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癒言,寓言
連明偉 : 新作付梓,誠摯祝福,在此提問實為虛心請益。《後人間喜劇》動用高規格的模控學(Cybernetics) 、康德三大批判、莊子齊物論、動力學等,或可視為對知識系統的再次商榷,藉由諸多東、西學說擴充思辨容積。除了對說故事技藝的「後人間」詮釋之外,亦因核心,產生被理解需求的可能空間與對話時程,或言某種社會責任,以此激發更多的討論、關注與省思。
故事的完成部分犧牲人物情感,整體採用知識性的辯證撐持小說,顯而易見,小我的情感被更為普世、理性乃至哲學思辨,一一完整填充,未曾被描述或鎔鑄的思辨空間就此產生。我之存在,無論肉身或生化人,成為不斷被知識、意識、諸多企圖複寫的載體。植入,轉移,對抗,相當程度輝映小說中的後人類,人物化為規範認知的再現,而其規範,亦須在多方辯證中核實修訂。
能否談談,現實世界與此書建構的時空關係,透過頑強虛構,將可能對現實產生何種可能?乃至意識小說之不可能?
董啟章 : 的確,雖然是喜劇,但也有流露對現實的憂心。這本書寫於去(2019)年10月至12月,正值香港社會狀況最惡劣的時期。晚上看完直播裡令人憤慨和悲痛的畫面,早上又一頭栽進虛構的喜劇世界,來回切換令人精神分裂。我知道我不能迴避眼前的現實,但我也知道自己必須跟它保持距離。
我把小說故事的時間設定在2019年下半,也即是與現實同步,但又把場景置換到新加坡,對香港的事情隔岸觀火,造成了時空差距的張力。這是個頗為危險的做法。一不小心虛構世界就會崩塌,被現實吞噬。所以與其說是以小說迫近真實,不如說是竭力和現實拉開距離,讓兩者保持在兩條平行線上,讓它們映照,但不讓它們交會,直至小說結束。
在小說中可能的事情,在現實中未必可能,甚至多半不可能。我不敢奢言小說對現實的影響。但是,如果現實本身就是由許多虛構故事所組成,例如國家、民族、自由、民主等等,小說就能以它的虛構性質參與所謂「現實」故事的編寫。
用模控學的語言說,小說就是一次集合了眾多因素的演算。它演算出來的,是世界的可能模式,而絕非必然模式,當中包含可控制的和隨機的成分。當然它的結果會受到某些預設值的影響,例如喜劇這個設定,造成了某些框架和限制。所以也可以說,透過不同的預設值,我們輸入某些現實的材料,小說機器就可以演算出某些可能的結果。這些結果未必可以反過來改造現實本身,但它可以提出一些關於現實的假設和選項。這對於如何修改廣義的故事編寫,是具有參考價值的。
反過來說,小說從來也不是完全自由自在的。它總是會受到時代、價值、形式,甚至是政治環境所束縛。寫《後人間喜劇》的時候,我強烈地感受到這些束縛,並且不斷地與它們爭鬥。其中一個本身既是束縛但也是幫助我掙脫束縛的配備,是喜劇。如果不是用喜劇的形式,這個故事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寫成的。
現實並不是喜劇,現實也不是悲劇,現實就是現實而已。把現實變成喜劇或者悲劇的,是故事的編寫,而編寫故事的,是人。是喜是悲,其實都是人的作為。寫小說就是付出自己的一份作為而已。
攝影/Ogawa (新經典文化提供)
▇小說動力學——知識、思想, 成了說故事的動力
連明偉 : 政治預言,在此成了撫慰內省的癒言,或藉此投射至遠方時空之寓言。言此喻彼,參詳對照,新加坡、香港乃至可供警惕的臺灣未來,小國命運化為大國談判籌碼,或於歷程,自覺或不自覺難以抵禦系統意識之強制植入,須以「病毒」對抗「管治機器」。這部小說,近乎無法避免大刀闊斧處置現實、寄託未來。懷此憂心,無疑讓前景的科幻世界揉雜當下急迫。
董師作品中,知識的虛構驗證對小說產生了許多舉足輕重的影響。是否可以說,這是一本企圖以知識挽救命運的未來書寫?
董啟章 : 我既不博學,也不專精,只是喜歡把知識當作想像的材料寫進小說。但我不認為我是在傳達知識本身,要不我不如乾脆去搞學術研究,而不是寫小說。
我有一個惡習,就是讀到任何知識性的東西,都立即產生故事和人物。我把所有知識性的書都當作小說來讀。當知識化為小說,它就不再是知識本身,而變成了帶有想像色彩的別的東西。所以無論是《後人間喜劇》或者我以前的書,也不是企圖以知識達到某些目標。
知識與其說是某些概念或思辨性的東西,不如說是小說動力學中的一些原理或成分。運用了這樣的知識,小說就產生這樣的動力。換了別的知識,運動又會完全變了一個模樣。我關心的就是這個。
所以說到康德,不必是我完全信仰康德思想,想利用他的哲學來帶出什麼信息。更重要的是,康德給我故事,給我意象,給我描畫出小說的動線。而讓康德配上科幻和喜劇,是非常刺激的事情,只要想想也令人興奮莫名。
這部小說的源起,部分是在我閱讀康德的時候,產生了「康德機器」的念頭——Kant Machine,意涵多麼豐富的一個詞!我想著這個詞就睡不著覺,覺得一篇小說就要從它爆發出來。模控學的情況也一樣。它是小說的初始念頭,然後就成了說故事的動力。至於整合在一起,說出來的故事有什麼知識上的意義,這反而是最後一步才想的,或者是一邊寫一邊想的。
也可以這樣說,在《學習年代》之前,我在小說中對待知識都是一本正經的,甚至正經得有點過火,難怪有人看了會覺得吃不消。後來我停了5年沒寫小說,或者應該說是寫不出來,到寫《心》的時候,就放開了,覺得什麼知識或思想也不過是故事的動力,而且都適宜用喜劇去處理。
佛學、莊子、德日進、笛卡兒,然後是康德和模控學,這些都可以是遊戲。重點是遊戲,而不是學術。老實說我是不學無術。真正的專家學者看到了肯定會殺了我。所以說到「以知識挽救命運」似乎過於沉重。如果命運可以挽救的話,也只能用小說主角胡德浩的方法,Full Luck Theory和Poor Guy Theory,還有「甜甜圈立體運算」和「持續高潮狀態」,也即是遊戲的方法。
▇物物者非物,莊子與康德
圖片取自:pixabay
連明偉 : 記憶植入,道德問題隨之而來,思維得從政治難民、經濟難民、生態難民拔升至對「物/物自身/生化人」的「科技難民」層次;同時,致使後現代子民,重新審訂文明與科學創發諸多物件之內在意義。
從文明初始展演至未來世界,物不再純為器物,幻化萬千樣貌,注入某階段的意識、情感、記憶乃至隱喻中的靈魂,無法肆意拋卻。在此,物我同位,芻狗有情,移轉本位通向莊子之「莫若以明」。
能否談談,人與物之間的辯證,究竟能引領我們如何看待遠抵他方卻又近在眼前的光景?
董啟章 : 物我平齊,莊子在兩千多年前已經在講。到了近未來,如果真的出現後人類,便會說明人也不過是物之一種。這可以糾正人一直以來的驕傲自大。所有的侵略、操控、剝削,都是源於這份驕傲自大,以為自己是王,自己是主,自己是高於一切的存在。
最有趣的地方是,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後人類,本來都是人類製造出來的,但結果卻挑戰了人類的自我定義。當然有一個說法,認為後人類就是少數的菁英人類通過「升級」而達至的猶如神一樣的新物種。這絕對有可能。但我總是天真地寄望,有另一種完全由物的基礎建構起來的後人類,對生命和世界有全新的意識和觀點,能夠超越人類,甚至是所謂的「神人」(homo deus)。那就是真正的「齊物的境界」。
有人可能會感到擔憂,覺得「物化」就是「非人化」,是人性的失喪。莊子說的「物化」並不排除心靈,相反的,要「遊心於萬物」,必先有心才可遊,才可齊物。心與物是一體兩面的。沒有物,就沒有心;沒有心,物也不成物。莊子說「物物者非物」,也即是在心與物之上,有一個道的存在。
《中庸》有一句很深奧,很美妙。它說:「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所謂誠者,也是形而上的道。這個道並不等於心靈,它是心與物之所以互為存在的根據。這當然只是古代中國哲人的想法,是不是真實,是無法驗證的。用康德的說法,就是「物自身」和「現象界」的事物。承接這個想法,我不期然地想像,後人類就是理想的體道者,也即是莊子說的「至人」或「真人」。他們終於懂得抛開心靈獨大或者沉迷物性的偏頗,自在地在心與物之間轉換。
我對於AI掌控人類、機器滅絕人性的故事完全沒有興趣。我認為人類已經夠壞,沒有比人類更邪惡的存在。把大壞蛋的角色加在AI或者機器身上,只是人類再一次推卸責任的證明。去想像這樣的故事完全沒有益處和趣味。值得警惕的是人類如何利用科技去做壞事。而如果人類沒法抵抗人類、改革自己,那就由後人類去做這件善事吧。這就是我心目中地球層級的終極喜劇了。
電影《銀翼殺手2049 》劇照,(取自IMDb )
▇寫作是弄虛作假?還是盟心之句?
連明偉 : 新書採用類型小說筆法,以科幻、推理、解謎的敘述邏輯,順暢推行。拾掇較為顯著的通俗小說形式,藏隱沉鉤伏筆,此為意圖行之或偶一為之?匿跡其中的企望可能為何?
董啟章 : 我曾經有一個寫作座右銘,是出自粵劇《紫釵記》的。李益和霍小玉定情,要寫下「盟心之句」,婢女浣紗在旁邊提醒他,要「有咁真時寫咁真,有咁深時寫咁深」,意思很簡單,就是「情真意深」。我借用來說自己,其實有點自我調侃的意思。
我給人的印象,是個喜歡弄虛作假的作者,而我寫的東西,往往給人看不懂,故作高深的感覺。但是,如果小說要到達「真」必須通過「假」(虛構),那追求「深」也必須通過「淺」吧。以往我只懂往深裡鑽,忽略了淺的進路,結果就是「庭園深深深幾許,關門只有自己知」了。
近年開始覺得,要重新學習淺近的功夫。《後人間喜劇》用了類型小說或者通俗的形式,考慮就是先打開門,鋪好路,邀請大家進來。進得門來,再引讀者登堂入室,到時無論是進退兩難,或者留連忘返,也至少是親眼看過了。我當然歡迎舊相識的來訪,但我也希望那些一直過門不入的朋友,不妨帶著「看看你搞什麼鬼」的心情,探頭一望。
不過,我也想做一下自我辯護——其實我的小說一直也有通俗成分。這樣說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吧。《體育時期》是個青春通俗劇,《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有一條動漫式的故事線。我聽說過有人覺得《學習年代》有通俗小說味道。從《心》開始,近年的幾本書都有滑稽劇的元素。所以也不是到了《後人間喜劇》才忽然轉型的。
當然,如果說這次通俗小說的形式格外明顯,意圖也更引人猜想,這樣的觀察是對的。我不會說我想借用通俗小說來做什麼更重大的事情。書寫的時候,我是真心誠意地去寫一部通俗小說。雖然出於改不了的習慣,還是把許多看似艱深的東西放進去了,例如康德與模控學,但是我的心態是試圖把這些超嚴肅的東西通俗化、喜劇化,當成一個大笑話去說的。所以,無論最終我們可以談出什麼深遠的意圖,這首先就是一齣喜劇,一部引人發笑的書。說到渴求理解,甚至社會責任,不是沒有,但都是後起的。
連明偉 : 感謝董師的回應。一路美好誤讀,姑且視為任性詮釋,自我意識在此篡奪切入。喜劇作為整本書的深厚底蘊,其所揭示,是種開放、含括與對照,亦是透過刻意設定的虛構,重新演繹各種解讀可能。若言,對現實過分正經,那麼藉由相對戲謔的視角建立故事,熱情邀約讀者,進階展開模控科學似的演算,歷程便將成為驗證過程。然而,是涕淚是歡笑,是完結是初始,在小說的世界當中永遠存在寬廣釋義的空間。
一如所敘,小說表面自由,卻非全然自由。探究本質,即能發現在虛構任何文本之前,必須審慎面對時代、社會、歷史、國族的無形束縛,乃至藏隱背後的政治意圖,開展之際,亦將侷限。小說在約束與嘗試突圍之中,變體轉生,繁殖演化,一次一次豐饒文學,無論遊戲,無論言說故事的本格技藝,無論透過知識驅動情節,乃至憂戚現世折射未來,都可合理被視為某種參與現實的積極意圖。書寫之中,信賴與質疑俱現,常數與變數抗衡,小說完成述說故事目的之同時,亦將再次驗證文學的內容、形式,乃至載體本身便可能存在的安定與危疑。
一齣喜劇,一則龐大知識的運作演算,一次試圖遠離鬥爭的國土升空,閱讀時很是高潮,閱讀後卻又接迎低潮,故事內外悄然啟動對談,交互指涉。作家的意志貫徹狂想瘋癲,酣暢展開,最後傾向類型歡喜收束,作為喜歡一再誤入歧途的專業誤讀讀者,掩卷之後不禁久久嘆息,知其現世與虛構之間,存在巨大差異,以及刻意保持距離的對照。如此,悲喜交雜,陌路末世,後人間後人類的古典歷史,其實不在迢遙未來,而在當下。
後人間喜劇
作者:董啟章
出版:新經典文化
定價:420元
【內容簡介➤ 】
閱讀未來 浸在雄影》衝高雄探索XR 體驗全台唯一無限幻境
「戴上VR頭顯設備、手持感應器,觀眾即位處在一所木造家屋室內,一本美麗的精裝書置放在眼前,等著你輕輕點開。開啟後的場景,是加拿大日裔移民第三代沖田藍道爾,他以旁白向你娓娓道來,他的阿公如何在1935年離開日本廣島,到加拿大建立家園的故事。不到半小時的體驗過程中,每一段阿公的生命階段就像不同場景的劇場,你必須陪著阿公收拾行李、在船上和家人道別、在異國和一名女子建立家園(還必須幫忙播種採收,這樣劇情才會繼續)。然而生活充滿不易,隨著二戰開始,他們的生活也受到牽連。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廣島原爆事件,阿公的日本老家客廳裡,家人正在聊天茶敘,卻一瞬間在眼前藝術性地轉變重組……我彷彿現場見證了那場毀滅性的人類悲劇,那時還配戴著頭顯的我沒有辦法的流下眼淚。看完阿公的故事,也參與經歷了阿公的人生,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哭的VR作品。」
這是即將在2020高雄電影節VR競賽單元現身的「沖田先生的記憶劇場」(The Book of Distance),搶先體驗的觀影者筆記。
近期常被提及的「沈浸式內容」,不只有VR(Virtual Reality,虛擬實境)、AR(Augmented Reality,擴增實境)、MR(Mixed Reality,混合實境),還包括沈浸式劇場、體感平台等,林林種種的技術總和,就是XR延展實境(Extended Reality)。
高雄電影節是全台最早投身VR人才及內容開發的先鋒。2017年開始,由高雄扶植開發的多項VR作品,接連入選日舞影展、威尼斯影展、翠貝卡影展等國際知名影展VR單元,廣受國際矚目。2019年,高雄電影節XR單元策展人、高雄VR FILM LAB計畫統籌李懷瑾受邀參與坎城影展「Cannes XR」國際論壇,分享台灣VR內容的創作實力,雄影並在當年獲封為「亞洲XR內容新浪潮」先驅。
已屆20周年的雄影,站在科技前緣的沈浸式單元「XR無限幻境」今年共分3大項目:第一類「XR大觀」推出跨越AR、VR、MR、體感裝置、沈浸式劇場等互動媒材的7部作品,展現當代影像的跨界多元手法。第二類「高雄原創VR」包含影像劇場詩人周東彥等3位台灣創作者的新作。最後則是雄影獨有的「VR競賽」作品。
▉XR的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
創新與實驗精神,一直是高雄電影節的一大特色。除了以奇幻為選片方向、創設台灣最大的國際短片競賽平台之外,2017年起,雄影聚焦於新的媒體敘事發展與手法,開展VR單元。這不僅在台灣首見,放眼全球也是最早的先鋒(與威尼斯影展的VR單元同步),雄影並於2019年正式將之命名為「XR無限幻境」。
雄影進場雖早,但反過來說,發展至今也只有3年(放諸全世界也是如此)。李懷瑾說:「對很多人而言,XR仍是一個很空泛的概念,因此我們必須落實群眾的交流互動——怎麼讓更多人認識XR,怎麼跟觀眾更親近。」透過影展,雄影邀請更多創作者及觀眾進來、浸入,在探索未來的藝術表現形式中,對自己的創作或未來生活的樣貌,有更多的想像與啟發。
幾年耕耘下來,李懷瑾發現台灣本身就有不少厲害的沈浸式內容團隊,例如本次與雄影合作的驚喜製造,作品有《微醺大飯店》、《無光晚餐》、《明日俱樂部》等沈浸式體驗劇場,成果令人驚豔。今年是他們第一次走出台北,和南台灣的朋友見面,並為雄影20周年慶帶來微醺大飯店特別版《微醺列車》,經由橋段與對話的浸入,觀眾可能會想起一個人,或一段屬於自己的故事。
還有一個新節目《色度:賈曼計畫》,今年也將在雄影全球首映。C-LAB台灣聲響實驗室加上莎妹劇團導演Baboo,把英國同志電影導演賈曼(Derek Jarman)在罹患愛滋病後所寫的《色度》(一部關於色彩冥想的書),與賈曼生前最後電影《藍》相結合,創作了全新的內容。該作除了VR,現場也結合燈光投影、音響環繞的聲音劇場。
而攻殼的鐵粉們可以開始尖叫了,台灣的設備廠商智崴集團,將運用最新的體感平台Q-Ride,與日本《攻殼機動隊》VR團隊合作,搭配頭顯(頭戴式顯示器)觀影,帶來這齣經典科幻鉅著最擬真的動作感受。
李懷瑾說,從感官娛樂到實驗風格大膽強烈的當代藝術,本屆各項參展內容與形式都大異其趣,台灣能夠有這樣多元的作品展出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回顧2017年當時,其實感覺還滿孤單的,可是到了今年,呈現出一個指標:我們看見台灣在這個領域上的默默耕耘已經遍地開花,而且除了影展,也反映出產業長足的進步。」
▉推手、教練、製作人:高雄VR FILM LAB與他們的國際影展入圍強片
除了XR影展,雄影也是XR人才培育扶植的推手,「高雄VR FILM LAB」計畫自2017年推展以來,目前已累積超過19部原創VR作品,其中頂著「金鐘獎史上最年輕導演」頭銜的徐漢強,可說是整個計畫得以持續發展的關鍵人物。
李懷瑾說:「幾年前,國際上有很多聲音都在談論VR的未來發展,我們也很好奇,想了解這些已經有自己電影風格和語彙的導演,如何將既有的風格轉換到VR這個新的媒材上。即使風格圓熟的導演,在接觸新媒材時,仍然需要適應VR的敘事特性。原有的創作在轉化為VR內容的過程,也是需要學習適應的,這個過程是很有趣的衝撞。」
與傳統導演不一樣的是,徐漢強在遊戲領域已有一定的經驗,加上豐沛的創作能量,第一支VR作品《全能元神宮改造王》2017年完成後,即入選日舞影展,李懷瑾說:「這就是一切的起源。」
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台灣創作者不曾在一線影展曝光,誰也沒料到,台灣重回國際舞台居然是在VR項目,而且一次就衝到這麼前端。其後雄影繼續推進幾位導演,像《舊家》、《星際大騙局之登月計畫》等都入圍了威尼斯、翠貝卡、日舞等重要影展,成績可觀。
不僅如此,台灣在技術跟硬體上也有非常好的設備支援,包括VR大廠HTC、電競品牌MSI、半導體巨頭NVIDIA等。此外,台灣的影視製作技術能力也很強,例如VR實拍製作公司Funique,《全能元神宮改造王》、《舊家》、《留給未來的殘影》等都是旗下作品。「他們的實拍技術即使放在國際上,也都屬頂尖。台灣的軟硬體有非常大的優勢,讓我們在全球XR產業上,很快就擁有識別度。」
除此之外,今年文策院也一口氣補助了5部沉浸式創意内容的開發。李懷瑾說:「我想明後年將會有很大一批能量出來。在短短數年內,台灣從原本實驗性的嘗試走向質的提升,現在產量上的成果也更加豐碩。」
▉沉浸未來式:無頭顯、多人進行、劇場的未來
VR的觀影體驗侷限在個人,若要擴大商業模式,「如何普及,讓更多人同時體驗」是其中關鍵,這也是最近業界熱烈討論的話題。
這幾年國際關注的兩個較大的趨勢,一是大投影內容,例如黃心健應邀參展的奧地利電子藝術節8K Deep Space專區即相當受矚目。李懷瑾認為,未來這樣的展演會越來越多,「像前不久來台展演過的法國光之博物館,投影梵谷的畫作做為年度大展,就製造了很高的觀影流量。很多舊的場館、廢棄的空間,很適合做大投影的沉浸式內容,很可能會成為趨勢。」
另一個受關注的議題是多人在VR裡的集體觀影。李懷瑾說:「我看過一個可以容納120人的VR活動,它虛擬一場舞會,前面是實體的酒吧,但進去之後一切都變成虛擬世界,現在國外很多人在鑽研這樣的內容。」
尤其今年因疫情關係,間接加速了VR的展演需求。「紐約有個《The Under Presents》非常厲害,把傳統劇場變成線上VR直播,可讓6到8個觀眾同時在家體驗,真人演員穿戴上裝置就可以在線上即時演出,演員也會帶領觀眾參與演出,一起完成這場戲劇體驗。」
未來劇場是否會往這方向發展、演員與觀眾是否都不用出門尚未可知,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形式會讓原本的戲劇內容,增加許多過去從未有過的趣味性與討論性。
▉VR與傳統電影:截然不同的敘事媒介
談完趨勢,也談談發展受阻的問題。有些觀眾對VR稍有卻步,原因是頭顯的便攜性不足。不過這只是過渡性問題,5G的到來將可促成運算裝置迷你化,未來的頭顯必然更輕便,類似電影《一級玩家》普通眼鏡式的裝置指日可待,可大幅提高接受度。
另一個VR常被問到的問題是:「未來的影片長度是否會拉長?」透過盔罩式的設備來觀看影片,很多人會因為視覺延遲或畫面移動速度過快而產生暈眩感。一般來說,10分鐘是多數人可以接受的觀影長度。雖然就像練酒量一樣,對VR越熟悉的人,容忍度就可以加長。不過,不少人體質上就是易暈,對這類觀眾來說,VR的影片長度便會造成限制。
「有關VR長度適不適合加長,甚至有沒有可能取代電影,過去也有很多討論。」李懷瑾說:「去年已出現長達50分鐘的VR作品,不過最近我看《天能》,突然有點想通了——體驗過VR的人就知道,它就是把你整個人丟進現場去親身體驗。如果正好那是一部動作片,你有辦法經歷150分鐘滿滿的動作場面嗎?——就算我是個武打演員,我也不樂意。」
VR的特性是讓人放大感官去身歷其境,而傳統電影扮演的角色則是好好地把一件故事講完。兩種不同的媒介,有各自不同的特長與任務。李懷瑾說:「我是電影出身的,早期有一種觀點認為『VR是電影的未來』,我有點排斥這樣的說法,但通過理解之後,我知道VR只是為我們增添了說故事的新方法,它能做到電影做不到的事情,例如5分鐘內就把我弄哭,若是電影,可能就需要更多的醞釀。」
觀看電影時,我們是站在全知的制高點,即使旁觀兩小時也不會受傷,若想離開全知的高點,投入情節中,這時就可以使用VR。對創作者來說,熟悉並善用這個媒材,就有機會將同一個東西藉由不同的形式去達到很好的平衡。
「總之我被VR說服了,我深刻感受到創作者可以運用的已經不再是平面,還有360度的空間可以更自由地發揮。而VR強調的感受性,讓我們重新去看待以往最熟悉不過的東西。」
例如2018年雄影引進的《小王子VR》。李懷瑾說:「我們本以為小朋友會喜歡,結果居然有很多家長是帶著長輩來玩。其中有個造飛機的橋段,我們看到爺爺像回到小時候一樣童心大發,撿飛機零件組裝——我們從沒想過這個科技會帶來這種效果。」
此外,2019年雄影也有一部《樹靈之歌》,是英國製作團隊掃描了美國一棵兩千年的神木,將它投放到虛擬的環境裡。李懷瑾說:「有位身障朋友推著輪椅過來,用手觸摸這棵樹,給我的感受非常強烈。他可能一生不會有機會去美國看這樣的大樹,他的感動帶給我很大的力量,讓我知道我做的事,正在幫助很多人。」
李懷瑾表示,每個人一定有被這個媒材說服的時候,每個人被說服的內容也絕對不會一樣,就有點像打開一個感官體驗的開關,這是沒辦法用文字講清楚的,要自己親身感受過後才知道。它影響了我們個人的生命經驗,也對生命的許多想像,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全新內容。
▉站在過去與未來的交界,現在是最好也是最壞的時代
今年雄影有一部介紹法國夏維岩洞的《藝術文明之光:夏維岩洞》,那是一處超過35000年前的古蹟,一般人不可能有機會進得去,但藉由VR的環境重建,就可以帶我們進入洞穴,看見人類藝術的起源。
「原來我們的一切就從這裡開始!倘若今天沒有VR,夏維岩洞最多也只是一張放在歷史課本中的圖片。那種感覺超感動的,它再度證明了,VR的感官體驗,並不限縮在休閒娛樂,它還有其他的驅動能力。」
新科技除了動搖我們的心靈,還可能改變我們的價值觀。我們恰好處在過去與未來的交界上,有些新的感官經驗是舊世界沒有的,有些舊世界的價值觀會被打破重建。李懷瑾很樂觀地認為:「不變的是人類探索的渴望與訴說的需求,我們想要資訊、想要故事、想要創作,在這條路上,相信我們會帶著好的東西,用新的方式,朝向未來一直走下去。」●
▉2020高雄電影節「時光幻遊」
時間:10/16-11/1
地點:高雄市電影館/MLD影城/高雄市立圖書館總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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