圖,非常硬。我們要從中找到思想性的東西,以及適合被漫畫化的內容,此外也看了柯師傅拍攝的大量紀錄片,就盡量看,也和柯師傅做了一次面對面的訪談。

〈柯金源的環境備忘錄〉內頁(收錄於《熱帶季風》Vol.2)
訪談後其實想去抓他的工作方式和人格特質。他太獨特了,每天面對一個殘破的環境和無理的、想勝天的人們,卻能保持著堅定和溫和,我那時一直想逼作者把他這個氣場呈現出來。這篇的作者是創刊號以生物漫畫驚艷大家的小錢,他很熱愛環境、也有野外運動的能力,我也讓他去跟著柯師傅做剪接、拍火力發電廠和記錄海龜,但他一直抓不到柯師傅的「氣」,我們己經改來改去,弄到全體意志消磨到不行了。
後來我想想,我們都太年輕了,不夠沉穩,抓不出柯師傅的氣就換個角度吧。於是回到前敘的大量資料中爬梳,分了幾個單元去表現柯師傅的思想和精神。腳本大改之後,對分鏡構圖我也有很高的要求,因為要在TIDF的影展報上登,那裡聚集了對影像和內容都很要求的人。我只能說小錢的意志真的很堅強,最後結果也很常棒,聽說他也得到和〈我們的島〉合作的機會,我非常高興。
翁:「亞洲」的概念,是《熱帶季風》的核心,但敏感的讀者會發現書中的「亞洲」似乎和我們從小在教育中所描繪的「亞洲」大不相同,不只是對「範圍」或「邊界」的理解有所差別,更不是人們習於談論的那種(無論政治或學術)「大論述」下的亞洲,而是更「生活」的層面。Vol.2將焦點放在東南亞,這種迥異於台灣刻版印象的感覺更為強烈,可以談談慢工對「亞洲」或「東南亞」的想法嗎?雖然強調生活面,但書中並不見得都是愉快的部分,常常夾雜著「負面」的元素,特別是亞洲日常之下的「暴力」,這「暴力」可以是直接戰爭的殺戮,也可以是資本主義運作下的抺滅,是特意去捕捉這幽暗、暴烈的一面嗎?
黃:會從生活面去談來自我本身在東南亞的多年生活經驗,那些活生生的人對我來說就是比書本上的大論述有現實感。漫畫是庶民的藝術,我們想做的也是透過圖像敘事去感受其它人的生命,我認為小人物的生命經驗和大論述都有各自的重要性,而我們這些愛畫畫和愛聽故事的草民不懂太學術和政治性的東西,就做小人物嘍。
內容上我一向的原則就是多元性和差異性,真實生活中有正面的負面的各式各樣的能量,即便在一本百多頁的刊物裡無法全面,我還是希望盡可能的呈現出幾種不同的面貌。

〈音樂共和國〉內頁(收錄於《熱帶季風》Vol.2)
翁:「紀實」是慢工或《熱帶季風》最大的特色之一,Vol.2開始出現和不同媒介之間的合作,這樣跨領域的合作最初的設想和預設的目的為何?Vol.2〈主編序〉即指出跨界的合作,給予讀者從「作品」走向「真實」的管道,間接點出了紀實漫畫兼有藝術創作的「虛構」成分。兩冊中所有作品的特點是,都保有高度的藝術性,甚至是非常抽象的呈現。這樣的「紀實」,其特色和意義是什麼?和其他媒介所紀錄的「真實」有何不同?慢工似乎一直給人一種戰鬥的姿態,慢工以高度藝術化的「紀實」手法,希望對抗的對象或達成的理想是什麼呢?
黃:核心的呈現是一個作品能否超越單純的故事,或者超越「事實」表達出「真實」的關鍵,而在漫畫中成功表達出核心,所需要的是藝術性和抽象性的表現。我一直都稱合作漫畫家為「作者」,我希望他們有成為/身為作者的自覺。
對我而言,所有型式的紀錄作品都是主觀的、有界入性的,所以紀實所紀錄的永遠是作者所感知的真實,漫畫這個媒介的特色在於它徹底的從頭擺脫了真實的影像,所以你有高度的自由去呈現你所感知的真實,這個東西其實是在做《熱帶季風》的過程中才漸漸明確的,開始覺得它其實有強大的可能性,並且亞洲人因為語言的不精確性,以及擁有完全不同於西方邏輯式哲學的思維,應該能夠在這塊領域有高度的成就。我也會或多或少的挖掘每位作者在這方面的可能性。
上次看到你的文章裡提到戰鬥姿態真是嚇了我一大跳呢!這件事應該是有很隱晦包住的吧?我都要冒冷汗了。
簡單地說想要對抗這個驅向單一化、多元性消失中的世界,我們生活的世界正在逐步地走向一模一樣的發展模式、生活模式、服裝樣貌,然後各地的人為了一樣的問題而抑鬱,這一切真的太可怕了,我非常害怕被淹沒在這樣的單一性中。
慢工在國外看見了紀實漫畫,但如果回台灣發展了一種一模一樣的紀實漫畫那有什麼意義呢!我實在無法忍受複製啊!這次還索性在第二期的首刷書上加了流水編碼,你那本和他那本可是有微妙差異的!不過這個是我一貫的生活姿態而已,並非「想要推倒什麼」那種目標性的東西,因為慢工目前是我一人主導的,大概不知不覺地露出了馬腳(笑)。

〈老吉隆坡的24小時:9am-12pm〉內頁(收錄於《熱帶季風》Vol.2)
翁:Vol.1到Vol.2,另一項明顯的差別就是加入英文的翻譯,似乎有面向西方讀者的計畫,不知中間的轉折為何?我們也很好奇,一開始《熱帶季風》對讀者的想像是什麼?對「給大人的紀實漫畫刊物」裡的「大人」有特別的想法嗎?不知道這套以東南亞為主題的刊物,是否有來自東南亞讀者的回饋?什麼樣的讀者反應和回應,會是慢工最開心和最期待的成就?
黃:轉折就是光賣台灣真的不夠回本啊(爆笑)。其實慢工創業的那幾年一直有在經營外文讀者,不過太耗費力氣了,也感受到要在世界的漫畫大河裡被注意沒有這麼容易,於是養精蓄銳了幾年。《熱帶季風Vol.2》做中英雙語也是表示我們有足夠的信心重返國際了。
目前還沒有得到太多讀者反饋呢,亞洲人真的是不太習慣深入的表達看法,法國人可能會來信和你blahblahblah一堆或在活動上抓住你大講特講。我非常好奇大家的看法但也有點玻璃心不敢聽,總之希望大家的反應永遠都各不相同,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給我一樣的答案,就是我得全面重來的一天了。熱帶季風三四期還是會努力讓大家每次都嚇一大跳的。●
熱帶季風Vol.1
作者:陳沛珛、建築大叔、Novia Shin
繪者:陳沛珛、建築大叔、Novia Shin、The Guam Bus、陸偉昌、楊鈺琦、小錢、陳澈、歐泠、奇哥
出版:慢工文化
定價:550元
【內容簡介➤】
|
熱帶季風Vol.2:東南亞映像
Monsoon Vol.2
作者:61 Chi、Adoor Yeh、Art Jeeno、Jimmeh Aitch、Lefty、NOvia Shin、小錢、歐泠、陳沛珛、黃鴻硯、陳蘊柔、林忠模、莊舒晴
譯者:吳怡慈、李凱威、Roddy Flagg
繪者:Art Jeeno、Jimmeh Aitch、陳沛珛、小錢、冼佩珊、NOvia Shin、Lefty、Adoor Yeh、61Chi、歐泠
出版:慢工文化
定價:750元
【內容簡介➤】
|
人物》40歲前,再次回去最初的地方:小說家伍薰的奇幻成長史
現為海穹文化負責人的伍薰,同時也是知名的類型文學創作者,著有奇幻小說系列《海穹英雌傳》,以及獲得華語科幻星雲獎的《3.5強迫升級》。近年,他更積極推動概念式的小說合集,包括以量子環構想為核心的「升級」系列與《捷運X殭屍》等。
研究所念漁業科學的伍薰,曾擔任電視科學節目的編劇,並在環保團體工作過,經驗豐富。而他對動物的愛與對生態環境、科技進化的關注,也就自然融入科/奇幻小說寫作裡。
即將來到不惑之年的伍薰,主持獨樹一格的出版社,更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但對人生真的能沒有疑惑嗎?回首出社會後,為了心中理想東奔西走的這許多年,心裡頭的初衷又剩下多少?
我們與他一起回到出社會後第一個工作的地方:「木柵動物園」。這裡不只是孩子們的快樂天堂,也是一位小說家奇幻世界的起點,這趟動物園之旅,讓我們一窺40歲大叔的成長小史。
▉從水產課想像出洋流中的游牧魚族
就讀研究所時,伍薰選讀一門水產資源課,老師並不採用統計學的方式授課,而是採圖像方式,以當時還不是人人會使用的PPT,製作一張洋流地圖,上頭的陸地全是空白,但海洋則充滿了數千個箭頭,有顏色有方向。
伍薰兩眼放光回憶:「當時,我整個腦袋都爆炸了,狂喜啊,好像有一個全新的世界在眼前展開,瞬間就遁入自己的幻想宇宙。」
尤其是赤道暖流移動到菲律賓,再移動到台灣東部(也就是一般台灣人熟悉的黑潮),加上黑鮪魚移動速度最快可達70公里,及魚類有大群獵捕小群習性,伍薰便在腦中組合成,繞著地球洋流移動的海上游獵民族的發想。
伍薰說:「我那時在漁科所研究的是斑馬魚,體型大約是4公分左右。母魚比較壯碩,公魚則是纖細的,偶爾會有一隻霸王級斑馬母魚,會長到兩倍大,肚子非常鼓啊,一產卵,多得可怕。」
《海穹英雌傳》的原點,即是由此而生。故事中主要種族歌瓦(蜥蜴人)的生理現象,包含部族母藍帝汗、皇鱘單汗等,皆取經於斑馬魚。讓人好奇的是,在女性價值逐漸受重視的時代裡,伍薰描寫母系戰鬥世界是否意圖深入探討女力?
伍薰十足老實的說:「母歌瓦的戰鬥,還是比較接近傳統男性的路數。一開始真的只是單純因為斑馬魚,所以也不好事後添加本來沒有的意義。但我有認真在想,這個系列如果還有下一部作品,就會寫女性的真實處境,而非像男性的女性。」
▉美漫英雄算什麼,我們能創造更美的蜥蜴人
所有動物中,伍薰最喜歡綠鬣蜥。對伍薰來說,蜥蜴是優美而強壯的物種。小時候讀《小牛頓》,有一期內容介紹加拉巴哥群島生態,封面是海鬣蜥,起初他誤以為是恐龍,後來發現原來是蜥蜴,但完全不影響他對此物種的著迷。
研究所畢業後,伍薰因緣際會進入木柵動物園獸醫室工作,主要內容是照料穿山甲,以及將園區內的野狗野貓帶到收容區,以免動物園生態被破壞。記憶很深刻的是他與綠鬣蜥的交會——當時他跟著獸醫要將綠鬣蜥的蛋移到保溫箱孵化,唯綠鬣蜥為了保護自己的下一代,就跳起來咬住他的腳,所幸當時穿有防護裝,沒有受傷。
伍薰說:「其實《海穹英雌傳》最初的設想是,中古時代的人類搭船在海上遊牧。但淡水取得太難,且船艦技術不夠強,這樣真的能夠生存、作戰嗎?我總覺得不太合理。而海鬣蜥是可以直接喝海水的物種,所以腦袋就動到這裡來。」
伍薰擅長結合不同媒材,將小說中的角色具現化。圖為《海穹英雄傳》中的英雄人物(伍薰提供)
再後來,他玩超級任天堂的RPG遊戲,比如《皇家騎士團》二代,發現有蜥蜴人的存在,但大多是作為反派,而且是不怎麼重要的配角。近年Marvel電影《蜘蛛人:驚奇再起》亦有蜥蜴人現身,但也不夠優美、不夠受重視。對伍薰來說最關鍵的轉折點是,1998年的立體戰棋遊戲,終於迎來蜥蜴人是主推種類的時代。伍薰對此無疑是興奮的,且將一些戰棋零件自行拼湊為心目中的美型蜥蜴人,日後就成為《海穹英雌傳》繪作的藍圖。
為什麼要用歌瓦代稱蜥蜴人?伍薰笑著表示,早期寫作往往比較單純,歌瓦其實沒有任何用意。蜥蜴人在舊作裡原本叫可可,後來改為可瓦,最後才定名為歌瓦,就是讀起來很順眼。
伍薰笑言:「至於舊作的書名與內容,我就不講了,人都有不想要提及的過去啊。」
▉嗜養動物,對貓科深情以對
除了養魚之外,伍薰家中也養貓,名為阿Fi。所謂貓是無情的刻板印象,伍薰一點也不以為然。動物園的工作經驗讓伍薰明白,不同的動物會有不同的行為模式與情感狀態。他學習到如何面對差異,如何更瞭解動物的認知能力。伍薰眼神明亮溫柔地講述著,當他賴在沙發上看電視時,阿Fi撒嬌討摸完,就會枕著他的腳睡覺,非常親密多情。
伍薰說:「貓科的表情與表現都滿直接的,爬蟲類就比較費解,表情運作完全跟哺乳類不一樣。但我朋友說過,其實相處久了,蜥蜴的習慣與動作會讓你感覺得到牠們要什麼。所有的動物都有情感,只是我們有沒有用心罷了。」
養過綠鬣蜴嗎?伍薰很遺憾的樣子,他極其認真考慮過,但主要是台北的冬天又冷又潮濕,綠鬣蜥照養非常困難,何況居住環境也不適合,實在不能做出只圖滿足自己私欲的舉動。
對伍薰而言,關於動物的任何事,都應該絕對慎重以待。就像對待貓,跟談戀愛沒兩樣,沒有什麼會是理所當然,一切都得長期付出與關愛。你一輕忽,貓就懂了,當然會有相應對的報復措施,一如被背叛的戀人。
▉由於不喜歡所處的世界,我寫小說
會認真思慮動物處境的伍薰,寫小說時也非常在乎合理性與現實感,《3.5強迫升級》就是如此。書中描寫的新科技量子環,能改善非洲咖啡農人廉價的悲慘情況,達到公平貿易,但同時也讓經營連鎖商店的普通家庭陷入絕大困境。
「生命總是有各種兩難的時候,比如你堅持不開冷氣,但你周遭的人都開冷氣了,熱度上升,就會逼你也得使用冷氣。這種共業是我沒有辦法改變的。」伍薰語氣從感慨變成略微激昂:「正由於我不喜歡所處的現在世界,我才寫小說。我想用小說建構另一個世界,所以才會有《3.5強迫升級》這樣的作品,那就像是內在宇宙的大解放。我很渴望世界可以被改變,地球生態可以受重視,公平貿易可以被實踐,階級制度可以被化解。」
停頓半晌,伍薰目光炯炯,鏗鏘有勁說:「這應該也是為何我的小說追求寫實化、合理性的原因吧。我不要輕飄飄、毫無現實邏輯的世界。我想要創造的是,一個現在世界有可能被改變的異想新世界。」
海穹文化《臨界戰士》不僅是小說,更委請畫家將其中的人物模擬出來(伍薰提供)
海穹團隊將小說中的世界轉化成立體桌遊,甚至舉辦桌遊巡迴賽(伍薰提供)
經過長時間的開發,海穹《臨界戰士》中「菲爾德」金屬模型,2018年8月在日本亞洲動漫節(C3AFA)マーケット進行首賣,台灣版也即將推出(伍薰提供)
▉暴龍派大叔的40歲怒吼
請伍薰扮裝如探險家,跟動物塑像拍照,他顯得興致高昂,攝影師要他擺出空氣望遠鏡的手勢,他也配合無誤。一到恐龍塑像區,他更是恐龍力暴漲,站在三角龍與暴龍塑像之間,主動問我們需不需要他模仿暴龍?攝影師自然大點其頭。畢竟,可以玩得很瘋的攝影對象不多見啊。而在見識到伍薰手勢、吼聲全都到位的暴龍級演出後,採訪團隊全都露出讚嘆seafood的表情。
會這麼放得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伍薰自白:「我原本是三角龍派的,但後來就演變成暴龍派啊。一看到暴龍,很容易情不自禁。」從崇拜草食性的天王三角龍,到成為肉食性恐龍霸主暴龍的粉絲,或許也跟他的人生變化有關吧。
1979年生的伍薰,將滿40歲。突然察覺自己晉升為大叔,經歷了很大的衝擊。「並不是說我跟年輕人有溝通障礙,只是問起有誰看過《星際大戰》、玩過《魔獸》,居然只有一、兩個,實在不能不震驚。世代之間真是截然不同了。」
但身為大叔,自有其價值。伍薰在2014年成立海穹文化,除了出版自己的小說,想要用自己喜歡的方式發行作品外,也展開一系列跟年輕作者或寫作素人的合作。近期,甚至還開發「台灣類型文學母語讀音資料庫」,希望讓讀者能用台語、客語、原住民語讀出諸如《星際大戰》裡頭的專用名詞。
不僅僅是各種新奇想法源源不絕,還有一點能力與資源可以展開行動,正是作為六年級大叔的獨特價值。
伍薰沉重地說:「六年級說起來滿可憐的,普遍的共識是,我們完全沒有上一世代的坐擁資源、遍地都是機會。我們挺苦悶地長大,且備受壓制。有些同行前輩甚至不想讓我們出頭。所以,面對新世代,我想要盡力幫助,不想要那樣的不幸降臨在他們身上。我希望年輕人可以因為我現在努力在做的一些事,飛得比我們更好、更遠。」
馴化在台灣這個社會是常態,一切都被各種潛移默化的法則綁架、規限了。人的自由變成僅僅只能是消費主義式的,安全無害的植物力遍布社會。但伍薰這名動物系大叔,還試著要擁有野性,不願成為被完全馴化的人。所以他創作、開出版社、舉辦各種增進想像力與本土化的活動。伍薰的內心深處,必定有著一頭他熱中扮演的暴龍,等著有朝一日,震天一吼。●
【延伸閱讀】獨角獸、魔法、星艦台語怎麼念?台灣的類型文學,需要母語資料庫
手指點一下,您支持的每一分錢
都是推動美好閱讀的重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