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生命就是一個矛盾的濃縮:訪《美麗黑暗》編劇法比揚.韋爾曼


《美麗黑暗》編劇法比揚・韋爾曼。(圖源:wikipedia)

假如我們試著想像一部由大衛.林區(David Lynch)執導的《愛麗絲夢遊仙境》,或許可以得到法比揚・韋爾曼(Fabien Vehlmann)編劇、克拉斯奎特(Kerascoët)繪圖的《美麗黑暗》。這部在歐漫迷之間相傳已久,披著童趣外衣描繪血腥景色的怪誕作品,雖然遊蕩了15年後才在台面市,但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文化的距離和其國際聲譽,我們絕不會搞錯它的目標讀者——這是一部面向成人的恐怖童話。

不過即使如此,它的殊異還是讓人摸不著頭緒:為何有人想要創作這麼一本集天真與殘酷於一身的作品?或許編劇韋爾曼能為我們回答這些埋藏在讀者心中已久的問題,並為我們揭露他的創作思路。

➤罕見的創作起源

Q:備受國際獎項肯定的漫畫《美麗黑暗》,從2009年首次出版後已歷時多年。其後您持續出版了多部漫畫如《Le Dernier Atlas》(最後的阿特拉,暫譯)等作,《美麗黑暗》是台灣認識您的第一部作品。請問這篇故事當初是如何生成的?


左:《美麗黑暗》第一版。右:第二版出版於2017年。

韋爾曼:這個故事不是用我習慣的方式來進行的。通常我會先有自己的故事,然後找一位畫手來配合,但《美麗黑暗》則是反過來,由繪畫雙人組克拉斯奎特這對情侶先開始的。當時我們是朋友,還沒一起合作過。我有時會去他們那裡坐坐,有天瑪麗跟我提了一個想法,但她不是很確定,想先看我反應如何。她跟我講了這本書的前7頁劇情,沒講太多細節,也沒有對話,就只是奧蘿兒這個女孩在喝茶,一切都很可愛,然後奧蘿兒突然就逃出了一具女孩的屍體。當時我可能是唯一一個覺得可以寫成故事的人。

其實,我在法國是因為一部叫做《Seuls》(孤單孩童,暫譯)的系列作品而知名。畢竟這也是一部有點「病」的作品,所以《美麗黑暗》述說著童年與死亡等等的題材,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但這兩部作品最不一樣的是,《孤單孩童》是給小孩看的,講述死亡;而《美麗黑暗》是要講給成人的,是一個關於童年及死亡的故事。


前7頁的劇情一開始沒有對話與細節,由韋爾曼將腳本文字化才成型。(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Q:這樣的創作過程的確有些特別,一般我們所看到的漫畫作品,大多是單一作者兼繪者,或是原案編劇找來合適繪者的合作模式。為何克拉斯奎特會需要編劇的介入呢?可否跟我們介紹一下當年三人的工作模式?

韋爾曼:一開始我的角色其實不是編劇,反而是催生的助產婆,我們稱做「接生」(maïeutique),也就是協助他人將作品完成。一開始是我提議這麼做的,因為瑪麗沒辦法自己獨立完成故事。但漸漸地,我的角色就變成了編劇,或說是共同編劇,因為瑪麗不太想寫對話,在寫故事這方面,有很多東西她不太有興趣去做、容易感到無聊。然後我就向她證明我們能做到什麼程度,之後就順利進行下去了。

塞巴斯蒂安和我跟她的工作過程是非常緊密的。瑪麗是帶這部作品來的人,她確保了這部作品的精神——也就是「兒童的殘酷」,還有一點「荒謬」。而塞巴斯蒂安則是在圖像方面幫助她。在《美麗黑暗》可以看見兩種很不同的圖像風格:瑪麗畫的是那些天真可愛的角色,而那些比較寫實的背景和動物,包含女孩的屍體,則是塞巴斯蒂安畫的。

我的部分,反而是讓瑪麗在圖像的想法上比較有秩序,也就是調整故事結構。我必須說,這部作品能夠成功,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瑪麗的才華,而我跟塞巴斯蒂安的角色只是為了讓這本漫畫變得更精采。


這段血腥的想法其實是來自瑪麗,韋爾曼說作品曾一度要走向城市,但他認為封閉的環境才能製造出舞台劇般的情境。(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沒有答案的故事

Q:您提到這部作品的殘酷與可愛畫風,是否能聊聊書名《美麗黑暗》是如何定名的?您後來也與克拉斯奎特合作了《Voyage en Satanie》(撒坦妮之旅,暫譯),描繪主角試圖在地底找尋能證明地獄存在的科學家弟弟。您們的合作似乎都有對「惡」的興趣,請問您如何看待這種真善美與惡的反差感呢?

韋爾曼:事實上,《美麗黑暗》的標題玩弄的是「矛盾修辭」(oxymore),我們決定讓「黑暗」(ténèbres)保留一點不祥的、有害的形象,但卻讓這個「黑暗」與「美麗」(jolie)連結,甚至是跟「可愛」、「童貞」、「天真」有關,然而卻表現了諸多的「殘酷」。

從兩方面來看,身為作者,我們想要在讀者端製造一個情緒上的衝擊,像是在暗示讀者:這些可愛的角色不應該做出那麼多可怕的事情。但如果站在哲學的角度,對我來說,生命就是一個矛盾的濃縮,「美」與「惡」是可以共存的,「髒」與「美」可以共存。有時候,那些極為醜惡的人也能做出非常美麗的東西。

這在我的書裡很常見,這使我們去探索那些介於中間的灰色地帶。我越來越質疑「二元化」的思考模式,像是好與壞、美與醜。我覺得人生是更複雜的,不幸的是,透過社群媒體,我們越來越傾向二元對立,但其實真相是比這還要複雜許多的。

我們常常期待漫畫裡的一種「簡單化」,卻也希望作者能讓我們稍微理解這個真實的世界。所以我們必須同時簡化、概述化一些事情,又因為沒有太多頁面可以創作,所以也得在作品中保留真實世界的細微之處。


可愛的角色與殘酷屍體的對比。(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Q:呼應您剛剛提到的複雜性,書中也有很多懸而未決的設定,像是精靈般的可愛角色是從何而來,又為何有女孩的屍體等等。故事像是從無數的事件開始,並結束在中途,讓人意猶未盡並感到無比驚悚。想知道為何有這樣的安排?想透過這樣的敘事告訴讀者什麼呢?

韋爾曼:事實上,是瑪麗特別要求我們要「什麼都不知道」。她跟我提過,有時候在我們的人生裡沒辦法知道全部。我覺得這想法真是太棒了!因為對我來說,漫畫雖然的確是反映人生,但當我秀給那些有所預期的觀眾看時,我們必須滿足他們。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公式,像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一條遊戲規則,也就是必須解決這個懸念。但在這部作品中,我們讓讀者感受到強烈的情緒波動,以回應他們的情緒需求,但不去滿足他們想要有明確解釋的故事——這確實是瑪麗想要的結果。

在《美麗黑暗》裡,主要的題旨便是以「殘酷」為中心,更甚於「死亡」,好比大自然帶來的「殘酷」。以我們的角度來看,某種意義上在森林中的兒童屍體是很不正義的,因為年輕的女孩不應該死得這麼早。然後,我們會下意識地連結到那些報導女孩死亡的社會新聞。所以整體來說,雖然我們在漫畫中從來沒說,但讀者會自然地想到凶手的議題。

同樣的,很多讀者將之連結到性犯罪,覺得這女孩是被強暴然後殺害的。因為我們太常將女孩的身體連結到很多犯罪中,但這些其實是人類能想像到最殘酷的事件。然而,圍繞在這具屍體的大自然並不在乎,大自然按照它的腳步前進,季節移轉替換,屍體腐敗,動物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在大自然的視角中,沒有什麼醜聞,一個昆蟲的死亡就如同這位女孩,這讓讀者感到坐立難安。

不過,所有我們放在這部作品的細微設計,我不確定是否都成功了,目的還是在保留不同的閱讀角度,不去阻饒讀者的想像,也不去強調。我們並沒有刻意要用《美麗黑暗》去嚇讀者,反而是想要做出一個非常特別的故事,製造出很獨特的情緒體驗。


大自然的殘酷下,書中屍體逐漸腐敗,無人發現。(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編劇的創作思考

Q:前面提及克拉斯奎特的繪畫風格,漫畫繪圖的雙人組合在台灣其實不太常見,通常是一人負責圖畫、一人負責經紀聯繫或意象發想。請問您在製作《美麗黑暗》時所遭遇的挑戰是什麼呢?您又是如何決定跟繪者合作的?

韋爾曼:滿足瑪麗是個很大的挑戰。因為她真的很具批判力,同時眼光又很正確。跟瑪麗一起共事,就像是一名徒弟跟武士學藝、被師傅打。至於塞巴斯蒂安,跟他共事就容易許多。跟他們兩位工作真的很棒,塞巴斯蒂安總是很有熱情,會說「我們做得到」、「我們可以」,但瑪麗卻是很批判,會說「不行」、「這樣不可以」等等。所以第一個挑戰是在這。

另一個挑戰,其實是怎樣保留大家的詮釋。事實上讀者的解讀有兩種,一種偏向可怕的,另一種則偏溫馨。當然我們不希望只有這兩種詮釋。敘事上如何不給出答案,是我們最大的困難。我們的責任編輯非常驕傲做出了這本書,但這本書出現在他們家是很奇怪的,因為當時Dupuis還是一家兒童青少年的漫畫出版社。我必須說,這甚至造成一些誤會,有些書店店員把《美麗黑暗》放在兒童區,因為他們沒有讀過內文,只看到精美的圖像就認為是兒童作品,所以有些小孩看了後便留下了創傷。

此外,譬如腳本如何留給圖像更多位置,對我來說也是個難題。因為我是個很多話的編劇,我很常寫很多對話。我可能終其一生都在學著要怎麼讓圖像自己說話,而不是用對話的方式。跟克拉斯奎特共事,我必須要考慮到圖像。如何用圖像呈現敘事是很困難的,因為我太想要用對話去講故事。我很開心我的夥伴把對話拿掉了,這強迫我離開舒適圈。

《美麗黑暗》是一本不太典型的作品,因為包括圖像、故事、敘事手法等等,所有東西必須一起思考。事實上,我跟繪者的關係有點像是在談戀愛。我們一開始墜入情網,譬如我很喜歡對方的圖,或是對方很喜歡我的腳本,但我們卻沒辦法一起生活然後生小孩。因為我們互相喜歡,但並不理解彼此,有點像一見鍾情卻無法長長久久,熱情會退去。

所以跟對方合作,要能彼此溝通,找到一個故事是能夠滿足彼此,讓繪者跟編劇進行得下去的。繪者也必須提供我一些想法,讓我能夠完全的配合腳本以及繪者,這有點像是量身打造的過程。我現在已經不再自己做一份劇本然後找人畫了,我已經不想這樣做了,因為這是雙向互動的。


可愛的畫風讓人誤以為是給兒童看的作品。動物部分是由塞巴斯蒂安繪製。(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Q:因為您編劇的作品類型差距頗大,有經典法語角色漫畫《Spirou et Fantasio》(斯皮魯與方大炯,暫譯),也有如《美麗黑暗》稍微另類黑暗的劇本。請問您平常的靈感來源為何?您如何在不同的劇情類型之間做轉換?

韋爾曼:靈感來源部分,我想首先是必須對所有事物都感到極度的好奇。不只是在「數量」上,也必須在「質性」上感到好奇。數量是指必須要讀很多東西,看紀錄片等資料、跟很多人對話,有時候我們雖然具備創造力,但跟人對話是不容易的。我身為編劇,是還滿多話的,但有時候這對畫者來說是很困難的,因為他們常常是比較內向的。但實際上編劇也一樣,必須要克服害羞。編劇這個職業,跟人談話是非常重要的,必須鼓起勇氣去對話,而且還必須讓自己的好奇心多元化。

我跟很多法國的年輕作者談過,我建議他們讀一些跟日漫不同的東西。我並不是鄙視日漫,也不是想阻止他們做日漫,而是如果他們要做日漫,他們要思考怎麼做才能夠做出跟其他日漫不同的東西。

這同樣適用在想要畫奇幻故事的作者身上,不要只看《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或托爾金(J. R. R. Tolkien)的小說,因為所有同齡人都會去讀這些東西,他們的靈感都會來自於同樣的東西。必須要開啟對不同領域的好奇心。我試著應用這條規則,持續地保持好奇,然後創作過程下意識地讓想法流瀉而出。

其實會製作不同類型的故事,也要視繪者的特性而定。有時候因為要跟某位作者合作,我會試著集中想法(但有時儘管再怎麼想跟這位作者合作,靈感就是出不來)。我很幸運能跟很多作者/繪者合作,他們帶來我所沒有的才華,我的腦袋迴路啟動了專屬於他們的寫作,我會想著「這圖像跟這樣的故事走向會很搭」,因為他們都是唯一能符合這些敘事的人。

但,他們不見得都有相同的才華,他們的強項是在不同的層次,比如《孤單孩童》的畫者噶左提(Gazzotti),就是版面調度(mise en scène)的天才,他知道怎麼取景、怎麼讓讀者很快了解到情況,對我來說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版面調度師。總之,類型的轉換取決於我的合作夥伴,我已經不再只為自己寫作然後找尋繪者,因為事情並非這樣進行的。


編劇在對話上的琢磨。(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讀者回饋與未來展望

Q:《美麗黑暗》出版以來,已漸漸發揮它的影響力。在亞洲,這部作品於2014年受日本文化廳媒體藝術祭審查委員推薦,也獲得「蓋曼賞」第三名,《阿基拉》作者大友克洋更是給予很高的評價。台灣也有漫畫作者路徑,將它列入人生六大漫畫之一。不知道創作之初您有沒有預料到國際上的成功?本書在您的創作生涯中具有什麼樣的地位呢?

韋爾曼:不,完全沒有料想會這樣,像我獲得安古蘭最佳編劇獎的《最後的阿特拉》就沒有這樣的際遇。我們在做書的時候,也沒有期待商業上的成功,因為這部作品的故事真的很難懂。其實這也是我唯一一部被翻譯到這麼多國家的漫畫,它在美國甚至賣得比法國還好,要知道其實歐漫在美國算是相對較小的市場。

不過,的確在法國,有人很討厭這部漫畫。尤其對有小孩的人來說,這本書是很難讀下去的。直到國際間的好評傳來,我們才知道,我們並沒有搞錯方向。我想是因為作品中有某種特殊性,有我們所經驗的情緒,而這份特殊性是來自於瑪麗,我真的想向她致敬。我個人很滿足於能留下這本集殘酷、美與荒謬於一身的作品,並且向人們傳遞這些我們一開始就想要表述的精神。

這部作品的確為我的職業生涯帶來很大的轉變。我剛開始當漫畫編劇的4、5年裡,必須取悅迎合大眾、吸引讀者,這很重要。我想以此維生,所以銷售是很重要的;而另一方面這也是作者的內心話,因為我不想讓大家討厭,希望大家都能喜歡我。

但漸漸地,遇到很多一起合作的作者,尤其多虧了《美麗黑暗》,我才知道,或許讓大家討厭也是一件很棒的事,而這也會讓某部分的人感到開心。《美麗黑暗》就是這樣的一本書,它要做的就是站在「反對意見一致」(anti-consensus)的立場,因為讓所有人都想讀這本書是不可能的。


正因作品中的殘酷,讓《美麗黑暗》的動畫改編之路備感艱辛。雖然班傑明・漢納(Benjamin Renner)曾製作成短片,但韋爾曼仍試圖尋找資金,或許能從Netflix的成人動畫中找到一線生機。(圖片提供:臉譜出版)


訪談中提及的韋爾曼作品。《食人妖的廚房》(右)最新一集甫於今年3月出版。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美麗黑暗
Jolies Ténèbres
作者:法比揚.韋爾曼(Fabien Vehlmann)
繪者:克拉斯奎特
譯者:陳文瑤
出版:臉譜出版
定價:63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法比揚.韋爾曼Fabien Vehlmann

1972年出生於法國蒙德馬桑市。畢業於法國南特高等商學院的他,在1996年參加了知名漫畫雜誌《Spirou magazine》的漫畫編劇比賽,但第一輪就被刷掉,因為他沒有遵守遊戲規則。儘管如此,他卻持續把自己的劇本投稿到《Spirou magazine》,就這樣持續了一年,最後終於被採用。他嘗試過科幻、黑色幽默、哲學等類型的劇本。後來於2005開始,並於2006年出版青少年奇幻系列《Seuls》(與Bruno Gazzotti合作,分為3期共13冊),分別在2007和2010年獲得安古蘭漫畫節9-12歲青少年漫畫獎、以及Journal de Mickey大獎。2020年,以《Dernier Atlas tome 1》(與Gwen de Bonneval合作)獲得Prix René-Goscinny的最佳編劇獎、Prix ActuSF de l’uchronie 2019最佳漫畫獎。

繪者簡介:

克拉斯奎特Kerascoët

法國漫畫家夫婦瑪麗.彭慕琵(Marie Pommepuy)和塞巴斯蒂安.科塞(Sébastien Cosset)的筆名。2012年,以《Beauté》入圍安古蘭漫畫節大獎。他們知名的暢銷之作是2006-2009創作的《Miss pas touche》(莫碰小姐,暫譯),2017年在法國狂銷3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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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1 10:30
日漫電訊報14》從幕後到台前:社群網路時代的漫畫編輯站出來?

純看漫畫作品的讀者,如果不曾接觸過日本漫畫出版的相關知識,很可能會以為最前面掛著名的漫畫家一手包辦了從創作到出版的所有事務,而忽略掉漫畫編輯在其中扮演怎麼樣的角色。

雖然漫畫家是創作的核心,但是編輯卻要協助解決漫畫家在創作之外的各種問題,從出版事宜乃至生活雜事,讓漫畫家盡可能專注創作;同時作為漫畫從構思到成品的「第一位讀者」,編輯也是代表出版社與讀者,負責把關作品品質、對於創作上的各種疑難雜症提出建議,在某些案例甚至可能擁有創作的主導權,這些都不是光閱讀作品就能看出來的。

在過去沒有網路的時代,讀者接觸到編輯這職務的機會,絕大多數來自漫畫雜誌的編輯後記等文字專欄。如果是沒有追蹤雜誌、只閱讀代理/盜版漫畫的海外讀者,更是很難意識到漫畫編輯的存在。僅有的機會或許來自一些漫畫作品當中提及的,作者與責任編輯的互動。從鳥山明作品當中不斷對他喊「退稿!」的鳥嶋和彥、島本和彥《漫畫狂戰記》對炎尾燃軟硬兼施催稿的川中島,到《爆漫王》虛實夾雜呈現的「JUMP」編輯群像……

近幾年隨著社群網站徹底普及,再加上漫畫出版業蒸蒸日上,人們有了更多機會接觸到編輯這份工作。在各種熱門作品的宣傳活動當中可以看到編輯出席受訪談話,編輯個人的社群帳號也會積極為負責作品宣傳、偶爾分享編輯心得;「JUMP+」甚至舉辦了YouTube實境秀《MILLION TAG》,讓集英社旗下幾位漫畫編輯各自搭檔新手漫畫家,以創作競賽的形式呈現編輯是如何協助漫畫家創作作品。漫畫編輯彷彿紛紛從幕後的神祕人物走到前台,成了某種影視名人。

這樣的現象可說是社會環境與漫畫業界變化相輔相成的結果。在網路時代以前,雜誌本身就是一種具有獨占性的作品宣傳管道,因此編輯在協助漫畫創作之外,編好整本雜誌就已經達成宣傳的效果了。網際網路以至社群網路的興起,不光是讓作品的刊載管道及形式出現重大變化,也讓資訊流通的管道更加多樣、帶動行銷宣傳更加複雜化。

很多時候漫畫家希望專注創作,或者不善言詞而不願對公眾曝光(例如說不願建立或公開社群帳號),責任編輯也就成了作品的代言人,在社群網站或宣傳活動上面代替漫畫家發言。編輯以自己個人的名義經營宣傳,可以構成一種個人社群脈落的品牌宣傳:讀者喜歡看A作品,對於同一位責任編輯的B作品也愛屋及烏,創造作品之間彼此交互宣傳的效應。

當然,我們仍不可忽略,一切的根本還是先有精彩的作品,這些宣傳效力才有意義。即使如林士平這位在業內擁有極大知名度的編輯,其成名契機也不是他本人直接表現了什麼舉動,而是因為《鏈鋸人》、《SPY×FAMILY間諜家家酒》等負責作品率先大紅,才讓人們的眼光集中到這個「能帶出好幾部大作」的編輯身上。他也把握各種訪談機會推介自己負責的漫畫作品及相關計畫,與其說是「自我品牌」經營,不如說是積極把握每一個推廣自己漫畫作家作品的機會。

除了以個人名義管道擴大作品的宣傳效果之外,編輯走到前台還有另一個作用:吸引新的創作者前來投身。過往新手要投稿時不是參加漫畫獎,就是帶稿到出版社親遞,都沒有辦法知道自己會碰上什麼樣的編輯、帶領漫畫家的手法是否可靠,這種不確定感可能會使人望之卻步。

編輯具體展現自己的形象,明確表達如何與漫畫家互動協作,讓新手創作者有具體的參考,心態上有所準備。這樣以更高的透明化來降低投稿的門檻,對於商業出版其實很重要。因為如今同人誌等獨立出版發行的管道遠比過去發達,任何人都有可能不借助出版社之力就發表完全滿足自我的自創作品。

如果出版人員不能具體帶給創作者「來我們這裡,可以讓妳創作出更精彩又熱門的作品」的信任感的話,許多有才華的作者可能會更傾向於自主發行。編輯打造自身的品牌效應,不只是面對讀者而已,也是吸引更多新的創作者、獲得更多創作才華資源的手段。

那麼,是否每個編輯都該去經營自己的社群帳號呢?剛巧這幾天,小學館漫畫app「Manga One」紀錄漫畫編輯室的系列紀錄片《Ura漫》就觸及了這個爭議。在編輯室的品牌會議上,《地。關於地球的運動》的責編千代田修平認為應該讓全體編輯都開設社群帳號去經營。他的著眼點在於:相對於業界勁敵「JUMP+」成了各路漫畫家新人趨之若鶩的場所,「Manga One」仍未能建立起明確的品牌印象吸引創作者,因此先讓創作者能具體明白編輯都在做什麼事情、讓創作者期待與這些編輯一同創造漫畫,這種形象很重要。

另一方面,負責《拳願阿修羅》、《路人超能100》等作品的副主編小林翔則覺得讓各編輯自行決定是否開設帳號即可。他的見解是:雖然能為作品多做些宣傳不是壞事,但讀者想看的畢竟是漫畫作品,如果過分強調編輯的存在,對於閱讀或許反而會變成一種阻礙。

孰是孰非?會議開到最後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或許這問題也沒有一個標準答案,最終會如編輯該如何協助漫畫家創作的方法論一般,隨著每位漫畫家與編輯的性情不同而成為各自選擇的個案,但是總體而言,在新的時代變遷下,讓編輯能有多一個選擇,以新的管道與手法去推動漫畫、吸引創作者,本身並不是壞事。對於讀者而言,最終的期待仍舊是接觸到、閱讀到精彩的漫畫作品。

(文章授權轉載自「CCC追漫台」,原標題與連結:〈從幕後到台前:社群網路時代的漫畫編輯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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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有一天就是開始畫了:專訪《有一天,就這麼發生了》雷內.梅里諾(René Merino)

Q:請簡單介紹您自己

梅里諾:我叫雷內.梅里諾(René Merino),馬德里人。因為我喜歡畫圖說故事,所以成了插畫家,不過靠此謀生不易啊:)

Q:您的個人簡介曾提到自己的畫畫夢並未受到周遭環境鼓勵,您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梅里諾:我得承認說自己小時候因塗鴉受罰,有部份是誇大其辭,只是想表達得很卡通。但畫畫的確曾讓我惹上麻煩,有幾次我在學校受罰,就是因為在課桌椅上亂畫,或上課畫圖分心。我母親也曾因為我在教科書上塗鴨或隨手亂畫,向我責難。但平心而論,我的爸媽一直都是我最堅硬的後背,是他們鼓勵我繪畫,支持我投入自己熱愛的事物之中。

Q:從小到大,有哪些藝術家和漫畫家影響了您?


阿根廷漫畫家季諾(圖源:wikipedia)

梅里諾:我個人很愛阿根廷的四格漫畫家季諾(Quino)這類幽默的畫風。我認為季諾的視覺敘事效果,至少在四格漫畫方面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另外,我也很愛看像法國的巴斯提昂.維衛斯(Bastien Vivès)與墨必斯(Moebius),美國的比爾・華特森 (Bill Watterson),以及西班牙的Jan與伊賓涅斯(Ibañez)等漫畫家的作品。

不過,我的靈感其實來自很多不同的人,不僅有漫畫家,很大一部份也來自於電影、文學或音樂。像英國電影導演泰瑞.吉連(Terry Gilliam),德國兒童文學作家麥克.安迪(Michael Ende),或英國幽默劇團蒙提.派森(Monty Python),以及我自己國家的雙人喜劇表演組Faemino y Cansado。

Q:您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梅里諾:最近看比較多哲思方面的書,例如西班牙哲學家雷梅迪奧斯・薩夫拉(Remedios Zafra)的作品,十分受用。但我讀得更多的是小說,像是《香水》(El perfume)、《說不完的故事》(La historia interminable)與《大鼻子情聖》(Cyrano de Bergerac)(我承認,我平常很少在看這種戲劇類型的書)⋯⋯等等,我都很愛。不過,講真的,這陣子在家帶小孩,根本沒有太多時間閱讀。哈哈哈……

Q:《那一天,憂鬱找上我》裡面的紅褲小男孩是故事很重要的轉變點,他對您來說代表什麼?

梅里諾:故事中的小男孩確實特別重要,不過關於如何理解,我不想多作說明。因為他的存在或許與我們每個人的底層情感、敏感核心有關,可能是我們深鎖在內心的某個能將我們帶回過去的東西。但是,我也很希望大家能憑直覺感受那個形象,並隨著故事讓情感自然流露。每個讀者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田出版提供)

Q:您在IG上非常活躍,很好奇從IG到書本,您會因為載體的變化而做哪些編排上的思考嗎?

梅里諾:這本極短篇故事並沒有特定排序,不過在排版的要求上,主要偏向更符合美學標準、節奏與和諧。對我來說,要達到很圖像式的表達,最重要的部份是能在風趣或情緒之間做到良好的調節。基本上,我就是以此來編排整本書的架構。

Q:「我遇到船難,不要派人來」、「有一天,就這麼發生了。」、「降落在加勒比海的雪花」這幾篇都充滿逗人會心一笑的幽默,請您分享這些插畫背後的靈感或契機

梅里諾:我不太想自己畫了什麼,或有什麼理由這麼畫。我很喜歡跟著感覺走,過程中不太思考,因為覺得想太多會讓畫失去生動的力量。不過,若真的要回答這道題的話,關於那則沉船的小故事,我大概能回應的是,這與我天生孤獨傾向有關,我總從中感受到圓滿的詩意。

至於另外兩則小故事,我想要在對立中穿梭,操弄一些被視為不可能的想法。儘管困難重重,但終究世界總在另闢蹊徑。世界是有股力量的,那是宇宙偶然存有的洪荒之力,倏忽之間,在無人期待的瀝青路上,冒出了一株小樹。

Q:「有一天,所有無法成功的角色齊聚一堂,替最後成功的那個角色鼓掌。」好奇雷內畫這則的心境是什麼?

梅里諾:「不成功」(unsuccessful),這個字在西班牙語境上,指的是某事的挫敗,或沒有成就。儘管故事中的主角都未取得某個身分,但沒有半點批評的意思,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是代表了自身最終不曾經歷過的人生旅途的模樣。不過,我的想法是:放下、理解與接受,這本身已是很大的成就了。

hui_juan_shui_hu_chuan_-di_yi_bu_-shang_.jpg 那一天,憂鬱找上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轉
Todo saldra bien ( a veces )

作者:雷內.梅里諾(René Merino)
譯者:葉淑吟
出版:大田出版
定價:350元
內容簡介

quan_qiu_hua_de_shi_dai_w300.jpg 有一天,就這麼發生了:迷你極短篇
Un día ocurrió
作者:雷內.梅里諾(René Merino)
譯者:葉淑吟
出版:大田出版
定價:35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雷內.梅里諾 (René Merino)

我出生於1980年的西班牙馬德里。基本上,我從懂得拿畫筆開始,就踏上各種作畫之旅,在當時,這可引起眾人不快:在我的雙手上塗鴉引來母親不快,在學校課桌上塗鴉引來老師不快,還有在前主管身上塗鴉(我的意思是在離他很近的距離)。我得讓母親(和自己)安心,於是從好幾年前開始當插畫家自力更生。2013年,我開始創作單格漫畫和連環漫畫,並透過個人IG帳號(@rene_estamal)分享。在流行疫情嚴重期間,我出版第一本創作《很慘了,但可能會更慘》(暫名)。接著在隔年出版《有一天,就這麼發生了》,然後在2022年出版了《那一天,憂鬱找上我: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轉》(以上中文版皆由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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