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神明還在的時候:《神明離去之後》推薦序
來到島嶼的神明很多,一度非常擁擠。
日本神明來了又去,留下一些寶物和遺跡,《神明離去之後》要講的就是這段聚合離散的故事。
公分 臺灣神社舊藏 國立臺灣博物館藏
觸發本書作者劉錡豫探究這段故事的起因,是2016年我們一起造訪國立臺灣博物館的庫房,調查日治時期奉納給臺灣神社,又輾轉歸藏至此的寶物。我很難忘記,當那須雅城所繪,183公分高、84公分寬的〈新高山之圖〉在空間有限的庫房全部展開時,震懾眼簾的畫面。線條繁複層層描繪出肌理的山石上,遍布以金、銀泥顏料反覆點染幻化成的岩壁、杉葉、融雪,和雲霧。近觀時,山頂冷冽的霧氣伴隨金粉好像要沁入心肺,原本低溫的庫房似乎又降了幾度。
這件作品,後來在2020年北師美術館「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展出。過去有許多藝術作品,非公立美術館收藏、散落各處,「不朽的青春」展的主旨,便是展出這些主要由臺灣藝術家創作,或以臺灣為主題,然而難得一見的作品。
〈新高山之圖〉在奉納給臺灣神社後,就再也沒有公開展過,可能只有極少數來臺的日本皇室成員看過,或者應該說,只有日本神明看得到。策展團隊一度猶豫要不要選入這件作品,因為它非常不「臺灣美術」。好在畢竟畫作品質不錯,也還算符合展覽主旨,最後安全過關展出。
在展場仰望這件作品,總讓我想起另一個故事。1934年,有一位日本的洋畫家藤島武二(1867-1943),來臺擔任臺灣美術展覽會的審查員。10月下旬藤島在臺北的審查工作告一段落,立刻搭夜車直奔嘉義,隔天登上阿里山停留約三天,寫生創作。
藤島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描繪眺望新高山(玉山)的日出風景。當時還有一位總督府文教局職員陪同隨行,並將這段旅程寫成遊記。為了描繪日出,戴上太陽眼鏡、站上山頭的藤島,迅速地下筆捕捉凌晨瞬息萬變的光景。藤島說,他描繪新高山日出,是為了將作品進獻皇宮,今天終於完成多年來的願望。聽到畫家這麼說,一旁的職員不禁眼眶泛淚。
藤島此時已是引領日本西洋畫壇的重要畫家,也是數位臺灣畫家留學東京美術學校時的老師。1930年代藤島取材的日出景象遍及日本各地,登上阿里山時他已年近七旬,日後更遠赴滿蒙。
日出當然是日本自古至今充滿民族與政治意涵的景象,但是更讓我揣想的,是那個引發眼淚的共鳴。許多將作品進獻皇宮、奉納神社的日本藝術家們,是不是也受到相同的感召,所以即便年邁也不惜跋山涉水?即便作品可能不再被大眾看見,也願意奉納出心血結晶?
這裡無意美化歷史,尤其當臺灣畫家身處其中,情感複雜得多。臺南市美術館正在展出嘉義畫家翁崑德(1915-1995)的作品。戰前他善於描繪家鄉景物,漫遊於城市捕捉街道、公園等風景,是繼陳澄波後在嘉義受到矚目的西洋畫家之一。
1937年中日戰爭爆發後,在臺灣的日本青年也被徵召從軍。隔年翁崑德入選臺灣美術展覽會的〈月臺〉,便描繪群眾在車站送行的場面。中景描繪火車月臺柵欄內擠得水洩不通的群眾,正在歡送從車窗探出頭的士兵們。月臺上方屋簷懸掛著「新高登山口」紅底白字的海報,暗示了車站地點以及遠方無形的背景。

群眾看似男女與軍警,高舉著日章旗與入伍者名字的旗幟。在美術館細心修復下,作品恢復了原有的光彩,一片旗海鮮明像是無數日出景象。不過,畫家似乎更刻意凸顯擠在柵欄內最後一排,身著黃、藍、紅衣的女性們,與白色制服的女學生,隔著人群目送屬於她們的——孩子、兄弟,或同學。
經修補破損處後更清楚浮現,被排除在柵欄外的畫面前景處,尚有一位和服女子孤單的背影,沒有舉旗沒有歡呼,默默望向車廂某處。這是畫家的實際取材還是寓意般的表現?畫作雖然修復好了,但失落的故事細節已無法回溯。只能讓我們省思,日本皇國與軍國神話的榮景,映照在臺灣畫家心裡,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事實上翁崑德還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因此驅動他的或許是另一方神明感召下的悲憫精神。走到隔壁展廳,赫然出現臺灣神像門板——過去中國傳入的神明,原來是潘春源(1891-1972)家族的作品。
潘家祖孫三代經營畫室,彩繪宮廟壁畫、門神等的作品遍及臺南、高雄,北至大龍峒保安宮等處。這也是臺灣許多傳統畫家的本職和展場所在,有的畫家在日治時期兼學日本傳入的膠彩畫,轉戰現代化的展覽會。1930年代後期皇民化運動加速,臺灣傳統寺廟被整理與裁併,日本神社數量大增。不只是寺廟,正廳改善使家中的神主桌改為供奉天照大神的神宮大麻。
這個過程衝擊到傳統畫家,廟宇彩繪工作減少,不得不兼畫廣告或插畫。當年島嶼上眾神明擁擠不堪,左右著藝術家的生活。如今各自安置在美術館展示,那裡是一小方皇國日出之景,這廂矗立著九尺威武門神。
本文開頭提到,猶豫〈新高山之圖〉該不該放入臺灣美術展覽展出的問題。還有思考日本、臺灣畫家如何面對國家神道信仰等等,每當對臺灣美術史產生錯綜複雜的問題意識,往往只能從這些零散的故事,拼湊一點稍縱即逝的感想。又或是一不小心就在展場走馬看花,打卡結案。
不過現在有了一個完整案例可以細讀深思的機會。從踏入臺博館庫房開始,錡豫便展開他追索臺灣神社收藏的腳步,並完成碩士論文,也是現在這本書的雛形。
臺灣神社的收藏是怎麼來的?有哪些藝術家的創作?又如何流傳至今?延續出版社前回出版頗受好評的《物見:四十八位物件的閱讀者,與他們所見的世界》一書觀點,作者以「物」為取徑重新編寫這段神社收藏史,使內容有了更清晰易讀的脈絡。
作者同時憑藉其藝術史研究的功力,進一步解釋作品風格由來。例如這些山岳風景畫的構圖取景方式、七寶燒紋飾的裝飾性、〈鄭成功畫像〉摹本的不同風格,原來都有其所以然。不但如此,超越碩論範圍,他鍥而不捨地追查解明了〈八咫烏圖〉懸案,以及如神社的「飛龍」變「金龍」、紀念碑被拼裝重組等的過程。閱讀時跟隨其考察所至,有著迂迴曲折的趣味。
不過作者也經常停下腳步省思,關於歷史記憶、文化遺產的事情。本書內容涉及神道、國族與殖民體制等不斷交纏,並延續至戰後的議題,無法逃避。過去的研究不乏從政策、空間或文學等角度探討這些議題,但是如本書以神社收藏為題進行藝術史研究,作為出發點的並不常見。
雖然考察出答案的同時,可能衍生更多問題思考。比如說,這些「物」與其奉納、流轉的過程,能否映照出:國家神道在近代日本與各殖民地的相對關係和變化、島嶼眾神明隨之共存或相斥的狀況,以及,(前)被殖民者對此凝視或介入的主體位置等等。或許還需要結合研究方法或立論基礎,進行冷靜的學術思考。
但是無論如何,當神明遺留的寶物與遺跡仍然存在、出現在眼前,引發我們共鳴或批判的反應,就算是冷漠以對、視而不見的態度,都會繼續映照並塑造我們是誰。
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常在想,若是再早個十幾二十年,無論是客觀或主觀條件,可能都沒有誕生這本書與其讀者的機會。現在很高興能讀到錡豫這本書,諸多問題並不好解,但重新理解的過程實屬必要。期待這本書也能映照出我們心裡某些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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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錡豫 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古蹟藝術修護學系學士,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碩士。曾擔任公共電視臺《畫我臺灣》第三季企劃,現經營粉絲專頁「書院街五丁目的美術史筆記」,從事臺灣美術史的教育推廣寫作。參與合著《漫遊按讚藝術史》(2022),文章多散見於典藏雜誌(古美術.今藝術.ARTouch)、季刊《薰風》(獲第47屆金鼎獎優良出版品雜誌類專欄寫作)與陳澄波文化基金會「名單之後」系列。另有數篇研究論文,發表於《臺灣美術學刊》、《史物論壇》、與《國立臺灣博物館學刊》等。 |
評論》知道陳雪怎麼帶貨,就知道她怎麼寫小說
少女在夜市長聲叫賣,收攤後還要送貨,貨車上晃搖搖,有時聽見遠方鐵道叮叮噹,車胎滑過柏油路濺起半天沙,90年代的深夜過去,長長的世紀之交好像只是在副駕卡座上打了一個小盹,天光微亮,陳雪睜開眼,原來是面前電腦解除了休眠,「全網最便宜,心動了嗎?點這裡下單」,臉書留言版下方附團購連結,夜市的女兒一覺醒來成為新世紀網路團購帶貨女王。
以短篇小說《惡女書》出道,第一本長篇喚作《惡魔的女兒》。惡字當頭,與其說陳雪惡,不如說她餓,「他只要一個人獨處,一個乾淨明亮的桌子,大大的窗戶,從早到晚寫小說」、「他只有一種信念,把自己奉獻給小說」,那種對創造的意志貫穿陳雪筆下所有人物,對書寫有一種飢餓,她是真正的飢餓藝術家,寫作大胃王,陳雪不停寫,小說寫完寫散文,純文學才擱下筆又忙不迭交出通俗,把書本當台階,一本一本,一階一階走向藝術之火燃燒的祭臺,好像要把自己獻出活祭,一轉身,最接地氣,給信徒頒布的十誡卻是戀愛和生活教戰手冊。
陳雪惡,不如說她怪,文學裡她能寫的,基本上她都寫了,不能寫的她也寫,作為作家,能做的她都做了,人家以為不能做的,她也做。全職小說家依然是那個夜市的女兒,新世紀她在網路上重新擺起虛擬攤位,團購帶貨,寫最純的小說,做最商業的行為,寫什麼是什麼。做什麼是什麼。我一個做網路帶貨的朋友私下跟我說,那個有一天忽然殺進團購市場帳號叫陳雪的,談到的廠商價真的是全臉書最便宜的。
這就是陳雪。你沒辦法幫她歸類。你要陳雪選哪一個?棄文從商?還是棄商從文?
有人會說,她是被小說耽誤的網拍女王。
也有人會說,她是被團購耽誤的現代文學女祭司。
但我覺得這些話都沒說到點。
陳雪賣東西,和她寫小說,其實分享同一個邏輯。
所以你該買她的小說。懂得陳雪怎麼寫小說,尤其是短篇小說,就知道她怎麼帶貨,知道她怎麼成為營銷冠軍。
➤同志文學的商品翻新
1995年,陳雪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惡女書》便驚世駭俗,是書原序文寫得像是檄文也是一奇,當代性別意識要開未開,惡女站在風口浪尖,用陳雪自己的話說,「我是少數有名人寫序但書裡沒有任何推薦詞的作家」。
現在重看楊照的序仍然覺得很有意思,序名〈何惡之有〉,楊照讚美陳雪「把女同性戀者塑造成這個世紀末『變態的偶像』,從文學的角度看,陳雪能把女同性戀的失落、退縮、恐慌寫得如此淋漓盡至」,並做出了結論,「女同性戀者其實何惡之有?女性的情欲何惡之有?真正惡的是許多責累的非理社會控制」。女生愛女生有什麼錯呢?楊照認為社會很該負責任。
時移事往,當年的惡女早成人妻,可陳雪依然還是「變態偶像」界的瑪丹娜或松田聖子,在新世紀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維納斯》裡,她下手始終殘,依然狠,筆下角色進精神病院的進精神病院,戀母的戀母,自戀的自戀,約炮詐欺偷情,惡女力加倍加,雙倍惡,我覺得正是從這裡看出,惡女的效力。
楊照竟說對了,也說錯了。他提出了關鍵,「何惡之有?」,但那不該是問號,而該是驚嘆號。隨著時間流逝,社會改變,那四個字不該是問題,而該是答案。
惡女的核心正在於,不是因為做了什麼,才成為惡女。
而是因為,生而如此。
同樣四個字,也是同志文學的效力所在。
陳雪是同志文學的教母。90年代敢於寫人所不敢寫,做人所不敢做。正是因為陳雪和諸多作家勇敢寫,大膽做,乃至很多年後,一切因他們的衝撞而更開放了,還有什麼是不敢寫的,還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可當一切都可以寫,一切都可以做,一個新問題出現了,那是否代表,也就被寫完了,也就是做了也無不可了。
易言之,同志文學還能再寫什麼?
某個方面而言,台灣所謂的同志文學本來就是基於分類方便,或是某種「保護」性質而有的文類,這分類做到最大的貢獻,不正是在書局架子上能列出自己一格,方便搜尋和購買?
分類才容易辨認。分類易於討論。那都是基於某種「販售」的原則。同志文學曾經好賣。同志文學曾經好寫。同志文學曾經容易得獎。究其因,誰都能寫,誰都愛寫,很大一部分,不正是因為同志文學能在短篇內戲劇化,能在這個悲劇已經被現代文學複寫過幾百次而疲乏了再沒有張力的世界裡重新因為身分(你竟然是男生,卻愛上男生;你是女生,卻愛上女生)就產生家庭糾葛親情鬩牆社會矛盾……同志文學曾經是你以為最容易趨近文學的途徑。
易言之,同志文學能有效致使一切成為問題。所謂的惡。
社會要禁止,文學才能超越。可有一天,兩個男生兩個女生牽手沒什麼了,有一天,男生可以大方穿著粉紅色,可以集體穿百褶裙,有一天,當同志可以結婚了,那同志文學還有任何因為禁忌而能引起挑逗或構成戲劇化的賣點嗎?
用楊照的話,何惡之有?真的不惡了。不是社會在道德和法律上的惡。那這時,同志文學還需要被特別歸類、還能賣嗎?
那就看看陳雪的《維納斯》吧。
要說議題,打開這本書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能看到平權運動和性別政治還有許多待處理的:變性、跨性別相愛、女同志生子……要論奇觀,維納斯是馬戲團十八招,召妓強暴性濫交……
但那些都不是這本書依然走在同志文學最前頭的理由。
陳雪不是超前。她從來不譁眾取寵。她只是,只是忠實地完成同志自己而已。
說到底,同志文學也不是因為裡頭發生了什麼,所以角色成了同志。
和惡女一樣,那是因為,生來如此。
一種本質性的東西。從這樣的生活和視角望出去,一切因此不一樣了。那種渾然一格,所以和別的小說涇渭分明。
如果同志文學曾經是門好生意,那陳雪重新召喚它的商業價值;如果同志文學曾經那麼年輕,那陳雪讓那些核心元素重新出土。
老牌同志代言人,今朝讓品牌再生。
陳雪讓同志文學再一次好看。
➤商品邏輯與小說邏輯
所以,陳雪小說真的怪嗎?
說起來,陳雪小說不怪。是她寫的人很怪。早年陳雪有個短篇,叫〈十一少的那個〉,寫十一少之所以叫十一少,是因為有第十一根手指,人人都忍不住盯著他手指看。我以為這就是陳雪小說裡所有人物的象徵:陳雪的小說人物總是多出那一根,有時是手指,有時是其他。你就是忍不住盯著他。這是《維納斯》最好看的部分。
說到底,陳雪什麼人了,老江湖,見多識廣。太懂人。也太會寫人。她知人知底,寫的每篇小說,其實是素描一個人,總寫出多出來的那個人。寫出人多出來的那部分。
以《維納斯》中的一篇小說標題作比喻,「我身上有你看了會害怕的東西」,在這本集子中,女人騙炮,男人騙愛,哪個人不壞?哪個不怪?都壞透了。都怪極了。但這麼壞,又奇怪,卻覺得很美。
怪美的。
我說的是小說,也是陳雪販售的技術。
陳雪筆下的人愈奇怪,內心歧徑盤繞,諸惡皆做,諸行無常,但又讓人恨不起來。
這才是真真最奇怪的地方。
說起來,陳雪寫得愈怪,卻總能通達到我們內心。
她讓筆下的人怪,要他壞,江南七怪,十大惡人。但多奇怪,她偏讓你能進入角色肚腸,知道裡頭怎麼盤轉,曲曲彎彎不過和自己一般。她打通的不只是任督二脈,而是讓一個人活了,挖心掏肺讓你跟她共生。
怪得很像正在讀小說的自己。
異調與同聲。這是陳雪的小說小標,何嘗不是她的創作祕術。在異質中發現同步。去怪為常。在所有怪物的臉上發現我們自己的表情。
這些短篇小說的人物本質上仍然是惡女,但同時能是維納斯。恨得牙癢癢,又讓人愛得不能自拔。
這下,你應該知道銷售女王的商業帝國祕訣了。
陳雪從來不是在推銷產品。
我們也不是買陳雪賣的東西。
陳雪只是讓你發現自己有這個部分。
而我們買的,從來只是買我們自己。
小說女王由此登基,銷售天后自此長銷。
陳雪能把怪人寫進我們心裡,在怪人身上發現我們的那一面。反過來說,我們身上是不是也有怪的那一面?
細思極恐。
這才是讀陳雪小說的後勁。惡得一派日常。壞得雲淡風輕。但翻過下一頁,一切全變了。
「你不覺得,自己哪裡怪怪的嗎?」
像有人在對你耳語。
在小說人物把某部分像是掌心捂暖的錢幣或是珠寶獻給你的同時,與其說是與你心交心,何嘗不是,「和你交換」。
愈是往下讀,你的心會怦怦跳著。
你的臉頰起了紅暈,你雙眼流露水光,你忍不住吞下口水,你疑心,有沒有人發現你的變化。你不敢再往下看,可是,你又忍不住繼續,你害怕知道,可你又想知道,你慢慢被移入小說中,你認同怪人的身世,理解他的擔憂,從他裡頭發現自己,甚至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可以是他,已經是他。就是他。
「他總讓你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這個「你」,指的是小說人物,也指的是,正閱讀的你。
說起來,那不就是戀愛的開始嗎?
那時候,你就成為迷宮中的戀人。
閱讀陳雪的小說是危險的。愛上陳雪是注定絕望的。成為她的讀者某方面都是成為她的戀人,她在哄誘你,她讓你覺得你是特別的,她讓你發現自己可以不那麼普通,可能不那麼正常,可真不那樣平凡。
只要你把自己交給她,只要你信了她⋯⋯
一切像是戀愛。那你怎麼贖回自己?就是這種會賣東西的,才開口閉口說只是在跟你搏感情。讀陳雪的小說應該被放進農民曆後頭的生剋表中。易耽溺,會移情。忌獨身單影閱讀。讀癮易成毒癮。
闔上陳雪的小說。你被偷走了一點心。重新睜開你的眼,望出去的世界不一樣了。那是陳雪的魅力,也是好小說的魔力,她讓你懂了不一樣的人。她讓你覺得,有那麼一刻,自己也是不一樣的人。
➤小說內部的幣值
作為銷售高手,陳雪小說遵守貨幣的交換率。她的每篇小說總有一個起飛的時刻,明明是人物生出愛的時刻,作者卻寫出感覺的越界,角色忽然覺得「可以殺死對方」。或是被人殺死。
愛的時候近乎死。
愛人就是殺人。
愛與死交換。
死與生交換。
這是感覺的匯兌。一種情感的幣值逢低買入逢高殺出,但你永遠不知道這其中陳雪怎麼完成交換的。
在故事的臨界點上。在情感神祕的漲停峰值高段。忽然就進去了。
一切像是愛。
一切像是性。
那就是陳雪短篇小說酣暢淋漓之處。最能拿出來稱道,卻又無法說明之處。唯有陳雪可以操盤。她就是能在人物情感的低迴處像投顧老師哄誘著你逢低買入,在讀者共感的那一瞬間抬高殺出。專做寫作的殺豬盤。感情上你輸得一塌糊塗,卻又愛她愛得一敗塗地。
這也解釋陳雪在經營的文學,和生活的營生。她教人談戀愛、寫作課,有長篇,寫短篇。所以,她是面向純文學,還是面向讀者?
要我說,她根本沒有面向任何人。
她根本不在乎別人。
這就是惡的極致狀況。
她只想要她想要的。她這一生,只獻給她所想抵達的,所想獲得的。那就是小說。
不管做任何事,就算要奉獻上全部的自己。就算再不是自己。
惡女從來是聖女。有愛的時候,你就是維納斯。
陳雪讓小說變好看,因爲小說裡感覺可以交換,一切都是相對。那是技術。而陳雪之所以是陳雪,只因為她擁有一種絕對。這就是品牌的誕生。●
作者:陳雪
出版:木馬文化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陳雪
愛欲國度的賽壬
一九七〇年生。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畢業。二〇二二年獲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首獎。
曾獲《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獎(二〇〇四年,長篇小說《橋上的孩子》),入圍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二〇〇九年,長篇小說《附魔者》)、五度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台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類年度之書(二〇一三年,長篇小說《迷宮中的戀人》)、金鼎獎。
陳雪是文學創作的長跑者,出道以來,每年固定持續出版作品,波折不斷的生命經歷與飽受病痛的身心在她筆下轉化為動人心魂又迴盪溫暖餘韻的作品。透澈世情的眼光,不遮掩創痛的真貌,藉由魔魅迷離的小說與誠摯對話的散文,梳理出記憶的殘酷,清創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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