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人生.林秀豪》當世界如此美麗之際
當我還是10歲的小孩時,自然不知道物理學家的模樣,卻已看見科學知識能帶來截然不同的視野。夏日午後捧著冰茶,看著窗外來往的人群,皮膚白皙的女孩撐著陽傘,惹來老媽不屑的叨念:「又沒下雨,到底撐個什麼傘!」但這一點都不奇怪的,光是由一顆一顆光子組成的,五顏六色的光子在世界亂撞,彈入眼底的視神經,映射出這多采多姿的世界。下雨時,拿傘擋著雨滴,大太陽底下,光子雨可來得又大又急,打把洋傘避避,聽光子在傘面彈動,夏日正好。
上了高中後,能理解的自然現象越來越多,對於方程式所展現的簡潔,總是驚艷不已。青春期的我獨來獨往,越是埋進科學的世界,跟人群就越發疏離。倒不是厭惡,純粹是活在平行時空的距離感,偶爾也會好奇地探出頭,看看真實的世界。
參加交大的科學營時,有次護送隊友走回女生宿舍,靜靜的夜空掛著清亮的月,她笑著跟我說:「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同樣的月光下,我腦袋中的想法截然不同,想著我們總是看到月球一側,那神祕的另一面總是隱身在黑暗中。這現象源自一個巧合:月球繞著自己轉的週期,居然和繞著地球轉的週期一樣,造成我們總看到這半個球面,或說,總有另一半神祕的面紗。
當我盯著天上皎潔的明月,不禁深思,是什麼樣的機制,才造成這麼有趣的現象呢?但人們對著千年不變的月兔陰影,賞著月、吃著月餅、吞著烤肉時,應該也不覺得滋味少一點吧。
活在自己井然有序的世界裡,有一份安心,也有一份自得。我喜愛讀書,也讀得快,但除了趕著考試外,很少一口氣把書讀完。印象中讀到放不下的書,只有兩本:赫塞的《鄉愁》跟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原本蝸居的象牙塔,在讀完《美麗新世界》後,瓦解殆盡,讓青春的我,乃至於今,都得誠實地面對這無厘頭的真實世界。
現實生活的紛亂無章,與自然定律的井然有序,呈現極強烈的對比。但我以前從未把這兩件事連結在一起,壓根兒也沒想過,如何「善用」科學知識來改造世界。看著亂糟糟的社會百態,誰不希望這世界井然有序呢?但你願意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在《美麗新世界》書中,科學鎮壓了一切的騷動與亂源。每一個人打從生產、教育到就業,都由系統化的生產線所完成。先進的科學彌平所有先天的差異,個體間的差異是由孵化與制約中心訂下的,是精心設計的,是為了維繫社會的安穩而來的。阿爾法天生就是菁英,而艾普西隆天生就是勞動階級,因為在孵化瓶中便是如此,在制約的教育中亦復如是。阿爾法慶幸不必出賣勞力,艾普西隆對於不必痛苦地動腦,簡直樂歪了,每個階級的人,如此心滿意足地珍惜自己階級的幸福美好。這樣的階級差異,自我衍生,這樣的平穩秩序,代代相傳。即便生命冒出短暫的脫序,別擔心,只要吞下幾顆「索麻」,迷幻過後的自己,又將回到這美麗世界的常軌上。
是的,經過科技調整後,紛亂不見了,社會秩序如此安穩,每個人不分階級,都如此安分快樂。每個人都在設計好的框架裡,如此無害地活著,如此無害地運用殘存的自由意志,去經營個人的幸福。書中的世界實在太過驚悚,即便放下書後,依然在我腦海盤旋。
從科學的角度來看,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然而這樣的美好秩序,所需的代價是否過於巨大?我想敲醒美麗新世界裡的每一個人,從阿爾法到艾普西隆,然而喚醒後的世界,真的有比較好嗎?面對這樣的社會循環,當所有受害者同時成為加害者時,罪惡是否不復存在?在美麗新世界裡,我們甚至找不到可怪罪的人。
當動人的蘭妮娜陷入情慾的迷惑時,她的好友芬妮勸著:「又不是多一兩個男人是痛苦的,妳應該再多雜交一些……」書中對於性感胴體的描述,充滿動感的挑逗,而當雜交成為被稱頌的規範,婚姻已成為猥褻而自私的行為。正是青春的我,性賀爾蒙在身體竄流之際,每每讀得臉紅心跳,除了挑起巨大的慾望外,也同時挑戰深層的道德感。在理性的輪廓外,這感官式的激動與衝擊,喚醒沈睡的另一面。生平第一次,我是這麼活生生地察覺到自己是Homo sapiens,具有活跳的慾望與矛盾,一如身邊所有的同伴。
書中的野人,只有悲劇的可能。他深受蘭妮娜吸引,卻因為彼此錯置的道德規範,而飽遭煎熬。旁人不解野人的瘋狂與痛苦時,野人點點頭說道:「我吃了文明。」當謹守禮際成為野蠻,文明成為嘲弄人性的架構,脫離了子宮而製作的生命,是否也同時切斷了人性的臍帶?
正如同野人一般,我對於美麗新世界中的種種,除了不解,也感到反胃。但是當野人轉而擁抱宗教儀式的救贖時,我越讀越感不堪,如果你誤以為錯誤的反面,必然正確,那你就太低估人類的愚蠢了。
蘇軾感嘆「人生識字憂患始」,這書硬生生地把我從明亮的科學世界踹出,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從此我不再是窗邊好奇的小男孩,科學與現實的世界重疊了,我再也無法埋進方程式裡,把感情當作幻象處理。雖然我還是操作著流暢的使用者介面,與生活中的人事物互動,但我不再是孤懸在平行世界的理論物理學家,終究意識到自己除了遵循薛丁格方程式外,也是一枚活生生的人。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或許會說現今的世界離《美麗新世界》還遠,至少搖搖欲墜的婚姻制度,依然在表面上維持社會交配的秩序。然而科學的進展並未放過我們,《1984》隱然到來,臉書谷歌蘋果亞馬遜,像是帶著微笑的老大哥,服務並操弄我們的人生。
當每個人毫不在乎地交出時時刻刻的點觸,換取免費便利的服務,一個龐大的巨獸在我們的餵養下茁壯:沒有人有過錯,失控的運算法則甚至不是活生生的人。沒有人綁架了我們,是不經意的點擊,是無所不在的社群連結,讓我們身陷在這美麗的新世界,啊,是的,如此美麗得令人無法自拔。●
林秀豪
理論物理學家,清華大學物理學系特聘教授,別名豪豬教授,出生於戒嚴時期的港邊,是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的時代。從國小到高中,光光「我的志願」就寫了十三遍,他志趣堅定,科學家寫了十二遍,只有一次看老師打遍天下英才,胸中油然而生「有為者亦若是」,寫了一次:「我以後要當老師」。話果真不能亂講,一整打的科學家作文,加上喊了這麼一次當老師,日後就成了學生口中的豪豬教授:一邊在平行宇宙做科學研究,一邊在現實世界誨人不倦。
現場》2018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以書結緣、與世界為友
陳彥明整理
「喜歡書的人一定要跟台灣交朋友,因為台灣就是一個熱愛書本、喜歡閱讀、又充分展現出版自由的地方!」2018德國法蘭克福書展10月9日開展,中華民國駐德國代表處大使謝志偉昨(10/10)日為台灣館開幕酒會致詞時,以德、英、義、法多種語言穿插演說,生動的內容不僅打動現場一百多位國際出版同業,也使大家對台灣出版業的深度和豐厚,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謝志偉將TAIWAN解讀為:Traveling Around the World Is Wonderful and Necessary(旅行世界是美好且必要的),從四處旅行—變成文字—變成書,強調我們寫作、閱讀是為了與世界連結。「台灣人為自己而寫,對台灣有興趣、想要了解台灣、想要閱讀台灣的書的人,就已經是我們的朋友了。」
今年的台灣館展場由知名藝術家鄒駿昇設計,延續年初波隆那書展台灣館的設計基調,以象徵玉山的綠色為主色調,搭配象徵香蕉的黃色,營造出清朗明亮的視覺效果。館區今年首創「福爾摩沙專區」,精選能突顯台灣文化意象的書目。並延續推廣茶香伴書香的美麗傳統,酒會上以舊振南發揚四季常民禮俗特色的漢餅和鳳梨酥,饗宴賓客,獲得外國賓各一致好評。
台灣館開幕現場除了聚集參展的台灣出版人,也吸引了許多喜愛台灣文化的粉絲,包括中文流利的漢學家、歐美亞洲地區的出版社代表、法蘭克福書展代表,還有世界各國的書展主席。
2018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開幕活動引來大批人潮(陳夏民攝)
今年法蘭克福書展歡慶70歲生日,自10月7日即以5公里路跑開始暖身,接續10月8日的年度重頭戲「德國圖書獎」頒獎典禮,由作家Inger-Maria Mahlke創作西班牙佛朗哥時期一段加那利群島上三代家族的故事獲獎。10月9日正式開幕典禮,則以聯合國人權法案簽署70週年的紀念意義,重申出版自由和人權尊重在全世界此刻更需要特別彰顯的價值。德國總統弗蘭克-瓦爾特·施泰因邁爾(Frank-Walter Steinmeier)和書展主題國喬治亞總理馬穆卡・巴克塔澤(Mamuka Bakhtadze)均隆重出席。
「每一天,我們都必須捍衛人權!」德國出版與書商協會主席 Heinrich Riethmuller在開幕典禮中除了致詞歡迎喬治亞主題國帶來的豐富文化展覽和優異作家,更強調法蘭克福書展70週年慶對出版自由的追求,正是呼應人權法案簽署70週年的深意。
2018年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由文化部主辦、台北書展基金會承辦,展覽面積166平方公尺,以「Open TAIWAN」為主題,共計115家出版社聯合展出934件最新出版品。台灣館五花八門精彩的年度出版選品,在亞洲館區顯得氣質典雅而隆重,連連獲得參訪來賓的讚許。書展展前施工日,法蘭克福副主席Holger Volland特別來到台灣館打氣表示:「我昨天就經過台灣館了,真是非常漂亮的展館…非常有台灣味。今年的法蘭克福綠色最夯,4.1館就有一百棵綠油油的樹木,相信讀者們一定非常喜愛漫步自然的感受!」韓國出版協會執行長朱一尤首日參訪台灣館亦讚不絕口,大喊“Wonderful!"
展覽第一天,即有許多舊雨新知前來洽詢台灣館的新鮮出版品,探問類型以小說、心靈與宗教和童書類別為大宗。呼應法蘭克福大會彰顯出版自由的主張,兩位作家紀大偉和林育立並在國際舞台發表演講,以同志文學史和歐陸觀察的視角,提出全新風貌的亞洲觀點。●
2018法蘭克福書展台灣館開幕酒會(左起)推薦作家林育立、推薦作家紀大偉、台北書展基金會董事長趙政岷、中華民國駐德國代表處大使謝志偉、舊振南董事長李雄慶、作家徐宗懋。(書展基金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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