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陳昌遠》自己的祕境
稍微下起小雨的時候手機響了。現在說的是5年前某日的傍晚7點,那時正準備去工業區上9點開始的大夜班,因為過30歲後代謝慢,肚腹囤起脂肪,於是每天提早二小時走路上班。記得那陣子很涼,適合散步,所以常鑽進各種巷子閒晃,仰望別人的窗戶,那像一個發光的盒子,可以偷聽他們的電視聲或交談聲。獨自一人的狀態,寂寞的感覺若浮起,就走到大路觀察下班車流,或者各式餐飲小店的人流,讓自己感覺生活圈與現實世界有交流,雖然沒跟誰談話互動,只是看,只是聽而已。
那時往往帶著一本書出門,通常走到五條街外的大十字路口的便利商店,買一罐伯朗咖啡坐下邊喝邊讀。現在回顧,那是少有的固定閱讀狀態,或許是那間便利商店的位置安排實在舒適,就成了我的閱讀祕境了。
當時對宇宙感興趣,先是讀史蒂芬.霍金的《新時間簡史》,一邊想像宇宙的樣貌,一邊想像站在地球上的自己如果從外太空觀察又是個什麼樣貌?傍晚有月球、金星在鐵皮屋頂上發散微光,生活中看不見星座,想著星座是什麼?就讀《圖解星座神話故事》。現在回想內容,竟然全忘了,倒是還記得喜歡詩的自己對語言符號感興趣,讀羅蘭巴特的《戀人絮語》、《符號帝國》,看他怎麼拆解事物,又重新組裝成新的意義。
也曾讀詩人鄒佑昇的詩集《大衍歷略釋》,他在詩集中安放許多奇奇怪怪的公式,說是有一種美感,讓我一開始覺得莫名其妙,後來有了設想,這宇宙的組成都是數學公式、程式碼,而運作過程是透過一種抽象至能包容一切並且有意識的機器。而詩,或許就是人類在其中透過文字寫出一串經過壓縮的資訊,用自身的抒情方式,講述世界之間必然的交互影響,以及結果。
手機響起第一聲的時候,我正在讀《森林祕境》,作者大衛.喬治.哈思克(David George Haskell)是一位生物學家,用一年的日誌形式,描寫他對林區中一小塊土地的觀察,他稱之為「曼荼羅地」,每個篇章都以科學進行分析,卻充滿詩意。
手機響第二聲,我讀到作者描述光子從太陽內部核心迸發出來,因為太陽巨大的重力緊抓,不讓光子往宇宙前進,於是這些光子必須花上一千萬年的時間掙脫,而一旦離開太陽表面,只8分鐘就來到地球,來到自然萬物,來到人的眼睛裡。那時我抬頭,沒看見星星,但想,每一顆星星的光芒,也都是這樣吧,而一通電話的起頭,也必然經過許多轉折吧。
手機響第三聲,我想著雖然人類仍無法超越光速,但訊號的傳遞無需多耗時間等待,一通電話從指尖觸碰瞬間,讓一串號碼因為電的使用,經過程式運算化為一道發出的波,從地球的某一端抵達外太空的人造衛星,再投向地球的某一端,穿越大氣、雲層,穿越各類建物與機器,最後來到某個人的掌中,經指尖觸碰,二人形成聯繫,整個過程也不過幾秒鐘。
手機響第四聲,是陌生的號碼。我想著要不要接?宇宙尺度下,人類的生命時間雖然不值一提,但僅僅一秒遲疑,人類的內在心思就可擴展到一個宇宙脹滅的尺度了。當時我頗憂鬱,覺得人生正在耗費,時間正在耗費,耗費的原因往往是猶豫。
是誰呢?在這個大家都下班的時間?我不是擅於判讀的人,因此在人事物的應對上往往慢半拍,特別害怕電話,無法冷讀,人的話語在連接時因為隔著一台機器,更難以用熱感知去接收,所以很擔心。
手機響第五聲,接起來了,對方通知我準備好自己的資料,如履歷、文字作品等,靜候面試通知。這通電話來自於前幾天詩人王志元透過訊息問我有沒有興趣換工作當記者?我說好呀,但我應該不會上吧,只希望有個面試機會,於是志元像個郵差轉傳資訊介紹,成為這通陌生號碼電話。
聽完事項掛電話,我點菸抽,想著下班後要使用e-mail將我的文字傳送到某處,接受某個領域的評估,這又是資訊的不斷傳遞。未來會怎麼樣呢?不知道,也許一切皆不變,那時我提醒自己,等會冒著細雨走十幾條街到工廠後,記得把此刻的心情寫在小紙條上,下班後謄寫在自己的雲端空間裡。
5年後的現在回顧,當時渴求的面試機會如願有了,也真的換了工作,一路做到現在。我找出當時文字,為那些粗略思緒增補細節,觀察自己的過程,就像觀察一塊歷經5年變換的曼荼羅地。
觀察需要時間,需要沉澱,5年時間的變幻有太多細節,至今還無法整理清楚,只覺得自己透過一本本書,一個個採訪對象,化為一篇篇文字,用詞有了轉變,思考模式也變了,詩讀得比以前少了,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不如當初單純,有了變質?但朋友說我這是質變,二字顛倒就有不一樣的意義,計算與算計也是,讓我忍不住想,或許這世界很多事物都是顛倒的。
最近因為疫情爆發在家工作,於是家中也像一塊可以長久觀察的曼荼羅地了,但要如何觀察?如何寫?還真是個難題。寫東西最令人恐懼的,就是你非得寫出一個什麼,那個什麼要嘛最好有微光隱隱,要嘛就深沉幽暗,得有個質地,偏偏我只會寫喇賽文,只好找《森林祕境》出來讀。
書架上的書因工作有過幾波輪替,但這本書始終存在,是書封破損的舊書了。我不太惜書,讀到喜歡的篇章時,往往折頁做記號,現在翻到折頁,剛好是6月20日的篇章,裡頭的曼荼羅地經過一周細雨,獐耳細辛這種植物的葉片在陽光下發亮,作者這天聽見有或萬或千的昆蟲同時振動翅膀,嗡嗡聲,他推測可能是遠方有蜂巢。
這樣我便能這麼寫了:此刻台灣準備進入梅雨季節,今天下起午後雷陣雨,公寓樓梯間窗戶沒關,灑進了許多雨水。之所以沒關,是因為前天我發現一隻蜂困在樓梯間內,約姆指大小,頗巨大,不是一般蜜蜂,推測從二樓窗口進來,卻迷路到窗戶緊閉的四樓。只聽牠為了脫困一直發出強烈的翅膀震響,衝撞玻璃,但終究飛不出去。若不理牠,最後的結果是像過去誤入的蛾類或蝶類一樣,就這麼困著死去。也許是關在家裡太久,不免對於受困感有一種同情,冒著被叮的風險開窗,見牠飛出去,一些困居的憂鬱就此消減許多。
無處可去,只好多花心思觀察窗台盆栽。老實說我對待這些盆栽挺隨便的,想到才澆水,幸好麒麟花、左手香、仙人掌、攀藤植物都耐旱,努力將身軀延伸到窗台之外,像是伸出手臂,要捧好屬於它們的陽光。有二盆九層塔因為不照料,也不摘來做料理搭配,任其開花結種子,最後它們往往安靜死去,我便再將種子撒下,如此生生滅滅已是第三輪,現在又冒出新苗,忍不住輕撫小小的葉片,聞聞指尖的九層塔香氣。
一個生命的死亡,其結果是帶來一片寂靜,而一個生命的誕生,代表著他在未來將製造許多聲響。我在想,即便是植物,看似安靜,當根莖葉在竄長時,也該有著聲響,只是人類聽不到而已。此刻台灣因疫情而有死亡不斷發生,這一年來,疫情的訊息透過雲端資訊不斷推送,手機燈燈燈地震響,或許可算是一種生死之音的聆聽了。●
陳昌遠
高雄小港人,曾在報紙印刷廠當過十年印刷技術員,因為年資聽來很長,常被誤以為很懂印刷,其實工作單調,十年時間只學會翻報紙看文章而已。書讀得不多,但喜歡讀詩寫詩,現職為文字記者,常常為了該怎麼寫一篇報導而苦惱,前陣子寫詩比寫報導簡單輕鬆,但一寫起詩又覺得寫詩真難,於是有了體悟:寫一首爛詩很輕鬆。由於長期精神緊繃,目前處在讓自己寫很多爛詩來放鬆的狀態。著有詩集《工作記事》。
跟著台漫過暑假》讓漫畫成為台灣人的(防疫)日常
台灣Covid-19疫情升為三級警戒已有一段時日,防守疫情擴散的最高原則就是大家都盡可能地「宅在家裡」。原本屬於私領域的空間,如今卻被迫要成為上班、上課的公共空間,加上移動受到限制,與家人互動多、磨擦大,要如何消解壓力與焦慮,成了我們的日常議題。有人靠不斷刷卡網購來舒緩壓力,也有人花時間下廚做料理、蹭寵物、滑手機、打手遊、追劇等。除此之外,「看漫畫」也是大家可以考慮的好選擇喔!
文策院今夏推出了「2021跟著台漫過暑假」企畫,以台灣人最愛的「手搖杯」發想,結合台灣漫畫作品,讓台漫圖像透過周邊商品聯名設計,散播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雖說少了在街道上人人拿手搖杯趴趴走的選項,但仍可以透過外帶或外送到府服務,讓消費者一邊喝飲料、一邊悠閒地在家裡閱讀由知名台灣漫畫家創作的聯名短漫,也藉機認識更多金漫獎作品,了解更多台漫相關的資訊。
在籌備這個企畫之前不久,不少人對文策院的關注正聚焦於「CCC編輯部」的去留爭議,各界紛紛站出來發聲,力挺台漫創作,並且關切台漫產業的發展方向。以台漫長期以來的發展來看,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台漫始終缺乏大眾關注,這次居然能引起眾多關心支持,或許算是有力的進展吧!然而,只有這樣仍是不夠的,至少我認為應該要讓漫畫更深入日常生活,成為大眾習以為常的通俗文化媒介。
▇漫畫與跨界合作的產業模式
有趣的是,也因為越來越多人關心台漫,偶爾會看到希望學習日本、發展台灣「ACG產業」的說法。
「ACG」這個詞在華文圈裡專門指「動畫(Animation)、漫畫(Comics)與電玩遊戲(Games)」的集合。日本的漫畫自早期發展開始,就與動畫、遊戲產業密切地串聯在一起進行推廣行銷。例如,1960年代手塚治虫創立動畫公司「虫製作」之後,馬上將他的漫畫作品《原子小金剛》(鉄腕アトム)改編為電視動畫(事實上在動畫之前還有同名的真人電視劇,但建議各位不要去找來看比較不會失望),同時動畫的贊助商明治製菓也發售原子小金剛造型的巧克力食玩,結果大受歡迎,成為動漫角色跨界與食品業結合的最經典例子之一。
有別於傳統迪士尼的垂直整合(或是近年常見的術語「一條龍」),日本動漫產業是採水平整合,或稱Media-mix模式的策略,橫跨ACG+N(輕小說)+T(玩具)等相關產業,以文化內容或角色為核心串連起來,將文化產品的經濟效益最大化,同時也能因應新媒體時代的瞬息萬變。
台灣並沒有像日本這樣的產業鏈模式。1970年代末到80年代間,台灣曾是全球知名的動畫代工王國,然而90年代隨著台幣升值、產業升級、勞力成本提高,動畫公司紛紛外移到中國。儘管偶爾還是有充滿理想抱負的創作者,努力推出優秀的原創動畫,但數量真的少,且幾乎沒有從漫畫改編的例子。至於台灣的電玩,大多都是獨立製作,更不用說電競產業跟台漫是完全沾不上邊。
因此,台漫不可能完全依循著日本ACG緊密連結的產業模式,但是,跨其他類型的模式或許可以試試看:像是近年來有一些台漫改編電視劇、舞台劇、桌遊等,或是將文學作品、動畫電影、人物傳記及博物館推廣,改編成漫畫等的企畫案,都出現了不錯的成果。而從這些嘗試中,我們仍在尋找較可能成功的模式。這次文策院企畫的台漫跟手搖杯的異界合作,也算是另一次的嘗試。
▇對漫畫的文化認知
想要發展台漫不能只談產業模式,還需要更廣泛地思考:讓漫畫成為台灣人習慣閱讀的媒介、重視漫畫的藝術與文化價值、甚至是讓漫畫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事實上要做到這些改變,是需要長時間才能發酵的,這種文化工作最難直接看到成效,但也不能因此偏廢,而且要做就是要趁早,並且一點一點去累積能量。
再以日本為例,漫畫閱讀是日本人的日常生活,街頭巷尾、車站月台,到處可見販售漫畫的便利商店或書報攤;漫畫圖像的敘事手法隨處可見,包括地鐵月台牆上海報、車廂內廣告,建築外的大型看板等。在民眾自然而然與漫畫圖像共處的情況下,漫畫可以與各種不同產業進行跨業結合,運用在許多面向上多見成效,也因此日本企業對漫畫進行投資的意願也很高。
這些現象背後有個重要的基礎是:日本人並不認為漫畫只是給小孩子看,而是從小孩到銀髮族都愛看漫畫,此外漫畫家是被尊重的行業,能成名的話還能帶來大量的財富(當然背後也有黑暗面!)。這樣的文化認知,和台灣人是差異很大的。
▇台漫的最大困境:市占比太低
很遺憾的,台漫目前最大的困境就是市占比太低。過去當權者對漫畫創作的審查箝制,以及人們對漫畫價值的貶抑,將漫畫視為不入流、幼稚的文化,造成台灣人的漫畫閱讀風氣本來就不高、創作生產的體制也不夠成熟。而在閱讀漫畫的人口當中,又絕大多數是以日本漫畫為主。這些都是不爭的過往事實。
如果沒有大量的讀者去閱讀、消費、欣賞,甚至沒有人認真去評論台灣漫畫,這樣的漫畫文化發展生態其實是不太健康的。可能的問題包括創作者難以靠賴微薄的收入為生、作品類型選擇不夠多樣化,或是粉絲讀者的交流不夠活躍,也沒有相關評論資訊可以引起更多討論,創作者之間甚至可能因資源不足而必須互相爭奪等。此外,即使有意與企業談投資或合作,但企業往往傾向選擇《進擊的巨人》或《鬼滅之刃》之類暢銷作品合作,以追求更高的投資報酬率。雖然令人難過,但實在不得不說台漫的現實是殘酷的。
為了走出困境,要如何生產出有趣的、讓人想去看的台漫作品呢?我們看到政府為此提供了補助和獎勵、媒合各界力量與資源,希望給創作者良好的創作環境;我們也看到各家出版社不同作法,以及讀者或群眾們議論紛紛提出各種見解。
大多數人關注的焦點在作品和創作者,卻常常忽略了更廣泛的文化與社會環境——也就是如何讓民眾重新去認識漫畫(整體)和台漫(部分)?如何讓漫畫閱讀普及化?
當然,除了政府機關,民間團體或個人也透過許多活動努力,試著去進行漫畫的文化推廣,這些都是值得重視的作為。然而我認為,漫畫文化的推廣活動,應該先從了解漫畫本質上的特色為前提出發。因此本文最後想藉由強調漫畫的特色,為文策院「2021跟著台漫過暑假」的活動意義做個定位。
▇當現實受到了限制,想像力更不應該缺席!
漫畫的特色之一,在於其圖像表現方式的變化多端。不同於照片或攝影將現實景物如實地映照出來,漫畫的圖像充滿著各種變形、扭曲、誇大以及象徵符號,而在畫格與畫格之間的「間白」,讓讀者得以展開各種意義的連結、詮釋、想像,或甚至腦補。
因此,閱讀漫畫總是可以激發出各種想像力,也能輕易地帶領讀者進入未知的世界——或許是理想烏托邦,或許浪漫唯美,就算是紀實漫畫,也具有讓人體會到另一種人生經驗的意涵。漫畫讓我們暫時跳脫現實,讓身心得到療癒,充電之後才能再繼續為生活奮鬥。因此,當我們都只能「宅在家裡」的此刻,更是建議大家可試著來閱讀一本漫畫,前往另一個國度進行不同的體驗。當現實受到了限制,想像力更不應該缺席!
期許可以透過「2021跟著台漫過暑假」活動,漫畫圖像與飲品商店的聯名,讓民眾從日常的飲品消費中,遇見台灣漫畫作品,並引領進入想像的世界,暫時逃離炎熱的暑假與枯燥的居家防疫,讓我們的身心靈獲得治癒吧!
閱讀通信 vol.347》繞遠路不算是迷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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